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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 王竹语作品《无常看人生》
王竹语作品《无常看人生》
第1章 最美的笑容
由于我会说日语,急诊室请我过去关怀一位外籍游客。
我来到急诊室,看到一个年轻人,脖子挂着相机,惊吓过度,脸色发绿。他以极为惊惶的眼神看着病床躺着的另一个年轻人,这个人显然受了重伤,极为痛苦,脸色发白,但不敢喊痛。
我拍拍他,让他镇定些,然后问他发生什么事。原来他们是非常优秀的两个日本青年,他叫小纯,考上京都大学,受伤的男生叫永治,考上东京帝大,来台湾自助旅游。
我问小纯:「怎么会选择台湾来自助旅游?」
「永治听姊姊说,台湾的太鲁阁国家公园非常好玩,建议趁考上大学的空档,赶快去玩。我们在太鲁阁的长春祠照相,结果一不小心掉到桥下。」
我又拍拍小纯的肩,他似乎又镇定不少。这时候急诊的外科医生过来跟我说,摔得很严重,要开刀,需要家人签字。于是我请小纯联络永治的妈妈,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小纯跑过来说:「永治的妈妈要我先签,她明天马上到。」
马上紧急开刀,由陈英和医师执刀,双手双脚预计有四处要开。本来腰椎也要开,但医师认为等妈妈来再开较好。
第二天妈妈赶到,陈英和医师详细解说开刀过程与危险性。最后跟妈妈说,你也可以选择回去日本开。妈妈一边听医师讲,一边做笔记,然后打电话回日本问先生意见,先生说,既然医生能讲这么详细,就能帮我们儿子开刀。
真是辛苦了这位妈妈,妈妈虽然匆匆忙忙从日本赶来,但是她的化妆、衣着、谈吐,一看就知道是上层社会。但是已经吓到花容失色,我们会说日文的志工赶紧安慰妈妈。
术后,当陈英和医师来巡房时,告诉妈妈情形:「孩子未来在生活上一切都没问题,遗憾的只是不能当运动员。」
我以为妈妈听了「未来在生活上一切都没问题」应该会很高兴,没想到妈妈本来是站着,听了之后竟然当场往后倒,我赶快拉她起来。
妈妈很难过,告诉我:「在东京帝大,读书要读得好,运动也要好,叫优等生,不是只有会读书而已。」所以儿子不能当运动员对她来说,好像天要垮下来一样。
「喔,这样。」我不禁露出惋惜的表情。
妈妈显然不死心,面带慌张的问:「我的永治,他……他真的不能跑了吗?」
我还没回答,陈英和医师马上说:「你们谁会说日文的?快,快,赶快用日文告诉妈妈,永治还年轻,经过好好复健,可能还可以恢复。」
我们请翻译照说了,可是妈妈以为我们是安慰他。笑也笑不出来,很忧愁,我想,妈妈一定是很心疼的。
后来我又请一位从宜兰来的资深志工来陪伴永治,这位志工满头银发,亲切活泼,给大家的感觉就像妈妈一样。她也会说日文,平常大家喊她「阿母」。
阿母到了以后,一直跟永治说日文,逗他开心。晚餐送来的时候,阿母一口一口喂,永治一口一口吃,吃到八分饱,就说我饱了。妈妈很高兴,因为儿子开刀出来能这样吃,表示儿子恢复得很好。然后妈妈竟然拿着餐盘到护理站,很兴奋对护士说,你看你看,我儿子吃得这么好!我儿子吃得这么多!
真是天下父母心啊!妈妈回病房,餐盘剩下白饭和一点点菜。她吃白饭,好像很好吃,我从来没看过一个妈妈脸上会有那样的表情,我就在旁边,看妈妈一口一口吃,一碗普通的白饭可以被吃得那么好吃,对我来说真是少见啊。她觉得很安慰,她觉得儿子吃得下就有希望。我觉得那种妈妈的心,真的很令人感动,其实白饭也不会那么好吃,是看到儿子开完刀胃口好,妈妈也觉得吃什么都好吃。
陪了母子五天的阿母告诉我,白天时,当这位日本妈妈得知穿梭病房间的女众委员志工,大多都是职业妇女,既惊讶又佩服;夜深人静,妈妈反思:「是不是日本太太很自私?她们只是把家里照顾好、把孩子照顾好、把先生照顾好,叫做最好的太太,没有想到,我们台湾的太太还能走出家庭,服务人群。」妈妈又反省:「是不是上天处罚我,让我的永治跌成这样?」阿母就安慰妈妈:「这是意外,但是永治幸运被救。永治很快就会好,你们有很多能力,可以再去帮助别人,这样就可以了。」妈妈听了才释然。
既然永治手术后恢复得不错,又能适应台湾的食物,而且吃得下医院的伙食,我们就特别煮一些和风餐点,有点像日式定食,一份一份,少少的,让他觉得好像在日本。他很高兴,我们慈济的香积师姊做的精致小点心,也是不输日本的呢。
本来永治的爸爸第七天才要来,第五天就来了,还拿小点心送我们。我想,应该礼尚往来,展现良好国民外交。于是我烤披萨,煮红豆汤。还告诉永治:「红豆是吉祥物喔。」永治很高兴的跟妈妈说,妈妈!妈妈!我已经四个月没有吃红豆汤了。
他们一家人快乐的吃点心时,我们志工在一旁唱〈最美的笑容〉这首歌:
在异乡游子的睡梦中, 看见世上最美的笑容。 深深的皱纹是爱的痕迹, 温暖的手心抚摸着受伤的我。
在慢慢成长的岁月里, 总是辜负了你的叮咛。 而你的宽容像大海一样, 任由我乘风破浪, 追逐理想。
妈妈忽然放下手上的食物,很客气地问:「师姊,这是什么曲子?旋律真美,请告诉我歌词的意思。」我们就告诉她,她听了一直掉眼泪。永治不知妈妈为什么会掉眼泪,阿母翻成日文给永治听,永治懂了,也哭了。
