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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阔别数月,慕青惊喜交集,开小差将淡菊接了回去,所谓小别胜新婚,何况这么多个月,连沐浴都不让她有须臾分离,跟前跟后,擦背沐发,非常殷勤。

「做了什么亏心事,从实招来。」淡菊冲着他笑。

「我没审你,你倒审起我来。」慕青噘起嘴,「两个多月没三封信,让谁拐着走了?」

「病人心灵脆弱。」她想了想,「没事儿,只不过你说得对,男人还真的都是…」她说不出口,只叹气,「想想挺怕人的。」

「女人也没好哪去。」他撇了嘴,「世间几个干净人?」

「洁癖。」

「彼此彼此。」

最终还是搂成一团,管他青天白日,极尽温存思念。他们成亲已久,不似初时激烈,彼此相熟。少了激情,却多了温柔无限。

慕青撑起手肘,柔情的看她,「清减了些。」

「有些累么。」她半阖着眼,「你也瘦了。」

「你不知道相思无药医么?惹得衣带渐宽…」他的手不太规矩的在她腰上游移。

「够了!」淡菊笑嚷,按住他的手,「越发嘴贫了。」

慕青笑着,从枕下掏出一枝龙钗,让淡菊睁大眼睛,「…你怎么买了?好几万钱哪!」

崖州唯一的银楼,就摆着这枝做工极精细的龙钗。是银钗,本身应该没多少钱,但做工繁复,那只龙栩栩如生。老板要价高,但买得起的觉得是银钗,太素净,喜爱的又买不起。这么多年,一直当成镇店之宝摆着。

淡菊有时准备年礼往来,会去银楼买些银锞子,每次去就会仔细欣赏一下那只龙钗。但他们虽然不算穷,也不富余,一直都只是看看而已。

但她不晓得慕青会发现。

慕青叹了口气,「你跟了我,不是官太太,竟是受罪。瞧瞧你吃得什么,用得什么,穿着什么…光想到我就难过。你又不言不语,连喜欢什么都不讲。我竟成了什么了,还敢自称是你男人吗?将就用着吧…待我将来登阁拜相,给你讨诰命,让你穿金戴银,享用不尽…」

淡菊瞪着他,他的官饷少得可怜,家用还是她偷偷贴补,能有多少,她不知道?就怕他收了什么不该收的…她马上沈下脸,「我为事,但求心安,既不要诰命,也不用奢华。慕青,你向来廉洁自守,不应该为此…」

「没有嘛,」他举手叫屈,「不是!我是拿了我自己的东西去换的!」

淡菊一脸狐疑,再三逼问,慕青觉得好笑。她向来温柔顺从,触犯了底线,居然这样严厉坚持。

吃逼不过,慕青推枕抱她,不顾她的挣扎,「好嘛,我说,我说。我拿一小匣珍珠去换的,每个都有龙眼大…」

淡菊僵住了。

那一小匣的珍珠…还是她递给慕青的。

那是…慕青最痛苦的回忆之一。她必须开刀才能拿出在他体内的异物──那些龙眼大的珍珠。应该是先割开皮肤,将珍珠塞到里头,然后愈合。到现在她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么做。

她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些价值连城但沾满血腥和痛苦的珍珠,只能洗净装进小匣,递给慕青。

她以为,慕青早就毁去或卖掉了,没想到留到现在,换了一枝她看了几年的昂贵龙钗。

看她面色铁青,全身颤抖,慕青轻摇着她,低声哄着,「所以不想告诉你呀。娘子,淡菊…别把我想得那么孱弱。我是你的夫君,一辈子要帮你挡风遮雨…效小儿态是因为很爱你,并不是我没有担当…」

「但你那么痛…」淡菊呜咽出声。

「早不痛了呀。」慕青抚着她的背,「你治好我了,你忘了?你连自己都舍得当药了,我还不好怎么可以…」

抓着他的衣服,淡菊痛哭起来。

一方面,她很高兴,高兴到今天,慕青终于完全痊愈,能够面对那段残伤。但另一方面,她又有点伤心。慕青不再需要她了,她这医者是否该功成身退?

「说什么傻话?」慕青严肃起来,「娘子,其实我得了绝症,药石罔顾。」

淡菊猛然抬头,紧张的搭着他的手,却发现心慌到摸不准脉。她为什么那么贪婪,还会有那一点伤心!?

