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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分享] 愛情陷阱
沈曼筠是個理性掛帥、自我第一的廣告界女強人,
對她而言,愛情是無聊時才拿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她不斷地與不同的男人玩著愛情遊戲,
卻在無意間將心交付給那個別有居心的惡魔。
他不計一切地撒下巨網,引誘她走進愛慾交纏的陷阱,
她以為這是張愛情的網,然而她錯得離譜!
這是一場拉鋸戰,比賽著誰先陷入情網……
第01節
--------------------------------------------------------------------------------
「秀楨!」
正和同學談笑散步的朱秀楨聽到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先是懷疑了一下,等回頭看到對方時,頓時展開笑靨,以跑百米的速度奔到對方面前。
「寫好了嗎?」秀楨漾著笑臉,一副充滿希望的陽光笑臉。即使她知道自己的笑靨再甜美亦比不上面前這個人,但一想到目前手上最感棘手的科目曙光已現,怎麼也收藏不住一口白牙。
「好了!」譚渝湘揚揚手上的文件夾。「工廠佈置作業,就便利商店占的空間規劃與佈置分析其優劣點,以及重新規劃設計的佈置圖,對吧?」
「沒錯!」秀楨接過文件夾,翻翻裡頭長達三十頁的作業內容,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渝湘,你真行。這若讓我來寫,能擠出十頁就偷笑了。」
渝湘牽牽嘴角,似笑非笑的,什麼也沒說。
有時真不知這些同學來學校到底學了些什麼,所要求的僅是期末ALLPASS,至於一學期中所上的課程是否進入腦袋裡吸收理解,那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若要說批評,她絕對是全國兩千萬人口中最沒資格、最無立場的。她存折裡頭一格一格前進的數目可完全是靠他們「供養」的,說什麼也不該詆毀她親愛的客人。
秀楨滿意的合上文件夾。
渝湘所寫出來的東西一向最對教授胃口,一年多來從不曾出現過任何問題或紕漏,對於她,秀楨是最信任不過的了。
「記得我們當初說好的……」她從皮夾裡投抽出三張大鈔。「三千元是吧?」
「沒錯。」渝湘接過,順手放進口袋。「歡迎下次再光臨。」她必恭必敬的禮儀滿點。
「少咒我了!」秀楨笑著輕捶她一拳。忽地,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叫住欲走的渝湘。
「會統系的何瑋憶目前手上有兩份報告趕不出來,想請你幫個忙。」
「哪方面的?」她不是頂有興趣。
每逢期末,就是她最忙碌的時刻。光這個禮拜她就必須交出三份報告,再加上自己的,她真恨不得有天抽屜開啟,冒出一個擁有各式各樣法寶的小叮噹。
「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有關成本會計那方面的。」
「那可能沒辦法了。」她佯裝失望,黯然垂眼。「你知道我不敢接有關數字運算的作業。」
「我也跟她說過啊!」季楨無奈的攤手。「可是她執意要我向你問看看,因為迫在眉睫,她願意用『市價』的兩倍麻煩你。」
渝湘明顯心動了。原本就晶瑩明亮的雙眸霎時迸出光芒,卻是一下子就隱去。數字一向是她的致命傷,若接下這份工作,勢必拖慢其他的進度,無法如期交出。這樣一來,她辛苦建立起來的信譽若毀,日後恐怕很難再爬起來。
「真的很抱歉。」渝湘一臉歉然。
「沒關係!只不過這次她可能又得出動她老爸了。」秀楨朝她一眨眼。渝湘會意過來後,忍不住爆笑出聲。
「秀楨,你再這樣不留口德,當心再見之後……」
「下拔舌地獄?」她不在乎的一笑。「以後的事以後再煩惱,現在呢,我要去交報告,再回家安心的睡上個三天三夜的大頭覺!」真是典型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的樂天派。
秀楨和她道再見後,回身跑向等在一旁的女孩子群中。
其實校園中有錢人家子弟懂得自我期許的人亦不在少數。或許是在國、高中時禁錮太久了,所以一上大學就如脫韁的野馬般,只想奔向屬於自己的園地。
揮走偶爾出現的良心不安,她私心的以為還是多一點像何瑋憶這樣的「凱子」比較好,如此,她離目標就會越來越近,達成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為什麼她會是會統系的呢?渝湘忍不住扼腕歎息,她邊搖頭邊轉身,險些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她退後一步,看清楚這個拄著枴杖、不聲不響佇立於她身後似已良久的老婆婆,而其身旁尚站著一名男子。
老婆婆有一張不苟言笑的肅穆臉龐,以及一雙可予匹配的銳利眼神,臉上的皺紋說明她一生所經歷的滄桑歲月和培養出來的不凡氣質。一襲改良式手工縫製旗袍,同款系列的繡花鞋,天衣無縫的完美針法,上等炙料,精緻嚴謹、毫無瑕疵的織花滾邊,渝湘恍惚見到她背後的巍峨宮殿。此人的背景必定不尋常。
「老婆婆,您在找人嗎?」她猜測老婆婆可能是到學校找她的孫子女。
老婆婆不著痕跡的打量渝湘一遍。
過了一會兒,她不疾不徐的開口,沙啞中透著威嚴。
「你想在三個月內賺一百萬嗎?」
☆ ☆ ☆
這不是真的吧?渝湘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會突然從天而降。
還未從驚訝中回過神,老婆婆和那名男子已帶著神情有些恍惚的渝湘轉移到學校附近一間餐廳的角落位置,一副準備秘密會談的模樣。
三個月賺一百萬?
記得她第一個一百萬足足花了她將近四年的時間才攢全。以前的幣值大,加上她年紀又小,一百萬賺得十分辛苦;現在的錢較小,相對的就比往常輕鬆多了。但一百萬至少也得花上她兩年多的時間才賺得到,而現在只要三個月,三個月就可以賺到一百萬,遠遠超過她的預期。她不可置信的搖頭,這其中八成有陰謀,搞不好她要去殺人放火也說不定。
像洞悉她心中的疑慮似的,老婆婆動了一根手指,陪伴在她身邊的男人立刻掏出一張名片交予她。
渝湘滿頭霧水的接過。
原本接過名片是不該看裡頭的內容,但這張名片擺明是要讓她知曉對方的來歷,既然對方不願開金口,好似周圍環繞著一群等待消息的竊聽者般,她看看也無所謂吧!
名片上是燙金原隸書字體,上頭的金粉也許是999黃金呢!「魏氏財團名舉董事……魏李如!」她極小聲的念一遍。
哈!難怪對方出手這麼闊綽,原來她碰上有錢人了。
可是……疑問馬上又形成,這樣一個大財團的董事找她這個大學生做什麼?
「名義上是掛名董事,但基本上我是不管事的。」魏李如沙啞的聲調吸引了渝湘的注意。「不過魏氏財團的產業在我丈夫過世之後就全過到我的名下。我只有一個女兒,為了我丈夫辛苦建立起來的魏氏財團不致落入他人手中,我為她招贅了一個女婿。而他們不辜負我的期望,為我生了一個孫子。五年前,我女兒因癌症而比我這老人先走一步。」說到這,她頓了一下。表面上雖然毫無變化,其實心裡正難過著吧!渝湘也為她心疼起來。失去親人的苦痛她亦曾經歷過,尤其對方是白髮送黑髮,心裡的痛更是無以言喻。
「女兒走了後,公司主要由女婿打理。雖稱不上有聲有色,倒還維持著以往的水準。但最近我發現女婿打算將我名下的產業全部更名為他的。」魏李如平靜無波、看不出情緒的臉上突然熊熊怒氣。
渝湘下意識的往後靠去。她還不清楚魏李如的目的,還是小心點的好。
「開玩笑!我魏家的產業理所當然由姓魏的來繼承,將來還預備留給我孫子的,怎可任由他這個外人暗地偷天換日的給霸佔了去?」
「可是……」渝湘遲疑的開口,「就算您女婿將產業變更為他的,將來還是會落入您孫子手中,結果還不是一樣?」
「你懂什麼?」魏李如嚴厲的眼光射向她,渝湘連忙噤口不言。「我找你來,就是要你去找出他陰謀顛覆的證據。」
陰謀顛覆?形容得太誇張了吧?
「我想您找錯對象了。」她不想介入這種鬥爭的渾水中,難保自己不會被漩渦所捲入,落得萬劫不復、屍骨無存的淒慘下場。「我只是個學生,又不是偵探,您應該找徵信社調查才對。」
「你以為我沒想過嗎?」她嗤之以鼻。「他們除了送來一疊他和女人上賓館的照片外,我要的情報一個字也沒有,難道……」魏李如瞇著眼看她。「你不想利用暑假賺一百萬嗎?」
她想!她怎麼不想?
有了這一百萬,她就可以從自我的長期禁錮中脫出,重見天日,再也不用被文字資料壓得死死的,可以盡情享受遲來的大學生活,即使是已到「沒人要」的四年級也不打緊。
「我再加五十萬。」魏李如再加價,欲打破她的堅持。
「我並不是當偵探的料。」渝湘表面上是坦然告之,其實是言明在先。
「辦不到?」魏李如故裝不懂,眼底有著輕蔑,態度表明挑戰。
她的眼神讓渝湘不由得竄起一陣無名火。
「我試試看,如果不成功,你可以不付我錢。」
「很好。」魏李如回復初見時的神態。「如果你能混入公司或家裡,成功率就大得多,必要時,我可以暗中幫你。而你呢?可有什麼計劃?」
渝湘靈活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了一圈。
她想起魏李如口中的孫子。
「或許……我可以當您孫子的家教。」
一抹笑意難得的浮上魏李如堅毅的嘴角,只可惜那是嘲諷的。
「我孫子前年剛從加拿大柏克萊分校研究所畢業。」
☆ ☆ ☆
「老天!」薛澄怡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你竟然想去當一位碩士的家教?即使你的成績一向名列前茅,但是……但是……」她笑得再也說不下去。
「笑夠了沒?」渝湘老羞成怒的丟了一個抱枕過去,過了一會兒,自個兒也忍不住笑開了。「我哪知道,我以為她孫子頂多就讀高中,誰知道那麼大了。」
「然後呢?」澄怡拚命忍抑笑意,雖然那並不容易。「那位老婆婆又說了什麼?」
「她說我有三個途徑可以接近她女婿。第一是去她女婿那兒應徵全職女傭,據說酬勞不低喲;第二則是到公司當內帳會計,現在剛巧有缺額,只要會加減乘除即可;第三是到他常出現的夜總會當舞小姐。」
「拜託!她在說笑話嗎?」這次澄怡更是笑得險些滾落床下。「女傭?我說譚同學,您真是太高估您自己的能力了。請你瞧瞧自己的房間,乾淨是乾淨,但四周堆滿了書本雜物,想坐下來還得整理一番才找得到空位,這樣的你能做好『女傭』的工作嗎?」
澄怡不理會渝湘警告的眼神,仍自顧自的說下去。
「當會計更是破天荒的大笑話。不錯!加減乘除誰都會,尤其大公司都採取電腦作業,手指一敲即可。但若遇到須用計算機或心算的時候,你就完了。其實你數學不差,只要有公式,再難的題目你都能套解得出來,但關於加減乘除……」澄怡搖頭,嘖嘖出聲,「你的數數兒到現在還會五十八、五十九、七十,一下子就跳了十個數;小學生都很少用的指頭輔助,你到現在仍少不了它;說到計算機嘛!你老是算十次,十次答案皆不同,唉!」她故意重歎一口氣,再繼續翻出陳年老事。「說到除法更好笑,記得小學第一次上除法課,老師一教完就舉行驗收,你竟然把所有的答案都寫成範例的答案,全部都是五十五,餘數還可以為零。也不知你哪來的狗屎運,竟然還有五十五分……不對!那五分是我放給你的。」
「薛澄怡!」譚渝汀雙手叉腰的對她國小同班,大學意外同校且又同個房東的同學下預警。
「別吼!我還沒說完呢!」澄怡知道她的吼聲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帶笑意的眼睛早洩漏一切。她拉過渝湘的長髮,在胸前形成兩條辮子。「你這張娃娃臉,上次還有高中生寫情書給你。去扮舞小姐?那就像小女孩穿高跟鞋一樣,哪能……」
一個抱枕飛過來打中澄怡的臉頰,也打斷她下面的話。
「你來真的?」澄怡不客氣的回敬她一個,一場枕頭大戰於焉展開。
兩個人就這樣笑著、鬧著,直到筋疲力竭才罷休。
「說真的,你到底賺這麼多錢幹什麼?」澄怡問道:「你家境不是不錯嗎?父親在台中開了一家規模頗大的工廠,每個月的零用錢也十分充裕,但你卻一副三級貧民的樣子,節省得像個吝嗇鬼。一進入大學,即四方打聽各教授、講師的所好,二年級便開始幫人捉刀寫作業、報告,整天就埋在書本、電腦裡。要不是知道的人少,且每個人為自己前途著想,都保密的極緊,你早被退學了。」
渝湘笑而不語。
「你倒是說句話呀!上次朱秀楨告訴我你是因為被男朋友騙走一筆錢,接著對方就遠飄日本,你知道錢追不回來了,所以才變相的追求金錢,是這樣嗎?」
「她說對了一半。」
澄怡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開玩笑的,你什麼時候看過我交男朋友了?」渝湘好笑的看著她。
「真的沒有?笑容最甜蜜的學妹?」澄怡故意用渝湘剛入學時,學長封給她的綽號取笑她。
「那你自己呢?校花?」渝湘也如法炮製。
「再美的校花也到四年級滯銷的時候了。」
兩人互看一眼,忍不住爆笑出聲。
「我們只是不要而已,可不是沒人要。」澄怡聲明。
「是!是!是!」渝湘邊笑邊伸手入抽屜。「我們就這樣自我安慰到華發吧!」
她翻開存折,最後一行結餘工整的印著800,000。
「多少了?」澄怡依偎過去瞧著。
「還差七十五萬!」渝湘打了個呵欠,往後倒去,揚手一揮,將存折丟在書桌上。
「怎麼又多了十五萬?上次你不是說只要一百四十萬就行了嗎?」澄怡蹙著眉,不解的問。
「小姐,那是三年前。如果利息不會滾,我又何苦這麼辛苦?」
「你把好不容易攢到的一百四十萬全數放入你妹妹的戶頭,自己再從零開始,這樣你爸不會懷疑嗎?」澄怡俯身看她,陰影落在渝湘的臉上。
「澄怡。」渝湘露出無人能比的甜美笑靨,左頰的酒窩若隱若現。「你這樣的動作會讓我以為你想親我。」
澄怡咒罵一聲,猛踹她一腳。
「這個問題你別想逃過。」
「我可以告訴我爸存款簿不慎遺失,所以補申請簿子,如此一來,一百四十萬就不唐突了。」
「你竟然利用伯父對你的信任!」澄怡指責她。
渝湘聳聳肩,不置可否。
若不是父親工作忙,再加上對她的全然信任,錢不見的事早在七、八年前就曝光了,哪瞞得到現在。
對於渝湘的計劃及原因,連澄怡都不是很瞭解,只知道她三年前存足一百四十萬後,即將存折裡的金額全數轉入譚孟湘的帳戶裡,自己恢復為零,重新再來過。問她,也只輕描淡寫的說這是她的責任。
什麼責任?她自是不肯說,只道錢沒籌到預定目標前,若說出來就無法實現了。她真不是普通的迷信。
「如果能嫁個有錢人就好了。」
「什麼?」澄怡對她突然冒出的話一時之間無法收進腦子裡去。
渝湘翻個身,趴在床上,用雙手支撐下巴。
「好想吊個金龜婿。」她有模有樣的歎息,「這樣子我就什麼都不用煩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多棒啊!」
「少作白日夢了。」澄怡用手指戳她的腦袋瓜。「連男朋友都沒有的人,還指望金龜婿。」
「找個五、六十歲的歐吉桑,或妻子去世的鰥夫。既然我以年輕之姿嫁給他,要求有錢不為過吧!」
「你真是想錢想病了。」澄怡學她趴在床上的姿勢,「這樣吧!你也不用去調查了,現成不就有一個人選?」
「你是說魏老太太的女婿桑頌聿?」渝湘原本就晶亮的眸子這會更是神采動人。
「瞧!他每一項都符合你的要求。」澄怡扳著手指頭數說起來,「五十幾歲的歐吉桑,妻子不在的鰥夫,若是他真的將魏氏財團吞掉的話,就是個億萬富翁……」澄怡瞄一眼正忙不迭點頭的渝湘,好氣又好笑。「你小心別把脖子點斷。」
「噢!澄怡,你的提議真是太棒了。」渝湘一把將她擁住,「若是我真的嫁給桑頌聿,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澄怡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她窒人的懷抱掙脫出來。
「你想趁現在悶死我,以後才不會有人分一杯羹,是嗎?」
「瞧我們說得跟真的一樣。」渝湘的音調突然往下落,快得澄怡來不及反應。
手支得酸了,渝湘又換回原來的姿勢,將雙腳抬高靠在牆上。「幫我出主意,告訴我該怎麼辦!」
「這樣吧!你去當女傭,我去當會計,兩人合作,鐵打遍天下無敵手。」澄治誇張的擺個大力士POSE。
「你要幫我?」渝湘詫異的轉頭。
「反正暑假長得無聊,打工賺零用錢也不錯。對了,你保證我們絕對進得去嗎?」
「放心吧!」渝湘轉身再次抱住她,「渝怡,我真的真的好愛你。」
「少噁心了!」澄怡推開她的頭,「你還是多想想釣金龜婿的白日夢吧!」
☆ ☆ ☆
就是這個女孩,魏李如請來的女子。
桑頌聿手拿著履歷表,迅速看了一遍。
譚渝湘,十七歲,國中畢業……
桑頌聿差點就笑出來。
這女孩在想什麼?為何要謊報年齡和學歷呢?雖然……他抬頭端詳一會譚渝湘的臉孔,她看起來的確像個年方十七的純真女孩。
稚嫩的臉蛋,稍嫌清瘦的身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小巧的鼻子,以及圓潤而弧度美好的唇。
可愛的女孩,他想。如果拿掉那副眼鏡的話會更好。
坐在桑頌聿對面的渝湘可緊張死了。
瞧桑頌聿審視的眼光,該不會被識破了吧?早知道不該說謊的,可是……不說謊又不行。
當她填好履歷表時,澄怡曾抱著滿肚子的疑問問她。
「你沒事虛報年齡和學歷幹嘛?」
「據我所知,魏家的兩個傭人都只有國中畢業而已,所以我猜他可能不喜歡錄用學歷過度的!」
「就說你是工讀生嘛!」基本上,澄怡是不贊成說謊的。
「哪有女傭請工讀生的?」她的眼神,好像澄怡說了多麼可笑的話般。
「那也用不著謊報啊!」
「這你就不懂了!」渝湘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教導著澄怡,「有一次我去應徵中藥鋪的包藥兼掛號小姐,他們所開的條件是國中畢業,當時我想,那我合格嘛!結果一打電話詢問,對方不願錄用高中以上的,他們認為國中畢業的比較聽話。這下你懂了吧?」
「或許吧!」澄怡聳肩,不置可否。「那年齡呢?」
「你想,國中畢業才十五、六歲,如果他問我這六、七年從事何種職業等問題的話,我豈不完蛋?況且年齡小的話,萬一不慎出了什麼差錯,也比較不會被問東問西的。」
「是--」澄怡沒好氣的應著,「反正你的邏輯我不懂,你就祈求上天保佑,別讓你明天起床整個人老了十歲。」
澄怡的詛咒自然沒有應驗,渝湘還是一張會讓人認錯年齡的娃娃臉。只是,在閱人無數的桑頌聿面前,是否能安然通過呢?
不會的!她幫自己增加信心,現在的女孩子年紀越來越難猜,即使猜對了又怎樣,給他一個「我真的有這麼老」的表情不就行了?況且像桑頌聿這種有身份地位的人,理應不會問這種不禮貌的問題!
對!她覺得流失的勇氣這會又全數回來了,前途一片光明。
「為什麼沒有繼續升學?」桑頌聿決定將計就計,看看這女孩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渝湘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我頭腦不好,考不上公立高職,私立高職學費又太貴,家裡環境不好,負擔不起,所以只好出來找工作,以減輕家裡的重擔。」
如果不是桑頌聿早明瞭她的底細,鐵會被她因刺中心中痛楚的泫然欲泣臉龐弄得良心不安,深感罪惡。而現在,他只覺得有趣。
魏李如絕對想不到她會自行添加這一筆吧?!看來她的計劃又無端多出兩項阻礙。
上禮拜,魏李如打電話要他全力支持、配合她的一石二鳥之計,桑頌聿表現得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原因在於他不認為她的計劃會成功,太過天真了。她想讓她的寶貝孫子喜歡上面前這個女孩,進而放棄他的教師事業,繼承魏氏財團。
「這個女孩不停的在賺錢,據徵信社給我的報告,是因她在九年前弄丟母親遺留給她和妹妹的共兩百萬元的存款,至於弄丟的原因則無法查出。此外,她將來最大的心願就是設立一間類似流浪動物之家的動物收容所,像這樣的機構若無社會濟助或財團支持,想憑個人的力量維持,是不可能的。你知道你兒子的個性,他絕對會為了她回到魏氏財團來。」
問題是,她的寶貝孫子可會喜歡上這個女孩?若他們瞭解魏伯堯喜歡的女孩子類型,一切都好辦。但事實上,魏伯堯從十二歲交第一個女朋友開始,每一個女孩的個性和外型都不相同,誰也抓不準他的口味,何況是十幾年不曾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魏李如和桑頌聿?
魏李如察覺他那提不起勁、一派懶散的聲調後,立即施用她最常用的招式--條件談判。
「事情若成功,我就放你自由,成全你和施筱屏。」
這條件果然讓他點頭答應幫忙。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對這計劃抱有任何妄想,誰知道月下老人是否把他倆的小指頭用一條紅線綁著呢?不過今天會晤了這個女孩後,他反而被引起興趣。她是魏伯堯從沒有碰過的類型,也許事情的發展會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結果會不會如魏李如所願。
他裝模作樣的再將履歷表快速掃瞄了一遍。
「家裡經濟情況不好啊……」他用「你好可憐」的語調喃喃自語,「家裡另有兄弟姊妹嗎?」
「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還在讀書嗎?」
「弟弟今年考大……」她一驚,連忙將「學」字硬生生吞回去。「大班,幼稚園大班,妹妹讀國中。」
「姊弟年齡相差滿大的。」桑頌聿露出一個微笑,毫無預警的又投下一個讓渝湘措手不及的問題。「幼稚園的學費可不比私立高職低吧?」
渝湘相信她現在的臉色鐵定比桑頌聿手上的履歷表還白。她的大腦細胞飛快的活動著,最後發佈一個命令下傳至她的手,她的手立刻偷捏藏在桌下的大腿一把!淚珠配合度極高的隨著疼痛滾落下來。
「我媽說我和妹妹就是因為沒上幼稚園,加上頭腦又不好,才會一開始就落後人家一大截,更別提趕上了,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小弟上幼稚園,這樣才不會輸在起跑點上。」
渝湘唱作俱佳,讓桑頌聿不由得衷心佩服,如果他旗下有演藝公司的話,他頭一個網羅的對象就是她。
「好,別哭了。」他的話不是安撫,而是命令。
渝湘立刻停止哭泣,並用手臂將頰上的淚不一併擦掉。
「宅裡已有兩位女傭,她們因為晚上上夜校的關係,十點左右才會回來,所以我現在需要一個全職的女傭,可以一整天都待在宅裡的。」他抬眼看她,「所有的傭人,除了園丁以外都必須住在這裡,你行嗎?」
「可以!」她忙不迭的點頭。
「會料理嗎?她必須準備晚餐和宵夜。」
「會!」
「那好,」他放下履歷表,「月薪三萬五,月休四天,由你們三人輪流,若有國定假日則另排休假時間,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
「明天可以來上班嗎?」
「可以!」她發出欣喜若狂的燦爛笑顏,桑頌聿頓時愕住了。她的笑容十分甜美,即使戴上眼鏡也無法遮掩她眼中的神采。
他終於瞭解魏李如選她的原因。
她的笑容和他的妻子魏芸寧幾乎是一模一樣。
魏李如是在賭魏伯堯是否有「戀母情結」羅!不錯,三人之中,芸寧陪在伯堯的身邊時間的確比較久,但他好笑的搖頭,真正將伯堯寵在掌心、視如己出的黑人奶媽,在伯堯的心裡反而比較像母親吧?
渝湘看著桑頌聿一會皺眉、一會微笑的模樣,她不禁懷疑這家人是否在神經上都有問題。一下子是魏李如,一下子是桑頌聿,那另一位「柏克萊碩士」豈不剛好集兩家之大成?完了!以後日子難過了。
在渝湘正為自己吉凶未卜的未來發愁時,桑頌聿總算再度出聲。
「你可以回家去收拾收行了,明早九點來此報到。」
「我知道了,謝謝!」渝湘站身,恭敬的一鞠躬。「再見。」
桑頌聿點點頭,等到渝湘離開,他才點起一根煙。
他不敢奢想計劃會成功,但仍希冀計劃能如預計般順利進行。早些年,他就對魏氏的產業失去企圖心,商場的爾詐我虞,加上五年前喪妻,令他萌生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度過晚年的想法。去年巧遇施筱屏,她為他已乾涸的心靈注入一股清流,為他們的世界打開了另一扇窗。她和他的想法相同,只想悠閒的充分享受這不知何時會終結的生命。只是魏李如不放他走,因為魏氏在魏伯堯投身教職後,呈現後繼無人的情況,而且是魏氏讓他擁有現在的一切,他不能自私的說走就走。
他昂起頭,朝空中無聲無息的喃喃道:「芸寧,若你中意這女孩,若你成全我和筱屏,請你助我們一臂之力,好嗎?」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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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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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16 |
深情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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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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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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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大門外,譚渝湘無所事事的走過來晃過去,手上的行李袋也跟著甩來甩去。來回了兩、三趟后,她踮著腳尖朝里頭瞧了瞧。
還是沒人來。
她再繼續來回走著,又過了一會,總算見到兩個女孩气喘如牛的跑過來。
將來就算有人送她,她也不要像這樣大的一棟房子,多累人哪!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倒是不用擔心會有運動不足的現象發生。
她正要開口招呼,對方已從門縫將她的身子和旅行袋拉進來,并迅速將門關上。
渝湘尚未從她們突如其來的動作中恢复神志,她們已開始爭相自我介紹。
“我叫米仲蕙!”其中一位綁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先搶到話頭,“你可以叫我小米。”
“我是紀梓霞!”另一位剪娃娃頭,模樣看起來反而比較老成的女孩伸出手和渝湘互握了一下。“叫我蝦子就可以了!”
