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shan跟我閒聊在大陸的趣聞。在上海經商的他，看多了的是男 人在異鄉的寂寞與風流。「說來好笑，台灣的人就是喜歡搞神秘，明明誰 都知道甲君在上海有情人，可他就是打死不承認。有一次，甲君在我家喝 醉，說了他的心裡話，他說，只要不承認，別人就得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妳說，這是不是很鴕鳥？」

我跟著陪笑，心裡倒是想起兩位身邊的朋友。之所以說兩位而不是一 對，便是跟甲君的論調不謀而合。 其中的女孩May是社交圈知名的單身貴族，男人Bob則是眾所周知的好丈 夫。然而，我卻早在認識男人的妻子前，已認識了他們〝兩人〞。

猶記得初見面的那一次，與主人相熟的May已經在場幫忙，與我相談甚 歡，Bob跟朋友走進來時，May還央我幫她招呼。我傻傻地向Bob介紹 May，只見他笑得很深：「我知道，這是我們圈子裡最有名的美女，可惜 我已經失掉了追求的資格。」幾個人一陣寒暄，Bob笑著推辭我端給他的 威士忌，「這幾天胃病犯了，實在不敢喝酒。」但我卻在轉身離開前，一 眼瞥見May順手從皮包裡拿出胃藥，順手悄悄地放在Bob的手裡。
會後，不解事的我幾番追問，終於私底下從主人那裡，聽來了他們的故 事。

Bob結婚得早，在他尚未功成名就之際，妻子就陪他白手起家，雖然沒有 孩子，但是妻子仍然賢良持家，只是悄然無聲，做的是丈夫身後的女人。 而Bob一直是個風采翩翩的男子，在各式社交場合中甚為出名，10年之間 也與不少人傳過緋聞。簡而言之，他不是個忠實的情人，卻是個負責的丈 夫。對他而言，妻子是家人，而非愛人；他們之間，親情更多於情愛。 或許這是男人與女人最大的不同，女人會隨著關係開始而放入更多的愛 情；男人卻在關係確立後扭開愛情的止水閥。這個男人正是如此，他的愛 情沒有著落在婚姻裡，婚姻給了他穩定的力量，義無反顧的在事業上衝 刺，但是也讓他的愛戀出走。

只是，男人背負著某種傳統的道德壓力，他說自己對妻子有責任，糟糠之 妻不可棄，尤其妻子無怨無悔，愛他如昔，因此即使他周旋於許多女人 間，卻始終不曾有固定的外遇對象，而且他總是對自己的情史三緘其口， 他的理由很簡單：「這是對我妻子的尊重。」。
但是，這一切在他於朋友的私人宴會裡認識女孩，May開始，有了些微的 轉變。

May與他的妻子恰成對比，她飛揚跳脫、笑語如珠，在人群中如蝴蝶飛 舞，男人在某次酣醉後，曾經吐露心聲。他說，第一眼見到May，就感覺 到他久違了的電流，而且，在彼此目光交睫的一瞬間「我確定那個女孩也 喜歡我。」縱橫情場的Bob向來自信，能在數十人的場合中，看出哪雙眼 睛對自己若有情意，只是這回他不僅感覺到了，還真實觸電。

確實，不論是多麼有經驗的老船長，難免都還是要暈船，更何況May也確實對他傾心相許。一切的發展不難預期，但出乎男人意料之外的，卻 是這個弦外之音的愛情居然在他的生命裡落腳。
原本Bob以為與May的關係也不過一場份外美麗的露水姻緣，沒想到一如我 們所知，責任可以左右一個人的行為，卻無法阻止情感的流動，他們的關 係日漸緊密，感情也愈漸濃烈。兩人這一段不可被台面化的不倫，終於成 為朋友眼中公開的秘密。

或許你覺得這是因為他們兩人太張揚，但其實他們掩飾做戲得極好， 既不刻意；也不生疏。他們從不一起出席任何聚會，也不曾一起離開，他 們會在適當的場合各自邀請自己其他的男伴女伴，在人前，對彼此禮貌親 切而有距離。可是，當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愛戀著對方的時候，兩人的波 長其實是接軌的。他們有共同的習慣、相同的節奏，好比你會偶爾發現他 們同時舉杯、同時為同桌的朋友服務；講話使用類似的比喻，連笑話的起 承轉合都彼此相銜接。

於是，他們什麼都不用說，只是舉手投足，就足以證明他們是愛人。 在看見這種令人玩味的演出後，我開始感到好奇，不只是為了他們的默 契，令我更好奇的，究竟是什麼支撐著這種默契？


我曾試探性地問了女孩幾次。以為女人間特殊的親密情境加上我和她的交 情，她會把那個所有人都看得出的事實向我和盤托出。沒想到她仍然是輕 描淡寫地否認：「你太多心了，這個問題大家不是都問過了嗎？」而某個 特殊的機會下，我也探性地問了男人，果不其然，他的回答與女孩如出一 轍：你太多心了。只是他多加了句：「別這樣說，對她的名節有礙。」
聽到這裡，我開始對我的打探感到羞恥。我那窺秘式的好奇，暴露了我對別人愛情的不尊重。

我想起一位10多年來一直以作第三者為職志的朋友曾告訴我，不承認，是 為自己和別人，都留下空間。她告訴我，這種默契，是兩人之間曖昧的波 長；也是身為感情出走者與第三者的禮貌。她說：「不論有任何正當理由 讓你在感情中出軌或是成為第三者，都必然會面對自己偶發性的道德譴 責，當愛意愈強，要面對的衝擊就愈大；這種默契，卻可能適當洗滌自己 的罪惡感。」

只是，當我回想Bob與May的關係，最令我著迷的，絕對不只是一種贖罪性 儀式，讓我動容的，也絕非這所謂的愛情道德衣冠，而是他們的默契與互 動與眾不同。過去，我們習慣看到的默契，大抵是在相處已久、被眾人祝 福的伴侶間。那種默契當然教人羨煞，但卻總有點大剌剌、有些肆無忌 憚。這種默契美好得萬分理直氣壯，但是對於我這種喜歡雷同日本文學中 壓抑深沈不可言喻的痛楚之美的人來說，卻少了一種反覆玩味咀嚼的滋 味。

反倒是他兩人這種刻意壓抑的愛情，與竄流的慾望，有著一種旖旎曖昧的 迷人之處，他們的守口如瓶彷彿隨時就在臨界點，但是絕不會衝口而出。 那種感覺，比暗戀更肉慾，卻比偷情更壓抑，這種雖然不沸騰卻很炙熱的 感情溫度，是一種痛苦帶來的美學。

我並不想做任何愛情上反道德的勸說，也不是要說歌頌這種體制外愛 情的偉大，畢竟，當事人所必須面臨的掙扎或辛酸，我這個局外人是無法 感受甚至稍稍體會的。但我只是想說，在這肥皂劇式、血淋淋的愛情大放 厥詞的今日，或許偶爾可以回頭感受一下這種老式的溫存。
因為，要決心創造這種曖昧、維持這種默契，必須對自己的選擇與愛 情義無反顧、非常確定。不需要用大聲張揚或是動手動腳的誇張劇碼來說 服自己，心意也已然十分堅定。守口如瓶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 正因為這是自己願意、想做，所以才做得到。 上個星期，我又在一個朋友的婚宴上看到Bob和May各自攜伴出席。他 們兩人還是笑語如珠、卻會在不經意間交換眼神。這回，換另一個不解事 的朋友問起我他們的關係。而我只是淡淡地說：「他們都說不是了，你別 亂想，這對他們的名節有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