「什么病?什么病?」淡菊又哭起来,「我现在心很乱,没办法把脉…」

慕青贴着她的耳朵,小小声、一个字一个字说,「娘子,我一天比一天老了…老病是没药救的。」他一脸哀痛欲绝的看着淡菊,「老了就不好看了。娘子看到我就不会露出惊艳的表情了。你看病情有多严重…」

淡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想拧他都没力气。这个可恶的人居然还笑个不停,涎着脸蹭着她的鬓,「淡菊…你这么紧张我…你爱惨我了。想想我得了绝症多可怜…你还是乖乖帮我医吧…哪有给你跑的机会…」

她使尽力气捶了几下,把脸埋在慕青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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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还是簪在我师父的髻上比较好看。」看着镜子,淡菊非常喟叹,「其实我时时去看,不是因为我很喜欢,是想起我师父…」

淡菊的师父李芍臣有个怪癖。

她喜欢所有跟龙有关的东西。只要灵动有生气,哪怕只是一片龙纹,她见了就会朝思暮想,设法存钱买下来。

买了也不摆设,看着看着就郁郁寡欢,然后收到大衣箱锁好,没事就拿出来把玩,黯然神伤一番,自己也莫名其妙。

她跟淡菊说,这可能是种精神疾病,属于偏执狂或购物狂的一环。但因为她精神医学只懂皮毛,所以没办法深入了解。

这毛病跟了她一辈子,从没好过。但她很早就嘱咐过,若她过世,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她没办法忍受别人碰这些,就算淡菊也不行。

「你师父是个怪人。」慕青说。

淡菊叹了口气,「我发现,越是聪明有才的人,总是怪得紧。」她瞅着慕青,有点伤心,「我前半生让师父坑了,后半生让你坑了。为什么我这辈子都是被聪明的怪人坑呢…?」

「我哪里敢跟你那惊世绝艳的师父比?」慕青赶紧撇清,「我哪是坑,我是开荆辟棘,筚路蓝缕的赖到你,你师父什么事儿也没干,就让你这么念了一辈子。我可很不平的…」

就在他们扯得正欢时,衙门突然派人来了,说有圣旨给慕青,要他快去。他们面面相觑,慕青面露疑惑,「怎么想了起来…又要贬我?这次再贬就是守城门了。」

淡菊倒是想得开,「若是守城门也不坏,最少人情往来少多了,薪饷可是实打实的。」

「钻到钱眼里去了你,看我把你穷得…」慕青笑着走了出去。

到月已中天,慕青才一脸铁青的回来。

「…守潼关?」淡菊猜。这大毛衣裳贵,早知道就不要拒绝那枝八宝攒珠金钗,现在也可以卖了应急不是?

「守潼关还好呢。」慕青一脸迷糊,「我被起复,又要回江苏当州牧了。」

…所谓天意难测,莫过如此。圣上还体恤他奔波劳累,不用回京谢恩,直接赴江苏上任就是。

良久,慕青心事重重的说,「我爹,可能不好了。他权倾朝野已十载有余,故旧门生遍布。皇上大概容他不得了…」

「那为何又把你升官?」淡菊一脸莫名其妙。

「皇上要治我,很容易。」他苦笑,「却治不住我爹。拔掉了我爹,他那些故旧门生必惶恐不安,群龙无首…朝廷必定会动荡。」

淡菊想了会儿,「所以拿你来代替你爹的位置…」

慕青不语,咕哝了一声,「烂摊子…我爹净会整些烂摊子。」他又微微噘起嘴来,一脸郁郁。

淡菊怜爱的将坐着的他抱紧,低头吻他的唇。原本纠结的眉头渐渐松开,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颤动。

「咱们…去接那个烂摊子吧。」她低低的说,慕青很缓很缓的,弯起嘴角。

旧地重游,淡菊感慨万千。慕青忙着上任的事,她反而很清闲──没啥行李可以整理,李伯亲自带了大批奴仆来管家,大肆采买家私。

她信缰走到大青石旁,看着后面那四个字。就是那四个字「静静待之」,留住她,才成就了这段姻缘。

「是你想成就,才成就得了。」身后传来温厚的声音,让她急转头。

遍寻不获的轩辕真人居然在她身后。童颜鹤发,道氅拂尘,就跟她多年前见到的是一样的,没有半点差异。

「…真人!」她迸出泪来,「我…我没看好家,让迷途迷阵烧了…师父的家,师父的书…」

「不烧,又何以出迷途呢?」真人和蔼的笑笑,「至于花相,你更不用担心。这里几十年岁月,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夜大梦。」他露出怆然的神情,「使尽机关,为她别开生路,穷究一切,竭心尽力为她设置迷阵招缘,这世间对她还是太薄幸…」

淡菊眼中出现迷惘,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我师父投生何处?」她小心翼翼的问,「她过得还好吗?」