“我叫譚渝湘。”渝湘也介紹著自己,“你們可以叫我渝……”
“魚儿!”小米興奮的嚷叫起來,“我和蝦子昨天想了好久,本來想叫你小魚,但想想已有我小米了,剛好蝦子最近迷上武俠小說,所以決定叫你古龍的《絕代雙驕》里的男主角名——小魚儿。但去掉小字,只叫你魚儿。”
“很好吧!”小米和蝦子互相擊掌一下。“我就知道她會喜歡!”小米洋洋得意的樣子,像剛中了統一發票特獎一樣。
渝湘歪著頭思忖了一會,也跟著興奮的嚷道:“瞧我們三個,小米、蝦子、魚儿,都可以煮一鍋菜了!”
“是啊!有我們三個,代表年年有余、生生不息……”小米還在興奮當中,蝦子猛往她的頭上一拍。
“正常了沒?”
“你怎么每次都打我的頭?”小米抱著頭,不滿的抗議。“期末考快到了,万一考坏怎么辦?”
“不差那一下!”蝦子故意裝出鄙視的神情,“反正你每次都在及格邊緣低空飛過,多打一下、少打一下不會有什么變化的!”說著,又往她的頭上打去,小米連忙轉身閃躲,抓渝湘當箭牌。
瞧她們像小孩子似的玩鬧著,渝湘的玩心也被激了起來,三個人一路玩鬧著走進大宅里去。不到一刻鐘時間,三個人就熟稔得像相交多年的朋友般。
從側門進入大宅后,蝦子大略的把宅里各個房間的位置敘述給渝湘知道。而她們三人的房間則在主臥室后面,一間小倉庫的隔壁,一人一間單身房。
“早上六點起床即可,”蝦子邊說,渝湘邊用小筆記本記著。“七點以前將早點准備好。老爺出門后再整理屋子,十一點左右准備中餐……”
“為什么?”渝湘停筆發問,“宅里不是只剩我們三人?需要那么早准備嗎?”
“少爺在呀!”小米插話。
“少爺?”渝湘立刻想起那個害她丟臉丟到家的柏克萊碩士,“他沒有工作嗎?”
“有呀!不過是晚上,他在補習班教英文。”
“為什么?”渝湘又有問題了,“他不是得繼承家業嗎?”
“誰知道!”蝦子聳聳肩,似乎認為這問題不知道也無關緊要,但小米就不同了,她好不容易抓到談話的對象,立刻滔滔不絕的說起來。
“少爺從美國回來沒多久,就不顧老爺和老夫人的反對,跑到補習班授課。他好厲害呢!才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就已成為實習界的名師,要求他上課的人,都可以從台北排到台南了。”她夸張的說著,講得口沫橫飛,一臉崇拜的樣子,活像把少爺尊為神祗了。“除此以外,他還幫出版社寫書,大都是學好英文的訣竅之類的,本本暢銷,几乎人手一本!”
我就沒有,渝湘在心里咕噥著。她的度量的确小了點,因為她一直無法忘記魏李如嘲諷的笑臉,連站在魏李如身邊的男人都在憋忍著笑意,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小米說完似乎仍意猶未盡,干脆拉起渝湘的手往后院奔去。
“我帶你去見少爺。”她興奮的嚷著,也不管渝湘是否說好。
蝦子見狀想阻止已來不及,她在心里慘叫一聲,連忙跟上去。
一到后院,渝湘就看到一個男人半坐半臥在一張休閒椅上,專注的看著手上的書。他的五官對沒有戴眼鏡的渝湘來講,只是朦朧一片,她只看清楚他的頭發,透過樹梢葉縫的陽光正好洒在他的頭發上,閃閃亮的,看得出他的發質相當好。披肩的長發在腦后束成馬尾,垂在肩上。奇怪的是,他雖留著長發,卻不會讓人有輕佻、頹廢和赶時髦的感覺,反而有一种類似古代智者的形象。
小米拖著渝湘的伯堯的身邊停下,興沖沖的說:“少爺,這是新來的女佣。”
他連頭也不抬,盯著書的雙眼亦不曾离開過,只張開嘴對后來的蝦子說道:“蝦子,我不是叮囑過我看書的時候,除非天塌下來,否則不准來吵我?”
他那一口標准得過分的國語真讓渝湘怀疑他是到美國留學,還是到大陸北京去了?
不過,他的脾气可真大,那嚴厲的語气,如果是膽子小一點的人,只怕早嚇得兩腿發顫了。
蝦子連忙向伯堯道歉,拉著小米兩人往屋里走。
“蝦子,對不起!”小米雙手合十放在頭頂上,誠心誠意的道歉。
“沒關系。”
“他好凶哦!”渝湘對他的感覺又倒扣十分。
“沒有的事。”小米急著為他辯護,“少爺只是偶爾語气會差了點,其實他人很好的,對不對,蝦子?”小米要求蝦子附議,她可不想再出錯了。
“少爺人真的不錯!”蝦子肯定的點頭。
看她們慌張的樣子,一定是受他威脅之故,只是不小心打扰到他,就像犯了什么大錯般,若真做錯什么事,只怕不止一陣拳打腳踢,還外加倒吊酷刑。
渝湘抽出口袋里的眼鏡戴上,想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一轉頭,剛好和正抬起臉朝她們這邊望來的魏伯堯目光對上,她微微一惊,慌忙將頭轉回。
她按按心跳加速的胸口,偷偷吐一口大气。憑良心講,他長得不錯,和他父親桑頌聿有几分神似,都是五官俊挺、眉清目朗的男子。
“怎么樣?”面對小米突來的問話,渝湘是滿頭霧水。
“什么怎么樣?”
“你剛才不是回頭看少爺嗎?很帥吧?”
“你的口水快滴下來了。”蝦子提醒小米。
“男人的帥与不帥,取決在于女性荷爾蒙的多寡罷了,外表的相貌只是短暫的,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他應該有……”小米和蝦子同時用手阻止渝湘的長篇大論。
“小姐,你小聲點好不好?”蝦子先發難,“你巴不得全天下人都听得到嗎?”
“我猜你八成被帥哥拋棄過,所以才會有這种論調出現。”小米自以為是的下結論。
“我沒有。”渝湘迅速否認。
“別吵了!”蝦子打斷小米還要繼續辯解的話,“真受不了你們倆。”
進入宅里后,她們就往廚房走去。
魏家的廚房不小,擠下她們三人仍有十分余裕的穿梭空間。淡雅的木頭原色廚具,擁有四個爐口的瓦斯爐下是一個隱藏式的大烤箱;三門大冰箱則順著設計嵌入壁中,整体感覺流暢,簡單且大方,深具歐美風味。
好棒的廚房,渝湘想。即使是不喜歡下廚的人,待在這樣的廚房里,也會忍不住興起一顯身手的沖動。而魏家其他的房間和大廳也都承襲這樣的味道和風格,配上歐式別墅的外型,以及看得出經過巧心設計的庭園,不禁讓人感覺這樣的住宅品質,實在不是一般人所供得起的。
“你們剛才一直在談論少爺,那老爺呢?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渝湘對正埋首于冰箱,不知在忙什么的蝦子發問。那個“柏克萊碩士”是什么她不管,桑頌聿才是她真正的目標。
“老爺人很好呀,很溫和,對我們也不錯。當初就是他鼓勵我們去讀夜校的,學費還是他全數供給的呢!”蝦子回道。
“對呀!”靠著廚具而站的小米也附和道:“魚儿,如果你打算繼續升學的話,跟老爺說一聲就可以。”
“不用了!”渝湘連忙搖手拒絕,高中她可是讀過了。“我是這儿的全職女佣,你忘了?”
“你可以讀日間部嘛!反正你最主要的工作是在晚上。”
“小米!”蝦子關上冰箱起身,“讀書完全是個人的意愿,你就別再傾銷你的好意了。”
“你真的不想再升學?”小米仍不放棄的追問。
渝湘搖頭。
“好了,各位!”蝦子擊掌吸引兩人的注意,“我們該准備午餐了。”
“現在?”渝湘惊叫,抬起手表一看。“現在才十點,你不是說十一點才開始准備的嗎?”
蝦子和小米看著她的眼神,不禁讓渝湘怀疑自己是否問了一個排行十大的爛問題。
“小姐!”蝦子被打敗似的歎口气,“煮飯之前不需要先買菜嗎?”
☆ ☆ ☆
魏伯堯將無線電話換到右邊的肩膀上,火速將左手套進左邊的袖子里,穿好T恤后,再將它換回左肩。
“老爸,還有別的事嗎?”他邊穿牛仔褲邊問,听得出來口气很赶。
今早警告過那三個冒失的女孩后,她們果然十分“听話”的不再去打扰他,以至于讓他睡過頭也不知道。小米和新來的不曉得也就算了,竟連蝦子也沒來叫他,使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口气是否太差了點。
“今天來了個新人,你覺得她怎樣?”桑頌聿希望自己的語气沒有泄漏什么。
“怎樣?老爸,她剛來第一天,你就急著要驗收成果啦,不嫌太快了嗎?”
桑頌聿明了儿子顯然誤會他的意思了,赶緊解釋道:“我是說人,人長得怎樣?”
魏伯堯發誓他絕對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桑頌聿從不管下人的容貌,他只管對方的工作能力,今天卻有此一問,似乎有違常理。但赶時間的他,無暇細想,他只希望還有時間可讓他吃完晚飯。
“我只看了一眼,不怎么樣,有點矮!”
矮?桑頌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老爸,很抱歉,我現在赶時間,有事晚上回來再談,再見!”未等桑頌聿回答,魏伯堯就把電話匆匆挂掉。
剛走到二樓,就看到正拾階而上的渝湘。
“我正要叫您下樓吃飯。”渝湘裝出很恭敬的樣子。
魏伯堯將書包丟給她,徑自下樓。
“我給你一張時間表。每逢星期一至五,下午四點以前一定要通知我一聲,星期六和星期日只要記得叫我吃中餐和早點就行了,記得嗎?”
“記得了!即使天尚未塌下來也要叫你嗎?”她不知不覺流露出以前的說話習慣。
正走向飯廳的伯堯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睨看渝湘一眼,面無表情的點頭。
“即使天尚未塌下來。”說罷,他繼續朝飯廳走去。
渝湘快速的在胸前划個十字,雙手合掌,喃喃念了聲“阿彌陀佛”,也不管它們并不屬于同一宗教。
幸虧他沒生气,否則上工的第一天就被踢出去,未免太丟臉了。她叮嚀自己要記得,人家是少爺,你是女佣,不可以這樣沒大沒小,必須恭敬、恭敬……她像念咒語般在心里念了几回,心想,這樣總該記住了吧!然后走向飯廳等候少爺的指示。
未等她走近,伯堯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那……女孩,你幫我從鞋柜里拿球鞋出來,藍黑色的NIKE。”
魏家的鞋柜有兩個,渝湘記得蝦子曾告訴她,少爺的鞋柜是靠左邊的那一個。她打開上面的柜門,里頭排列整齊的球鞋至少有三十只。
他打算開家球鞋店嗎?渝湘又忍不住咕噥。
當她拿出指定的藍黑色NIKE放在地上時,伯堯也正好吃完飯走出來。
他穿上球鞋,配上一身的T恤和牛仔褲,以及渝湘手中的大書包,看上去就像是正准備呼朋引伴到籃球場上廝殺一番,一點教書先生的樣子也沒有。
魏伯堯接過書包后說道:“待會蝦子她們去上課后就剩你一個人,自己要小心點。”
渝湘點頭,表示听到了。
伯堯剛推開門,像想到什么似的又轉回身,從書包拿出一張名片交給她。
“若有什么無法解決的事,就打電話到補習班找我。”他露出渝湘今晚看到的頭一個笑臉。“當然最好是用不上。”
渝湘習慣性的按按心跳突然加快的胸口。她是哪根筋不對了?竟會對他的笑顏有反應。希望她的臉并沒有出現暈紅,免得又為魏家添一個茶余飯后的笑話。
“請慢走。”渝湘必恭必敬的做個四十五度鞠躬。
魏伯堯略微皺眉,似乎對她的動作不大滿意。
“再多加三百一十五度就好了,這樣我會更滿意。”意思是要她直立站著即可。
渝湘張口結舌的瞪大眼,這明明是蝦子叮囑她在少爺及老爺出門前都必須做的一項禮儀,難不成是她哪里做錯了嗎?
☆ ☆ ☆
魏伯堯走后沒多久,蝦子和小米也預備出門。
出門前,蝦子和小米突然露出一副似有隱諱,有些害怕的模樣,悄聲對渝湘附耳道:“魚儿,你晚上一個人在這里要小心點。”
“為什么?不安全嗎?”渝湘一臉惊駭。
“不是不安全啦!”小米也不知該怎么說,“這棟房子有點……”她故意不把話說完,弄得渝湘心里毛毛的。
“有什么?”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也知道夫人在五年前過世,自此以后,若有人單獨待在屋里,夫人就會現身來找他聊天…”
“別說了!”渝湘大喊一聲,她可以感覺到冷風正從全身上下的毛孔鑽入。“什么時代了,還相信那些怪力亂神?!”
蝦子拉起她的手,偷塞一樣東西在渝湘掌心。
“做人不要太鐵齒。”
她們兩人离開后,渝湘才敢把一直緊握著的拳頭打開,一個紅袋子的平安符赫然映入她的眼帘。渝湘一惊,立刻甩掉它,后覺不妥,又將它撿起來。
她邊顫抖邊環顧偌大的客廳一遍。
“不可能的。”渝湘告訴自己,即使現在她害怕得要命,仍強打起精神快步朝沙發走去。“現在天還未暗,還不會出現……”她突然憶起以前有人說過,傍晚正是鬼魂開始活動的時候。
“不可能的!”渝湘企圖用大喊來驅散心中的恐懼,壯大自己的膽子。突然,一聲物体落地聲傳進她的耳里,嚇得她呼吸和思考力都霎時停止。
室內靜悄悄的,只听到外頭歸巢鳥鳴聲。她定下心神注意周圍,才發現是自己不小心勾到電線,把沙發旁的立燈給絆倒了。她大松一口气,七手八腳的把立燈扶正,整個人像力气被抽光似的般癱在椅子上。
尋著搖控器,按下電視開關,儿童的笑語聲頓時溢滿整個室內。
渝湘的眼睛死盯著電視熒光幕,雙手捂住耳朵。她決定了,不論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予理會,心里則不停的念著“阿彌陀佛”,希望夫人別來找她喝茶聊天才好。
節目到一個段落,女明星正巧笑倩兮的介紹家電制品時,電話鈴聲突然大作,渝湘的三魂七魄頓時被嚇跑了一半。待弄清楚聲音出處后,她有股想哭的沖動。
老天,看樣子鬼還沒出現,她就先被自己給嚇死了。
“喂,這里是魏宅,你好,請問哪里找?”
“渝湘,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禮貌了?”
一听到澄怡清亮的嗓音,渝湘頓時如釋重負,淚珠也隨著松弛的神經滾落而下。
“怎么了?”澄怡一听到她的哭聲,人也跟著發慌。“魏家的人欺負你嗎?”
渝湘哭了好一會才有辦法說話,她邊抽噎邊把蝦子和小米說的話轉述給澄怡听。
渝湘從小就怕黑、怕暗,晚上睡覺一定得亮著燈,凡是恐怖電影、恐怖漫畫和鬼魂怪談,渝湘絕對不看、不听、不碰,經驗告訴她,那些東西會使膽小如鼠的她即使點燈也照樣一夜無眠。
“渝湘,你別哭,我問你,你現在几歲了?”她得想辦法降低渝湘的恐懼。
“跟你一樣,二十二啊!”
“你以前有沒有看過……那种東西?”
“沒有!”
“那就沒事了!不是有人說過,二十歲以前不曾目睹過靈异現象,以后就不可能會看到嗎?”
“真的?”澄怡的話如同救命符,讓她的心放寬不少。
“而且,如果你害怕的話就出來嘛,別呆在屋里。”澄怡建議道。
當初她怎么沒想到呢?徒讓恐懼害怕壓得喘不過气來。可是,魏宅目前一個人也沒有,她走了誰看家?
“不如這樣吧,你和我去逛街,我今天看到一件衣服好漂亮,你跟我去瞧瞧,看适不适合我。”
“可是……魏家現在一個人也沒有,我可以出去嗎?”
“他們几點回來?”
“十點左右吧!可是老爺就不一定,他隨時都可能會回來。”
“這樣啊!”澄怡沉吟一會,“算了,干脆我陪你講電話,等到桑頌聿回來再挂電話。”
“太好了,澄怡,謝謝你。”渝湘高興的只差點沒對話筒親吻下去。“對了!你在公司怎么樣?”
“還好啦!另一位內帳會計人還不錯,這几天我把該學的記起來,可能過兩天才能查。”
“你要小心點,別被人家發現,否則就完了。”
“安啦!你呢?你那邊如何?”
“小米和蝦子人不錯,少爺的脾气比較差……”渝湘突然停止談話,而且許久許久都不曾出聲,澄怡甚至無法确定她是否還在電話那頭。
“渝湘,你怎么了?還好嗎?”
“澄怡,怎么辦?”渝湘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歸顯透露著惊慌。“樓上……樓上有怪聲音,有走路的聲音,會不會是……會不會是出現了?”
“我想不會吧!”澄怡也被感染到緊張的情緒,聲音不如先前穩定。
“我該怎么辦?躲起來還是逃出去?”渝湘死命的盯著樓梯口,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緊繃的神經几已到斷線邊緣。
“先……先躲……”澄怡話還沒說完,即被渝湘的尖叫聲嚇得膽子都快破了,包括正站在樓梯口冷眼瞪視渝湘的那個人。
“踩到蟑螂了嗎?”魏伯堯的語气可沒有開玩笑的成份存在。
“少爺,你怎么回來了?”渝湘的心髒因适才的惊嚇仍“卜通卜通”的快速跳著。
“東西忘了拿。”他淡淡應一聲,舉步下樓。
他就知道慌張必出錯。匆匆赶到補習班后才發現上課的講義忘記帶,其中還包括欲給同學的那一份,只得把原擬于最后五十分鐘所舉行的小考提前,并拜托一位課輔老師幫他監考,自己一路抄小徑,風馳電掣的赶回來,約花了二十分鐘才回到魏宅。
“您從哪里進來的?我怎么沒發現?”她的警覺心真的差得可以了。
魏伯堯沒有回答,他指指渝湘尚握在手里的話筒,說道:“電話不要緊嗎?”
渝湘這才記起話筒另一端澄怡的存在,她連忙告訴澄怡待會再打給她,隨即放下電話。
“我從后門的安全梯上來,所以你才沒有看到。”他拿出一張塑膠卡片和一枚紙片交給她,“出門時利用這張磁卡打開大門的保全系統;進來時也得用這張卡片和密碼執行切斷。紙上寫的是密碼及各式門窗號。門窗一旦關上,系統自動執行,所以出門前切記得先到飯廳隔壁的小房間執行切斷,否則我們就得到警察局去保人了!”
“大宅有保全系統?”渝湘看看卡片又看看魏伯堯,怎么沒人告訴她?
魏伯堯早就料到蝦子和小米會重施故技。
忘了是第几個新來的女孩被帶到警察局后,發卡的工作就落到魏伯堯身上。今天因為太匆忙,只記得給名片而忘記給卡片,而蝦子和小米這兩個喜好作弄人的女孩,是絕不可能主動把卡片拿給新來的。
只怪老爸實在太縱容她們了。由于在工作方面好得讓人挑不出毛病,所以她們常用的惡作劇伎倆,他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不去理會,誰知她們就更無法無天的玩下去。
他記得他在這儿住了快兩年,而新來的女孩最高紀錄是待了一星期,不曉得這女孩能待多久。
瞧她仍惊魂未定的模樣,蝦子一定又瞎謅什么夫人會出來找人喝茶聊天的故事嚇她了,這兩個女孩真是惡性不改。
“我得走了。”他已比預定時間晚了五分鐘,“沒事你可以出去走走,十點以前這個家是不可能有人會回來的。你只要來得及做宵夜即可。”
等魏伯堯的身影离開她的視線后,渝湘立刻撥電話給澄怡。
“我陪你去買衣服。”
她再也不要在這鬼屋待上一分一秒。
☆ ☆ ☆
來魏家不到三天,渝湘已可斷定蝦子和小米一開始所表現出來的熟絡、好相處完全是一种假象。
第一天晚上,十點左右蝦子她們回來后,渝湘便把當時的情形告訴她們,沒有任何安慰的話也就算了,蝦子竟還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索性抱著肚子蹲在地上盡情笑個痛快;小米更夸張,躺在床上打滾,還不停的揮動雙腳。
“我們是跟你開玩笑的。”蝦子趁著喘一口气的空檔說道:“我和小米住在這快四年了,若夫人真有此癖好的話,我們早溜了,還留在這等著警告你?少呆了!”說完,又忍俊不住的大笑出聲。
一次偶然中,蝦子她們發現渝湘怕高,就故意叫她去清洗陽台和擦拭窗戶上頭的气窗。
“你長得比較高嘛!”她們用這個理由硬逼著渝湘爬上去。然后在渝湘兩腿發抖、雙眼緊閉的做清掃工作時,才以一副体貼的口吻詢問她怎么了。在渝湘告訴她們原因后,她們裝出惊訝和一臉歉然的頻頻道歉,而她,竟還傻傻的接受道歉,直說不是她們的錯。天曉得她們在渝湘轉過身去時,在背后偷笑了多少回。
若是細細回想,不難發現大宅設有保全系統的事,是她們故意隱瞞不說的,存心等著到警察局看笑話。再往前推論,恐怕連她剛到此地,在門外苦等十几分鐘也是她們故意拖延時間來開門,然后再裝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樣。
兩個小惡魔。
渝湘知道她們故意整人是因為看不起她。除了她們是這里的元老以外,她的年紀小及學歷不及她們都是重點原因。
渝湘終于可以体會“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郁卒心情。整理清洁的工作她的确比不上她們,料理方面的技術亦平凡無奇,整她的游戲仍會繼續下去,難過的日子不會解除,長此下去,別說三個月,恐怕不到一個星期她就會脾气爆發,自爆實情,然后卷舖蓋走人。
她得找出什么可以讓她們平等待她,甚至信服她的事情來,她得仔細想想。
☆ ☆ ☆
七月盛暑天,外頭陽光是刺眼的亮。渝湘一手遮著陽光,另一手吃力的提著水桶來到外頭,將桶子交給正用心修剪花草的園丁。
“水梨,這是我剛才洗樓梯剩下的水。”
“沒有加清洁劑吧?”水梨怀疑的盯著水桶里的水。他本名叫黎勤,蝦子和小米自作主張的堅持叫他水梨,直說這樣比較親切。水梨尚就讀農專時就固定星期一、三、五到魏家整理庭院,今年六月中旬剛畢業,据說再過一個月就得去報效國家了。
“不信可以檢查嘛!”
水梨撥弄里頭的水一會,又將鼻子湊近聞了聞,确定沒有加清洁劑后,才將那桶水倒進他慣用的澆水容器里。
魏家清掃后的水如果事先沒有加入清洁劑的話,大都交給水梨處理使用。自從有一次小米拿了一桶含地板清洁劑的水給水梨,害死了好几株太陽菊后,水梨對后來的水都得先檢查一番才敢使用。而造成這件憾事的禍端小米竟然是水梨的女朋友,真令渝湘感到不可思議。印象中,她從沒听小米說過水梨一句好話,她別把水梨的祖宗八代說得無臉見人就謝天謝地了。
接過空桶子,渝湘由側門進入主屋。僅一道門之差,外頭是酷熱難耐、陽光刺眼,里頭卻是清淨干爽的冷气。
渝湘轉頭瞧在屋外頂著大太陽,几乎可用汗水來澆花的水梨一眼,他對花草的熱愛程度令她好生佩服,魏家能擁有如此生气蓬勃的庭院,他功不可沒。
伏案于桌前改學生考卷的魏伯堯,招手叫喚呆站在門前的渝湘過去。
“沒事的話,幫我計算一下分數。”他將旁邊的一小疊考卷挪到對面,并拿一枝紅筆放在上面。“請坐下。”他指著對面的沙發。
渝湘本想拒絕,轉念一想,人家是老板,怎可不從呢?況且只是加法而已嘛,有什么好怕的!堅定信心后,她將桶子置于一旁,准備專心對付眼前的數字。
沒多久,魏伯堯便將剩下的二十几張考卷改完了,他將考卷挪到渝湘面前后,一時找不到其他的事做,干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來。
因為在桌上做事屬于近距离,渝湘就把那副兩眼各三百度的眼鏡置于一旁,魏伯堯這才清楚的看清她的面容。
記得他初見她的印象是什么?土气十足?他好笑的搖頭,看樣子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看人眼光似乎已不靈光了。她有一雙靈活靈現、像會說話的漂亮眼睛,一張揉合著天真与純稚的清麗臉龐,不是什么令人惊艷的美女,倒像是鄰家的可愛小妹妹。
他眼光往下落,看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扳手指算分數,算完一次后怕有錯,用紅筆先輕輕的寫在一角,直到驗算無誤后,才敢大膽的在分數格填上。魏伯堯越看越覺得有趣,直到渝湘算了三張考卷后,他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渝湘停下動作,滿臉困惑的望向魏伯堯。
“你智商測驗多高?”他問。
“智商測驗?”渝湘搖搖頭,“不知道。”
“我听說你們進入國中時有一項智商測驗,里頭的題目全是算術題,照你這樣的速度,可能連幼稚園學生算出來的題目都比你多。”
魏伯堯那口標准得過分的國語令渝湘覺得刺耳至极,他的笑聲更令她感到厭惡。
“你一向以諷刺別人來提升自己的优越感嗎?”渝湘只要情緒激動,臉就紅得有如苹果。“人的一生中多少都會有一、兩件事不拿手,就像有些人一百公尺只能跑二十秒,有些人怎么勤練歌還是唱得不好,就像我怎么想改,還是習慣用指頭輔助計算。你年紀比我大,年紀大的人就該有年紀大的樣子,不該嘲笑別人的小缺點,你的作法只會暴露你的自大、驕傲、膚淺、沒同情心、頑固、不知變通……”
“喂喂喂!”魏伯堯赶緊出聲阻止她,這女孩怎么越罵越起勁?!“我并無惡意,我只是好奇,若有冒犯,我道歉,OK?”
