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頭的效率


有效率的玩法？

有些事情要做過之後才明白自己蠢。

比如這一次去日本。為了「經濟實惠」買了一張國鐵周遊券。聽說是很不錯的行家打算。一張國鐵周遊券大概是台幣七千多元，可以在一週的期限內坐遍全日本與JR有關的交通工具。我一個人興致勃勃的抱定「玩他個夠本」的決心出發了。

我盡情利用著那張感覺像不要錢的火車票。第一天從成田機場搭火車到東京的飯店，已經很晚了，第二天本來打算一口氣搭車到仙台，然後到盛岡，再到產蘋果的青森，然後搭穿過海底的青函隧道到函館看北海道最美的夜景……最後一天再回到東京來找朋友，一起逛街購物，這樣，我才不會帶著一大票行李旅行。我一個人在飯店裡拿著日本地圖研究了老半天，費盡思量，才想出這麼有效率的玩法--其實我還想到新潟或山形去，拜訪日本禪師芭蕉走過的奧之細道呢，只怕沒時間。哈哈，這樣一定玩得夠本了。

打電話給原先約好的朋友，她說，只有第二天才有空陪我逛街，所以我的行程非得順延一天不可。我想，第三天再上仙台，也好。

沒想到第三天，我碰上非常罕見的狀況，颱風來了，往東北的新幹線停駛，我的計畫又要順延。這樣的順延意味著我也得縮短計畫中的路線，不能繞個大圓圈才回東京上飛機。拖著行李的我，著實有點徬徨，為了不浪費車票，決定碰碰運氣，好不容易在新宿車站找到一個大行李寄放處，我搭上往南的新幹線，於是，我輾轉到了溫泉鄉箱根。

由於沒有準備任何旅遊資料，在箱根，隨遇而安的找到一個附設露天浴池的海棠花園。幾千種海棠花開得比我想像中燦爛，有些改良品種的海棠，乍看之下，我還以為是牡丹或玫瑰！看完了花，我嚐到了非常有趣的洗露天溫泉的滋味。由於是颱風天，遊客很少，偌大的池子，沒有幾個人--溫泉浴池座落在竹林中，可以光著身子閉著眼睛聽颯颯風聲，風大但很溫潤，陽光忽然從雲層中灑落下來，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竹林七賢」的時代。

‧ 一路趕趕趕！

這是非計畫中的假期，也是我在這趟旅行中唯一「享受」到的悠閒時光。第四天，我努力執行我的「撈本計畫」。我到了仙台，只用三分鐘的時間下判斷，我沒時間留在這個大都市裡，匆匆在火車站附近吃了一碗很辛辣可口的味噌拉麵，就跳上往日本三大名勝「松島」的火車，到松島海岸，找到觀光案內所，再按他們的推薦找到當地最好的旅館大觀莊，鬆了口氣的我坐在靠海的窗戶欣賞松島的美景時，已經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了。

第五天我快馬加鞭的走馬看花遊了松島，又搭「不要錢的」火車把附近小站「巡」了一遍，當下決定出發到日光（如果你是日本通，就知道這兩個地方相隔有多遙遠！）《失樂園》裡淒美的日光，早已過了日落時間，什麼都看不到，疲倦的我只好胡亂找個旅館住下，然後翻看在便利商店買的旅遊指導，發現所有景點都很遠，第六天只能去看看東照宮了。西方人筆下十足東方、絕對唯美的東照宮，在我眼中，實在比不上京都古樸的大小寺廟，我在日記本上寫著：

「東照宮，金光閃閃俗不可耐的宮殿，漂亮的只有松樹，幾萬株松樹使空氣中飄送著淡淡的香氣，讓我不得不用力呼吸。」為了趕時間，我爬東照宮的階梯太加緊腳力，使我留在東京的最後一個夜晚兩腿顫抖，回台灣後整整跛行了一個禮拜。

「你真是行家，買周遊券，這樣玩撈夠本了！」朋友稱讚我時，我忍著痠痛，也覺得自己滿了不起，一個禮拜可以玩這麼多地方，連玩都這麼有效率！但定下心想來，其實我是「虧」到了。我跟趕鴨子的旅行團有什麼差別呢？只不過人家是一大群人，而我是一個人！