真人的怆然更深,「对于一个百世缘份稀薄接近无的人,什么地方算是好呢?我见她一世一世的孤独终老,以为别开蹊径就能纠正这个无解的因果…但终究还是徒劳无功啊…」

轩辕在千年前与花相初结缘。

那时他经过泾河河畔,见到一个几乎要死去的女人。伤痕累累,饥渴交集,即将殒命。

瞥了一眼,却惊讶起来。

他已是非常古老的生物,见过各式各样的畸儿,却没见过这样的。不是因为因果或罪孽,只是一种畸形。这可怜的孩子注定与所有生灵都缘浅,父亡母死,六亲皆离,必定身为女子而孤独至死。

这样的命运必须轮回百世才能解脱,对任何有魂魄的生灵都是不寒而栗的命运。

一个不幸至极的畸儿。

他一时怜悯,盘据龙身,抱起她。想着能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但她的畸形已经根深蒂固,除非魂飞魄散,不如无可更改。

正束手无策,那个女人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就他看来。即使濒死,还是倔强的、挣扎着,不肯失去勇气。

「水。」她低哑的说。

轩辕静默片刻,从指尖涌出鲜甜的水,她像是婴儿一样吸吮着,愁苦的表情渐渐舒展,像是昆仑上缓缓绽放的瑶草。

「我知道你。」她声音很小的说,露出一丝微笑,「你是山海经里的轩辕神民吧?从哪赴宴归来呢?」

「东海。」轩辕回答,「吾乃轩辕国主。」

她的笑意更深一些,「真好。我快死了…死之前,有个英俊的王抱着我…比那些薄幸儿好百倍。活着还是有好事的嘛…」

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无忧。这可怜可佩的畸儿啊…

「你想要什么呢?」他声音转柔。

她眼睛流转,指着一臂之遥的芍药,「我要一朵那个…」

轩辕替她折来,告诉她,「这是芍药,又称花相。」

她眼神慢慢散了,「帮我…插在发上。」她闭了闭眼睛,已然出气多儿入气少,她喘着说,「喊…喊我花相…送我一送…好心的王…」

「花相。」他轻唤。

她笑了,比她发间的芍药还娇艳,生命最后一刻的绽放。「真好。我就知道…我会遇到好事…」

含笑而逝,明明一生孤独凄惨,屡遭不幸与背弃。但她笑着呼出最后一口气,心中无恨也无怨,斗志也未曾熄灭。

他觉得脸颊有异状,却摸到了一掌的泪。

没有办法遏止的,他默默看过她一世又一世,那个叫做花相的畸儿。看她一次次的被缘浅所伤,看她无论如何都要挺直背,那么倔强。看她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笑容,看她告诉自己,总会有好事发生。

让他苦笑的是,明明每次轮回她都将孟婆汤喝了个干干净净,但她转生后,总是惦记着一个模糊的龙影。有世她转生为道姑,只奉杨柳枝、拜龙王。有世她成为织娘,终生绣龙。

带着疑惑的抚摸龙纹,一世又一世。

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在她离世前,拥着她,别让她孤独面对死亡。也没有一世,她是害怕的。

她总是困惑的抚着他手臂的龙鳞,笑着说「果然有好事发生」,咽下最后一口气。

直到他看了十世,再也受不了了。

这一世,她是医生,性情爽朗,医术高超。但缘浅彻底毁了她,终于毁灭她坚持九世的坚强,轻生了。

他忍受不了,终于出手干涉了。

他为花相撕裂时空的阻碍,把她的魂抱到这个异世。替她挑选世间最美最艳的容颜,用牵绊最深的医缘定位,轩辕下定决心,他只得半百时光,一定要在此替她修正这个「缘浅」的畸形,终止那个命定。

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但这世间对她委实太薄幸。他甚至不惜在人世现身,自耗千年修为,为她布下迷途迷阵,却只让她更伤痕累累。

原本以为,百缘中必有她的缘份。谁知道起始就是剧痛。他费尽苦心,结阵却结果在她的小徒身上。

「我不怨你…其实,我不怨你。」轩辕真人慢慢露出真身,上身为人而下身为龙,头上盘据着五色蛇结成的冠,珠玉般的脸孔露出深刻的伤痛,「你与她结缘五年,已经是她十世以来最长久的…在她离世时陪伴在她身边,没让她孤独而死,我对你非常感激…」

人形而龙身的轩辕国主,脸孔滚下炽白的泪。天地间隐隐起了雷鸣,遥远的海边呼啸着悲吟。

所以他才会为她写下那四个字。他想为花相的牵挂尽一点力。

淡菊迷迷糊糊,只觉身在梦中。「…国主,我师父十世都有您看着,这样缘份,还称缘浅吗?」

只见轩辕国主逼视而来,金黄色的瞳孔竖立,有种强烈庄严又诡异的压迫感。

「如果…」她殷切的说,「若您见到我师父,她还记得我…请告诉她,我很幸福。」她强忍着泪,「她不用担心…她说过我的脸是三色菫,花语叫做思慕。就如她说得一样,我有终生互相思慕的人了…」