當魏伯堯出聲阻止她時,渝湘立刻記起自己目前的身份。
老天!她竟然當面批評起老板的儿子?這是以下犯上的不尊敬行為,她真是不想活了。
她沒料到的是魏伯堯非但不生气,還主動向她道歉,這不由得令她呆愣住。印象中他的脾气滿大的,光是嚴厲的語調就足夠可讓人雙腿打顫,現在卻……她越想越迷糊,人的性格真是難捉摸,有人說過人類是矛盾的個体,大概就是指他這型人吧!哪像她,喜怒哀樂總是表現在臉上,常一個眼神、一個皺眉,別人就輕易發覺她的心思。有時渝湘真希望自己也是心机深沉的人,才不會那么容易就被一眼看穿。
“是我反應太激烈,對不起?”渝湘坐在椅子上朝他鞠躬,額頭險些撞到桌面。
“那就是彼此都有錯羅?和解!”他的雙手在空中畫個叉,逗笑的模樣讓渝湘不由得也跟著笑了。她甜如花蜜的笑容讓他有些微失神、些微迷醉。
“你笑起來的模樣很讓人心動。”他由衷的說道。
渝湘被他毫不掩飾的真心贊美弄得手足無措,暈紅染上雙夾,久久不曾褪去。
她的嬌羞樣子可愛极了。魏伯堯戀戀的望著她的面容,這种心動的感覺似乎已很久未曾有過。
“來這之前,你曾做過什么工作?”
“之前……”渝湘費力回想她曾利用長假做過的打工,“曾待過食品工厂、鞋店……等等。”她不想說太多,說得越多越容易露出馬腳。
“工作輕松嗎?”
“輕松?不一定耶!得看時間和工作性質。”
魏伯堯意味深長的瞟了一眼渝湘十指交叉的纖細手指。“你的手很漂亮。”
渝湘猜測自己的血色八成又從臉上褪去了,因為她看到魏伯堯的眉心微微聚攏,那代表疑惑与不解。
“我媽……我媽說女孩子要懂得讓自己隨時保持干淨和清爽,這樣才會得人疼。尤其是手,它等于第二張臉,當然更要注意修飾。”她暗咬下唇,淚水浮上眼眶。“少爺是認為我做事不盡心,有偷懶怠惰之嫌嗎?”
女孩子是淚水做成的嗎?否則怎么可以說哭就哭呢?
“我沒這意思!”伯堯連忙否認,万一她號啕大哭,他可就不知該如何收拾了。他情不自禁的再次望向那雙不論擺出什么動作都好看的白玉小手,眼睛倏然睜大,他看到一樣不該出現在一雙勞動者手上的東西。
“你右手中指有筆茧,這是經年累月拿筆所形成的,你的工作需要如此嗎?”
她是不是和他們父子倆八字相克?要不然怎么兩人都喜歡用問題找她麻煩?而且每一個都令她險險招架不住,她甚至無法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有破綻,而下次是否還得另想一套好自圓其說……她欲哭無淚的想,也許一開始就不該說謊,反正魏李如說有辦法將她弄進來,她何苦去操心?弄得現在謊言一個多過一個,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再下去她一定會被反困其中,無法動彈。
“我喜歡畫畫!”事實上她不僅算術差勁,全身上下更是找不到所謂的美術細胞。“我夢想當一名漫畫家,有空就拿筆練習,筆茧大概是這樣形成的吧!”
“真的?”笑意在魏伯堯眼里加深,他從考卷底下抽出一張白紙給她。“我一向欣賞能將背景人物畫得栩栩如生的漫畫家,他們帶給社會的娛樂功能實在功不可沒。既然你常練習,功力必定深厚,畫張原稿讓我珍藏吧。”
渝湘慘白著一張臉,瞪視面前和她同臉色的白紙。何時雪球已大得足以將她整個包住?
“別忘了落款!”魏伯堯指指角落,“等你成名時,我會將它裱框起來。”
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渝湘咬著下唇,遲疑著不敢下筆。
“怎么了?在构思圖樣嗎?”他的話似乎隱藏深意,莫非他在怀疑什么?
渝湘思忖著,此劫橫豎逃不過,先畫再說。
原子筆一揮,她在紙上快速涂抹著,不消兩分鐘,她已完成大作,且不忘簽上自己的名字。
幸虧姓名是真的,她安慰自己。
魏伯堯必須用手捂住嘴,才不致使自己笑出聲來。
真是杰作。
一張又圓又大的臉,芝麻綠豆般的小眼,只有三只指頭的手拉扯下眼皮,吐著舌頭朝他扮鬼臉。背景是英文字母M型的連綿山脈,太陽剛升起,面積和主角的臉一般大,女孩的旁邊有棵樹,形狀有如廟街前賣的蓬松棉花糖。
“你很想笑是嗎?”她像賭气似的翹起嘴,“你笑沒關系,反正我已習慣了。”
他把圖還給她,指著女孩光禿禿的頭頂說道:“她穿著裙子應該是一位女孩,你打算讓她當尼姑不成?”
渝湘立刻添上如無限大值符號似的蝴蝶結,并在上頭加上三根頭發。
“很可愛……”魏伯堯拼命忍住笑,“……也很好玩。”
“更可笑是嗎?畫得丑兮兮的卻夢想當漫畫家,根本就是夜郎自大,痴人說夢!”她故意加重語气,好增加話里的可信度。
“不!”他正正顏色,“你用不著如此貶損自己,我倒覺得你的畫筆調簡單、清新幽默,或許可朝四格漫畫之類的進行,那也不失為一條好途徑,不是嗎?”
望著他真誠充滿鼓勵的笑容,渝湘突然覺得不知所措,低下頭,訥訥的道謝。
魏伯堯瞧一眼底下俐落的簽名。
譚渝湘……這就是她的全名。
“名字簽得很漂亮!來這儿時蝦子她們沒幫你取綽號嗎?”
“有,她們叫我魚儿!”她合起雙掌,向前做一個游水的動作。
“魚儿?”他笑,“她們就喜歡用食物為名。”
“少爺,你呢?她們有沒有幫你取綽號?”
魏伯堯愣了一下。
“沒有!他們哪敢?”
渝湘怀疑的看他一眼。
“你改好了嗎?”他轉變話題,“我看看。”
一看到分數欄的數字時,他真的呆了,上頭的字体和他的一模一樣,不曉得的人真會以為此乃出自他筆下。
渝湘察覺他的疑問,連忙解釋,“我喜歡模仿別人的字体。”
考卷上只有几個小小的數目字,僅僅這几個,她就有辦法抓住他字体的特性,甚至連系的位置也學得一模一樣。
“厲害!”他豎起大拇指,半認真、半挪揄的說:“小時候常以這种天份偷簽成績單吧?”
“我成績很……”她慌得立刻住嘴。面試當天才告訴桑頌聿自己功課不好,剛才差點又泄底。“我很誠實,即使考不好也不會暗藏考卷、偷簽成績單。”
魏伯堯同樣以怀疑的眼神斜睨她一眼。
“剩下的我自己來,你去做你的事。”魏伯堯將她桌前的考卷收回。
“那……”渝湘指著桌上的杰作,又指指自己。
“你不是送我了嗎?”他迅速藏入試卷底下。
“你真的要?”渝湘訝异。
“我會無聊到去戲弄你嗎?去做事吧!謝謝你剛才的幫忙。”他揮揮手,低頭繼續打分數。
魏伯堯……渝湘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多奇怪的人呀!還是所謂的第一印象真的不准?不過……她順順自己的呼吸,不知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緊張感,心跳也會在不自覺中加快,离開之后仿如剛打完一場戰爭般疲累,全身虛脫而無力,緊張的感覺卻仍揮之不去。是擔心自己的謊言不慎被發現吧!可是更奇怪的是,剛才他要她离開的時候,她竟有种不想走的渴望。
難道……她的臉不可抑止的發熱。怎么可能?她來這才不過三天,而他,也只不過見過几次面而已,不可能會有這种事,不可能,絕不可能!她一邊搖頭,一邊念咒般的喃喃自語,這是她安定心神的方法。冷不防背后傳來一聲叫喚,當場嚇得她三魂七魄飛掉大半。
轉身定睛一看,是魏伯堯,他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后。
“有什么事?”她問,緊張的感覺又襲來。
“你忘了眼鏡。”他低下身幫她戴上,動作輕柔得讓渝湘忘了什么叫呼吸、什么叫感覺、什么叫心跳。
他略皺眉看著她戴上眼鏡的臉龐,一雙秋水明眸就這樣被遮蓋住,清麗脫俗的小臉亦變得平庸。可是他又無端的覺得高興,有眼鏡的存在才不會讓其他人有机會知道眼鏡下的另一种風貌。
“常戴著才能看清楚。”他的叮囑含有自己的私心,但渝湘是不可能察覺得出來的。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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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17 |
深情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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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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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掉抽油煙机后,渝湘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自眼角余光中,她瞥見已放學的小米和哭喪著一張臉的蝦子。
“我死定了。”蝦子重重坐在椅子上,只差沒大聲哭出來。“今天我們統計學老師發給每人一張考卷,要我們回家查書將式子和答案填寫出來,這張考卷的成績占這學期總分的一半。”
“這不等于放水嗎?”
“你懂什么?”蝦子瞪渝湘一眼,“條件越寬厚的題目越困難。班上統計學成績前三名的同學見了試卷也只有歎气的份,看樣子我這科真的會完蛋。”
“有什么關系?”小米不以為然,“反正你其他科都是一級棒,這科差點也不會留級。”
“你說什么風涼話呀?”蝦子气得哇哇叫,“我是拿獎學金的优秀學生,期中考就因這科而滑落到第十名,若不趁期末考將成績拉上來,第一名的寶座就得拱手讓人了。我數學一向八、九十分以上,為什么遇到統計學就沒轍?”她气惱的捶著椅子。
小米聳聳肩、攤攤手,愛莫能助。
渝湘在心里掙扎著,這是一次難得的机會,如果她解決了蝦子的難題,她的地位可能會因此而有所變動,當然也可能會和預期相反,如果蝦子心胸狹小的話。
其實渝湘并非欠缺乏邏輯觀念,應用能力也不差,可是她就是對加減乘除敏感,計算机的使用更是智障,老是不知到底按錯哪個鍵,每次出來的答案都不盡相同。
澄怡老愛拿這件事取笑她,還不忘幸災樂禍的笑道:“上帝是公平的,人沒有所謂完美。即使你頭腦再棒,他仍不忘加一、兩個缺點好維持均衡。”
也因此每臨到考數學,渝湘總是不到十分鐘就把第一題至最后一題的式子大致列好,公式也預先寫在旁邊,余下的五十分鐘則全力投入計算之中。即使她已盡其所能加快速度,但下課鈴聲響起時,她的考卷仍有三分之一的答案是空白的。若遇到重視過程的老師,或許會給些分數;但若是碰到重視結果的老師,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她還記得接下第一份有關運算的作業時,所花時間遠超過預定的兩倍以上,完成之后還麻煩澄怡幫她驗算一遍。她向來不喜麻煩人,所以干脆推掉所有和數字運算有關的作業。
不過這次情形不同,她可以只列式子,由蝦子自行運算,那就万無一失啦!
“課本和試卷借我看一下好嗎?”
“有什么用?你看不懂的啦!”蝦子完全是輕視她的語气。
“好奇嘛!人家想看看是什么東西會讓你這么頭痛!”
蝦子這才把課本和試卷遞給渝湘,在她接過之前還不忘加句:“別弄坏了!”蝦子一向視書如命。
渝湘點點頭。“范圍是哪几章?”
“四到八。”
渝湘將第一章到第八章的重點摘要迅速看了一遍,再將重要例題瞄個大概,并不時拿出考卷互相比對著,找出較有關聯的公式及例題,很快的,她心中已有了譜。
“筆借一下。”她向蝦子伸出手。
仍在發牢騷的蝦子無意識的照著她的話做,等注意到時,渝湘已在列第二題的式子了。
“你在干嘛?”蝦子想搶回她的考卷,卻被渝湘的手擋住。
“拿出計算机把第一題的答案算出來。”
“別開玩笑,考卷還我!”
“如果你想挽回這科就照我的話做!”蝦子被她的气勢嚇住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譏。
小米推推她。“你就讓她寫寫看,總比空著一張白卷好。”
蝦子不情愿的拿起計算机,照著第一題的式子按出答案。列完式子后,渝湘又回過頭依著蝦子算出的答案在尾后的附表找出數值,再由蝦子計算,最后作出取舍決定,將需要畫圖的題目補上圖表,一切總算大功告成。
揉揉發澀的雙眼,渝湘將眼鏡戴上,拉過蝦子的手腕看了一下。
“老爺他們怎么還沒回來?”
“糟了!”小米發出一聲惊叫,接著不好意思的吐吐舌。“老爺他們今晚有事,遲些才會回來,要我告訴你不用准備宵夜,可是我忘了。對不起。”
小米的嘴巴在道歉,眼神卻全然不是那回事,渝湘立即洞悉她的想法,她是故意忘記的。罷了,一切就看這張試卷的成績了。
在一旁的蝦子盯著已填得滿滿的試卷,上頭寫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般,可是魚儿才國中畢業,怎么會懂得統計的演算?
相信和怀疑互相摻雜,蝦子再瞧了一眼后,將考卷折好放進書包。誠如小米所言,不論這些答案的正确度有多高,總比空著一張白卷好。
☆ ☆ ☆
人還沒進屋,小米的聲音就清晰可聞的傳進渝湘耳里。
“魚儿、魚儿!”她邊叫邊嚷的沖進飯廳,“告訴我,你怎么辦到的?蝦子那張考卷八五十分,全班最高分呢!”
隨后進來的蝦子神色有些不自然。
“班上同學問我怎么解題的,我全說不知道。”蝦子一屁股坐下,“丟掉的十五分在于我的計算錯誤,你的方法和式子則毫無瑕疵。”
她看起來不大高興,渝湘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八十五分耶!”一旁不知情的小米還興沖沖的說著,“我的成績若能及格就很滿意了,哪敢指望拿全班最高分?魚儿,你頭腦這么好,怎么不繼續讀下去?”
“家里經濟不好。”渝湘隨便找一個理由推搪過去。她擔心蝦子的反應,若真的老羞成怒,渝湘未來的難相處將會轉換成精神方面。
“老爺會幫你的,錢方面根本不用擔心。”她早該知道小米不是輕易放棄追問的人。露出有些尷尬的微笑,她又找了一個理由。
“我也不是很喜歡讀書的人。”不到五天,她說過的謊言已不是用指頭數就可以數得出來。將來嗝屁之后,排在前頭拔舌的恐怕不是失秀楨而是她了。
“學歷在這個社會是很重要的,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待在這里?”
“我……”
“小米。”一直沉著臉的蝦子這會臉色更難看了,“別干扰別人的意志,也別傾銷自以為是的關怀与好意。”
小米嘟了嘟嘴,不情愿的閉上嘴巴。在她眼里,蝦子猶如偶像般,是一個令她崇拜的人物,她聰明、成績好,辦事能力更是一級棒,老爺還打算等她畢業后將她送到國外,學成歸國后再為魏氏財團效力。自己就不行了,雖然老爺也有意思將她引進魏氏,但她了解,自己大概只能當個普通職員,平平凡凡、安安穩穩的過一生,而蝦子,她的未來則是無可限量。小米對她的羡慕和憧憬,演變成現在對蝦子的服從,是故,她對蝦子一向言听計從。
“魚儿!”蝦子從書包拿出試卷和課本,神色有些窘,雙頰則一片緋紅。“如果你有空,不妨教我如何解這些問題。”
微笑從渝湘的嘴角綻開。
她曉得了。或許蝦子里心多少有點不舒服,但那是正常反應。對蝦子來講,習得學問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她有足夠的意志力將它拋開。渝湘以后的日子不僅會有所不同,而且她有預感,她們會成為好朋友。
“好!”她應道,拉開椅子在蝦子的旁邊坐下。
☆ ☆ ☆
期末考結束后,蝦子和小米的暑假正式開始,渝湘也就不用再一人獨自在家了。關于調查桑頌聿方面,她和澄怡目前都毫無進展。薛澄怡是因為發薪日的來到,和另一個內帳會計忙得不可開交,發薪日過后,則要計算貨款及其他事項,恐怕得等下旬才有時間。渝湘最主要的阻礙仍在于蝦子和小米。她們兩人分別主管桑頌聿和魏伯堯的書房整理工作,若遇假日,則由另一人代為清掃,所以怎么輪都輪不到渝湘頭上。渝湘表示輪休時可由她代理,但被拒絕了。雖然她倆已不排斥渝湘,但在這方面卻十分堅持。
“老爺和少爺書房的擺設向來有一定的位置,若不慎弄亂了,將會影響其工作效率,所以還是由我和小米負責即可。”蝦子如是說。
那偷溜進去吧!問題是書房僅有兩把鑰匙,一把在主人那,一把在清掃者身上。不用時,房門一律深鎖,渝湘毫無机會。
難道她真的注定一無所獲?她几乎可以看到魏李如嘴角浮出的冷笑了。
蹲坐在太陽花花圃前,渝湘的气歎了一次又一次,方法想了一個又一個,但沒有一個是可行、可通的。太陽花生長得昂然又驕傲,和佝僂蹲在一旁,上方一片陰暗的渝湘恰成強烈對比。
“阿湘仔、譚阿湘!”像怕被人發現似的,又輕又低的聲音傳進她的耳里。她詫异的抬頭,四處張望。
“這邊啦!方向痴!”大門口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正不斷向她揮手。
在看到對方后,渝湘又惊又喜,三兩步就沖到門口,她的手高高揚起,穿過鏤花空隙,停在男孩的臉上。
“你這個沒大沒小的家伙,誰教你直接叫我名字來的?”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男孩,標准的茶壺姿勢。
“拜托!”男孩委屈的按著剛才被揍的臉頰,“我本來是叫你姊姊的,可是你都沒听到,我才改叫名字的。”
“真的?”她挑起一邊眉,不大相信。
男孩抬起右手,左手貼于胸口。“發誓!”很正經的表情。
“好吧!勉強相信。”她很勉為其難。“你來干嘛?”
“看你呀!老爸說你放暑假也不回家一趟,很不高興呢!孟湘那家伙是一考完就和同學環島去了,老爸更是不高興加三級。就我這乖儿子最可怜了,在家當炮灰。”他抓著胸口,只差沒掉眼淚。“還有你那兩只狗、三只貓,只怕早忘記主人是長什么樣了。”
“再過兩天我排連假一定會回台中一趟的。”
“我們一定要這樣講話嗎?”譚彥緒指指鐵門,“好像探監一樣。”
“你等一下。”
渝湘進屋切斷門口的保全系統,再出來時,赫然發現魏伯堯就站在渝湘剛才站的地方,高大的身子把譚彥緒完全遮住了。
警鈴在她心中大響。這下慘了,万一彥緒同他說了些什么,不就全都玩完了?
她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准備好隨時接招。
魏伯堯在看到渝湘后,指指外頭的人說道:“他說他是你弟弟?”
渝湘點頭,不明白他唇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從何而來。
“現在的小孩發育真好,才讀大班就這么高了。”
他的話比一枚原子彈的威力還大,震得她差點就暈過去。“他……他不是我親弟弟。”渝湘朝彥緒使個眼色,“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弟弟,雖然我們年齡差不多,但他都叫我姊姊。”
譚彥緒雖不懂渝湘在講什么,但仍合作的點頭。
“我們的感情就像姊弟一樣好。”譚彥緒將手擱在渝湘的肩頭,渝湘立刻附和。
魏伯堯皺眉瞪著渝湘肩膀上的手。
“既然如此,就不妨礙你們敘舊了。”
魏伯堯一走,渝湘頓感全身無力,靠在譚彥緒肩上。
“老姊,他是誰呀?個子高得嚇人,我一七六,他大概有一九○吧!”
“魏家的少爺,美國吃牛肉長大的。”
“好了!”譚彥緒將她拉開,“你該解釋何謂朋友的弟弟了吧?”
“說來話長,你先進來,我再慢慢選擇你。”渝湘將門關上,和譚彥緒一同往涼亭走去。
☆ ☆ ☆
“你在當偵探啊?”譚彥緒夸張的叫出來,渝湘連忙用手指頭叫他小聲點,并緊張的張望四周,确定無人才松了一口气。
“回去別告訴老爸,知道嗎?”她警告。
“知道啦!我還想活命呢!”
“我已經講完啦,說出你此行的目的吧!”
“奉老爸之命請你回家一趟。”
“不止吧!”渝湘斜眼看他。
“你也知道嘛!聯考剛考完,無聊得要命,我和朋友也想去環島,可是盤纏不夠。”
“你不是說孟湘去玩,老爸很不高興?”
“孟湘才國中畢業就敢去環島,無論爸怎么威脅恫嚇她都不理,堅持要去,爸當然不高興啦!我已經高中畢業了,又是男孩,爸不會怎樣的。”
“那你不會跟爸拿錢?”
“老姊!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譚彥緒有些許不耐,“這种非常時期,爸會給我嗎?”
“你求人是這种態度嗎?”渝湘時刻不忘身為姊姊的威嚴。
譚彥緒立刻改變態度。
“姊——”他裝出撒嬌聲,還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好嘛!”
渝湘簡直拿他沒轍。
“你在這等著,我去拿。”走了几步后,又回身叮嚀。“別亂跟別人講話。”
譚彥緒給她一個放心的手勢。
☆ ☆ ☆
自從上次譚彥緒來過后,渝湘承諾每個禮拜至少寄封家書回去,報告自己目前的近況。對于真正來此的目的,她并沒有告訴父親,譚彥緒也保證絕不泄漏只字半語。這家伙沒什么优點,但信用方面倒是還不錯。
將信封投入郵筒,一樁心事又了了,渝湘輕松愉快的騎著五十CC摩托車,習慣性的以時速二十公里慢慢騎回魏宅。
郊外的房子就是有這种好處,沒有人來車往的喧囂,沒有迎面而來的免費廢气;頂上月明星稀,四周夜闌人靜,路燈靜悄悄的直立路旁,柔和的燈光和著月光照亮路面,風輕柔的吹,兩旁住房种植的樹木也跟著搖擺起舞。
此情此景,頗适合戀人談心,但對形單影只的渝湘來說,只會讓她心里發毛,雞皮疙瘩猛起。
風吹過樹頂葉梢的聲音,听起來像惡魔的呼喚聲、靈魂的哀怨聲;遙遙相望的路燈中間有段黑暗地帶,什么都可能潛藏其中;圍牆的轉角處一片陰暗,像是隨時會突然迸出什么面目猙獰的坏人。
渝湘屏住气息,緩緩加快速度,車子儀表板上的指針一格格往上爬升,最后,一口气沖上七十,眼看就要逼到极限八十,一個嚶嚀聲讓她緊急煞住車子。
什么東西?
渝湘神經緊繃、冷汗直流,像個机器人般僵硬地轉動頭部朝四周張望。沉默了一段時間的嚶嚀聲,在她預備啟動車子時再度傳進她耳里。
渝湘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她先看到一雙圓而晶亮的眼睛,對方也正望著她,有些好奇、有些試探,然后又叫了一聲。
渝湘吁了一口气,將車子停好,走到對方面前蹲下。
“主人呢?”她用手指按摩小狗的頸部,它很舒服似的閉上眼睛,任她撫弄。
又是一只被遺棄的小狗。渝湘將它抱起,小小的身子,才一個月大吧?眼睛已經張開,不過牙尚未長出,鼻子濕濕的,看起來滿健康的,只不過瘦了點。
渝湘將它安置于前頭的車籃。
“別亂動哦!”她拍拍它的身子,小狗只是張著眼,不解的注視著她。“姊姊載你回去。”
她以超低時速十公里,一路“篤、篤、篤”的騎回去。
☆ ☆ ☆
“老天!”小米蹲在渝湘的身旁,“這只小狗從哪來的?”
“撿來的。”她回道。
渝湘將剁好的碎肉放在小盤子里,小狗上前聞了聞,确定是食物后,立刻將它全數吞入肚子里。因為時間已晚,渝湘不方便再出去買狗罐頭,只好以剁得稀爛的碎肉代替。
“有沒有虱子啊?”這是蝦子最關心的問題。她一直不敢接近小狗就是怕它們身上有跳蚤。
“我剛檢查過了,沒有。前面那位主人照顧得滿好的。”也許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得已選擇丟棄它吧?
蝦子伸手摸摸小狗柔細的毛,問道:“取名字了嗎?”
“早就取好了。”
“叫什么?”蝦子和小米异口同聲的問。
“果醬。”
“果醬?”小米瞪大眼,“好奇怪的名字。”
“我們都是食物名嘛,小狗當然也不能例外羅!”
“我倒滿喜歡這個名字的。”蝦子說。
“我也喜歡。”小米注視小狗黃色的短毛,“果醬,好吃的橘子果醬!”
