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應命】

自我似懂非懂起，瘦弱憔悴的母親，即時而臥床在家、時而住進醫院；她在家時，常硬撐起身子，把我叫到旁邊，耐心地教我收摺晾乾後的衣服、縫衣褲脫落的鈕扣和補破損處，有時還要我學洗自己的衣服。

我總是乖巧、順從地做，從沒問過她，為什麼她不好好休息，卻要這樣勞神費心？當時我心裡常懷疑，這不都是女孩子該做的事嗎？我是男孩子，為什麼要學這些事？因為那時的鄉間，還是「男主外，女主內」的年代。

記得我剛升上國小四年級，母親從醫院回來後，就很少下床走動。有一天，打從半夜開始，母親就時而平臥、時而坐起，驚醒陪侍在旁的父親和大哥、二哥，還有無知的我。

天曚曚亮時，母親突然說要下床走動，父親和兩個哥哥一起攙扶她；然而母親雙腳踩到地面，才走幾步，就說要回床上躺著。我一直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直到發現父親兩眼滴下淚水，兩個哥哥放聲大哭，我突覺心頭一陣絞痛，但並不知道要跟著哭。

不久，母親平放在客廳臨時鋪上的木板、床單上，四周用白色布幔圍著。我被叮嚀在母親腳邊燒紙錢，沒人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邊燒紙錢，邊凝視安詳靜躺著的母親，為她拂去偶爾爬上臉頰的螞蟻，卻納悶為什麼母親都沒有反應？難道這就是……母親真的永遠離開我了？

一股椎心的刺痛蔓延開來，我想哭，但哭不出來，覺得好疲倦好疲倦……

冥冥中，好像母親輕輕撫著我的頭說：「阿伊（我們對母親的稱呼）不是已經教會你該怎麼照顧自己了嗎？不要傷心，阿伊知道你很乖的……」

「應命！醒醒，去房間睡，阿伊換我照顧！」是生雄二哥的叫聲。我看他紅腫著雙眼，想問的話僅滑到嘴邊，不敢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