压迫感消失,轩辕国主目光柔和的看她。迟疑着,「…能么?」

「您…什么违逆都敢做,为什么不能见她呢?」

他缓缓的闭上金黄色瞳孔的眼睛,仰天大笑,声音充满了欢欣和爆发力,宛如雨过天青。「是,还有什么不敢的?什么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矫健的身影破空而去,消失不见了。

淡菊两腿发软,缓缓的跪坐于地。觉得只是一场梦。

但临去时,轩辕国主的尾巴扫到了青石,几乎把青石裂成两半,上头还卡着半个手掌大的龙鳞。

「…师父,你连有个良人都这样惊天动地,得纠缠个几生几世的。」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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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那片龙鳞,淡菊很珍惜的贴身放在一个荷包里。慕青笑着说,那是轩辕真人代师父给的护身符。

等半个月后,淡菊发现自己有孕,不得不相信慕青半开玩笑的说法。

不说慕青欣喜若狂,淡菊自己也热泪盈眶。他们俩都是难以生育的体质,结婚将近四年没有丝毫动静,居然意外有孕,只能说是轩辕真人的慈悲,和师父的遗荫了。

面对这得来不易的小生命,这对小夫妻更是小心翼翼。他们俩明白,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不容许任何差错的。

慕青甚至强悍的谢绝刘尚书的探视,父子交恶早就不只是传闻了。

「这样好吗?」淡菊有些忧虑。

慕清默然许久,长叹一声。他从来不提官场上的事情,唯恐给淡菊添堵。所以只轻描淡写的解释,「我非跟父亲交恶不可,并且成为他的政敌。不这样,刘家倾覆之祸就在眼前。只是…拿你当因由,对你万分不起,却不得不然。」

殿堂之事,错综复杂。此时在位的是长明帝,方值不惑,正是壮年,心机极深。登基不到十年,已经不动声色的清理了大部分前帝的旧臣,只剩下老丞相和兵部尚书刘大人。

偏偏这两个老臣,一个执掌内政,一个手握兵权,故旧门生遍布朝野,根深蒂固,盘据已久,威势日重,而这对岳父女婿又无甚把柄,急切动不得。

老丞相之女就是慕青的生母,刘尚书得喊老丞相一声岳父。虽说慕青的母亲愤然自尽,但慕青依旧是老丞相的外孙。有这层关系在,这两个老臣可说是权倾一时,甚至可以胁迫皇帝处置三王爷。

老丞相这些年多病体衰,却迟迟不退休,就是想让刘尚书接替丞相位,保住两家荣华,但皇上的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

事实上,皇帝对殷丞相和刘尚书的跋扈嗜权深痛恶绝,恨不得绑赴黄门斩立决。但又培养不出足以抗衡的能臣,非常无奈。

直到慕青出现在他眼前。

「我爹洁身自爱,做事极为谨慎,皇上抓不到他别的把柄。」慕青淡淡的说,「不说我爹,我外公只有我娘一个女儿,又只生了我。他们俩唯一的把柄…就是我。皇上拿不住他们俩,却可以拿住我。」

「而且你不像你爹。」淡菊下了个结论。

「是呀。」慕青握紧她的手,「我对权势没什么兴趣。走入仕途…只是想完成对你的誓约罢了。我所学不足为良医,然,不为良医,便为良臣。念了一辈子的书,我也只会这个吧。」

沈默了一会儿,他更淡然的说,「刚到江苏赴任,圣旨就等着封你夫人了。虽说广东疟疫你有大功,但也没大到这样。满天下都在传我爹暗害你的事情…我爹不会提,我也不会讲,你更不可能…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不作个姿态,皇上哪容刘殷两家全身而退…」

淡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他的手臂。皇帝不怕慕青羽翼丰满,就是因为抓着慕青的秘密。位极人臣,只要传出一点风声,就可身败名裂。注重士大夫气节的此时,慕青等于被掐住咽喉。

「但我退不得。」他小小声的说,「我若不识抬举,退了一步半步,殷刘两家倾覆还是小事,必定会牵动朝野,株连之广…皇上冷静理智,但若逼急了…」他郁郁起来,「淡菊,这一切我都能承受。父血母恩,我当为殷刘两家打算。但把你拖进这团混乱中,我对你…万分对不住…」