“我一直有個問題。”渝湘發問:“老爺和少爺沒有綽號嗎?”
蝦子和小米互看一眼。
“有呀!”小米站起來,雙手叉腰,前后搖擺一圈。“少爺叫‘搖搖冰’。”
渝湘忍俊不住的大笑。
“他知道嗎?”
“知道!他是偶然知道的,雖然一直向我們抗議很難听,可是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了。”小米停止夸張的搖擺,再次蹲下來。
“老爺呢?”
“老爺也有。”這次是蝦子回答,“不過他好像并不知道,我們也不敢讓他知道。我們叫他‘桑椹’,有時會叫他‘老芋頭’,不過都只在私底下叫。”
“我們真的是食物一家。”
“現在又多了果醬。”小米將果醬高高舉起,“歡迎你的加入!”
果醬亦示好的在小米唇上舔了一下。
“臭果醬!”小米迅速將它放下,用手背擦拭自己的嘴唇。“竟然奪走人家的初吻,這下看我怎么跟水梨交代。”
果醬一臉無辜的回望小米,另外那兩人早笑得喊肚子痛了。
☆ ☆ ☆
渝湘將新買來的狗罐頭打開,挖了兩湯匙放在盤子里,另一個盤子則裝白開水。她蓋好罐頭上的塑膠蓋,正要放入冰箱時,后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像有什么東西摔下地。
果醬?
渝湘匆忙拿了盤子,急奔至后院。
果醬沒事,它正站在半躺于地上的魏伯堯胸前拼命擺尾示好,并熱絡的在魏伯堯臉上留下一攤口水。
而魏伯堯,他躺在草坪上,看得出來四肢已經僵硬,如臨大敵般的死盯著面前的那只狗。
“你認識它嗎?”魏伯堯說,聲音有些發顫。“麻煩你將它帶走,好嗎?”
渝湘放下盤子,將果醬抱起來,驅使它去吃早餐。
魏伯堯站起來,拍掉附在身上的泥土草屑,雙腳無法克制的有些微微發抖。
他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它是從哪來的?”他問。
“你是說果醬?路邊撿來的。”
“你打算養它?”
渝湘點點頭。“不可以嗎?”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如果他不答應的話,是多罪惡的樣子。但他沒必要弄一只小狗來使自己每天心惊膽跳的吧?不是說人民有免于恐懼的自由嗎?恐懼應該包括怕狗這一項的。
渝湘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不禁為果醬緊張起來。
“只是暫時借住,過些日子我就將它帶回家。”
魏伯堯仍在考慮。
“少爺!”她拉住他的臂膀,“它才一個月大,你不能任它出去流落街頭,万一被賣狗肉的抓去……万一被捕狗大隊抓去……万一被其他大狗欺負……万一、万一……”
她語無倫次的說著,眼角隱隱泛著淚光。
魏伯堯閉上眼,或許他以后還是少來后院閒逛。
“如果,我說讓它留下,你出去呢?”
渝湘听了大惊失色,連連倒退兩步。
“你要我帶著果醬一起滾出去?”
魏伯堯好笑的搖頭。“我開玩笑的,不過你得允諾我不可給它太大的活動空間,讓它隨意亂跑,除非你用繩子牽著它。”
“我會的!”她開心的笑起來。
她的笑容總會激起魏伯堯的心湖一片漣漪。甜美的笑容像沾了蜜似的,魏伯堯亦跟著由內心發出微笑。
“少爺,你……是不是不喜歡小狗?”渝湘偏著頭,小心翼翼的問道。
魏伯堯沉默了一會。
“我怕狗!”他坦然道。
渝湘沒有意料中的惊訝,也許她早就猜到了。
“為什么呢?是不是小時候曾被狗欺負?”
“不知道。”他簡短的回答。
“可是……我很喜歡狗呢!還有貓咪、小鳥啊,這些小動物都很可愛。”
魏伯堯頗有興味的盯著她看。
“將來,我想開設一家流浪動物的收容所,將在外頭流浪的野貓、野狗抱回來照顧。狗的生命不長,我希望讓它們像人類一樣,都能在完善的照顧下頤養天年。我家目前就養了好几只呢!可是……”她略低下頭,“我爸說家里剩余空間不夠多,加上我又在外地上大……上班,照顧的工作就落到妹妹、弟弟身上,所以他不准我再帶小動物回家。”
“這樣的話,你還能帶那只小狗回去嗎?”
她搖搖頭,心里也很苦惱。如果她畢業之后再帶回去,那就沒有問題,可是离她畢業尚有一年,租屋的地方是水族館,房東不可能答應讓她養動物的,該怎么辦才好呢?
“就讓它繼續待著吧!不過前提是……”
“不可讓它亂跑。”渝湘幫他講出來,兩人對視而笑。
“對了,少爺,我知道你的綽號哦!”她充滿惡作劇的眼神看得他全身不舒服。
“希望別太難听。”他假裝不知。
“你真的不知道?”渝湘狐疑的盯著他瞧。兩人身高相差近二十五公分,渝湘頭仰得好辛苦。
“不知道。”他仍嘴硬。
渝湘挫敗的低下頭。他若一直否認,這游戲就不好玩了。
“怎么了?”他的聲音從上頭飄下,“計謀沒得逞,不高興了?”
“才不是……”話還沒說完,魏伯堯突然跳离她有三公尺遠。
渝湘詫异的低頭,這才發現已吃飽喝足的果醬,不知何時已來到兩人中間,用它的前腳抓抓魏伯堯的腳趾,所以魏伯堯才會有那种反應。
渝湘將它抱起來,放回狗籠里。
“乖,吃完飯就乖乖睡覺哦!”
果醬似乎不滿渝湘將它關起來,頭和腳不斷的往籠子縫隙鑽,并朝她嚶嚀几聲,希望她會放它出來。
渝湘轉頭看仍站得老遠,朝這儿觀望的魏伯堯,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一股濃濃的失望之意罩上心頭。
他真的怕狗,就像她怕黑、怕高一樣。
可是狗卻是她最喜歡的動物之一。
渝湘起身朝他走去。
“其實你用不著把它關起來。”魏伯堯說。
“我已經陪它玩了好一會,等下它就會睡著的。”
魏伯堯不懂她為何突然變得沉默,滿怀心事般的低著頭走路。他想起她剛才說的話。
她很喜歡狗。
而他,則莫名其妙的懼怕狗,即使是像果醬這樣只有一丁點大的小動物。
“是什么原因讓你有收容流浪動物的想法?”他挑起話題。
“是我國小時候的事吧!那天我如往常般騎腳踏車上學,經過學校附近一家雜貨店的時候,我看到有只狗漠視來來往往的車輛,站在馬路中間舔著路上一條淺淺的水痕。我猜它必定渴极了,就停下來,將水壺打開倒水在壺蓋里,招呼它過來喝。狗不像貓擁有強烈的警戒心,它打量我一會后,就跑過來將水猛地喝光。后來,我將它帶回家,要求我爸讓我收養它。那天是我第一次上學遲到,被老師罵得好慘,還被打了五下掌心。”她不好意思的吐吐笑頭。
魏伯堯怜愛的摸摸她的頭,口气很溫柔。“現在那只狗呢?”
“在我家呀!年紀都一大把了,還老是喜歡和其他的小狗嬉鬧。”她喜歡魏伯堯的大手撫弄她頭發的感覺,很輕、很柔,像春天的和風。
“魚儿!”蝦子的聲音從屋里傳來,“我們該去市場了。”
“我馬上來。”渝湘應道,轉身對魏伯堯燦然一笑。“謝謝你讓果醬留下來。”
他笑著搖頭。
渝湘蹦跳的進屋。站在屋外的魏伯堯則陷入思緒中,怔忡入神了好一會。
☆ ☆ ☆
“你不是說真的吧?”魏李如跌坐在椅子上,“伯堯怕狗?”
她的計划又平空多了一項阻礙。
愛狗的女孩和怕狗的男孩,怎樣也無法將其聯想在一起,而她,竟想撮合他們。
她記得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驅車前往墓園看她女儿魏芸宁的途中偶然見到譚渝湘的。
坐在車內的魏李如無意識的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心里想的全是她薄命的女儿。突然,一個熟悉的笑容閃入她眼里,她連忙集中精神,看到那朵笑容很快的就被拋于車后。
魏李如連考慮都沒有,急忙吩咐司机倒車到似乎剛剛下課,正和另一個女孩邊談笑邊等公車的譚渝湘面前。未等司机過來開車門,她就自行下車了。
對于她的突然出現,原本一臉愕然的渝湘很快就露出笑容,輕聲詢問:“老婆婆,您有什么事嗎?”
魏李如為自己的唐突迅速找了個理由。
“請問忠孝東路一段怎么走?”
渝湘立刻熱誠而親切的告訴她行車的方向,后來怕她記不住,還幫她畫了地圖。
渝湘的話魏李如完全沒听進去。渝湘的笑容在她眼前浮動,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覺刺痛她的眼,活動在她的胸口,有一剎那她差點掉下淚來,只因為這女孩的如花笑靨竟是那樣酷似她死去的女儿。
謝別了譚渝湘,抵至墓園見到女儿墓碑上的相片時,她終于克制不住的老淚縱橫,半捂著臉輕聲啜泣。也就在此時,她興起撮合她孫子和譚渝湘的念頭。
桑頌聿知道他岳母大人又跌入回憶之中。自從芸宁去世后,魏李如偶爾會出現精神恍惚的現象,腦子里充斥的全是女儿的影像。
他默默等著,等她回過神來。
出神了好一會的魏李如,終于又有了動靜。
“什么時候知道的?”她問。
“最近,經由小米口中知道的。”桑頌聿苦笑道:“看樣子,你的一石二鳥之計注定阻礙重重。”
“少說風涼話。”魏李如瞪他一眼,“計划不成功,你的義務就沒有完了的一天。”
“我倒覺得你還是快培養個接班人比較實際。”
“除了伯堯,我沒有其他人選。”魏李如斬釘截鐵道:“那孩子頭腦清晰,行事果斷。以前和他交往過的女孩子在分手后不僅沒有形同陌路,或惡言相向,反而彼此之間仍如朋友一般,可見他對人際關系的處理极有天份。”
“也許只限于女孩子。”他仍不忘潑她冷水。
“桑頌聿,你存心搗蛋嗎?”魏李如沉著臉。
“伯堯或許适合走這一行,問題是他志不在此。”
“人總會改變的。他大學時企管讀得好好的,上研究所時也不知著了什么魔,竟跑去讀英美比較文學。”魏李如神色激動,“也許他又會改變志向回來繼承公司。”
桑頌聿無法給魏李如肯定的答复。
含金湯匙出生就叫幸福嗎?他在魏伯堯身上看到否定。
自出生就背負著繼承“魏氏財團”重大壓力的魏伯堯,尚不滿六歲就被送到美國接受美式教授。
一個被丟到全然陌生環境里的稚齡小孩,終年見不到父母几次,只有一個黑人奶媽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早熟的他沒有表露出不滿和怨恨,除了初到美國安頓下來的三個月后,芸宁留下他單獨一個人飛回台灣時,他在机場唯一一次痛徹心肺的哭喊外,他不曾有過情緒的激動,亦不曾表露過仿徨不安,他只是乖乖的順著外婆所舖的路走,直到上研究所,他頭一次叛逆家人的期望,堅持往自己選擇的路走。
回國后的魏伯堯,和桑頌聿似親昵又似疏遠。他無法了解儿子的心思,魏伯堯也不愿讓父親瞧見他心里所想。
桑頌聿甚至不敢問他,是否恨他,恨他們為他所作的安排。
這一份歉疚感讓他不愿去逼魏伯堯,他希望至少在爾后的日子里,能讓他過屬于自己的生活,別再為別人而活。然而這樣的代价是桑頌聿必須放棄自己的夢想,直到魏李如放棄堅持,直到他無法掌管魏氏。兩全其美真的那么難?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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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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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19 |
深情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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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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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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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經車庫時,小米意外的看到一輛全新的黑綠色賓士,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衝進廚房,對正忙著的蝦子和渝湘喊道:「老爺買新車了耶!」
「那是戴先生的。」蝦子將沖泡好的花茶徐徐倒入精緻的茶杯中。
「哪個戴先生啊?」
「就是那個……」蝦子指指自己的腳,小米會意過來後忍不住噗哧一笑。「原來是那個戴先生啊!」她笑得滿臉通紅,只有渝湘像個外星人般,對她們的談話感到一頭霧水。
「哪個戴先生啊?」渝湘問著和小米同樣的話。
蝦子將放著瓷杯的托盤放到她手上。「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渝湘曉得自己又中計了,狠瞪蝦子一眼,蝦子則給她一個「誰叫你笨嘛」的挪揄表情。
在客廳,一個男人坐在魏伯堯身邊,兩人不知聊什麼,又是拍掌又是大笑,十分起勁的樣子。
渝湘進來後,兩人立刻停止談話,那位戴先生打量渝湘一遍後,問道:「新來的?」
魏伯堯點頭。
「可愛的小妹妹,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幾歲?有沒有男朋友啊?」他的樣子像極預備撲食小紅帽的大野狼。
渝湘有些不安的看了魏伯堯一眼,再將眼光停駐在這個五官英俊得過分,卻故意裝出下流叔叔樣的戴先生臉上。
「我叫譚渝湘,今年十七歲。」最後一個問題她選擇緘默。
「你叫譚渝……」他突然噗哧一聲,大笑起來,久久不能停止,笑到差點岔了氣。
魏伯堯和渝湘均皺著眉,用著不解的表情望著這個兀自笑得很快樂的戴先生。
「奕學,你被點了笑穴嗎?」趁他喘一口氣的空檔時間,魏伯堯抓住時機問道。
「伯堯,她來這麼久難道你都不曾發現?」他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另外那兩個整人精呢?你別告訴我她們也沒發現,我不會相信的。」他意指蝦子和小米。
「你少賣關子了,到底在笑什麼?」魏伯堯仍是一頭霧水。
戴奕學拚命壓忍笑意,再次問道:「你真的叫譚渝湘?」
「對。」渝湘悶著氣點頭,她快被戴奕學莫名其妙的大笑弄得發火了。
「老天!」他用力一拍大腿,「你老爸真會取名字,譚渝湘?哈!譚渝……」他作出嘔吐狀。「這個『痰盂』和鄧小平隨伴在身的痰盂有什麼親戚關係嗎?」
渝湘絲毫不覺得這個玩笑有什麼值得捧腹大笑的地方,望著面前仍兀自笑個不停的戴奕學,怒氣直逼胸口,她的脾氣快要發作了,而戴奕學仍未察覺,倒是魏伯堯看著她越來越陰沉的神色,越來越綠的臉,曉得戴奕學已將她惹火了,眼看著長篇大道理要出籠,魏伯堯立刻偷捏戴奕學一把,戴奕學非但不有所警覺,還責怪魏伯堯捏痛了他。
「這也值得你笑成這樣嗎?」渝湘把托盤往桌上一放,「砰」的一聲,果然讓戴奕學停止了笑聲。「即使我的名字念起來確實可笑,但那只是個代號,方便別人、方便自己的代號,它並不代表一個人的身份和修養,更不表示你可以此來作為嘲笑侮辱別人的工具。你的玩笑完全缺乏獨創性的建設性,下次如果想表現你的幽默感,建議你先去買一本《笑話大全》回家背熟再說。」
戴奕學完全愣住了,從沒有一個女孩敢這樣對他講話,甚至教訓他,何況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傭。
渝湘略頓了頓,忽然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戴奕學緊閉雙唇,他可不想再給這女孩發表言論的機會,但坐在一旁因渝湘的訓話而憋忍笑意的魏伯堯卻替他抖了出來。
「他叫戴奕學,綽號『帶雨鞋』。不論是颱風、下雨、大晴天,他的名字一向是和朋友見面時的開場白。」
戴奕學沒料到魏伯堯會出賣他,立刻賞他一個足以致命的目光。
「原來……」渝湘點點頭,表示瞭解。「原來你從小就因自己的姓名常常受到別人的嘲笑,以致長大後會產生如此偏激的行為和言語。」她的嘴角上揚成一個迷人的弧度,「我可以諒解你剛剛為何會說出那種無聊的玩笑,我原諒你。」她拿起托盤,轉身走向廚房。
戴奕學微張著嘴,呆然瞪著渝湘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出賣他的魏伯堯早就笑得前仰後合,眼淚差點滾出來。
「這是你對學長的態度嗎?」戴奕學惡聲惡氣的,「任由你家的小女生欺負遠道而來的客人?」
「學長,你可別惡人先告狀,是你先招惹人家的,況且……」他深吸一口氣,以壓抑隨時會上湧的笑意。「她最後還是原諒了你。」
戴奕學瞧了他好久,忽然挨近身子,手放在他肩頭。
「伯堯,老實告訴我,你中意那個小女孩?」
魏伯堯不答反問。「何以見得?」
「你的眼睛從她進來後,一刻不離她身上。最重要的是,你還幫著她來欺負我。」
「我只是站在公平的立場。另外,我對男人可不感興趣唷!」
「少跟我打太極拳。」他擺擺食指,「原來你喜歡帶潑辣勁的女孩。」
「她不是凶,她只是……」
「只是?」戴奕學緊盯著魏伯堯。
魏伯堯咧嘴而笑,並不回答。
☆ ☆ ☆
渝湘才踏進到廚房,立刻被拉到一旁。
「老天,你竟然敢教訓戴先生?」小米哇啦哇啦的叫起來。
「瞧你剛才的長篇大論,把人家唬得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蝦子的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渝湘常在重話說出口後才感到後悔,但她看到魏伯堯在笑,甚至可以說是帶點鼓勵的笑容,以為無傷大雅,沒事的,但此刻聽她們一說,她心裡也跟著慌起來,也許她該去道歉,但她又不甘願,戴奕學不僅取笑她,還間接侮辱到為她取名的父親。
「蝦子,我是不是太冒犯了?」
「安啦!」小米拍拍她的肩膀,「剛才少爺不也幫著你?那就表示不要緊了。」
「真的?」她鬆口氣。
「不過……」蝦子摸摸下巴,有些猶豫。「少爺那個人並不是很注重尊輩禮儀,只要你不打擾或耽誤到他的正事,其餘的就無關緊要。」否則,頭一個被開刀的就是她和小米了。「我擔心的是老爺,老爺雖然個性溫和,但對於長幼秩序、待客禮儀方面非常注重,萬一此事落入老爺耳裡,你可能就得……」她用食指和中指作出走路狀。
「這麼嚴重?」渝湘大驚失色。
「我看你出去道個歉吧!」小米掉轉舵頭。
渝湘的內心在交戰著。她或許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但她來魏家並不僅是為了錢,還有不想被魏李如看扁的面子問題。
蝦子將已作好裝飾的兩個鮮奶蛋糕放在托盤上,交給渝湘,用眼神暗示她出去。
渝湘不是妥協了。
當她走到客廳看到裡頭的情景時,整個人都傻住了,即使思考能力已離她遠去,仍不忘緊抓住托盤,使它不致掉下。
沒想到少爺竟是個同性戀者!
此刻,戴奕學正親暱的靠在魏伯堯肩上,他看魏伯堯的眼神非常曖昧,像暗示著什麼一樣。兩人的距離極近,魏伯堯只要稍微低下頭,兩人的嘴唇就會相碰。
對於同性戀,渝湘本身並沒有什麼感覺,但像今天這樣實際看到,倒是頭一次。
看著他們,渝湘覺得喉頭像卡住什麼東西似的,胸口也悶悶的,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她甚至有一股衝動想離開這裡,快速的離開,但是她的腳仿如生根一般,無法移動分毫。
魏伯堯抬頭發現她的存在。
「什麼事?」他用眼神詢問。
渝湘清清自己的喉嚨,逼自己說出話。「我送蛋糕來。」
她將糕點擱在桌上,收起托盤,目光落向仍靠在魏伯堯肩上的戴奕學。
「戴先生,我為剛才的無理行為向你道歉。」
「怎麼了?」戴奕學的頭總算離開魏伯堯的肩膀,「剛才還氣勢如虹的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怎麼現在反成了喪家犬,有人威脅你嗎?」
渝湘搖頭。
「道歉的原因?」
「我太沒有禮貌了。」
「還有呢?」他閒閒的問。
「我不該以下犯上。」
「再來呢?」
「太自以為是。」
「接著呢?」
「太小心眼。」
「喂!」魏伯堯出聲阻止。渝湘的頭低垂著,看不到她的表情,他擔心她會忍不住哭出來。
戴奕學沒有罷手的意思。他裝模作樣,從容不迫的玩著手指頭,繼續觀察她的反應。他一向以作弄人為樂。
「再說呀!」
「對於我剛才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個標點符號,若有冒犯到您,讓您感到任何不愉快,我全道歉,並希望您大人大量,原諒我這個卑微女子。」
戴奕學停止玩手指的動作,冷峻的目光直視渝湘。
「看不出你這女孩挺有心機的,拐著彎來罵我。」
「不敢。」渝湘抬眼和他對視。
「好吧!」他嚴峻的臉部線條突然和緩,唇邊竟還帶著一朵微笑。「其實我並不怎麼介意。不過我這種人是很稀少的,別人不見得這麼好說話哦!」
「謝謝你!」她悶悶的道謝。
「他鬧著玩的!」魏伯堯柔聲道:「不要為他的刁難而感到不快,回去忙你的吧!」
戴奕學聞言正要抗議,渝湘已轉身走回廚房。
「怎樣?」小米急問道。
渝湘搖頭,眼眶的溫熱讓她知道待會將要發生的事。
「我不太舒服,想回房休息。」
「沒關係,你去吧!」蝦子說道,對於小米投過來的詢問眼光,蝦子也只能搖頭回答。
☆ ☆ ☆
天色陰霾,黑沉沉的烏雲距離地面極近,彷彿觸手可及,涼涼的風強一陣、弱一陣的吹拂,好像隨時會落下豆般大的雨滴。
蝦子已經站在渝湘身後好一會了,渝湘仍毫無知覺的撥弄著果醬盤裡的食物。蝦子在一旁耐心等候,最後還是決定舉手投降,否則果醬的食物會全被渝湘挑到外頭去。
她選擇在渝湘的面前蹲下。
「你好像心不在焉?」
「啊!」渝湘抬頭,詫異她的突然出現。「什麼時候來的?」
蝦子挫敗的歎口氣。「至少五分鐘了。」
「這麼久了啊?」她的語氣沒有驚奇,像抓不住情緒的演員呆板的背誦著台詞。
「別弄了。」蝦子抓住她的手,「果醬會餓死的。」
渝湘罷手,一時之間卻找不到事做。她改坐在地上,用雙手圈住膝蓋,下巴支在上面,一臉心事重重。
在渝湘吐了長長的三口大氣後,蝦子打破她一向不過問別人隱私的原則,問道:「有什麼煩惱的心事嗎?」
渝湘雖是望著她,焦距卻不在她身上。
「戀愛問題?」
渝湘震了一下,她總算正眼看蝦子了。
「我臉上有寫嗎?」話一出,渝湘就後悔了,這不是不打自招嗎?算了!自己的喜怒哀樂總是表現在臉上,一點都不懂如何隱藏情緒,即使搖頭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有!」蝦子指著她的額頭,「上面寫著:我正為情所苦。」
渝湘苦笑。「我自己都無法明瞭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你倒像早已洞悉。」
「我有眼睛看。」蝦子歪著頭看她,「何不把我當作神父,對我傾訴?」
渝湘只是笑。
「好!先讓我推斷一下,你的情形是最近才發生的,不會是家鄉的情人和你鬧分手吧?」
渝湘還是笑。
「那就是來這兒才認識的人羅?水梨?」說完,蝦子自己先笑。「絕不可能!還是……戴先生?」
仍是猜不出心思的笑容。
「OK,不是戴先生,那就是……」蝦子故意停下來看她,渝湘像被看透般的窘紅滿臉,連忙別過頭,用膝蓋遮住表情。
「老爺?對吧!」
渝湘呆愣住,回頭時看到蝦子的促狹表情,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不禁莞爾一笑。
「既然你不願說,那我們來交換秘密吧!」蝦子提議。
「其實你早猜到了,對不對?」渝湘睨她一眼。
「我不喜歡強迫人。」蝦子正色道:「最公平的方法就是我告訴你一件我的秘密,你再告訴我你的心事,是個好交易吧?」
渝湘作了一個不置可否的動作。
蝦子用兩手撐著下巴,望向灰濛濛的天際。
「去年……大概也是這個季節吧?戴先生到宅裡訪少爺。當時去應門的是我,一見到他,我就被他的外表迷倒了。他很出色,非常出色!即使是少爺和他站在一塊,也會被他的光芒所掩蓋。他進屋後,端茶給他們的也是我。我因為太緊張,不小心翻倒了茶杯,茶水濺到他的褲子和我的手上,我嚇得快暈了,翻動裙子口袋想找出一條手帕為他擦拭,他卻二話不說,抓著我的手直奔向廚房,打開水龍頭沖洗我渾然不覺卻早已紅腫的手。」沉湎在回憶裡的蝦子雙眼亮晶晶的,像酣醉於愛河的小女人。「這件小事只怕他早已忘了,我卻仍記得清清楚楚。」
「你沒有想過也許……你們可以……」
蝦子明白渝湘想說什麼,她搖頭打斷道:「不可能的!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沒錯。」渝湘黯然垂眼,「他喜歡男人。」
「天!」蝦子失笑,「誰告訴你的?」
「不是嗎?」渝湘將那天她所看到的情景敘述給蝦子知道。
蝦子十分不雅觀的大笑一陣後,才有辦法開口講話。
「事情並不如你所想的。當戴先生對少爺表現出好像有些親暱、有些曖昧的神色時,那表示他正在找問題為難少爺、作弄少爺。戴先生有個怪癖,他以作弄別人、看到別人的尷尬神色為樂,可是每次都不能得逞。」
「你是說少爺……和戴先生都不是同性戀者?」
「賓果!」蝦子一彈手指。
「那你剛才是指……」
「身份。先別談感情,光是身份就是一大差距。」
渝湘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想提出疑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戴先生是國內信亞集團的副總裁。信亞集團曾沒落過一陣子,直到戴先生回國重新改組規劃後才又振作起來,並超越父親剛接任時的成績,目前僅遜魏氏集團一小步而已。我和他,是天與地的距離,永遠不可能交集。」
「那只是你的以為,不是嗎?」
蝦子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她。「你不瞭解我的意思。門當戶對並非全無道理的。生長環境的不同、教養的差異、接觸的人事物、個性、習慣等都會造成人與人之間的違和,差別越大,契合點就越少,相處就越不易。灰姑娘的故事讓人羨慕,小女傭一躍而成王妃,飛上了枝頭當鳳凰。可是沒有人想過,仙蒂瑞拉原是富商的女兒,是有資格進入皇宮參加舞會的名流之後,她只是受後母迫害,才會淪為在家灑掃的小女傭。她的真實身份和王了並無懸殊。」
渝湘閉上眼,她完全懂蝦子所要表達的意思,更明瞭背後所藏的暗示。可是,關於戴奕學,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瞭,反正對他的感覺並不是很好,或許是戴奕學太惹人注意的關係,總覺得他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閃著警示燈,尤其是他的眼神,像暗含著廣大的野心和企圖心。不過這也難怪,能將沒落的信亞集團一手撐起來的人,絕不是泛泛之輩。
記得父親曾跟她提過戴奕學這個人,可惜內容早已忘記,否則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看法正確與否。
「其實……」渝湘頓了頓,甩甩頭,她想說什麼,但她又能說什麼?