好听的歌,真是无国界。妈妈看到永治哭,很紧张的问说:「我的永治怎么哭了?他为什么哭?他从小到大没有哭过。」
我告诉妈妈:「因为永治辜负了妈妈的期待和叮咛,妈妈任他乘风破浪,追逐理想,自助旅游到台湾;他不注意安全,跌到桥下。可是妈妈的宽容像大海,温暖的手心,抚摸受伤的儿子。永治手术后看到妈妈,一定会认为妈妈的笑容是世上最美的笑容。」
我又问爸爸:「要不要翻译?」爸爸说看得懂中文。原来爸爸是政府官员,东京帝大毕业。曾任日本驻外人员,精通德语、英语,于是我们也找会德文的医院同仁和爸爸互动,介绍慈济的团体和慈济医院的人文精神。
刚好宗教处有两个加拿大回来的年轻伙伴,跟永治以英文沟通,就带着永治当志工,年轻人嘻嘻哈哈,充实愉快。永治恢复得很好,但是妈妈认为儿子开刀,一定很痛苦,所以妈妈就一直摺纸鹤为儿子祈福。后来一位师兄陪妈妈到外交部延长签证,我们就这样一路陪伴,给他们很大的鼓励。我还跟永治建议,如果你回日本前,学会〈最美的笑容〉这首歌,我们回精舍,可以唱给上人听。母子用罗马拼音记歌词,我也拿CD给他们听,咬字清晰,发音准确,旋律亦合,学习能力真强。
永治住院期间,花莲慈济医院的名誉院长曾文宾夫妇帮了大忙,院长夫妇留日,精通日文。院长夫人常常去看永治的妈妈,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出院前一天,我带永治一家人回精舍谢谢上人。我们推轮椅去,爸妈一见上人,长跪于地,妈妈泪流满面,说不出话;爸爸一直鞠躬,神态恭敬。这时永治说:「妈,我们不是要唱一首歌给上人听?」于是母子二人唱〈最美的笑容〉,完全没走音,咬字也很准。
隔天回日本,我们表现「爱的接力」,陈英和医师亲自送,曾文宾院长、护士也随行,送他们到花莲机场,再由台北赖师伯,就是带妈妈延期护照的那位师伯接手,送到中正机场。 到了日本,慈济日本分会的师姊已到机场准备接机,完成爱的接力最后一棒。在机场,爸爸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因为爸爸休旅车够大,永治可以躺在车里。日本分会的师姊就说:「回到祖国,你们就可以安心了。」妈妈赶紧回答,「我们在台湾也很安心啊。」大家相视一笑,场面好温馨。
回到日本的永治开始复健,期间我们持续通信,未曾间断。永治写信提到复健情形,爸妈也都有写信给我,他们说:「东京帝大是最好的医院,连那边的医生都很肯定我们有这么好的医生,帮他们的儿子恢复得那么好。」妈妈还写:「想起我们这边的护士,就会自然而然地掉眼泪。因为白衣天使对异国人士似乎更温馨热情,令人感动。」所以妈妈真想回台湾慈济医院当志工,顺便看看我们。
经过一段时间持续努力复健,永治已经能走路了。当时,急性严重呼吸道症候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简称SARS)大流行,他为了到慈济日本分会帮忙包素粽义卖,搭电车到慈济分会,来回要花两小时的路程。但是让我感动的还不只这样,最感人的还是这对母子真的回花莲慈院当志工。我说我们志工是要穿制服的,他们也依规定购买,穿着志工服跟我们上病房区看病人,也去居家关怀,十天之后才返回日本,真是有心人。
当志工的心愿终于完成,回去日本之后,妈妈来信:
我好像作了一场梦,我的永治跌下去,好像有莲花托住,我的永治好像莲花上的露珠。因为有莲花托住,所以永治没有损伤。虽然开刀,很快复原,好像一场梦。
我看着一张张妈妈寄来的照片,照片内容是永治的学校生活、复健情形、还有全家福。最特别的是一张永治画的图,他不会中文,又怕写英文我会看不懂,所以用画的。这张图上面画了五个画面,诉说整个事件的经过:第一个画面画着一个人掉到桥下;第二个画面画着医生、护士、志工献花,还画了香蕉、木瓜;第三个画面画着一个人弹吉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旁边画了两个人推轮椅,虽然只有简单几笔,但四人表情生动,非常有趣;第四个画面上画着我们团队送他去机场;第五个画面画着一个人在走路。
我又想起妈妈跟我说过,永治一直很勇敢,没掉泪,只有那天听到〈最美的笑容〉那首歌,明白歌词后,他一下子就哭了。妈妈还捐了一笔跟医药费同数目的钱给医院。
永治的爸妈真的无法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团队,因为妈妈觉得永治的命真的是捡回来的。所以妈妈才会写信跟我说,自己好像作了一场梦。
我想,如果有些梦比真实人生更加真实,那一定是因为爱吧。(花莲慈济医院常住志工颜惠美口述)
王竹语作品《无常看人生》
【心得感想】
我想,如果有些梦比真实人生更加真实,那一定是因为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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