淡菊轻笑一声。她怀孕后脸圆了些,显得更温润,「慕青,夫君。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只同林且同命。再说,你把事情想复杂了。皇上要你上位,就是要你做事。咱们别的不会,难道不会做事?良相同良医,不过就是病时救死扶伤,平时调理保养。」

她抚了抚慕青日益成熟的脸庞,「你忧虑太远,又有何益?我知道你,你替我畏惧伴君之险。但我师父说过,每个人生下来,日日都是绝命日,时时担险。吃个饭都有人噎死呢,难道饭就不吃了?知道你『不为良医即为良相』的本心,我欢喜得很。」

扶着慕青的脸,她笑得眼睛弯成两个月弯,「我是嫁了个了不起的丈夫。可以骄傲的告诉我师父,还可以告诉咱们的孩儿。」

本来焦躁烦恼的心情,却被熨贴得平复下来。慕青闭上眼睛,感受淡菊手心的温暖。是呀,夫妻本是同林鸟。但她说,同林,并且同命。不但如此,她还为我骄傲。

「…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求到你。」他睫毛轻颤,微微有泪光,「我…有没有福气,也求到你的下一世?」

「慕青,你真傻气。」淡菊轻轻的吻他的唇。

或许是他们的心都安稳了下来,所以,皇上的圣旨,没让他们太惊惶。

在江苏州牧任上才半年,殷丞相告老,刘尚书继任为新丞相。皇上将慕青宣入京城,将他升为新的兵部尚书,等于是破格超升。

慕青沈稳的谢恩,接了圣旨,和淡菊相视一笑。

果然事态如他们预料般。

彼时淡菊怀孕已然五个月,她淡淡的说,「我身体向来健康,孩儿也稳定。赴京又不用赶路,一路缓行,可以的。」

「你也知道我离不了你。」慕青轻笑,「咱们俩…咱们一家,说什么都要在一起的。」

那一年,秋高气爽的九月九,慕青和淡菊离开了烟雨江南,轻装简从的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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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长明帝在位时,天下大致上承平已三代之久。

过度承平的结果就是百姓竞奢争华,世情日渐浮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穷奢奢侈,又复有金丹之风。

淡菊和慕青久居南方,对这种风气只略有耳闻,并不甚知。历来既无民乱,也少盗贼,又想是奉旨上京的京官,就不太戒备。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人为了几两银子,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那日,已行入河北,京城没几日路程。

虽已入秋,秋老虎还是挺厉害的。他们行经一个极小的村庄午歇,慕青扶淡菊下车,借了户民房更衣,准备吃午饭。

淡菊歇在炕上,阖目假寐。一路辛苦,她又有些苦热,慕青拿着扇子帮她扇风,等着丫头去拿饭菜提水,却左等右等也不来。

「这些丫头真该敲打敲打了。」慕青皱眉,「惯得跟祖宗一样。」

「她们也是辛苦,憋屈在车里一整天,难得下来松泛松泛。」淡菊轻笑,「咱们有手有脚,自己来好了。」

「那要她们做什么?」慕青冷了脸,「到京里都卖了算了,原本就说不用人跟在旁啰哩啰唆的。」

「罢咧。」淡菊笑出声音,「你是气她们没事往你跟前凑吧?飞来艳福…」

「我还飞来横祸哩。」慕青没好气。他没讲明,只含糊的点了点。这年头的丫头越发没脸没皮,随便就敢爬上床。逼他连午歇都去凑着淡菊,省得莫名其妙吃闷亏。

这年头,连当男人都不容易,什么世道。

不是怕淡菊听了生气,他早打发了。「我去催水催饭。」他心疼的看着淡菊一额的汗,「饿着你怎么好?你先歇歇。」

他走了出去,找丫头没找着,还是找了村里的老妇烧了热水,亲自去厨房装了食盒,经过下人歇息的小院,才发现那些丫头正在梳头打扮,气得他发了顿脾气,叫管家来带下去打了。

等回到暂歇的房里,淡菊已经不知去向。

只见椅倒桌翻,他脸孔煞白,里外找了一遍,却在后园的草丛里找到淡菊从不离身的荷包,打开一看,那片龙鳞还在。

出事了。他的心狂跳。淡菊…一定出事了。

不过一顿饭的时间。

他就不该把她一个人搁在屋里。可谁会绑走一个孕妇呢?