蝦子站起身,伸伸懶腰。「好像會下雨的樣子,我幫你把果醬的籠子移到房間裡去,順便把衣服收一收。」
「好。」她應允。
☆ ☆ ☆
連續下了幾天雨,衝散了些許暑氣,沒想到太陽才一露臉,氣溫陡地又升高好幾度,沒有飄飛的塵土遮蔽,暴露在外頭的皮膚率先領略到陽光的毒辣。
天氣已轉晴,渝湘的心情卻沒有隨之轉好。比起濕淋淋的雨天,她更討厭這種艷陽高照的大晴天。刺目的光線加上發燒似的高溫,萬不得已她絕不踏出屋子一步。
望著勤奮穿梭於花叢間,檢視和幫花朵添加養份及水份的水梨,渝湘不由得佩服,他對園藝的癡狂程度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過一會,她看到小米。平常瘋瘋癲癲的小米也有她溫柔的一面,瞧她又是倒水、又是擦汗、又是扇風的,教人打從心底羨慕。
「例行公事做完了?」熟悉的聲音從頭上飄進渝湘耳裡,她匆忙一轉身,剛好撞進魏伯堯裡。
「對不起。」她紅著臉道歉,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他不在意的露齒一笑,視線飄向窗外的情侶身上。
「你在這裡工作也快一個月了,是時間最久的一個。」
「咦?真的嗎?」她故意裝作不懂。
「少假了!」魏伯堯用手指彈她的額頭,「說!用什麼方法讓她們放棄繼續捉弄你?」
「方法?沒有呀!大概是她們看我比較順眼吧!」渝湘笑了笑,用手指頭在臉頰兩邊按出兩個酒窩。
「哦?」他在扶手上坐下,使兩人視線齊平。「對自己挺有自信的嘛!」
渝湘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他是褒還是貶?她無法確定。探索他的眼、他的表情,仍看不出頭緒。
唉!何必呢?是褒是貶又不能代表什麼,可是……渝湘就是在乎他的感受,不希望魏伯堯以為她是自大自滿的女孩。
想想,自己大概是瘋了。調查的事毫無進展,澄怡那裡亦一無所獲,來這才多久,竟戀上當初她深惡痛絕的「柏克萊碩士」。這一切,都趕出她的預料,全都走樣了。
怎麼辦?要怎樣才能把歪曲的軌道扳正呢?
「魚兒!」魏伯堯喚醒她。
「啊!什麼事?」
「沒有!只是見你沉迷在自己的思緒裡,完全無視我的存在,自尊心稍受打擊罷了。」
「對不起!」渝湘微紅著臉道歉。
「你當真信了?」他哈哈大笑,「單純的女孩。」又是一句聽不出感覺的話。
渝湘突然覺得生氣。
她是活該倒楣到這裡受人愚弄的嗎?
先是蝦子和小米,表面上對她熱絡歡迎,暗地裡卻挖她的弱點企圖整走她!然後是戴奕學,最後是他。
她從不知道單方面去戀慕一個人是這麼痛苦的事。抓不住對方的心思,抓不住對方的意向,擔心自己的表現,煩惱自己的言談,想知道對方的感覺,又怕無法承受殘酷的現實。
提不起又放不下,想要問又不敢問,她還是譚渝湘嗎?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囉哩叭唆,婆媽拖拉的?
「少爺,我……」在觸及他等待問題的雙眸時,渝湘的勇氣像洩了氣的皮球,一下子扁縮得消失殆盡。
她從沒想過倒追男人,何況魏伯堯並不是她來此的目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我該去餵果醬了。」渝湘垂頭喪氣的走出去。
坐在椅背上的魏伯堯,目光一直追隨著渝湘。
他該怎樣對待這女孩呢?
愛狗的女孩和怕狗的男孩。魏伯堯忍俊不住哈哈大笑,多有趣的組合。只是……她斂住笑聲,這也是最大的阻礙。除此之外,他該如何告訴她自己的感情呢?她的個性有些古怪,根本拿不準方向,直截了當恐怕會讓她跑得更遠。當然,也可能就此促成也說不定。
只是,若渝湘也對他有好感,她喜歡的是魏氏財團的魏伯堯,還是補習班老師的魏伯堯?
☆ ☆ ☆
好累!
好累!好累!
好累!好累!好累!
渝湘整個人側躺在地上,一旁的果醬完全沒察覺到主人的倦態,高高興興的吃著自己盤裡的食物。
渝湘已進入夢鄉,這時,吃飽喝足的果醬不甘被主人冷落,頂著濕漉漉的嘴巴過來親吻渝湘的面頰。
「別吵我!」渝湘推開它,翻身朝向另一面。
她就寢的時間大約都在十一點左右,若有事耽擱拖拉,也都在十二點以前就能上床睡覺。渝湘人雖躺在床上,腦海裡翻湧的思緒總讓她難以入眠,至少翻來覆去兩個鐘頭,睡意才會找上她。好不容易沉睡了,起床時間也到了,睜著發酸、發澀的雙眼又開始一天的工作。
果醬的家在牆壁的一角,這兒整天都有陰影,陽光照不進來。炎夏時節,這兒出奇的涼爽,南風徐徐吹來,很容易誘人入夢。
渝湘實在疲累至極,原來是蹲看著果醬吃飯,可能是因為風,也可能是這兒的靜謐,她的眼皮逐漸沉重,不想走回房間,本想用手撐著頭休息一下就好,沒想到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被推開的果醬豈是這麼容易打發的?它不放棄的繞過另一邊,繼續舔主人的臉。
「果醬!」渝湘求饒的喊,敵不過果醬的舔人攻勢,索性用兩手蓋住臉龐,這下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吧!
「哈!瞧我找到一個睡美人。」
渝湘張開指縫,微開一隻眼,雖看不清楚外形,憑聲音即可推斷是水梨。
她不甘不願的爬起來,改坐在地上,將頭埋於膝蓋間。
她一定是上輩子睡太多了,這輩子才會老有人打擾自己的安睡。
渝湘可以感覺到水梨蹲在她旁邊,接著是一頂帽子放在她頭上。
「是不是中暑了?」水梨問。
渝湘正要否認,另一個聲音比她更快。
「應該不是。」
她猛地抬頭,這才發現蹲在她旁邊的是魏伯堯,幫她戴帽子的也是他,水梨仍站在原地半蹲著身子。
這是怎麼回事?她剛才怎麼沒發現他的存在?果醬呢?她轉頭尋找,那只貪吃的狗正被一塊巧克力吸引,早忘了她這個主人。
「怎麼躺在這?」魏伯堯抬起她的下巴,「哪裡不舒服?」
異樣的感覺透過他的手指傳遍全身,她慌亂的別過頭站起身。
「沒什麼!」渝湘拍拍附在衣服上的泥土草屑,「可能是有點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魏伯堯的手突然伸過來,渝湘頓時緊張的忘了呼吸,只感覺他的手在她頭髮上停留一會,離開時,手上拿著一根雜草。
「太陽大,出外時戴頂帽子比較好。」水梨建議道。
「我會注意的。」她給他一個感激的微笑。
「不舒服的話,去屋裡躺一下。」魏伯堯說。
「不用了!」她連忙搖頭,「我也該去準備晚餐了。」
「那種事,有蝦子和小米就行了。」他的語氣有一絲掩不住的惱怒。
渝湘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水梨更是一頭霧水。
魏伯堯由他們詫異的神情察覺自己的失態。水梨只講了一句關懷的話即得到渝湘甜美笑容的報答,他卻連個正眼也沒有。他非常不快,她的拒絕更使他攔不住心裡的感受。
「我可能反應過度了。」他拍拍渝湘的肩膀,「沒事的話,去做你自己該做的事吧!」
魏伯堯一走,水梨立刻靠過來。
「知道少爺怎麼了嗎?」
渝湘聳聳肩。「他的脾氣一向陰晴不定嗎?」
「印象中不是。」
「也許是錢被偷了。」她幽默道。
「不可能吧!這屋子裡只有小米和蝦子跟過會,而且我想少爺也不需要吧!」水梨的思考一向是直線條,人又正經,真不知他怎麼和小米搭上線的。
看渝湘久不說話,水梨忍不住問:「你曾被偷過嗎?」
渝湘不知道水梨竟是這麼憨直可愛的人。她搖頭,反問他:「你呢?」
水梨立刻搖了兩下頭。
「我沒有過,不過我媽有,幾年前曾被偷過,損失好幾十萬,我爸快氣瘋了呢……」
☆ ☆ ☆
「你是說股票?」魏伯堯皺起眉。PUB裡震天價響的音樂聲他並不喜歡,但這兒卻是個適合談話的好地方。來這裡的大都是年輕人,所以二十四歲、一身美國氣息打扮的他與裡頭的氣氛十分融洽,反倒是小張的西裝革履顯得有些突兀。有趣的是,提議在這碰面的也是小張,因為漫天的音樂聲可以巧妙的遮掩住他們的談話內容。
「不錯。」坐在魏伯堯旁邊的小張鬆掉色調沉穩的領帶,輕啜一口酒。「我懷疑有人暗地裡以他人名義,用不易察覺的手法,買走目前市面上的大量股票,下一步可能是朝股東下手。」
「國內誰有資格下此大手筆?」
魏氏的最大股東魏李如佔有百分之四十八的股份,對方只要超過這個數目,進而達到半數以上,魏氏將面臨被合併的命運,成為別人的附屬,從此在商場上少了一席之地。
「將你的報告呈給我父親,他會知道怎麼做的。想辦法盡快查出公司的內賊,尤其是高級主管。」
小張點頭應允。
桑頌聿一向信任下屬,他認為「信任」可以使他們更盡心盡力的為公司做事;但若有人反過來利用他的信任的話,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想到此,他不禁抬頭看一眼小張。小張用疑問的眼神回看他,魏伯堯搖頭失笑。
「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還有一件事。」小張說:「最近我發現公司裡一名新來的內帳會計,似乎在暗中調查什麼,她是你派來的嗎?」
「不是。」哪裡蹦出來的一號人物?「有沒有可能和收購股票的事有關?」
「應該沒有。因為她的對象是董事長。」
「我爸?」魏伯堯啞然失笑。他不懂桑頌聿有什麼值得調查的,若是為魏氏而來,那她可找錯對象了,現在的桑頌聿對魏氏已無留戀之意。
或許是施筱屏請她來監視桑頌聿的?
這也不可能,他迅速推翻這個想法。他見過施筱屏,她不是這種無聊的女人,她是那種在已無愛意,或留不住對方的心時會爽快說再見的女人。
「她一個小小的內帳會計,其實也查不出什麼事來,何況還有另一位資深人員和她共事。若不是你派來的,應該不用去注意她。」
他倒滿有興趣的。一個無端調查桑頌聿的人,她居心何在?
「知道她的名字嗎?」魏伯堯問。
「姓薛,叫薛澄怡。」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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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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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20 |
深情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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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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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怡--」渝湘一把擁住眼前的人,「好久不見,好想你、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啊!」澄怡拉開她,再改往右邊肩頭靠過去。「一個月沒見了。」
「是啊!你沒背叛我去找別的男人吧?」
「我哪敢?只怕到時會被你趁夜全身捆綁,倒吊起來抽打數十下。」對於渝湘的胡言亂語,澄怡一向十分配合。
「好了!」渝湘推開她,帶她到較陰涼的地方。「公司的人沒欺負你吧?」
「開玩笑,我這麼漂亮的人,他們怎麼捨得?」
「哦……」渝湘不懷好意的用手指指她,「還說沒去找別的男人,三、兩句就被我套出來了,還不承認?」
「哎呀,我以為戲已演完,沒想到你還繼續胡謅。」澄怡斂起神色,「在這兒過得怎麼樣?電話裡難講清楚,這下你可以詳實道來了。」
「也好,反正我現在也沒事。」
渝湘將這一個多月來的點點滴滴鉅細靡遺的告訴澄怡。和另外兩位女孩相處的事,戴奕學的事,和魏伯堯的事,以及中間所發生的趣聞。除了她對魏伯堯的感情在經過猶豫掙扎後,她決定先暫時擱著不說。
說出來就不可能實現了。她一直這麼迷信著,在心裡,她是抱持著那麼點希望。
「她們倆怎麼那樣過分?」澄怡為她打抱不平,「閒來無事找人麻煩,虧你忍得住。」
「反天已經過去了,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況,還滿有趣的呢!」
「沒神經!」澄怡的眼神訴說她的「無可救藥」。「魏家的風水一定不好,才會專出一堆奇怪的人,連朋友都很奇怪,你在這裡可得小心,別被影響了才好。」
「說到哪去了?」渝湘被澄怡一本正經的神情惹得發笑,「你說話的樣子好像誰?一時想不起來。」
「像你啦!你就是這個樣。」
「我哪有!」渝湘迅速撇清,「我做人一向正直,說話也中肯,才不像你一樣老說些有的沒有的。」
澄怡立刻作出嘔吐狀。
「需不需要垃圾桶啊?我可以免費幫你服務。」
「還真感謝你啊!」澄怡回復淑女姿態,整整面容。「你的進度如何?」
「進度?」渝湘一時無法會意。
「就是調查的事啊!」澄怡壓低音量,用假音說話。
「毫無所獲耶!怎麼辦?」渝湘不知不覺也跟著用假音說話。
「期限剩不到兩個月,看來我們可能輸定了。」
「說什麼喪氣話?」渝湘猛的一拍她的肩膀,「事情未到最後,塵埃尚未落定,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搞不好會有奇跡出現也說不定。」
「奇跡?」澄怡嗤之以鼻,「你以為你是成龍啊?」
「小姐!」渝湘雙手叉腰,「你是來打氣還是來漏氣的?」
「我只是就事論事,不像你虛而不實,每天夢想著從天空掉下大筆鑽石來。」
「哈!」渝湘怪笑,「我什麼時候這樣想過?我存折裡的錢哪一筆不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
「幽默感沒了!」澄怡的眼裡充滿疑問,「你有點奇怪,不太像平常的你,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渝湘的臉顯現一絲被視破的狼狽,她的眼神明顯的迴避著澄怡,緊閉的嘴唇抿又鬆,就是沒張開過。
澄怡瞭解渝湘不是故意隱瞞不說,也許是有一些原因,也許是她那無邏輯的堅持,總有一天她會向她坦白,只不過不是現在罷了。她肯說的那一天,也就是事情已有所解決的那一天。有時,澄怡仍會質疑,她們這樣可否稱得上是知心朋友?或者,即使是知心朋友,仍需給予彼此一個屬於自我隱私的空間。
「我看,我們也別查了,實行你的金龜婿計劃成功率比較高。」
「什麼金龜婿計劃?」渝湘又是一臉不解的表情。
「同學!」渝怡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以前那個聰明的譚渝湘似乎已從地球上消失了,站在她面前的這個譚渝湘只空有相同的外形,內裡物則大相逕庭。「你被外星人改造了,還是太陽曬昏了?連一個月前自己講過的話都忘了。」
「等等!」渝湘制止她,「我記起來了,你指桑頌聿,對吧?」
「對!」澄怡一連點了好幾個頭。
「就算想實行這個計劃,也是不大可能。」
「為什麼?」
「我很少看到他,接觸的機會並不多,想施展魅力也找不到途徑。」
「他晚上會回來睡覺吧?」澄怡眼神充滿曖昧。
渝湘立刻明瞭她的意思。「不一定耶!」
「那你不會選擇一個他在家的晚上,到他的房間寬衣解帶等他,施展你身為女人的魅力。」
渝湘低頭瞧自己一眼,笑道:「只怕他對皮包骨沒興趣。乾脆這樣吧!澄怡,你去他的辦公室等他,憑你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還怕擄獲不了他?」
「關我什麼事?要賺一百萬的人是你耶!」
「無所謂,你當上桑夫人後,記得簽張支票給我就行了。」
「你想得美,我對歐吉桑沒興趣,當初說要當桑夫人的可是你!」澄怡手指戳著渝湘的肩頭,咄咄逼人道。
「我……」後頭突然傳來一陣郎?的腳步聲,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來者是魏伯堯,像是出來散步的樣子。
他不會聽到剛才的談話了吧?渝湘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她們剛才是在開玩笑,但若聽者有意,難保不會造成誤會。
魏伯堯的目光經過渝湘,落在澄怡身上。
「朋友?」他問著渝湘,眼睛卻一直想忽視她的存在。
「是的!」渝湘為他們倆作介紹,「澄怡,這是魏家的少爺魏伯堯先生;少爺,這是我朋友,叫薛澄怡。」
「薛……」眼前這個美麗女子就是小張口中的薛澄怡?這姓名絕少人有,看來應是八九不離十,再加上剛才無意間聽到的談話,他大概可以猜出薛澄怡混進公司的目的,還有譚渝湘……他深吸一口氣,得弄清楚才行。
「薛小姐是學生?」
「是的,不過目前在貴公司打工。」
他佯裝意外,走近一步對澄怡說道:「哪一個部門?」
「會計部,和佐書媛小姐同事。」
「佐小姐?這麼說你是在總公司擔任內帳會計的工作?」百分之百不會錯了。
「對!」澄怡點點頭。
他們倆有說有笑,被冷落在一旁的渝湘心裡頗不是滋味。而和澄怡聊得正愉快的魏伯堯像是突然記起她的存在,轉頭說道:「女孩,蝦子似乎有事找你,你進去看看。」
渝湘才要張嘴,就被他的話堵住了,不甘願的將已升到喉嚨口的話給吞回去,一股委屈感油然而生。
自從和魏伯堯較為熟稔後,他就不曾再叫喚她「女孩」,而是和其他人一樣,以「魚兒」為代表。看似無意義的兩個字,卻讓她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被拉開的好遠、好遠。
她立在那裡,看著不明所以的澄怡和用眼神指示她離開的魏伯堯,愕然發現他們倆並立在一塊的畫面非常協調、非常漂亮,像天生注定該在一起般。
渝湘從未因自己不如澄怡的亮麗顯眼而感到自卑過,唯在此時,她感到一陣深重的悲哀罩在心頭。反正,她只是個普通人,一無是處,吸引不了旁人目光的普通人。
她自暴自棄的悲憐自己,一步拖著一步走進屋裡。
澄怡覺得奇怪,魏伯堯似乎是有意支開渝湘,好讓他們可以無所忌諱的聊天。
為什麼?他們才第一次見面。若說魏伯堯對她一見鍾情,乾脆把她打暈算了,他的樣子明顯的對她興趣缺缺,難道是另有目的才會找她攀談?
難不成?她怵然一驚,她們到魏氏的目的被洩了底?這傢伙故意分開她倆,好來個個別審問?
這可不行!看來她得沉著應戰才行。
☆ ☆ ☆
誰都看得出渝湘頭頂上正罩著一片烏雲,而這片烏雲此刻正灑瀝嘩啦的下著大雨,淋得渝湘既憔悴又狼狽,看得一旁的人又擔憂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對不起,我想辭職。」渝湘將一張辭呈遞到桑頌聿的桌前。
這是她第一次獲准進入桑頌聿的書房,卻不是為了「正事」而來的。
桑頌聿從一堆文件資料中驚愕的抬頭。
這女孩明顯的瘦了,原本清瘦的身子現在更顯得弱不禁風,彷彿手指輕輕一碰,人就會往後倒去般。富彈性的柔嫩雙頰這會毫無生氣的凹陷;那雙會說話的熠熠雙眼被熊貓眼圈塗上一層難看的眼影。
「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嗎?」桑頌聿問。
她輕輕搖頭,細直的頸部像無法承受頭顱的重量般,往前彎曲著。
該不會是蝦子和小米的緣故吧?她們倆的刁鑽和難纏是宅內一直沒有新進人員加入的主因,但渝湘已在這裡待了一段時日,可見蝦子和小米兩人並沒難倒她,那又是為什麼?
桑頌聿凝視著她,想從她身上瞧出端倪。渝湘的頭一直無力的低垂著,像背負了滿頭滿身的哀傷;如果她此時滴下兩顆眼淚來,桑頌聿也不會覺得奇怪。
他亦曾猜測,渝湘在自己家裡是養尊處優的嬌生小姐,或許是無法習慣這種煩瑣枯燥的整理工作吧?可是看起來又不像。
「該給我個理由吧!」他在看完只寫上她想辭職,卻連個原因都沒有的辭呈後說道。
「非常抱歉……我是……我是……」她咬咬唇,沒有再說下去。
自從發現自己的感情後,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她變得多愁善感、變得心不在焉、變得……一點都不像自己了。她想逃離這兒,想逃離魏伯堯,讓自己有喘息的空間,不再為情所困。離開這兒,一切都會有所改變吧!至少,她可以睡個安穩的覺,別再讓他的影子縈繞腦際,久久不去。
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她讓桑頌聿傷透了腦筋。罷了!這是魏李如的事,就交由她解決,他先把這女孩暫留下來再說。
「你辭職,我批准,但你得等到新人來接替你的工作後方可離開。」只要他不放風聲,就沒有新進人員。
「我知道。」她朝他一鞠躬,「我先告退。」
房門一合攏,桑頌聿即用電話將這煩人的燙手山芋丟給魏李如。
她會有辦法將譚渝湘留下來的。
☆ ☆ ☆
姜不愧是老的辣。魏李如三兩句就讓譚渝湘撂下「我做」的話來。
「我不會讓你看不起的!」渝湘氣憤的摔下話筒,深呼吸幾口,鎮定心神後,她後悔了。
她在幹嘛?辭呈已遞,老爺也批准了,難不成要她在這時上樓去告訴桑頌聿--「抱歉,我決定繼續待下來」?她怎麼說得出口?
