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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录] 和障碍者相关的三种文化
文:郝明义
我们怎么称呼「残障」,和怎么对待「残障」是密切相关的。一个社会对待「残障」的文化到一个水准之后,才可能让「残障者」发展本身的文化……
一对听障夫妻,有一个五岁的听障女儿。父亲在华尔街工作,收入及家境都在中上。家人之间,以手语沟通十分自然。但是漂亮活泼的女儿开始有一个要求-她还是想听听其他朋友到底是怎么讲话的,想要装一个可以帮听障者拥有听觉,并且进而学习发声说话的「电子耳」。
父母亲陷入了两难。要装「电子耳」,应该尽早趁幼年的时候进行。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希望女儿在心智成熟之后,才自己判断到底需不需要装「电子耳」。于是他们针对「电子耳」技术四处进行探访、辩论-辩论「电子耳」对听障者到底带来助益还是另一种障碍。
因为,他们认为无声的世界是美妙的;和手语沟通比起来,言语沟通是粗糙的。他们不忍心让女儿错过这么美好的文化。
「圆、缺之间-国际身心障碍者纪录片影展」,这是其中一部《声音与愤怒》的故事。 影展共有八部电影,故事的主角各有各的情况:耳不能闻、目不能见、脑性麻痹、心智发展迟缓、肢体严重障碍,以及全身瘫痪只剩下左眼皮可以眨动。
这些电影,很容易被看作是一个个励志的故事。但是放开习惯性的思惟,我觉得更应该看作是让我们有一个体会,并了解所谓「残障」文化的机会。
这些电影,与其说是在讲一个个励志的故事,不如说是提供了一个让我们体会,并了解所谓「残障」文化的机会。
「残障」文化?
的确,称呼「残障」的文化,对待「残障」的文化,以及「残障」文化本身的发展。这三者又显然是相互关联的。
先来看看称呼「残障」的文化。
《铁肺人生》里的马克,因为小儿痲痹而脊椎严重扭曲变形,难以自行呼吸,因而必须置身于一个圆桶形的「铁肺」才能生存。
但是他主张"Disabled" Doesn't mean "Handicapped".("Disabled"并不等同"Handicapped") "Disabled"和"Handicapped"在英语世界里都满常见的,以前我没有注意其中的差别。听了马克的话,查了一下剑桥大学在网路上的字典,发现大有不同。
"Disabled"只是一种事实陈述,指的是「欠缺某种肢体能力」。
"Handicapped"强调的,则是因心理或生理情况,「使得日常起居要比没有这种情况的人困难一些。」
"Disabled"和"Handicapped",我们一不小心就容易译为自己所熟悉的称呼,譬如「残障」。但是即使生活重度不便,必须以「铁肺」为生的马克,还这么注重"Disabled"和"Handicapped"的差异,主张两者并不等同,令人印象深刻。
不同社会对"Disabled"和"Handicapped"的不同称呼,代表着不同的文化。我们的社会,已经从称呼「残废」的阶段,进展到普遍称呼「残障」。(法定的称呼虽然是「身心障碍者」,但有难以通用之处。)在同样使用汉字的社会里,今天大陆的称呼是「残疾」,韩国是「障碍者」,日本则是「身障」。对照一下,其中的差异不能说是不大。
我们怎么称呼「残障」,和怎么对待「残障」是密切相关的。
不论是看《声音与愤怒》还是《铁肺人生》,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们可以「自在」地生活。听障的人,可以在华尔街担任电脑相关工作;躺在「铁肺」里的人,可以在电动轮床上(因为他坐不起来没法坐轮椅)就读柏克莱大学,进而在毕业之后,成了记者兼诗人。
这就是电影里面美国社会对待「残障」的文化-其中包涵了硬体与软体的文化。
他们在八十年代,就有可以让电动轮床自行活动的在校园环境。 他们在八十年代就有了Sex Surrogate(性辅导师),可以帮助马克面对他对性的焦虑与问题。「性辅导师」都受过特别训练,经过心理医师的「处方」后,可以为重度「残障」的人进行性的服务,但以八次为限-以免被辅导者产生感情纠葛。
从《乖男孩》和《再见乖男孩》,更可以看出他们的环境如何让一个年龄高达五十二岁,心智年龄却相当于六、七岁的人重返社会。
至于他们各有身体上的限制,却仍然可以拥有自己可以发挥所长的工作,这其中所透露的讯息,当然就更不在话下。
有这样对待「残障」的文化,也就难怪有人会细究「Disabled」和「Handicapped」的差异了。
一个社会对待「残障」的文化到一个水准之后,才可能让「残障者」发展本身的文化。
不然,《声音与愤怒》中,听障的父亲怎么会那么热爱他的手语,甚至认为那是种比说话还细致的文化?《美丽新视界》里怎么能体会到「没有影像的世界里,美是另一种组合,不是颜色线条明暗,而是声音气味和对待,这样的整体感仍然可以是种另类而完整的美感」?《潜水钟与蝴蝶》中,全身瘫痪只剩左眼可以眨动的鲍比,怎么可能觉得自己「就像被困住在重重的潜水钟里,还好灵魂却能像蝴蝶一样轻盈飞翔」?
「残障」者如果有余裕可以发展出自己的文化,体会出自己特殊文化之美,那么也会回头影响他周遭的人。
事实上,「残障」者需要发展自己的文化,社会需要发展对「残障」文化的尊重,就和少数民族需要发展自己的文化,社会需要发展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尊重道理,没有什么不同。
《铁肺人生》里,马克提出了一个观点:社会对「残障」者容易有两种极端的看法:一种是「残障」什么都不能做;一种是即使「残障」也可以什么都能做。而他认为「残障」者和肢体健全的人是一样的,有可以做的事情,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而一个所谓进步的社会,就是不但透过各种科技的辅助,让「残障」者原先因为身体或心智的不便而无法做的事情,尽量减少,还有一个愿意开放而接纳的环境。
去年我回韩国,在金浦机场候机室里,看到大韩航空一张巨型海报。一个女郎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脑萤幕。旁边的字样大致写着:「我在家里为您处理订位服务。」
相对于这个例子,我们看看台湾今天的情况。
台湾今天「残障」者的主要就业还是四个行业:按摩、算命、修钟表、刻印章。虽然根据法令,公家机关每有五十名雇员就须聘用一名「残障」者,私人企业每有一百名雇员就须聘用一名「残障」者,否则就得罚款,但大家宁愿罚款。如此积存的罚款,光台北市一个地方就累积了五十六亿元。
主办这次影展的广青基金会的刘铭和李燕,就认为现在「残障」者所需要的不再是各种就业辅导,或是「身有一技之长」,相对的,而是一个愿意接纳「残障」者的社会环境。 也许,有人还是会问:「为什么需要接纳?」 这有两个回答。
一个回答是:拜科技与医疗进步之赐,「残障」者在社会里很可能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许多过去束手无策的伤病,现在救得回命来,却免不了后遗症的例子很多。)我们不能没有相处之道。
第二个回答,可以引用周文珍在《再见乖男孩》介绍文字里的一段话: 我想起了我的侄女安安,她是一位十四岁的心智障碍者,她的父母不只一次地献上了这样的祷告: 「感谢上帝,将安安赐给了我们,在她的身上我们看见了单纯的灵魂,也看见了我们的困乏;因着她,这个家经历了患难也学会了忍耐,更学会了盼望与谦卑」如果我们愿意把社会看作是一个大的家庭,各种障碍者都是家庭里的一员,那么,安安父母的祷告,就对每一个人都有很深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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