丢了诰命夫人,不是玩儿的事情。所有的从人和护卫都慌张起来,简直要把整个小小的村落翻过去。最后还是慕青找到了…在村外不远的竹林里。

他永远也忘不掉当时的情景,并且为此做了许多年的恶梦,却不是因为他杀了那三个男人。

如果可以,他不会一剑穿心,而是会用最残酷缓慢的方法,让那三个禽兽凌迟而死。

他们堵上淡菊的嘴,活生生的,将她的肚子剖开。他赶到的时候,当中一个正把手伸入淡菊的伤口中。

飞快的点了周围的穴道,血流渐缓。他抱着淡菊,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他的心被扯成碎片…这样严重的伤痛,淡菊居然还醒着。当他急急的扯掉她嘴里的破布,她颤着雪白的唇,「羊膜破了没有?」

「…淡菊,」他全身发抖,剧烈得克制不住,「我们还会有孩子。」

「不会有。」她呼吸急而浅,「帮我看…羊膜破了么?」

慕青咬牙,看向惨不忍睹的巨大伤口。他吞声,「…看得到孩儿…」他只想放声大哭。

他的妻,他的儿。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他们要受到这种待遇…

淡菊用力的咬了咬唇,张大眼睛。「慕青,叫人把我的箱子找出来…马上。我跟孩儿的性命…要看你了。你从来没有做过手术…但我教过你。你是我唯一的学生…」她喘了起来,「也是我夫君。救我们…」

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一场在这时代不应该存在的手术,由一个从来没有临床经验的士大夫执刀。

病人是他心跳已绝的胎儿,和失血过度的妻子。

他是那样害怕和恐惧,却不得不为。应该早晕厥过去的淡菊,却靠着药物、金针,和顽固的坚强,一直保持清醒,注视着悬在上方的铜镜,轻声的指导从来没有经验的慕青。

她知道自己实在太疯狂了,也知道胎儿都被拖出体外是活不成的。但她真的无法放弃,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灾难,放弃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尽管尽了全力保持清醒,她的神智还是时时迷糊过去。在断断续续的指导下,慕青发挥了超水准的实力,洗涤伤口、一层层的缝合,完成了空前绝后的妇科手术。

但他为昏迷的淡菊把脉,不但妻子垂危,孩子也没了,已成死胎。

在陷入如此绝望时,人会寄望于神灵的庇佑…只是他想不起任何一个神明,直到他碰到放在怀里的荷包。

那片龙鳞闪烁着冰蓝般的幻光。

他的眼泪落在龙鳞上,却像是滚烫的水融蚀了冰,他瞪着空空的手发呆。

在龙鳞消失那刻起,淡菊的脉象转危为安,喜脉也清晰可辨。

他不明白。

但他感激,非常感激。抱着淡菊,他放声大哭,强烈的恐惧悲伤和狂欢交织。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远比他自己所知的,更爱淡菊、更需要她。若她抛了他而去,他连多一刻的呼吸都不愿意。

因为,踏入迷途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是她温暖有茧的手,抓住了他,他才继续呼吸、心跳,继续活下去。

再也不愿意,回忆几乎失去她那刻的黑暗与碎裂感。

他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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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开始,「紫河车」这味药用得只是动物产后的胎盘。

渐渐的,就讲究要血淋淋的剖开牛或羊的肚子,取出刚成形的胚胎和胎盘,最后胎盘被忽略了,只需要羊胎或牛胎。

慢慢的,牛胎或羊胎不能满足人类贪奇的想像,迷信以形补形的某些江湖术士或庸医,开始鼓吹猴胎。既然能够接受类人的猿猴入菜,演变到吃人,也就不怎么意外了。

被吹捧得非常神奇,咸信人类的「紫河车」服用后,可以长生不老、驻容长春。奢靡豪夸的社会风气推波助澜,因为珍贵和不易得,有需要就有供给。即使一副紫河车须百金方可得,依旧有行无市。

于是在富裕奢华的大明朝,掀起了一股奇异的食人歪风。娇养在深闺内院的大户人家不觉得,而平民百姓的孕妇却人人自危。常常有孕妇失踪或「无端」死去,却掩盖在百姓惧官和官府无能底下,沈冤多少妇儿性命。

淡菊并不是与人结怨或结仇,她之所以遭此横祸,只是因为她怀孕了。下手的那些人,并不知道她是官夫人。只是经过,留意了,觑着她独处,就将她绑走,如之前的千百次一样。

之前总是能得手,拿血淋淋的「紫河车」换很多钱。可以拿去睡青楼,可以去赌坊当大爷。就算失手,也能逃得性命,或者反过来杀掉阻止他们的人。他们有刀、有力气,谁也不怕,反正官府也抓不到他们…许多购买紫河车的人都是官家人。

他们没想到,会让人一剑毙命。更没有想到,他们的作为和死亡,导致更多同伙的死亡,牵连极广。

慕青延误了赴京的时限,上了一封极哀的奏摺。据说冷静理智的长明帝阅毕落泪,模糊了奏摺上的字,无法言语。之后震怒异常,下令彻底查办,杀人取胎者腰斩;服食紫河车者,百姓处斩,功名在身者流放边关,永世为奴。