最慘的是她必須面對魏伯堯,那才是她最痛苦的事。
她不喜歡麻煩的戀愛,痛恨單戀,討厭為喜愛一個人而必須遭受心理折磨;她希望平實,嚮往平淡的愛情,期待由朋友循序漸進的細水長流感情;然而,「越不想嫁商人,將來的對象偏是商人」這句話就印證在她身上。
原本是期待時間與空間可以減低她的痛苦,沒想到現在卻面臨騎虎難下的局面,她的心情轉瞬間又跌入谷底。
「你還好吧?」身後傳來聲音,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擾亂心湖的始作俑者。
「我很好。」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你這叫好,其他人就是百病不侵了。」他凝視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心疼緊揪住他現在的感覺。「是不是感冒了?」
「我很好,沒事!」她單調的重複,始終未曾抬頭看他。
撥開她額前的劉海,他把手擱在她的額頭上。「好像有點發燒。」
「沒有。我皮膚的表面溫度本來就高,冬天還常被朋友抓去充當懷爐使用呢!」她彆扭的離開他手上溫暖的觸感。
「懷爐?用抱的?」
「不是!」她伸出手,「她們喜歡握我的手,說非常溫暖,比市面上賣的懷爐還好用。」
「真的?」魏伯堯旋即握住她的手,她掌上的溫熱迅速傳到他的手心。「將來你丈夫有福了,尤其是冬季的夜晚。」他微笑,眼裡有著奇異的光芒。
渝湘臉一紅,緩緩抽回自己的手,有好一陣子不敢讓它們交握在一起。
即使心臟怦怦亂跳,雙頰如喝了酒般酡紅,她的嘴仍不饒人。
「台灣女孩的手不能隨便亂握的,像你這種突然的動作會讓人誤會的。」她義正辭嚴的指責,活像正義的代言人,原本毫無神采的臉龐總算有了一點生氣。
「誤會?」他的表情充滿樂趣,「會有什麼樣的誤會?誤會我倆的關係?」
「才不是!」她急急辯解道:「色狼,人家會以為你是大色狼。」
看她一臉紅撲撲、焦急又窘迫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令他有一股想把她擁入懷中、一親芳澤的衝動。
「OK!台灣女孩的手不能亂握,那自己喜歡的女孩呢?總可以了吧?」
「也不行,除非對方也喜歡你。」
「這樣啊!」他摸摸下巴作深思狀,「那麼,你的手我可以握嗎?」
渝湘的靈魂和意識至少抽離了她的身子三秒鐘。魏伯堯則是好整以暇的等著看她會如何回答。
呆了三秒的渝湘霍然站起,雙眼直盯地面,快速的說道:「我想我該去準備晚餐了,請少爺一個小時後過來用餐。」
她走得那麼快,以至於同手同腳都沒發現。
笑意爬上魏伯堯的唇角,他驚喜一句話所得到的效果,這女孩應該是在意他的,他不需要和桑頌聿競爭。
他走過去她身旁,及時拉住險些撞上門板的渝湘。
「你精神不好,面色也差,一定是生病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說過我很好。」她還是死不承認,「況且我本來就瘦,加上現在又披散著頭髮,才會有精神不好的錯覺。」
魏伯堯將她的長髮全數攏到耳後,瞧了一會搖頭道:「這下連顴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是我瘦。」她仍死鴨子嘴硬。
「我聽說你要辭職,為什麼?」他突然改變話題。
她無言的轉過頭去。
「我想知道原因。」他扳過她的臉。
渝湘躲著他誠摯的雙眸,囁嚅道:「做不下去了。」
「另有發展?」
「私人因素。」她暗禱他別再問了。和他靠這麼近,令她全身不自在,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擺才恰當。
「其實……辭職也好。」他鬆開她。
「為什麼?」她笨笨的問。
他給她一個莫測高深、別有深意的笑容。
「只是覺得。」他輕執起她的手,「如果不想去醫院,我可以請魏家的家庭醫生來幫你問診。」
「我很好!」她固執道。事實上她的確沒病,就算有,也不是一般醫師醫治得了的。
「渝湘!」他微慍,對她莫名其妙的固執生氣。「你最近有沒有照過鏡子?你知不知道你蒼白憔悴的像一推就倒?這樣的你能做好大宅裡的工作?」他發狠,「我可沒興趣吃一頓以病菌為佐料的晚餐。」
淚水淹沒她的眼,她滿含委屈的瞪視他,不平他對她的誤解。
「我會記得戴口罩,我會記得戴帽子,我會記得把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通風,以免壞了餐點的味道。」她狠狠地一抹淚,「我會從早做到晚,不會再有剛才發呆、偷懶的情形發生,不會再一次讓你對我的工作能力有所質疑。」
他是表錯情還是弄錯了語氣?他只是想讓她隨他去看醫生罷了,怎麼收到的效果和他所預期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拉住欲轉身而去的她,魏伯堯一咬牙,不管了!不管她是否為桑頌聿而來,不管她是否為魏家的財勢而來,他都要她;如果她希望,他可以馬上丟下現在的事業,回身去繼承魏氏財團。
魏伯堯的手放在她腦後,藉此拉近彼此的距離,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著。
「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讓我好心疼嗎?你知道我多想再一次看到你紅潤的臉龐和甜美的笑容嗎?」
渝湘整個人都呆了。
「我贊成你辭職,是因為我不希望你因為礙於彼此身份而在我面前感到不自在,我想和你在外頭無拘無束的約會,你懂我的意思嗎?」
渝湘突然跳離他三步遠。
她慌慌張張的比手畫腳,語帶結巴。「這種玩笑並不好笑,而且……而且……我……我……該煮飯了,再晚就來不及了,抱歉……對不起。」
她一溜煙消失不見,留下呆若木雞的魏伯堯。
是他弄錯了嗎?
他原本以為她並不排斥他,甚至是喜歡他的,結果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像逃離瘟神般的離開他,並告訴他這是一個無聊的笑話。
前些日子和薛澄怡談了一會,這女孩像早有心理準備,口風極緊,對於公司和桑頌聿的事皆顧左右而言他,像只滑溜的小蛇。他滿腹的疑問在當時沒有得到解答,這會卻在渝湘身上得到了。
她的確是為桑頌聿而來,目的不知,唯一可確定的是她喜歡上他老爸;也就是因為她喜歡上桑頌聿,所以她放棄來此的目的,選擇辭職。
他該在聽到她們之間的談話時就選擇放棄,偏偏他不死心的想試一試。不曾努力過就放棄,這可不是他的個性。
從沒想過,他的魅力竟比不上年近五旬的桑頌聿--至少對譚渝湘來說。
眼前浮現她嬌俏的身影,甜得可使人迷醉的笑容,歎息從他喉間逸出。情敵是自己的老爸,不知別人面對這種情形會如何處理?而他,又該如何處理?不過,他知道,絕不會是「放棄」兩字。
☆ ☆ ☆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渝湘蹲在廚房的一角,雙手撫著猶自發燙的雙頰。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他那種人,誰也搞不懂他的心思,他一定是看自己好欺負,故意拿話來戲弄她,存心看她出窘。
是的,一定是的!她在心底斬釘截鐵的告訴自己,臉上的肌肉卻不合作的牽扯,唇角的笑意久久不去。
「你蹲在這裡傻笑個什麼勁啊?」小米模仿她的姿勢,托著腮蹲在她前方。
渝湘尷尬的笑了兩聲。「沒有啊!」站起身,剛好迎上蝦子投過來的詢問。
「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蝦子問。
她搖搖頭,吐了吐舌。「沒有啦!」
有笑容總是好的。這幾天渝湘的低氣壓使得蝦子和小米也受到影響,心情也跟著低落不少。今天總算看到她再展笑顏,相信晴天不久就會來到。
「我們該去準備晚餐了。」蝦子俐落的指揮著,「魚兒,你把番茄醬、醬油先準備好,小米,你把中午預熬的湯頭拿出來……」
水梨已上成功嶺,蝦子和小米安排連休,和同學下屏東墾丁盡情玩個三天兩夜。整座大宅突然間沉靜下來,連帶亦少了那麼點生氣和活力。
庭院已三天沒人整理,雜草悄悄的冒出頭來,渝湘不敢動手整理,怕一個不小心錯拔了花苗。新聘的園丁下個禮拜才會來報到,看來這座園子尚得荒廢好幾天。
果醬食量越來越大,即使剛吃完正餐,一看到渝湘手上拿著可食的食物,立刻又叫又跳的要求渝湘也分它一點。
「只吃一點哦!原則上你不該吃零食的。」她講話的口氣像對一個小孩般。
果醬哪聽得懂她的話?它的前腳放在渝湘的肚子上,尾巴使勁的搖著,伸長脖子想咬渝湘手中那包面。
渝湘倒了一點在它的盤子裡,指著盤子要果醬轉移注意力,可是果醬眼中只有藍白色塑膠袋裝的面,對地上的盤子瞧都沒瞧一眼。
渝湘只得拿起盤子在他眼前晃一晃,確定果醬瞧到裡頭的面後,再將它移到地上,果醬果然乖乖跟上去,大快朵頤起來。
抱著面,渝湘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她大概有三天不曾跟魏伯堯說上一句話了。
不知為何,他突然變得忙碌起來,晚上不用準備宵夜等他用膳,而他在後院時的讀書時間規定是不行去打擾他的;他有事交代的對象一向是蝦子,感覺上,她似乎已好久、好久不曾聽過他那口標準得過分的國語。
她好想念。
只是不曾交談,她就難過得想哭,如果桑頌聿找著了人,她就必須離開這裡,也許一生一世都不能再看到他的人、聽到他的聲音,那時的她會怎樣?
憶及那天下午他的耳語,她好希望、好希望那是他的真心話,可是心底卻又害怕,若是真心話她該如何應對?以及見面時該如何反應?對於戀愛,她毫無經驗,面對自己的矛盾心結,她也找不出可以解釋的道理。驀地,她覺得可笑,自己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想了一大堆,搞不好只是庸人自擾,毫無意義,事實根本就不是那樣。
果醬看主人兀自出神發呆,似乎早已淡忘手中面的存在,便移過身子,悄悄叼走那包面,躲在籠子旁大快朵頤起來。
待渝湘回過神,塑膠袋早被果醬扯得稀爛,內容物已被它吃光,只留下幾根散落在地上的面屑。
渝湘呻吟一聲,拿走塑膠袋。果醬的大眼無辜的盯著她,嘴邊還殘留著調味料。
渝湘又好氣又好笑的幫它抹乾淨嘴巴。這傢伙分明不把她當主人看待,才會肆無忌憚的從她手中「偷」走的面。看來以後她得嚴厲點,否則它遲早會爬到她頭頂上,求救時才記得她。
「我帶你出去玩吧!」渝湘拿起掛在牆上的項圈,剛要套上果醬的脖子時,果醬突然一溜煙跑得老遠。
它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老緊勒住它脖子的東西。
「喂!」渝湘試圖跟它解釋,「我要帶你出去玩!」她指指大門,「出去玩!」她又做一個牽狗走路的動作。
果醬微偏著頭,似懂非懂的模樣可愛極了。
「知道了嗎?出去玩!」渝湘拿著項圈一步步走近它,果醬呈警備狀態,未等渝湘走近,立刻拔腿就跑。
「果醬!」渝湘驚呼,它正跑向魏伯堯讀書、休憩的後院林子!她想起她的保證、想起魏伯堯的規定,這下果醬一定會被丟出魏家大門,鐵定的。
她慌張的追上去。果醬還小,腳程不快,渝湘一下子就追上它,眼看著就要人抓到它小小的黃色身子,冷不防被腳下的石子絆了一跤,當場摔個狗吃尿。
她趴在地上,絕望的看著已奔至魏伯堯身旁的小果醬正不知死活的把前腳擱在椅子上,伸長頸子又叫又跳,只因為魏伯堯手上正拿著一杯香醇濃郁的咖啡。
透過鏡片,她更清楚的看到魏伯堯明顯的一僵,接著忙不迭的往後挪動身子,手上的咖啡險些潑灑出去。
「小狗……」魏伯堯強自鎮定心神,為什麼他偏偏害怕這種小生物?即使它拚命搖動尾巴顯示它毫無敵意。「我記得你叫果醬!小果醬,去找你主人,好嗎?」
果醬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手上的咖啡,全身上下發佈著「我想喝」的訊息。
魏伯堯瞧它一眼,再瞧瞧手上的咖啡,他試驗性的把咖啡往旁邊一挪,果醬也跟著往旁邊走了一步。
「你想喝?」魏伯堯的音調透著不可置信。他從沒想過狗會喝咖啡,他以為狗只對肉和骨頭有興趣。
魏伯堯猶豫了一會,極小心的把咖啡杯遞過去,果醬喜出望外,尾巴搖得更勤了。
就在果醬的嘴巴快碰到杯子邊緣的當頭,突然間杯子一下子離它好遠,才一眨眼的時間,它已由地面改為在渝湘的懷裡。
「少爺,對不起,果醬它……」話還沒說完,果醬已掙脫她的懷抱往魏伯堯身上跳去。頓時天下大亂,杯子脫離魏伯堯的手,咖啡飛灑出去,不止魏伯堯身上,椅上、草坪上也染著一大片污漬,陶制的咖啡杯沒什麼損傷,只是把手摔裂了。造成混亂的罪魁禍首則悠哉的站在魏伯堯的肚子上,舔著椅子上的點點咖啡。
渝湘呆呆的看著所有的畫面完成。此刻,她腦裡充斥著「完了」的聲音,不停的迴響,直到大得把她的神智給吵醒。
匆匆抱起果醬,匆匆一躬身。
「我馬上來!」
她將果醬丟進籠子裡,迅速的將小鐵門關上。
被關的果醬不滿的抗議,用它的前腳抓弄著鐵門。
「笨果醬!」渝湘生氣的大吼。果醬微微一愣,不明白主人為何要責罵它。
渝湘衝進廚房抓了一塊乾淨的抹布,接著又衝上三樓,一打開魏伯堯的房門,猛然看到赤裸著上半身的魏伯堯,嚇得連呼吸都忘了。
「還不出去?」魏伯堯一臉促狹的笑,「我要脫褲子了哦!」
渝湘這才清醒過來,滿臉通紅的不停道歉,退出去將房門關上。
門已合攏,適才的景象仍不停的閃進她腦海。魏伯堯有一身結實的肌肉,完美的體格,倒三角的上半身,修長的雙腿,襯得一九○的身材更形高大英挺。
換好衣服的魏伯堯打開門,愕然發現渝湘仍站在門外。
「有事嗎?」
「沒……我本來想幫你拿替換的衣物,既然你已換好就不用了。」她快速衝下樓梯,活像後頭有一個惡鬼在追她般。
清理好後院,渝湘帶著果醬去請罪。
果醬看到魏伯堯,好像看到失散很久的親人般,熱情的搖著尾巴,一廂情願的想脫離渝湘的掌握,轉投往魏伯堯的懷裡。
渝湘當然不可能讓它如願。她暗地裡施加力量,以防果醬再惹事端。
「對不起,是我沒管好它才讓它隨處亂跑,擾亂了你的作息,還弄髒了你一身……」
魏伯堯一揮手,阻止她再說下去。
「如果可以,請你先帶走它,它……」承認自己害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心儀女孩的面前。「它使我神經緊張。」
渝湘頓然大悟,連忙帶果醬回它的窩後才又旋回屋裡。
「果醬它……」
「它看起來似乎滿喜歡我的。」魏伯堯重新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並用眼光詢問渝湘,渝湘輕搖頭表示不要。「只可惜我無法領受它的情。」
「放心!果醬它不會介意的,只是我怕它以後看到你就會衝上前去,希望你別怪它。」渝湘猛地想起,這是什麼話?她要講的不是這個啊!「關於剛才……」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他再次插斷她的話。
是她神經過敏嗎?不然怎麼覺得他話中有話?
確定果醬可以繼續待下來,她不由得鬆口大氣,伴隨著鬆緩下來的緊張情緒的卻是一陣輕微的暈眩。她連忙閉上眼,手靠著沙發,藉此穩住自己的身子。
魏伯堯瞧她神色有異,關懷很自然的從口中逸出。
「不舒服?」
「沒什麼!」她彎下身子幫助血液流進腦裡,「大概是貧血,大部分女孩都有的小毛病。」
「你還是坐下來吧!」魏伯堯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
「好點了嗎?」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好多了!」她抬起頭虛弱的一笑,臉色仍是蒼白的嚇人。
「告訴我,你今天早餐和午餐吃了些什麼?」
她用力的回想自己吃了些什麼?印象中除了那包僅吃了幾口就被果醬「偷」走的面外,沒有其他東西了。
「我……吃了一些面!」她有些心虛。
「面……」他挑高了一邊眉。
「是面!」她的聲音輕若蚊蠅。
「你正餐不吃跑去吃沒營養的面?」她怒氣沖沖的訓斥她,她怎麼可以這樣糟蹋自己?「你想減肥嗎?也不瞧瞧自己一身皮包骨,有沒有四十公斤還不知道,好好的幹嘛這樣對不起自己?」
「我只是沒食慾!」
「是魏家的飯難以下嚥嗎?」
「怎麼會?」她失笑,「東西是我自己煮的,味道如何我最知道。」
「我可不希望你直的進來,橫的出去,既然你吃膩了自己煮的東西,不妨嘗嘗我做的。」說罷,他起身朝廚房走去。
「等等……」她才站起,暈眩感又襲來,逼得她不得不再坐下。
過了一會,魏伯堯端來一盤三明治和一杯奶茶。
「時間匆促,所以我選擇三明治。」他解釋著,拿起一個三明治遞給她。
在魏伯堯帶著威脅的眼光下,她乖乖的咬了一口。
「不錯吧?」他對自己的廚藝一向信心十足。
「嗯!很好吃!」她真心的點頭,卻不再咬第二口。
「如果你真的覺得好吃,就該全部吃完。」
「謝謝!可是我……真的吃不下。」
她將三明治放回盤裡。
很好!他的心意再次被丟進汪洋大海裡。一陣無名火起,燒得他理智盡失。
「你以為每個人都喜歡病懨懨的林黛玉嗎?女孩,你的心情我或許可以理解,但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事實,你的心上人已心有所屬,也許再過一、兩年,她就要進入魏家坐上女主人的位子,你還是收起迷戀,去注意其他和你相配的男孩,別再折磨自己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渝湘險些暈厥過去。
他……全知道了?難道前些日子他所說的那些話,主要目的就是要確定她的心意?而她的慌張、她的反應,等於告訴他事實?瞭解此點,她的臉由蒼白瞬間轉為漲紅,這些日子以來,他是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同情?可憐?還是笑她自不量力?
別再想了!她強逼自己,那天下午和蝦子的對話卻選擇在此刻無情的躍進腦裡。
蝦子都看出來了,魏伯堯當然也可能會看出來,所以蝦子才事先給她警告,是她無法領會蝦子的好意,才會讓自己陷入難堪的局面。
現在的她該說什麼?承認?否認?或者乾脆裝作暈倒,什麼都不要管?
「只要在不妨礙別人的情況下,我有絕對的自由做我想做的事,包括愛一個人。」她外表說得振振有詞,內心卻在下雨。這下他對她的評語又多了一個厚顏無恥,她注定是萬劫不復了。
魏伯堯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可見她對桑頌聿情意堅貞,但桑頌聿已有施筱屏,她的苦戀不可能會有結果,永遠不可能!
「那只是你的以為。」他不死心,他想助她跳脫,其中有一半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不管有沒有利用言語或行動去干擾、妨礙到對方,你的情意對對方來講就是一種困擾。」
他要她斷念的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了。她若再堅持下去,只怕對方會以為她的臉皮厚得連槍彈都穿不透。
熱浪在眼眶打滾,事實強迫她不得不低頭。再也沒有比這種明白的拒絕更令人覺得難堪的了。
僵默了好些時候,魏伯堯緩緩的說:「好好想一想,我去後院看書了。」
思緒翻湧的他哪裡還看得下書?他只是想藉故離開,這個時候讓她獨處比較好。「把三明治吃完。」他端起早已涼掉的咖啡,離開空氣窒人的大廳。
☆ ☆ ☆
有好一會,渝湘只是怔怔的坐在那,一動也不動,像座雕像般。
「啊--」她長長的吐一口大氣,「OVER!一切都結束了!」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才剛舉步,不小心又勾到立燈的電線。
「我在幹嘛啊?」她暗罵一聲,將立燈扶正,手一離開,竟碰倒了花瓶,千鈞一髮之際,她趕緊抱住花瓶,只差三公分,它就面目全非了。
「嚇死人了!」她拍拍胸口,驚魂未定的模樣。「去看果醬吧!被關了這麼久,一定很不舒服。」
才剛走出去,電話鈴聲就響起,她忽忙一轉身,竟撞著牆壁,顧不得壓痛的鼻子,飛奔入內,刻意避開立燈電線,右腳反被桌子絆倒,整個人跌扑在沙發上,摔得七暈八素。
渝湘掙扎著把身子往前挪,手剛碰到電話,鈴聲就停了。
「討厭!幹嘛不多等一會?」她嘴裡罵著,身子仍躺在沙發上。
力氣像一下子被抽光般,連眨眼都覺得累。
鈴聲再起,她懶洋洋的拿起話筒,一長串客套話習慣性的自嘴裡流出。
「渝湘嗎?」是澄怡的聲音,很小聲,但可客出她很興奮。
「澄怡?有事嗎?」
「我告訴你,我有一個新發現哦!」
「什麼發現?」她的聲音毫不帶勁。
「今天我偶然發現總經理的秘密,我想順著這條線查看和桑頌聿是否有關聯。」
「總經理?誰啊?」
「就是公司……另一位會計小姐回來了,等我五點下班後再打電話給你,BYE!」澄怡匆忙掛上電話,渝湘則是聽了好一會的嘟嘟聲後才把話筒放回。
我該去放果醬出來了。她心裡雖這麼想,身子卻像沒收到訊息般動也不動。
告訴渝湘要在五點以後打電話來的澄怡並沒有依時打電話來。渝湘對事物已失去觀察力,當她發現每個禮拜固定打三通以上電話的澄怡突然間失去聯繫的時候,已是三天以後的事了。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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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21 |
深情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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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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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作出如此愚蠢的決定?」隨著拍桌的聲音,一個憤怒的男聲揚起。
「她不知如何曉得我和計劃有關,並打算以電話通知他人。我一急就用哥羅芳迷倒她,將她帶回來了。」這個聲音較為蒼老、低沉,急促的語調可以想像出他惴惴不安、誠惶誠恐的模樣。
澄怡被大得足以掀翻屋頂的吵架聲吵得不能安穩,翻個身,突然眼一睜,人醒了過來。尚未來得及弄清楚身在何處,暴怒的指責聲又傳進耳裡。
「讓人閉嘴的方法多得是,你卻選擇了最笨的一個。魏氏雖已察覺購買股票計劃,但尚未查出背後搞鬼的你和出資的我,只要手腳夠快,配上你的裡應外合,魏氏只能眼睜睜看著公司被合併,我們連反收購的時間都不給他們。而你,卻選擇在決勝負的關頭帶回這女孩,她所帶來的危險性有多高,你應該衡量得出才對。我真懷疑你這堂堂魏氏總經理是如何坐上這位子的!」
對方明顯被激怒了,雖不像另一位怒氣外揚,卻可從他的音調感覺到被壓抑的怒氣。
「戴奕學,你別太猖狂。這件事或許是我判斷錯誤,但你也用不著咄咄逼人,我倆站在同一線上,利害相關,況且沒有我,你的計劃會如此順利嗎?」
另一個冷哼一聲,短暫時間內沒有作答。
澄怡赤著腳貼在門上偷聽,卻在他們的對話裡捕捉到熟悉的名字。
魏氏總經理?這麼說那個蒼老的聲音就是焦立卓本人羅?難怪聲音好像在哪聽過,好耳熟。
澄怡偷瞄一眼身後的房間。她知道自己為何在此了,也就是說她下午打給渝湘的那通電話被竊聽了。她原本是該回家後才打電話通知渝湘的,只怪自己當時太興奮,就快要放棄時突然冒出一條線索,怎不教她雀躍三尺,迫不及待的想告訴渝湘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另外一個名字也是很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戴玉軒、戴運旋、戴一賢……」她喃喃覆誦,想喚醒沉眠腦海裡的記憶。「帶一血……帶血鞋?」
一道靈光閃進腦裡,她就要想起對方是誰時,門外驀地傳來幾聲「叩、叩」,像是打開門鎖的聲音。澄怡嚇了一跳,倒退幾步,正考慮是否該躺回床上裝睡時,門無聲無息的被打開。
外頭的兩人沒料到她竟這麼早就醒來,均吃驚的瞪視眼前的她。
澄怡的目光掃過焦立卓,落在戴奕學臉上。
他就是帥得讓渝湘恨不得在他臉上劃幾道疤的戴奕學?他不是魏家少爺的好朋友嗎?這件事怎麼他也有份?
戴奕學凝視眼前身影窈窕的美麗女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一頭雲英蓬鬆,長度及腰,儀容不俗,眉目清秀,削肩連身洋裝適宜的襯托出姣好的身材。赤著雙腳的她,使他不禁聯想起在海邊被王子撿回王宮的人魚公主;她應該也有那樣一雙白皙無瑕的足踝吧?可惜他現在的角色不是英俊瀟灑的白馬王子,而是意圖奪走公主聲音的海魔女。
「她醒過來了,也看到我們兩人的臉,你說這會該怎麼做?」焦立卓對戴奕學附耳道。
「人是你擄來的,你該有主意吧?」戴奕學將難題丟還給他。
「一不作二不休?」他的手往頸上一抹。
澄怡可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了,這時才嚴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她一直以為自己生命線滿長的,想不到年紀輕輕就要香消玉殞,這怎麼行?她連個轟轟烈烈的戀愛都沒談過呢!
「殺……殺人要償命的!」澄怡聲音微微發抖,秋水無塵的雙眼盛滿恐懼。
「在台灣,綁架勒索好像也是死罪一條?」戴奕學轉頭問焦立卓。
焦立卓點頭。
「殺人和綁架既是同罪,選擇哪一個不都一樣的下場?」
「我們已別無選擇,她也是。」
「很抱歉,你毫無選擇了,小姐。」戴奕學惋惜的搖頭,「既然橫豎都得死,麻煩你日行一善,把你所知道的告訴我。另外,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沒有人了。」死也不能把渝湘抖出來。
「目前我手上有一個人名。」焦立卓拿出一本小手冊翻著,「她下午撥了一通電話給一個叫渝湘的女孩,接話地點是魏宅。」
「你認識魏家的譚渝湘?」戴奕學突地爆出一陣大笑,其他兩人不明所以的盯著他。「你和她是什麼關係?姊妹?朋友?」
「我不認識什麼譚渝湘。」澄怡迅速否認。
「挺有道義嘛!」戴奕學指著她問焦立卓,「她叫什麼名字?」
焦立卓翻翻小手冊。「叫薛澄怡。薛平貴的薛,澄清湖的澄,怡然自得的怡。」
薛澄怡……戴奕學默念一遍,「你的名字比譚渝湘好多了,至少不像她,『痰盂』,能聽嗎?」
澄怡終於明瞭他剛才在笑什麼,沉下臉,不留情的反擊回去,「那麼,『帶雨鞋』就文雅嗎?」
戴奕學詭譎的一笑。「不是說不認識譚渝湘?」
澄怡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貪逞一時口舌之快竟為渝湘伏下了殺機。
「我確實不認識什麼譚渝湘。」澄怡無畏的迎上他的目光。「我只是不認為你有權去批評他人的名字。」
戴奕學撇撇嘴。再鬥下去,這場口舌之戰將永無休止,他現在沒心情浪費時間在這些瑣事上。
「你認不認識她已不重要,反正我會去找她的。」他揮手要焦立卓出去,「暫時先麻煩你住在這裡羅!」
一回到大廳,焦立卓立刻問道:「什麼時候下手?現在?」
「你真以為我會殺了那女孩?」說實話,他還真捨不得。「處理屍體是件麻煩事,要嘛!就製造成一個意外事件,至於劇本的構成,就偏勞你了,記得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焦立卓非常厭惡戴奕學頤指氣使的樣子,彷彿他是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君主,而他只是個小差臣。
若不是為了魏氏總裁這個位子,他豈甘心任戴奕學差使來、呼喝去?
