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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心情] [转贴]一个女孩是这样长大的
病中无聊。随手翻开买了很久也没读几页的书，是余秋雨的《借我一生》。但病中真是做什么都累。没看上几页，眼睛就生疼。干脆就弃了书，闭目追忆自己的童年往事。
听母亲说，我本来应该出生在杭州的。因为我已经是第三个孩子，母亲打算生完我就做绝育手术。到杭州是希望医疗条件相对好一点。一切都准备停当，只等第二天一早启程。不想我却在凌晨四点就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着实给了母亲一个措手不及。我出生后，母亲自己却没奶，所以就将我放在了农村的奶娘家里寄养了一年多。为了这一点，我几乎整个童年少年时期都没有原谅我的母亲。虽然我姐姐作为家中第一个孩子也因为同样原因曾被寄养在农村。
据母亲回忆，我被接回家的时候很胖，但很脏。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洗干净。为我换上新衣服后，我就成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小丫头。但我并不开心。我一心只想念用乳汁养大我的奶娘。无论母亲怎么对我好，新衣服、糖、玩具都我不能使我开口喊她妈妈。而且这样的日子僵持了很久。我想当时母亲一定很伤心。
终于有一天，僵局被一只大公鸡打破。那时，我已经会自己吃饭了。但因为人太小，还够不上大人的餐桌。所以一张方凳就是我的饭桌，我坐在更小的板凳上吃饭。这时，竟跑来一只公鸡，将硕大的脑袋伸进了我的饭碗里。我顿时被吓得哭叫起来，出于本能大声地喊出了「妈妈」二个字。当时母亲有什么反应，我根本不记得。连这些往事都是母亲在我长大后告诉我的。而每次说这些时，她都从来不说出自己的感受。
大约四岁的时候，一场细菌性痢疾使我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五夜。当时父亲被打为保皇派，正东躲西藏。只有母亲没日没夜地守候在我的病床前。昏迷的最后一天，正好停电，我却把插入鼻子的氧气管都喷了出来。母亲急得哭着要转院送杭州。主治医生说转院必定死在路上，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我这一针药水用下去有用就活，没用就死。眼看着我生还无望，母亲通知外公晚上不要闩上墙门，她怕半夜裹一个小尸体回家。但那针药水竟是有用。第二天我奇迹般地醒了过来。每当母亲心有余悸地忆起这一节，总是说我是她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的。
幼年时，很讨厌拍照，确切地说是害怕。家中有我幼年时唯一的一张照片，却是一脸的哭相。母亲说那天还是专门找的一位叔叔为我们三兄妹拍照。为了漂亮，母亲为我穿上还没完工的彩条新毛衣，把那个套着没织完的袖子的手臂藏在身后。那位叔叔使出浑身解数逗我开心，我却是非常地不合作，最终竟然咧开嘴大哭起来。好不容易千哄万骗地不哭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总算拍下了这张照片。
很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穿父亲那双又笨又重的高帮翻毛皮鞋。每当听到自己脚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时，就觉得自己已经像父亲一样伟大了。不过，如此良好的感觉在经历了一场更伟大的事件后消失殆尽。有一天，我终于伟大的连人带鞋从楼梯上「咣当咣当」地翻滚了下去。一双大鞋被摔到老远的地面，一个小人可怜巴巴地停在了楼梯的拐弯处。幸亏那是一座已经走了几十年的木楼梯，光滑得没有任何棱角。所以我一骨碌爬起来，居然还是毫发无损。但从此对那双鞋敬而远之。
没过多久，我又对母亲的腰带发生了深厚的感情。那是一根织着漂亮碎花的腰带，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扣。一天清晨，母亲四处寻找她的腰带。在眼睁睁看着母亲忙了一个早晨后，那根漂亮的腰带终于从我的细腰上被生生地解下。不过可以安慰的是，我已经束着那份美丽睡了一个整夜。以后，只要母亲早上发现腰带失踪，就会熟门熟路地找到我的腰间，而且从来没有造成过冤假错案。