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表面上,慕青对这一切都很淡然,只专注的照顾孱弱卧病的淡菊。事实上,这对他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日后他成为大明朝的丞相,一直致力于治安与妇儿的不幸,曾被讥讽为「襁褓丞相」,说他只关注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无甚建树。

他或许未曾治水有成,也没有传世的诗词歌赋书法或哲论。更不曾在边关或经济交出特别的成绩单…但在他任内,完善了「大明律」,对至高无上的「父权」重作了解释,以孔子家语的「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当根本精神,禁止父母杀子、虐子的行为,更广设育儿堂,杜绝「洗儿」(弃婴)的陋习。

极度重视治安看重人命的丞相,上行下效,短期间只赚了个「路不拾遗」的美称,却隐隐的稳定了社会制度不够完善的大明朝,「重视人命」引发了百姓对朝廷的信赖感,竟因此延续了大明朝的年祚许多年。

但这些成果,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曾亲眼看到,也不知道后世对他有多高的评价。他成为一个超时代的「法学家」,受到许多后人的尊崇和惊佩。

可他的本心,却只是一个当不成良医的士大夫,因为妻儿受过的残酷待遇,只好发愤为良相而已。只是…「感同身受」,所以戮力一生。

自从替淡菊做过手术以后,他再也不曾动刀。

产后淡菊非常虚弱,时时卧床。分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苦楚…实在是婴儿娇小,却生命力十足,非常配合。但只在淡菊的肚子里多留了两个月,满七个月就生了,是慕青亲手接生的,他绝对不把妻儿的性命交给其他任何人。

他已经吓破胆了。

抱着浑身乌青,只有两个手掌大的婴儿,胆战心惊。出生未久就睁开眼睛,没有哭。他终于知道龙鳞去了哪了…这小小的婴儿像是水晶铸造的,肚皮薄得几乎看得到内脏。

应该是心脏的地方,环绕着冰蓝雾气,一鼓一鼓,非常有力的跳着。

小心翼翼的擦洗后,递给筋疲力尽的淡菊看。这个坚强的女人产后也没有昏睡,撑着要看自己的孩子。

「是女孩。」淡菊露出欣慰的笑,又有些歉疚,「…你会生气吗?」

慕青落下泪,「淡菊,你何苦故意堵我…」他吞声数次,终究嚎啕,「百死无生才得这一点血肉,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只要你们还活着就行了。就算生出来的是只蛙儿,他也会痛哭跪谢上苍,何况四肢健全,五官俱在。

这是他和淡菊的骨肉。是淡菊忍死耐住滔天血灾,几乎付出生命才得来的爱儿。

「对不起。」淡菊笑着,颊上滑下两行泪,「我失言了。将你视为世间薄幸儿…完完全全的错了。」

怀着不会哭的孩子,她笑得非常美丽,疲惫的脸孔灿着柔润的光,「师父办不到的事情,我办到了。都是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才办得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想。我一定也在佛前求了千年,才求到了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

淡菊只见过「赵公子」一次。

女儿满月时,因为母子身体都很虚弱,并没有请客。但她的公公刘大人,却着平民儒袍,从后门进府,悄悄的来探望他的孙女。

看到刘大人,淡菊愣了一下。原本她以为慕青长得像母亲,没想到错了。她的公公看起来非常年轻,俊逸飘然,像是三十来岁的人。只是发丝半为银,眉间有着深刻的愁纹。

和慕青站在一起,像兄弟而不像父子。

她要下床行礼,却让慕青按住。「父亲,淡菊身体虚弱…家礼不可废,我代行了吧。」说完就跪下磕了三个头。

刘大人淡淡的,「心里敬着就是。一家人,原不在这外面虚礼上。」却也没有去搀他。

直到看到孙女,他脸上才出现了些笑容。「媳妇儿辛苦了。」

淡菊客气的谦让几句,慕青只是接过女儿,抱给淡菊,却也没搭话。一时之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为父已然告老。」刘大人终于开口,语气一贯的淡然,「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落叶归根,我也该带你母亲回家乡了。恐怕后会无期…」他递了一纸单子给慕青,「给我的孙女添妆吧。」

「父亲勿露怨谤之意。」慕青低低的说。

刘大人嘲讽的笑了笑,想说些什么…还是闭上了嘴。沈默许久,他站起来,「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什么。我做了我该做、应做的事情。」