兩年前歸國的魏伯堯聲明他對這個位子興趣缺缺時,桑頌聿曾考慮由焦立卓接任總裁位子。他和桑頌聿年紀相仿,上一任老董事長在世時,他已為魏氏奉獻心力,他相信自己絕對有資格升任總裁,可恨的是魏李如那老頑固堅持這位子除了她外孫,誰也不能坐,一句話發場讓他美夢成空。
偶然機緣他認識戴奕學,雙方一拍即合。一個想取得魏氏,一個想坐上總裁,裡應外合,焉有不成之理?是你先不仁,莫怪我不義!焦立卓恨恨的想。
魏氏,已在我掌握之中。焦立卓緊握雙拳仰天長笑,彷彿他已得到夢想中的權力和財勢。
☆ ☆ ☆
戴奕學端著兩杯飲料,打開三道門鎖再扭轉把手,才把一扇不甚厚的木門打開。
澄怡逕自低頭專心吃飯,聽見聲響連頭也不抬,置若罔聞,似乎眼前除了吃飯這檔事,其他都引不起她的興趣。
澄怡的食具全放在地上,包括她自己也是席地而坐,端碗就食。
戴亦學將玻璃杯擱於地上,自己也盤腿坐下。
「不錯嘛!」澄怡的碗盤已快見底,她忍受好的食慾讓戴奕學不住點頭稱讚。「我以為你此刻應該趴在床上大聲哭泣,要不然就是猛摔家俱要我們放你出去,再不然就是絕食抗議,將送來的食物掃至地上。」
「絕食?」她冷哼一聲,「我才沒那麼笨,絕食只會讓頭腦發昏,四腳無力,想逃出去?門都沒有!就算逃不祟台灣省,也要吃得飽飽的,做個飽鬼。」放下已空的碗,她端起飲料喝了一口,清清略顯油膩的喉嚨。「菜餚太過油膩,口味也太重,飯也稍干了點,如果我還能吃到下一餐的話,希望你能多加注意。」
這女孩是嚇暈了還是嚇呆了?竟對他批評起菜不合她的口味。她應該表現出驚慌或楚楚可憐,讓人打從心底憐惜的模樣,而不是現在一副無所謂的不可愛樣子。奇怪的是,他卻十分欣賞她的「不可愛」。
「那茶呢?不會太甜嗎?」
「還好,不過茶葉放得多了點,有些苦。」
她可真會挑毛病。戴奕學微微一笑,看著她一身的T恤和短褲。他本以為她會當他的面將衣服擲還回來,誰知她只是默然接過,轉身朝套房裡的浴室走去。
她若不是嚇得腦筋透逗,就是已準備好坦然面對接下來的一切。他覺得後者較有可能,但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對了,那位無端受我連累的譚小姐呢?」
還在裝!「這點你甭操心,我們會讓她無痛苦的結束生命。」
「反正你們執意認為她和我有關,我說什麼也沒用。」她攤攤手,一副無奈的口吻。「希望來日黃泉路上相會,她別怪我才好。」說得好似渝湘真的和她沒有關係一樣。
澄怡一躍而起,拍拍屁股。「我要睡覺了,趁我漱洗的時候,麻煩你的僕人收拾一下碗盤,我可不想半夜被螞蟻抬走。」她說得有趣,戴奕學忍俊不住大笑。
「螞蟻抬走豈不乾脆了事?省得污了我的手。」
澄怡斜瞟他一眼,不理他,逕片往浴室方向走。
離開浴室時,除了仍舊滯留的戴奕學,地上碗盤已經清走了。
「戴先生,我想睡了。」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請你離開好嗎?」
「你真的不怕?」此刻的他已站到她跟前。
澄怡單眉微挑,覺得他問了一句廢話。「如果你是怕我逃走的話,你就留下來監視我,不過你得先有打地鋪的心理準備。」
「這是我的房子,你有沒有能力逃走我最清楚;至於打地鋪或和你同擠一張床,則取決在我。」
澄怡如他意料中的微變了臉色,神色不似先前鎮定。
「我相信你會是個紳士。」她轉身想走,卻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我可不以為!」說罷,他的唇即壓上她的。
澄怡先是呆愣一下,接著拚命想推開他。她越抗拒,戴奕學施加的力量就越重,直到她緊貼在他胸前,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她微張嘴想尋求一點空氣,卻讓戴奕學的舌尖趁隙溜進來,未加思索,她咬了下去。
戴奕學感受到一陣劇痛,急忙鬆開了她。
澄怡的嘴唇血跡斑斑,戴奕學更是好不到哪去,一股血腥氣直衝進鼻腔,看來傷勢不輕。
「我決定兩樣都不選。」他還是一臉的從容自若,轉身開門離去。
澄怡衝進浴室裡重新刷了三次牙,旋及將自己丟到床上,用薄被將全身上下緊密包著,連一綹髮絲都不讓它露出。
狠狠的痛哭一場後,她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當晚,一個接續一個的夢魘不斷的侵擾著她的睡眠,每一個夢境裡竟全都有他的身影。
☆ ☆ ☆
下午,譚彥緒應父親之托前來看譚渝湘。
稍嫌粗心大意的他並不覺得姊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反正她一向瘦伶伶的,從小到大,除了身高有所長進外,也沒瞧見哪個地方多長了一寸肉,或多重了一公斤。
「可惜啊,你當不成我學弟!」譚彥緒沒考上渝湘的學校。
「這樣才好,省得老爸要你監視我,那豈不嘔死!」對於考上別所大學,譚彥緒樂得開心,否則依渝湘這種老大姊個性,鐵把他管得死死的,嚮往中的自由生活立時變成一片灰暗。
「另外……」他從行李箱中拿出一個包裹,「這是薛伯母托我拿給澄怡的,因為到你們賃居的地方不順路,所以我直接拿給你,你再拿給她。」
「好……」她慢吞吞的接過。
「那沒事了!」譚彥緒拍掉手上的灰塵,「我走啦,沒事別來看我!」
「誰理你呀?」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別來找我拿錢就阿彌陀佛了。」
「老姊--誰教你比較有錢嘛,偶爾救濟一下小弟才叫疼惜手足!」又甜又膩的嗲音外加一雙媚眼,渝湘渾身上下的汗毛都倏地起來站衛兵。
「天快黑了,你還是快回去你租房子的地方吧!」她催促著他。
「OK!BYE,親愛的老姊!」譚彥緒拋給渝湘一個飛吻後,開著老爸送給他作為考上大學禮物的紅色跑車,疾馳而去。
渝湘提著包裹,突然想起她和澄怡已好久沒有聯絡。
「不知道這傢伙最近在忙什麼!」她一路咕噥著進屋,也不想想是自己先把好友給忘了的。
放下包裹,她立刻撥電話到賃居的地方去。
「喂?康姊嗎?」
「嘿,我是!」房東太太用一貫的愉快聲調回答:「你哪位?」
「我是渝湘啦!澄怡在嗎?」
「澄怡?她不是在你那裡嗎?」康姊的聲音透著疑問。
「沒有呀!她怎麼可能會在我這裡?」
「那就奇了!」康姊焦急起來,「澄怡大概三天沒有回來了,我以為她在你那或回家去了,竟然連通電話也沒有,我還打算等她回來要罵她一頓呢!」
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渝湘心頭,她有感覺,澄怡八成出事了。
「康姊,我先打電話給薛媽媽,也許她真回去了也說不定。」
「好,問過之後再打電話給我!」
「OK,BYE!」
放下電話後,渝湘茫然的盯著擱在地上的包裹。
澄怡沒有回去,否則薛媽媽不會托阿緒帶東西來給她。
那她會在哪?
恐懼和不安緊緊攫住了她,她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澄怡出事了。
等等,也許……也許她和同事出去玩了。
雖然明知這不大可能,但總是一線希望。
渝湘迅速拿起電話,撥了幾個碼後又頹然放下。
現在公司人員早就下班了,她上哪找人問?
等明天,明天一早就打電話去問,吉人天相,澄怡一定沒事的。
☆ ☆ ☆
「辭職了?」渝湘驚呼一聲,後覺失態連忙掩口。「什麼時候的事?」
渝湘頓覺整個身子往下陷落。「本人來辭職的嗎?」
對方靜默一會,似在思考。「好像是托人來辭職的。」
「托誰?」
「不曉得。」
一句話直把她打入萬丈深谷。
渝湘訥訥的道聲謝,電話還沒放好,就號啕大哭起來。
屋外的蝦子和小米聽到哭聲,立刻衝進來詢問。
「怎麼了?」蝦子抱著她,輕輕哄著。
渝湘沒有回答,只是一逕兒的用力哭著,直哭到聲嘶力竭、哭到已沒淚水時,她突然離開蝦子的懷抱,起身說道:「我要請三天假!」
「為什麼?」蝦子和小米很自然的衝口問道。
「我要請三天假!」渝湘斬釘截鐵的重複一次。
「我們無法決定。」蝦子說:「你得經過老爺或少爺的同意。」
渝湘如旋風般衝出屋子,過一會再衝進來時肩上已掛著袋子。
「我走了,再見!」
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她已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內。
「有誰能告訴我她請假的原因為何?」
蝦子和小米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魏伯堯倚在門邊望著她倆。
蝦子和小米對看一眼,然後同時搖頭。
「少爺也不知道嗎?」發問的是小米。
「笑我看她一臉凶神惡煞樣,好像我不答應她就會殺了我,嚇得我連原因都沒問就先點頭了。」魏伯堯笑著說,卻掩不住眼底閃過的一抹焦慮和擔憂。
蝦子看在眼底,忍不住暗暗歎息,不知為何,她有些羨慕起渝湘來。
☆ ☆ ☆
一陣淒厲的尖叫聲直刺入戴奕學的耳膜裡,他匆匆放下茶杯和報紙,邊詛咒邊打開繁複的三道門鎖,進門一看,躺在床上的澄怡額頭佈滿冷汗,搖著頭,尖叫聲不斷的自喉嚨逸出。
戴亦學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能制住她不斷揮舞的雙手。
「澄怡,薛澄怡,你醒醒!」他輕拍她的雙頰又撼動她的雙肩,過了好一會她才停止尖叫並睜開了眼。
尚未從噩夢中清醒過來的澄怡在乍見戴亦學時,一雙杏眼睜得老大,臉上佈滿驚駭神色,掙脫他的掌握,急往後退,戴奕學來不及阻止,她人就「砰」一聲摔下床去。
「沒事吧!」戴奕學跪坐在床上,伸手給一身狼狽的澄怡。
這一摔,可讓她清醒了。
她既不伸手給戴奕學,也沒起來的意思,人仍坐在地上,將頭深埋進膝蓋間。
「作噩夢?」
澄怡不語。回想適才的夢境,她仍驚悸余存。
她夢到渝湘死了,地上一片殷紅,執刀者正是戴奕學,他獰笑著,開心終於除去一個心腹大患。渝湘死不瞑目,帶恨意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她,像在怨著她、怪著她。接著她發現一步步走近她的戴奕學,刀子舉得老高,猙獰的笑容不停的擴大、擴大,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尖叫……
澄怡拂開散落額前的頭髮,抬頭道:「我餓了!」
戴奕學一直在想她抬頭時說的頭一句話會是什麼,果然不出他所料,她一向語出驚人。
「午飯時間早過了,你睡了好久。」
戴奕學用內線電話向廚房吩咐一聲,指示阿雪熬些粥品過來。
「我喜歡皮蛋瘦肉粥。」澄怡加了一句。
戴亦學依她的指示吩咐。
他才微張嘴,澄怡立刻搶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八成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竟敢肆無忌憚的要求?」
戴奕學微牽嘴角,看不出是承認還是否認。
「即使是死囚,在處決前也可以要求一頓豐盛大餐,我只是要求加個皮蛋、放些瘦肉罷了,這並不為過吧?」
天曉得她從第一天被軟禁在此後,對他所送來的食物、衣著,甚至是浴室蓮蓬頭,她都能嫌它水壓過高,洗起來很不舒服,這豈是加皮蛋、瘦肉般那麼簡單。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觸怒我?」
「反正終須一死,何不讓自己過得舒適些?」她無視他故裝憤怒的面孔,將薄被丟回床上,極不雅觀的伸個大懶腰。
阿雪送來一碗熱呼呼的皮蛋瘦肉粥,澄怡見了大喜,連忙接過,顧不得燙,一口吞下。
「味道如何?」戴奕學想聽聽她是否又有「嫌言嫌語」要說。
「很好!」澄怡呼著氣,平息舌頭被燙著的痛苦。「不過,蔥放太多了。」她瞧著滿滿一湯匙的蔥,皺著眉,厭惡之色盡寫眼底。
「蔥放得多,粥才香啊!」戴奕學說著,張嘴將她湯匙的粥帶蔥一口吞掉。「加上美人香涎,味道更棒!」
「你……」她吃驚他的舉動,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怎樣?」他語帶挑戰。
「你滿嘴蔥味,好臭,離我遠點!」澄怡挪動臀部,一下子離他好幾步遠。
盯著被他動過的湯匙,她猶豫不決。
戴奕學見狀,索性幫她拿湯匙去水龍頭下沖洗乾淨後才還給她。
「可以吃了吧!」他坐在離她非常遠的桌前。
澄怡快速吞食著,一碗公的粥一下子就見底。
「好飽!」她滿足的呼口氣,打個飽中嗝。
「恕我直言。」戴奕學說:「你是我看過最不淑女的女孩。」
澄怡連瞟都懶得瞟他。「這有什麼不好?讓你增廣見聞啊!」
重新躺回床上,澄怡將自己蓋得密不通風。
「你該不會又要睡覺了吧?」
「無聊極了,不睡覺幹嘛?」
「說出你的要求吧!」他像洞悉她的想法。
「你會答應嗎?」澄怡將背對的身子轉過來。
戴奕學輕笑著搖頭。
「廢話一句!」她嘟噥著再次轉過身子。
戴奕學輕手輕腳的拿走餐具並帶上門。
稍晚,澄怡房裡多了一台電視機和錄影機,還有一疊錄影帶和堆得比人高的各類型散文、小說加漫畫。
「我喜歡打電動玩具。」澄怡在看到那一堆東西後如是說道。
戴奕學一彈手指,一台SEGA和卡帶即出現在她眼前。
「你是聖誕老公公嗎?」她瞪他。
「我希望我是,但我無法給你心中真正想要的。」他淺淺的笑裡有一絲抱歉。
☆ ☆ ☆
三天,整整七十二個小時,渝湘走遍大街小巷,詢問過熟識的人,追查過澄怡可能出現的地方,甚至還回台中一趟,以拜訪的借口查探澄怡的行蹤。
然而,她累了三天,一條腿幾乎走斷,所得到的回答儘是不知道、沒看過。渝湘的信心一點一滴的流失,心亂如麻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一直不敢告訴薛家澄怡失蹤的消息。薛家僅澄怡一個獨生女,兩老將她視為掌上明珠、心肝寶貝來疼。當初考上北部大學還猶豫著打算讓她重考,志願僅僅填中部的學校就好。後來曉得渝湘和澄怡考上同所學校,加上澄怡苦苦哀求,表示不願再重考一年,這才放女兒飛出。
薛伯母的心臟不好,若讓她知道這事鐵定承受不了,那自己豈不是罪該萬死?
可是,她現在該怎麼辦?心裡一點頭緒也沒有,亂糟糟的,似千萬條絲線糾纏。
第二天了,這時她應該出現在魏家大宅裡,但她卻枯坐在人行椅上,瞪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群、來來去去的人,盼望會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面孔、一個熟稔的身影。
澄怡。
熱淚湧上她的眼眶,朦朧了她的視線。
三輛車子建規停在路旁,從裡頭下來一個男人直走到她跟前。
渝湘眨眨眼,吞回淚水,看清楚來人。
他西裝革履,前額微禿,兩鬢華白,年紀已然不輕,有一股上流人士的氣質。
「請問你是譚渝湘嗎?」焦立卓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平易近人,「薛澄怡小姐要我來告訴你她現在的居所。」
「真的?」渝湘大喜過望,「她在哪?」
「她是小女的家庭教師。因寒舍離市區遠,交通不便,所以她暫住舍下。前些日子她曾叮囑我通知你她的去向,因為我忙,所以忘了。剛才開車經過,見到你覺得好面熟,所以過來詢問一下,果然是,實在太好了。」
「你見過我?」渝湘狐疑,她可不認識他。
焦立卓從容不迫的拿出一張相片。
「這是她交給我的。」相片上的主角的確是她。
「她可以打電話給我的。」她還是懷疑。
焦立卓捺著性子同她解釋。
「寒舍因新遷入,所以尚未安裝電話,且地屬偏僻,所以附近也找不著公用電話。」
「她怎麼會到你那裡當家庭教師?」
「應徵來的呀!」他失笑。對於這個角色他在鏡前演練了好幾遍,直到連自己都信服為止。對於渝湘的問題他早預設好上百條,應答起來游刃有餘。
渝湘思忖,看來只有見到澄怡才能問清楚了。
「你要載我去嗎?」
「對!」他笑道:「我的車子就在前面。」
渝湘跟著他走了幾步,突感不對。
相片裡的主角是她沒錯,正面照,人也笑得很開心,問題是她眼睛的焦點不在鏡頭,而是輕斜看往地面,她一向習慣面對鏡頭笑的呀!
趁著焦立卓開車門的空檔,渝湘冷不防往他腰間一撞,轉身拔腿就跑,沒入人群裡。
焦立卓暗裡咒罵一聲。這小女孩頂機伶的,不知怎的被瞧出破綻。這下可好,下次想抓她,鐵定倍加困難。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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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台灣中華電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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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22 |
深情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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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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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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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魏宅的渝湘仍驚魂未定,確定四周無可疑人物後才慎重的開了門。
精神一鬆戒,腳也跟著軟了。她癱坐在地上好一會,突然全身撲簌簌的發起抖來。
對方心懷不軌,是有預謀才來找她的,換言之,澄怡可能已遭到不測了。
是誰?是誰急於想殺她滅口?她慌亂的糾扯著頭髮,偏偏心裡越急,思路就越亂,什麼也想不出來,怎麼也理不出頭緒。
行經前院的魏伯堯,老遠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真的是她,懸在心中已久的大石終於落下,他三步並作兩步直衝至她面前。
「這幾天你去哪了?」魏伯堯著急的問道。
這三天來他因為擔心她,一直睡不好覺,尤其到了第四天發現她竟還沒回來,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差點就叫人報警去了。
渝湘一瞧到他,一個名字立刻閃進腦海裡。
桑頌聿?她當初怎麼沒想到?
一定是澄怡調查桑頌聿的事曝光了,才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記得澄怡最後一通電話是怎麼說的?
「……偶然發現總經理的秘密,我想順著這條線查看和桑頌聿是否有關聯……」
然後她約定五點後會打電話來,但她沒有,並且無故辭職,還不是本人親自辭職的,接著就失去聯絡,像泡沫般消失了,連個痕跡也不留。
再來就輪到她了。剛才那個人一定是桑頌聿派來的,她還一直擔心那個人會不會追來,其實他根本就不用追,魏家大宅是桑頌聿的領土,她回到這裡來,等於羊人入了虎口,根本逃不出桑頌聿的掌握。
魏伯堯立即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她看起來異常的不安,精神狀態很不穩定,看著他的眼眸明顯藏著恐懼。
他什麼地方嚇著她了嗎?他不解。他想伸出手去撫慰她,渝湘卻突然像瘋了似的嘶叫一聲,拔足狂奔至後院。魏伯堯一驚,急忙跟上去,剛到後院,卻見渝湘抱著果醬,用戒備的神態看著他。他煞住腳,遲疑著不敢過去。
他怕狗。渝湘緊抱著果醬好保護自己。
魏伯堯是桑頌聿的兒子,他一定站在他爸那邊,隨時會替他父親下手殺她滅口。她還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她得查出澄怡的下落,否則她不甘心。
「告訴我薛澄怡目前人在哪裡!」她的聲音粗粗啞啞的,微顫抖著,透著害怕。
對她的問話,魏伯堯滿頭霧水。
「薛澄怡?她不是你朋友嗎?」
「告訴我她在哪裡!」她微退後一步,拉遠彼此距離。
「我怎麼會知道?她沒和你聯絡嗎?」
「你少裝蒜!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快告訴我,否則我放果醬咬你!」她威脅他,放鬆了左手的力量。
「魚兒,你一定是弄錯了什麼。」
「告訴我她在哪裡!」渝湘大吼,左手已完全鬆開。
被渝湘緊抱著而無法呼吸的果醬,在她鬆開左手的同時,掙脫開她的右手跳下來,朝魏伯堯跑去。
情勢頓時逆轉,渝湘失去可依恃的屏障,被果醬親暱的抓著腿的魏伯堯則僵立在原地。
「不論你誤會了什麼,請你先帶走它,好嗎?」
掌控權再度回到渝湘手中。
不論果醬會不會咬人,對魏伯堯來說都是一樣可怕。
「先告訴我澄怡在哪裡。」渝湘沒有抱走果醬的意思,也許這樣魏伯堯反而會說出實情也說法定。
「不知道。」
渝湘已聽煩了「不知道」、「不曉得」諸如此類的話,她再也聽不下半句,一個箭步,她抱起果醬,又一下子離他老遠。
「你仍舊不肯說嗎?還是果醬太小不足為懼?沒關係,我會找來更大只的狗,到時不怕你不說!」
「渝湘!」他受夠了她的無理取鬧。憑什麼他得知道薛澄怡的去處?他和她僅有過一面之緣而已啊!而她竟用他最害怕的狗逼迫他說出薛澄怡的去處,這怎麼可能?「我求你靜下心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好嗎?」
「你想騙我放開果醬?別妄想了。剛才和險些上了你們的當,這次我不會那麼笨了。」她把果醬摟得更緊。
魏伯堯緊握住雙拳,須臾,又將它們放開。
「我沒耐性陪你吵理由的架!」他邊說邊朝屋裡走,突然眼前人影一晃,渝湘已擋住他的去路,果醬並不在她手上。
「澄怡失蹤了。」她瞪著他的凌厲眼神絲毫不放鬆,「我到處都找不到她的人,打聽不到她的消息。」
魏伯堯想起小張曾對他說過,薛澄怡莫名其妙的辭了職,辭職書還是輾轉送到人事主任那兒去的,問是誰送來的,竟無半個人知道。他正納悶著此事有蹊蹺,果然就出事了。
「你請三天假就是為了找她?」見渝湘點頭,魏伯堯又問:「可有線索?」
渝湘冷笑。「人在你們手裡,竟還問我有沒有線索,不覺得可笑嗎?」
他該怎麼解釋他和此事毫無關係?
「你以什麼理由堅持薛澄怡是被我帶走的?」
「若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渝湘冷言道,冰冷的目光直射入他的眼中。
「OK!」他攤攤手,「我監禁了薛澄怡,為什麼?」
「因為你是桑頌聿的兒子!」
「我爸?這和他有何相干?」
「你不知道?」她懷疑的挑起單邊眉。假如他咬定死不承認,不僅她得不到有關澄怡的消息,更有可能將自己提前推入死亡之路。
「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無法理解你話裡的意思。」
莫非她真的走錯了棋?
渝湘一邊注意著魏伯堯的行動,一邊緩緩向旁邊移動。魏伯堯早已看出她的想法,往前跨了一步,攫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渝湘對他一陣拳打腳踢,見他仍然不為所動,張開嘴巴往捉著她的手臂咬下去。
劇痛攻心,魏伯堯鬆開抓著她的手,另一隻手繞過身後提住她的腰,深吸一口氣,單手將她的身子抱起來。
「放我下來。」現在渝湘的位置比魏伯堯略高,她扯住他的耳朵,使勁大吼,害得魏伯堯喪失聽覺能力好一會兒。
「閉上嘴巴,你這頑固的小女孩,我們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談談。」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存什麼企圖嗎?你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封住我的嘴,一刀解決我的性命,那你們的陰謀就不會洩漏出去。我告訴你,作你的春秋大夢!你外婆已經知道了,只要我和她失去聯絡,她就曉得我出事了,到時你們的計謀就會曝光,永遠不會成功,你們這群奸詐小人這一輩子永不得翻身。」
魏伯堯一路忍受她的炮轟,好不容易撐到了書房,他將房門重重一關,和外頭隔絕了起來。
魏伯堯將她放進紅檜木桌後的舒適皮椅裡,自己另拉過電腦椅坐下。
「告訴我事情始末,你和我外婆又是什麼關係?」
渝湘咬咬下唇,略一思索,昂然迎上他的目光。
「我叫譚渝湘,今年二十二歲,大四生,薛澄怡是我的同學……」
渝湘將如何遇見魏李如,以及魏李如所開出要她混入魏宅調查桑頌聿的優厚條件,澄怡的志願幫忙,一直到澄怡通過電話後失蹤的事,全部告訴魏伯堯。
魏伯堯的反應異常平靜,像座雕像似的靜靜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我說完了,這就是你要的事情始末。」批上句號,她等著魏伯堯開口。
魏伯堯站起身來,緩緩踱到書櫃前。
「照你這麼說,就是我爸意圖篡奪魏氏,而我外婆千方百計的想為我保住這個位子。既然如此,薛澄怡失蹤的事應該和我無關才是。」
「那可不一定!誰不知道魏家大少戀心於教職工作,你父親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打動你幫他,澄怡的事你自然有份。」
魏伯堯微怒的轉過身,大手抓住皮椅上的扶手,逼視著渝湘。
「若真是我殺了薛澄怡,你打算怎麼辦?」
「一命償一命,我會殺了你,然後自殺!」
兩人彼此瞪視,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誰,沉重的呼吸聲迴繞在耳際。
過了好一會,魏伯堯的眼光轉面變柔,一抹笑意浮上他的嘴角,緊接著是無法克制的大笑。
他往後退了一步,撞上書櫃,笑聲仍無法停歇。
「那不值得。」魏伯堯分析道:「第一,薛澄怡失蹤的事和我無關;第二,我爸絕不會是此事的主謀者,相反的,他想脫離魏氏想得快瘋了,他巴不得我早早繼任總裁,好讓他跟他的女友移民至澳洲……」魏伯堯止住笑,端詳渝湘的神情。
「那魏李如呢?」渝湘有些不耐,「難不成她騙了我?」
「也有可能,當年我父母親的婚事就是她用計促成的……」他頓了頓,似乎已理出一點頭緒。
「原因呢?你猜得到嗎?」
「魚兒,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要那一百萬做什麼?」
「我有權拒答!」她扭怩著不想說出。
「是見不得人的理由嗎?」
「胡說!」她猛跳起來,旋即坐下。「九年前,我母親過世時,念及社會對待女孩子的不公平,即使擁有和男孩子同等的學歷和才智,也得不到和男孩子相同的地位和待遇,所以她將畢生的積蓄,一共兩百萬元,各分一百萬給我和妹妹孟湘,讓我們在成人之後能無後顧之憂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並叮囑我父親,這筆錢的用途由我們自己決定,在可能的範圍內別干擾我們的志向。我們拿著在當時至少可以買下兩棟房子的錢,心裡也沒個底該如何使用它,索性將它存進銀行裡生利息,等長大後再來思考它的用法。」
渝湘停下來喘口氣,魏伯堯遞給她一杯剛沖泡好的玫瑰花茶。輕啜一口,她又續道:「升國中時,有一陣子父親的公司傳出經營不善的風聲,我們雖擔憂,但父親一如往常的態度,讓我們漸為寬心,認定這只是好事者傳出的謠言罷了。直到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公司一位熟識的叔叔面有急色的跑來找我,說目前公司急需用錢,要我拿出我和孟湘的那筆存款應急。那位叔叔在公司待了十幾年,幾乎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不疑有他,立刻將存款簿和印章交給他。父親回家後,我問他有關公司的事,他笑著說一切都是空穴來風,根本沒那回事。我再問他有關那位叔叔的事,他告訴我,那個人早在一個月前就辭職了,之後音訊全無。我才知道我被騙了。」
水霧迷濛中,渝湘的眼睛似乎也朦朧了起來。「我不敢告訴父親這件事,強制要求弟弟和妹妹守密,這一筆錢,我允諾會在大學畢業之前賺回。」
「而你還差一百萬?」
「正確數目是七十五萬。」
湊足一百萬後,她就輕鬆了,長久壓在肩上的擔子也可卸下。
「你打算如何運用這筆錢?」
「我想開間流浪動物收容所,但先決條件是得先有一筆不小的土地。可是啊!新台幣是越來越不值錢,九年前買下一棟房子尚有餘的錢在九年後的台灣,本金加利息,了不起付個頭期款罷了。所以,我一直夢想嫁個千萬富翁的老頭子,會支持我的夢想的老好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聳聳肩,「剛來魏宅時,我還曾有過這樣的念頭,若能得到桑頌聿的心,豈不離夢想更近?」
他該為她惋惜,還是該為自己高興?