因為買了周遊券，所以我強迫自己去了那麼多地方！如果沒買周遊券，我想，我可能會找到更好的鄉下小旅館，住下來，騎腳踏車，散散步，找好吃的小餐廳，感覺人在異鄉的氣氛，好好把自己的思緒理清一下；這般趕路我享受到了什麼呢？除非我騙自己我好喜歡坐新幹線--事實上，我比在台灣的時候更加勞累！

‧ 不是每件事都要講效率

原來我也情不自禁的犯了現代人的「急」病，處處講效率。如果人的一輩子就像一次旅行一樣，匆匆走過，好像去過很多地方，撈到不少好處，但是累得半死，沒有時間平心靜氣的品味悠閒的美感，那就是萬惡「贏」為首了。

在路上開車時，看到不太有禮貌的駕駛亂按喇叭或搶道、搶紅燈，我總會暗罵別人的情緒商數不足，有時忍不住會狠狠的詛咒險些釀造交通事故的傢伙：「那麼快幹嘛，趕著去投胎啊！」

沒想到，我也一樣嘛，沒有高級到哪裡去。

工作有效率，每個人都知道；效率要靠執行力與決斷力，似乎大家也知道。現在的人，好像太講效率了。工作未必有效率，但不該講效率的時候，也講效率。

有人參加十七天遊十二國的旅行團，把歐洲全玩過，問他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他會把「下車尿尿」時順便照的照片給你看，說，哦，風景很不錯，一切都很乾淨很文明啊。

有人交遊廣闊一個晚上可以趕好幾「攤」，結果是什麼也沒吃飽，感覺上很有成就感，其實只換來空虛感。

有人閃電結婚的理由是，反正是要結婚嘛，遇到一個「還不錯」的人，那麼就趁著年輕趕快嫁一嫁娶一娶，又趁年輕趕快把孩子生一生，孩子就會趕快長大，那麼就可以比別人早享清福囉！

有人全無休閒的賺錢打拚，只想「老的時候」可以輕鬆一點，環遊世界；如果夙願真能成真，他恐怕要帶著一隊醫生護士去旅行。

有人工作的時候可未必有效率，是嘴巴的效率好快，任何流言在他嘴裡停留的時間不超過兩通電話之間的空檔。

‧ 省下來的時間做什麼？

我記得《小王子》裡頭有一段故事，有個人賣一種止渴的藥丸，說專家做過統計，如果只吃藥丸不喝水的話，每個星期可以節省五十三分鐘。

省下來的時間要怎麼辦呢？

我在心浮氣躁、貪多務得的時候，是不是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省下來的時間，我寧可找一座井好好喝喝水。小王子說。

如果習慣過得浮浮泛泛而匆忙，那麼閒下來的時候，便體會不到從容的滋味，就好像一個習慣於海上生活的人，當船靜下來的時候，剛開始會覺得無比美妙，可是一分鐘過後，他開始搖搖晃晃，感到好空洞，過了一會兒，他會想回到曾害他嘔吐的海洋。一個習慣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人，雖然會抱怨自己不得空閒，卻更受不了門前冷落車馬稀。

最近常有人問我，為什麼為了感情受阻，動不動大家就去死啊？我想，也是面對愛情時太講效率了。要，我就要馬上達到，一切皆得如我願；達不到，他只想到最能快速解決的方法，了斷自己，因為度過失戀期需要對自己有耐心且有信心，一定需要時間。

而有些人在面對失戀或失去時，偏偏又太不講效率，事過多少個寒暑，還在醞釀恨意，咬牙切齒的想置那人於死地，既不肯寬容他人，也不肯寬容自己。

失戀最好講點效率，能痛苦三個月的話，請不要痛哭流涕三年。且留好心情看看身邊被忽略的好風景。

有時會發現太快達到花好月圓，會失去更多。

可是很多事自己沒有蠢過不會懂得。

蠢過就得來得及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