慕青抬头看他,嘴唇微动,也同样没说什么,只说,「父亲请保重。」

他冷笑了起来,越笑越凄厉、越响,「好、好、好!谁言天家无亲?天家使我无亲!…」

「父亲!」慕青厉声打断他,「皇上已经非常宽厚,保全刘殷两家。」

「拿我独生儿当质子?」刘大人很轻很轻的问,「我该甘心?或者你一直怨我,这样的结果你其实是乐意的?」

「我不曾怨你,父亲。」慕青肃容,「父子家岂有隔夜仇?只是…」他迟疑了一下,低头说,「惜取眼前,以及眼前人吧。」

刘大人深深的看了慕青许久,又转头看抱着婴孩,倚在床上的淡菊。

真奇妙。长得一点都不像,芍臣是那样风姿绰约,宛如艳丽牡丹,她的小徒却如此粗陋。

但很像…非常像。覆盖在冷静底下,狂放诡丽的生命之火。迷住了他,之后迷住了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抓住了这火,付出很大的代价。

他舍不得付,所以撇了。但他从此再也没有快乐过。他总是衡量着,算计得失,做最正确的事情。结果他撇了所有人,所有人也撇了他。

这是一笔怎样的糊涂帐。

他好像赢了…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了宰相,成就他终生的梦想。但他又好像输了…皇帝将他的独生子当作人质似的拉拢,明里暗里逼他下位,他不得不告老,连探望孙女都得从后门进来。

再也算不清楚了,这一生的盈亏。

从那天起,淡菊再也没见过她的公公。

慕青慎重的将女儿的名字取为「兰秉」,彼时她刚满两岁。

坚持自己哺乳,又逢那样大伤的淡菊,一直休养到孩子满周岁才不再时时卧床,只是身体非常虚弱,不能像过去那样操持家务。

慕青自言已是惊弓之鸟,受不了任何惊吓了。他遣散所有丫环,只留两个老实可靠的婆子给淡菊使唤,也只有白天陪伴。下朝归来,伴随他的是大叠的公文奏摺,
淡菊的起居饮食,只要他在家,都是他一手照应。孩儿夜啼,也是他抱着哄着绕室而行,决不肯假手他人。

仆佣甚少,但却把钱花在护院身上,整个家护卫的宛如铜墙铁壁。

他承认,早已胆落,没办法再负担任何风险。

为了怕病弱的妻子在家烦闷,他在家广种竹林,尽量重现当年的迷途小筑,当然也闹了不少笑话。他不知道自己家的井眼极浅,结果想挖沟渠挖喷了一柱汪泉,差点把他的书房给淹了。

或者是厨房给水设计不良,结果水排不出去,女儿坐在木桶里在厨房划船划得很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但只要淡菊露出笑容,他就觉得很值得。他们的女儿也跟别人不太相同…但温良谦和,很会替人着想,那点小小的不同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很满足。

他曾经被剥夺过一切,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压在背上,几乎被压垮。他曾经以为,除了苦苦求来的淡菊和他的剑,什么都不会有。

但上苍还是有情的,不但把淡菊赏给他,还把他们的女儿,恩赐下来。

有了孩子,一个家就完整了。他和淡菊的家,他们的「百花杀」。

对的,他在园子的西侧,竖起亭柱,上面是他亲自题字的反诗。这个菊圃替他惹来些麻烦…幸好他早就揣摩透了疑心病甚重的皇上,再造亭之前就先跟皇上聊过迷途小筑的故事…和那个很杀的名字。

但百花杀是一定要建的。

即使在彼时,是那样混乱和惊痛,几乎被摧毁殆尽。但也是在这样肃杀的名字底下,他重建自己,和淡菊相依为命,试着站起来。

回忆起来,或许痛楚,心底留着极深蜿蜒的疤痕。但现在,现在。却觉得无比骄傲,能够横渡那样黑暗疯狂的惨烈。

正因为可以傲视痛苦的过去,他才足以成为一个替妻儿挡风遮雨的男子汉、大丈夫。

即使淡菊会笑他成了妻奴又成儿奴。

「早说了,」在金风送爽的秋天里,他抿了抿淡菊松散的发,「我这辈子愿与你为奴为仆。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

满园菊傲秋霜,花金翠披离。淡菊回头看他,眼神很温柔,横过鼻梁的胎记淡红,像是火凰伸展的羽翼。

不管在哪里,都会朝他飞来。

「我会一直陪着你。」淡菊说。

这样普通平淡的话,却让慕青红了眼眶。他们心意,如此相通。

向来淡漠没什么表情的女儿,站在菊圃中,眉眼舒展,难得的露出欢意。她引吭高歌,嗓音这样的清亮,干净得宛如没有任何杂质的风。

相依着,静静的听。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天籁,无疑的。

慕青对这点深信不疑。


(百花杀完)


献花 x1 回到顶端 [24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10-09-26 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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