更大一点的时候，看到脸盆里浸着父亲的一条劳动布工作裤，居然懂得要为父亲做点事了。那时的劳动布有点像现在的牛仔布，浸湿后会变得又硬又重。要完成这份洗涤工作，对于一个比那裤子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项万分浩大的工程。我学着大人用刷子使劲地刷，在不知道用掉多少水以后，我满意地将它晾了起来。父亲回家后激动得对我表扬了又表扬，还以我为榜样让哥哥受了一次生动的现场教育。我那份骄傲更是膨胀到无法想像。但第二天，高度近视的母亲却发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那条使我骄傲得几乎忘形的裤子居然只洗了一个裤脚！
儿时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位有着浓重忧郁气质的女子，柔弱多病，喜爱读书，多愁善感却很少言语。我想我多少也遗传了她的一些气质。但我也继承了父亲聪明活泼，开朗热情的优点。当然父亲喜欢咄咄逼人的坏脾气我也没舍得落下。
小时候虽然和母亲不亲，但我却十分地崇拜我的父亲。父亲在我上幼儿园前，就开始教我数数，认字。但我当时的笨真不是一点点。每次数数我总是只会数1，2，3，5，6。「4」就好像从来没进过我的脑子。 父亲实在生气时，就打我四下手心，问我是几，我就说「4」，但下次再数却又忘了。真不知道我后来是怎样越过这个坎的，也许是手心打怕了，也许是突然开窍了。我后来小学、初中数学成绩一点也不差，甚至初中时还当过数学课代表。只是一到高中就翻了个底朝天，数学又差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我对父亲的崇拜曾经闹过一个经典笑话。有一天，已经上了小学的哥哥回来很神气的告诉我：美国人是长得很高的。那说话的神情肯定得就像他刚见过美国人一样。我很不服气，当即就瞪大眼睛反问他：「难道美国人比爸爸还高吗？」这一问，当时就把平时不太言笑的母亲也逗乐了。要知道父亲在中国男人里也算是矮个中的矮个。他的身高才一米六多一点。
十六岁以前，我经常穿姐姐穿剩的衣服。这一点也使我对母亲很有意见。但是那年，母亲突然为我做了很多新衣服。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好像都在为我做新衣服。因为平时新衣服不多，所以那一年印象特别深。现在看到孩子们都大做特做十六生日，才想起那时大概是母亲在庆贺我成人了，但母亲确实是从未对我说过。因为当时好像也没有孩子过十六岁有大做生日的，所以我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一点也不明白母亲的用心。
还记得那一年父亲还专门从外地给我买回两双皮鞋。一双是黑色猪皮学生鞋，另一双是宝蓝色人造革浅口搭襻鞋。从此我就不肯再穿母亲做的布鞋。特别喜欢那双宝蓝色的鞋，一直到冬天也坚决不肯换穿棉鞋。人造革在冬天本来就会变得又冷又硬，又是很浅的鞋面。结果脚背上长满冻疮，整个脚背肿得像馒头。等母亲发现勒令换棉鞋已经来不及了，终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直到今天，我的脚背都特别的厚，穿什么鞋都难看。为了一双漂亮的鞋，却落下了一双永远难看的脚。这个教训真是太惨痛了。
初中毕业，很多人都因没有考上高中而参加了工作。我进入高中后，因为失去很多旧同学，非常不适应新的环境。看到惜日的同学已经工作挣钱更是羡慕不已，不知不觉对学习开始了厌倦。有一天在母亲的办公室里，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想工作挣钱。母亲是一家建筑公司的会计师，那天她指着楼下几个扛着五孔扳的粗壮女人问我：「你有她们一样的力气吗？」我当然没有。母亲说：「你如果是男孩，我就答应你。因为男孩可以靠力气吃饭，但你是个女孩，你除了做文职，没有别的出路。」她说：「我不会要求你上大学，但必须要高中毕业。那时你考上大学我开心地为你掏钱，如果你要工作我也不会再反对。」是当初母亲的坚持，成就了我的今天。
我想我这一生最该感谢的，当是我在整个童年少年时代都不能完全接受的母亲。是她给了我两次生命；是她给了我一个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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