「可惜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他盡量不露感情的說。
「真的?怎麼從來沒人告訴過我?」
魏伯堯滿腹疑問的凝視著喜形於色的渝湘。
她是真心的在為他老爸高興?
「告訴我,他們會結婚嗎?有沒有典禮?需不需要伴娘?」有渝湘這種人存在,婚紗公司不愁沒生意,她巴不得身邊的人全滾進結婚禮堂,讓她有吃不完的喜宴。
「你不難過嗎?新娘不是你!」
「為什麼新娘得是我?」她驀地明白了,原來……原來那天魏伯堯勸她別再迷戀下去,是因為他以為她愛上了桑頌聿。
「拜託!」她哈哈大笑,「我只是心裡想想,嘴上說說罷了,什麼事都能心想事成的話,羅馬的許願池就沒生意可做了。況且我又沒有喜歡上他,何來難過之有?」
魏伯堯恍然大悟,從頭到尾只是一場誤會,那些日子的疑慮僅是笑話一場。
「我回答完你的問題,這下你可以告訴我魏李如為什麼要騙我了吧?」
「我也不大確定。」這次換他大笑,「我猜她月下老人的癮又發作了。」
「你是說……」渝湘驚奇的瞪大眼,「她想促成你爸?不會吧?難道她不滿意他的女友?」
「是我!」
「你?」渝湘的臉倏地紅了,一下子紅到耳根,和握在手裡的花茶相映。「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渝湘眼簾低垂,含羞帶怯的模樣,看在魏伯堯眼裡,不啻是打了一劑強心針。
「誰知道?不過她的計劃成功了倒是真的。」
渝湘訝然抬眼。魏伯堯的臉龐不知何時已湊到她面前,兩人的距離好近,近得連沒戴眼鏡的渝湘都能數清他濃濃密密的睫毛,看清他深情款款的雙眼。
她有點慌、有點不知所措,想逃避他,又被他的目光所惑,兩人就這麼膠著著,什麼也沒做。
「我……你……意思……話裡的……」雙唇張張合合,竟拼湊不出一句像樣的,能表達出她真正想法的話來。
魏伯堯瞭解的揚起嘴角微笑。
渝湘是個純情、尚未戀愛過的女孩,太過突兀的行動只會嚇著她,使她感到惶恐,那就不叫羅曼蒂克,而是傷害了。
他輕拂她頰邊的秀髮,選擇在上頭輕印上一吻,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我喜歡你,愛你,懂了嗎?」
「喜歡……」她的大腦細胞不知怎麼的,竟完全失去功能,對於他的話硬是放不進去攪拌、消化。
「想把你擁在懷中疼寵的喜歡;除了你,眼中沒有別人的喜歡;想當你心目中老好人的喜歡。全部加起來就是『我愛你』,懂了嗎?」
渝湘完全癱瘓在椅子上。
他怎麼說得出這些肉麻兮兮卻教人歡喜在心裡的甜言蜜語?!
「我……我該說什麼?」渝湘話一出,兩人都呆了。她清楚的看到魏伯堯的眼底升起笑意,毫不掩飾的,他笑了起來。
老天,她說了什麼愚蠢的話,世上還有比她更不解風情的人嗎?她羞得直想挖一個大洞將自己埋入,這一輩子別出來見人了。
「你不需要說什麼,只要說『謝謝』或『對不起』就行了。」
渝湘張著一雙不解的大眼睛瞧著他。
「謝謝是接受,對不起是拒絕。」
「那……」她在心裡掙扎好一會,「謝……謝。」
魏伯堯大喜,緩緩將自己的手和自己的頭移向前;渝湘的心跳,快得連自己都要承受不了,只能被動的望進他澄澈清明、寫滿愛意的眸子。
一張俏麗的臉蛋在魏伯堯眼眸中和她的重疊,渝湘霍地從他迷幻的魔咒中醒悟過來。
「澄怡!澄怡她有危險,我得快點找到她才行。」
魏伯堯將欲站起身的她按回椅子裡。
「你怎麼找她?花了三天時間可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他拿起無線電話按下幾個號碼,在等待的空檔回頭對渝湘說道:「放心交給我吧!既然有總經理這條線索,相信不久就可以找到她……」電話那頭有了回應,「喂,小張是嗎?」
渝湘凝神細聽魏伯堯對小張交代事情。瞧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好似已掌握到澄怡的行蹤,猜測出她目前的所在地般,然而不安依舊重壓在她胸口。她好怕,好怕再見到澄怡時,已不再是面色紅潤、活蹦亂跳、沒事老愛把她糗得跟個大白菜一樣的澄怡。
她好怕,真的好怕。
用手掩住臉,她無聲的啜泣。
一股溫暖的熱度透過臂膀傳至心中。她抬頭,魏伯堯的手輕握著她兀自發抖的手臂。
「她不會有事的。」他安慰的笑笑,其實心底並不怎麼確定。
渝湘疲累萬分的想投進他懷裡尋求可靠的港灣,在行動之前卻起了猶豫。同一時間,魏伯堯的手已繞過她的腦後,將她的頭顱攬進自己寬厚溫暖的胸膛。
☆ ☆ ☆
「我用一百塊賭你現在所想的事。」
發著呆的澄怡像無視他的存在般,不回頭也不回答。
「你正在對這房間唯一的一扇窗動腦筋。」
「好厲害!」澄怡緩緩站起,「可惜我沒有一百元獎賞你。」他從口袋掏出唯一的五元銅板擲給戴奕學,「九十五元先欠著。」
「你可以用吻代替。」戴奕學吊兒郎當的指著自己的嘴巴說道。
「我寧願欠你九十五元。」澄怡甜甜的一笑。
十天來的相處,她對戴奕學的玩笑話,已不再有一開始的臉紅及被侮辱感。她只是納悶,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動手?除了被監禁的不自由外,她在這兒過得極為舒適,幾乎是有求必應。唯一的傭人阿雪對她很有禮貌,像對待尊貴的客人般對待她。阿雪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反應能力也不是很好,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戴奕學才僱用她的吧?她甚至以為澄怡是戴奕學的未婚妻,不論她怎麼解釋,阿雪就是不相信他們倆毫無關係。
戴奕學裝腔作勢的摸摸窗戶,再摸摸中央的大鎖。
「挺厚的,這個鎖一看就知道很堅固,想破壞恐怕不易。」
他一定看到了窗上被撞擊敲打過的痕跡,還故意說風涼話!澄怡冷哼一聲,打開電視。
對於一成不變的節目內容,澄怡是興趣缺缺,但不可否認的,在極端無聊時,它卻是打發時間的最佳工具,因為她常在看到一半時就抗拒不了周公的招呼,而睡覺則是讓時間飛快掠過的最佳辦法。
她無聊的把玩遙控器,將三台節目輪流轉來轉去。
「廣告比較好看嗎?」戴奕學發現她只把空檔時間停留在廣告上,節目一開始就改轉到別台去。
「台灣的電視廣告越來越不錯,相反的,節目反而越來越差勁。」
「錄影帶呢?」
「看完了!」
「書呢?」他指指身旁的一堆小山。
「也翻得差不多了!」
「電動玩具?」
「玩膩了!」
「好!」戴奕學按掉電視開關,「既然電視不好看,我們來玩點別的!」
他的眼裡閃著奇異的光芒,嘴邊的笑飽含深意,而他的手正按在她的手上。
澄怡吃驚的快速後退,一直退到門邊,一轉念,回身抓住門把,說時遲那時快,在她打開門的一瞬間,戴奕學已截住她。
「想逃?」他可惡的笑容映入她眼簾,「逃得出這房間,可逃不出房門外守著的杜賓犬。」他輕佻的摸著她粉嫩的雙頰,「你不想讓自己的美麗留有缺陷吧?」
澄怡瞭解他絕不是虛言恫嚇,返回電視機前,她賭氣的將遙控器往螢光幕砸去。
「你到底想怎樣?要殺要剮,請你快點決定,別把人當玩偶一樣耍著玩。」
對她憤怒的言詞,他仍是不在乎的一聳肩。
「也許……」他注意她的表情,「我會先把譚渝湘的屍體帶來你面前,由你的反應來決定你的死法。」
「你這……」澄怡狠擲一本書過去,「狼心狗肺的豬!」
戴奕學微一側首,輕輕閃過。
「我從不知豬也有狼心狗肺的。」
「你會是第一隻。」她抓起第二本正要擲過去,戴奕學已先行搶下。
「別弄壞文化財產。」他閒散的在她面前坐定,「丟書不好玩,還是來玩我們的遊戲吧!」
「你休想碰我一根寒毛。」很自然的,她雙手交叉擋於胸前。
「又不是玩心臟病怎麼會碰到?」他一臉大驚小怪,一盒撲克牌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掌心。「想玩什麼?排七?大老二?還是想看我變魔術?」
一抹狼狽閃過澄怡的眉梢眼底,她老羞成怒的別過頭。「沒興趣!」
「說的也是,兩個人玩撲克牌的確不好玩。」他再摸出一盒象棋,「這個有興趣了吧?」
「無聊!」她硬是不肯轉過頭來。
戴奕學往身後褲袋一摸,一把玩具槍和紙靶跑出來。「BB彈?近年來滿流行的,運氣好的話,也許你會射中我而洩恨。」
「無聊!無聊!」她強調似的大吼,對他無中生有的魔術的好奇心卻已悄悄燃起。
這次他變出一個芭比娃娃。「也許你喜歡扮家家酒?!」
「你是怎麼辦到的?」她奪走娃娃,將它甩到一邊。「這些東西你都藏在哪兒?」她斜瞄一眼他扁平的口袋。
「不是沒興趣嗎?」他無辜的眨眼。
澄怡咬咬牙。「不教就算了。」
「喂!」他笑著拉住欲走的她,「我教你,行了吧?」
澄怡迅速甩掉他的手,甩掉沒來由的心慌。
戴奕學略講解完方法,拿起實物正要演練時,敲門聲打斷了他。
打開門,是阿雪。
她用手語比劃一陣,戴奕學瞭解的點頭。
「我待會再來。」他對澄怡說道。
戴奕學離開後沒多久,外頭傳來談話聲。
澄怡輕踮起腳尖走到門前,將耳朵貼上。若說這棟房子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隔音設備太爛了,偏偏它又是樓中樓設計,所以一樓的談話一字不漏的全落進向來耳聰目明的澄怡耳裡。
☆ ☆ ☆
「換句話說就是失敗了。」戴奕學的表情並無意外。
「那女孩頂聰明的,我到現在仍猜不出她是如何瞧出破綻的。」
「也許你並不適合當演員。」戴奕學調侃他。
在房裡屏氣凝神偷聽的澄怡鬆了一口氣,渝湘沒事,太好了。但這也讓她瞭解到他們真的想殺了她和渝湘,並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她的噩夢或許真有成真的一天。
「少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焦立卓嫌惡的一撇嘴,「別忘了!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不用你強調,我也知道。」戴奕學好整以暇的玩弄指甲。
好久以前,他就覺得自己選錯了合作對象,相信焦立卓亦有同感。他們倆在對待事物的處理方法上一向背道而馳,理念完全不合,除了目的相同以外。但船已開出,想回頭已太晚,唯有互相容忍才不致翻船。
「你想她會不會去報警或告訴魏家的人?」焦立卓有些擔憂。
戴奕學沉吟一會。
「應該不會,若她真去報警,我們勢必會聽到一些風聲。在魏家,她只是名小女傭,不可能向主人說這些事的。」
「還是早點殺了她才安心。」焦立卓還是不放心,世事變化太快,搞不好明天桑頌聿就上門來興師問罪。
「對付一個小女孩用不著你親自出馬,萬一失敗了,你就等著她來指認你吧!」
「本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道……」
「馬也有失前蹄的時候,你就別懊惱了。」
戴奕學假意的安慰,聽在焦立卓耳裡頗不是滋味。
「那女孩呢?」焦立卓斜睨二樓一眼,「你不會想告訴我她仍安好吧?」
「我打算留她一陣子,等你劇本編好了再說。」他最會用這一招,把難題都丟給焦立卓。
「女人是禍水,尤其是美麗女子,別為她誤了大事。」
戴奕學哪會聽不懂他的冷嘲熱諷,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這點你甭擔心,快把故事想好才是正事!」
焦立卓有怒難發,他不想再談此事,站起身來告辭。
「公司有三位股東已被我說服,快把錢準備好!」
戴奕學點點頭,招來阿雪要她送客。
臨出門前,焦立卓突然問道:「有一點我實在不懂,魏伯堯不是你的好友嗎,你怎麼狠得下心吃掉魏氏?」
戴奕學大笑。「我是幫他,也幫助自己完成心願罷了。」
☆ ☆ ☆
聽完小張的報告,魏伯堯的思緒頓時呈現一片空白。他怎麼也猜想不到這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竟會是自己的好朋友。
立在一旁的渝湘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他。想了想,也許這時候讓他一人獨處比較好,有關澄怡的事還是待會再問好了。
她悄悄退出書房,走到後院幫果醬戴上項圈。
這次她學乖了,先緊抓住果醬再戴上項圈,如此就萬無一失,跟這小傢伙比手畫腳根本沒用,比對牛彈琴還糟。
渝湘牽著果醬在外頭的道理緩緩走著。果醬是高興的又跑又跳,渝湘卻是漫不經心的走著。
忽然,果醬起了警戒狀態,接著快速往前狂奔,渝湘覺得手頭一緊,這才注意到果醬的異樣。
她一把拉回它,將它抱起。
「你在緊張什麼?」她斥道。
果醬在她懷中不安的扭動,渝湘鬼使神差的轉身一瞧,一輛轎車以極快的速度朝她直駛過來,渝湘愣了一會,在車子快撞到她時,連忙往旁一閃,幸運保住一條小命。
「幹嘛!」渝湘生氣的大罵,「即使沒什麼人也不該開這麼快!」
那輛車子在不遠處停下來,渝湘緊張的吞了一口口水,萬一對方是流氓,她豈不完蛋?
車子裡的人並沒有下來,相反的,卻倒車朝她駛來,和剛才險些撞到她的車速無異,渝湘這才驚覺對方是衝著她而來。
未加思索,她轉身往後拔腿就跑。
可恨這是條直坦的大道,連個彎路或小巷也沒有。她掏出口袋的磁卡,只希望來得及躲過此劫。
魏家大門已在眼前,車子也已逼到身後,渝湘側身剛刷下卡,密碼還來不及按,腰間傳來一陣強烈的痛楚,眼前一黑,人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被壓在身下的果醬費力的鑽出來,望著面前的龐然大物,發出第一聲清脆的吠叫。
一名男子欲下車查探渝湘的生死,卻在聽到果醬的吠叫後,怕引來他人,縮回已放下的前腳,疾速駛離。
果醬舔了主人幾口,見她仍無動靜,當她是睡著了,不悅的邊嚼著她的頭髮,邊叫嚷起來。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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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23 |
深情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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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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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
「放心吧!」沒事的。」魏家的家庭醫生葛城稜拍拍全身冒冷汗,憂心如焚的魏伯堯說道:「幸虧只是擦撞,且受力面積大都在臀部,我原本還怕她骨盆會有裂痕,好在她臀部挺有肉的。」
魏伯堯可一點也不欣賞他此時的幽默感,一聽到她沒事,他頭一個念頭就是衝進去看她。
「別急嘛!」葛城稜拉住他,「你該先報警的。」
「不行!」他搖頭。這樁車禍不見得是意外事件,報警會打草驚蛇,因為還有一個薛澄怡去向未明,讓對方以為魏家的人還被蒙在鼓裡比較安全。「渝湘的事也請保密。」
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難念的經,葛城稜深諳此理,也不再作任何建議。
病房裡的渝湘已經悠然醒轉,瞥見面色同她一樣蒼白的魏伯堯時,她給他一個要他放心的微笑。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傻瓜。」看到她的笑容,魏伯堯全身輕鬆,如釋重負。「你怎麼笑得出來?」
「笑不好嗎?」渝湘嘟起嘴。
「當然好!」他愛憐的撫摸著她的臉頰,冰涼冰涼的,他的心猛地又揪緊。「下次出門一定要有人陪,懂嗎?如果不是果醬,你這條小命恐怕早回老家去了。」
渝湘握住他的手,享受從他手中傳來的溫暖。
「你想,他們既千方百計想置我於死地,是否代表澄怡她也……」
魏伯堯的大手蓋住她的唇,蓋住令人心酸的空洞嗓音。
「不會的。」他堅定的握住她的手,「我一定會找出她來的。」
「真的?」注視著他的眼眸沒有淚水,卻更令人抑不住酸楚。
如果澄怡真遭不測,他無法想像渝湘會有何種反應,強壓住內心的不安,他必須給她支持的力量。
「相信我,她沒事的。」他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吻下。
渝湘無言的點頭,目光落向遙無的天際。
☆ ☆ ☆
「她死了!」戴奕學進房的頭一句話即如是說。
「誰?」澄怡一時意會不過來。
「譚、渝、湘!」戴奕學一字一句清晰的加重語氣。
「哦?」澄怡壓下乍聽到時的驚愕,「我真的得準備好道歉詞了!」
「不必再裝了,我不是套你的,譚渝湘真的死了,一樁車禍奪走了她年輕的生命!」
「你安排的!」澄怡並沒有明顯的反應,她只是緊按住操縱器上的按鈕,讓螢光幕上的飛機拚命掃射子彈,卻因閃不過一塊岩石而撞毀。
「不是我,但也可以說是我。」
澄怡摔下操控器,轉身衝進浴室,大力扭開水龍頭,朝浴缸大吐特吐,眼淚隨著嘩啦的流水不停的掉落。
她的噩夢成真了,真的成真了?!
澄怡緊咬住下唇,不讓哭聲逸出,她不要讓戴奕學再有一次洋洋得意的機會。
忍住淚水,洗了把臉,在鏡前演練了好幾遍,直到她認為面色自然才走出去。
「下一個輪到我了嗎?」
戴奕學注視著她,沒有應答。
「你打算用什麼辦法?車禍?病死?不是自殺?」
戴奕學突然長歎一口氣。
「歎什麼氣?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其實你心中正樂得很,一切照著你的計劃走,高興都來不及,有什麼好歎氣的!」澄怡順手抓起兩本書朝他扔擲過去,因為太過於氣憤,失去準頭,兩本書都沒有砸到他。「你狠!對你來說,名和利才是最重要的,朋友道義和阻礙者的生命,你可以連眼都不眨就將其抹殺。你這個自私自利、狼心狗肺、豬狗不如的爛東西,王八蛋!」澄怡憤恨的發洩,淚水再也控制不了的狂瀉在臉上。
「你的評語我全接受。」他自成一派的從容臉上有一抹察覺不到的悲哀。
「滾出去!」她用盡全身力量大吼。
他依言照做。
「渝湘--」澄怡伏在地上痛哭失聲。
☆ ☆ ☆
收住淚水的澄怡已怔怔的發呆了好一陣子。
佔滿她思考線路和充斥整個腦袋瓜的,全是夢中渝湘死前掙扎的樣子。
全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她太衝動,如果不是她太不經大腦,如果她小心謹慎些,如果她心思細密些,結局不會是這樣,再壞也不會是這樣。
站在門口端著餐點的阿雪遲遲不敢進去。她從沒看過這樣的澄怡,像掉了魂般。
印象中,她和主人總是無時無刻不在吵架,聲音大得連樓下都聽得到。氣氛一直是劍拔弩張的,讓人不由得也跟著拉緊神經;然而在一觸即發的狀態下,隱隱的,似乎有什麼異樣的流動,那是她無法理解的,就像她無法理解澄怡此時的失魂落魄。
是主人對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嗎?阿雪輕歎口氣,一定是的。主人對澄怡的方式一直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有時是事無鉅細、體貼入微,有時又一副吊兒郎當、毫不在乎的模樣。最奇怪的是他從不准她走出這房間,甚至還派了一隻杜賓犬在門口看守。
有人這樣對待自己的未婚妻嗎?或者這是另一種愛的表現?阿雪的腦筋又轉入死胡同,兜不回來。
「你站在這裡幹嘛?」戴奕學的聲音從身後傳出,阿雪嚇了一跳,指指裡頭的澄怡。
「交給我吧!」他拿過餐盤,將木門於身後關上。
他猜測她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大概就是他吧?
「我用一千元賭你現在心裡所想。」他還是一副氣死人的優閒模樣。
澄怡抬眼,冷冽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將他千萬萬剮。
「我用一萬元希望你去死!」
「我的命沒那麼賤價吧?」戴奕學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你已經兩餐未曾進食,該吃點東西了。」
「你讓我噁心,包括你送來的東西。」澄怡連瞧都不瞧盤裡的食物一眼,儘管她的肚子早就打起鼓來。
「忘了你說過的話嗎?不吃飽喝足哪有力氣逃?就算要死也該做個飽鬼,不是嗎?」
「這是最後一餐?」她問,右手慢慢往前移。
「不……」他搖頭,「還未決定……」話未說完,澄怡已抓起筷子往他雙眼戳下,攻勢凌厲、快速得僅讓他略略閃過,刺痛由眼尾傳至大腦。
他一揚手,震掉澄怡右手的筷子。同時,澄怡已將盛著濃湯的瓷碗打破,手拿碎片朝他腹部攻進。戴奕學急往後退,狼狽的閃過,一回身,勾住澄怡的手將其反扣於後,正待喘一口氣,澄怡的腳已朝他膝蓋狠狠踢下,這次他閃躲不及,膝蓋結束的承受這一踢,疼得他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
他後悔親自送飯來給她,明知她現在有多恨他,他偏愛來冒這個險。
他朝她肩頭重重一擊,將她推開去,拉遠彼此距離,一個安全不受威脅的距離。
「小姐,中間截斷人家的話是很不禮的!」即使疼得額頭冒冷汗,他還是不改說話的調調。
「禮貌是視人而定。」澄怡冷冷的說著,冷冷的瞪視著他。她的右手因發麻而無力的垂著,左手仍拿著瓷片,上頭有斑斑血跡,是她攻擊時不慎割破了自己的手。
「哈!」戴奕學突然抱住肚子大笑,「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我以為你只是尖牙利嘴,想不到欲置人於死地時也有這股狠勁,可是……」他像看穿了她,「你現在一定覺得渾身虛脫,恐懼感包臨全身,膝蓋已軟,只需用一根小指頭就可以將你輕易推倒……」
她氣憤自己像被透明化似的看得一清二楚,奮力撐起身子將腰桿挺得筆直。
「可惜阿雪的苦心!」他看著已經慘不忍睹的飯菜,惋惜的搖頭。「我再麻煩她幫你準備一份。」
「不必!」她嘴硬的拒絕。
戴奕學只是笑,一跛一跛的走到門前,突然一陣風掃至身後,他未加思索,左手自動防衛,不偏不倚打中澄怡的腹部。她哀叫一聲,跌坐在地。
「老天!你竟還有餘力攻擊。」他蹲下身子審視她的痛處,眼角餘光密切注意她的手腳,預防她的再一次偷襲。
澄怡痛得緊咬牙根,眉心糾得死緊。
「很痛是嗎?」他心焦的詢問,手按在她腹部上。「哪裡?是不是這邊?」
澄怡打掉他的手,怒目而視。「別讓我看到你的臉就不會痛了。」
戴奕學微微一愕。
「想不到我英俊的臉龐也有惹人厭的一天。」他若有所感的拍拍臉頰,一不慎碰觸到眼尾的傷口,疼得淚水差點滾下。「罵人功力未減,可見沒啥大礙,休息一會,美食就會送過來了。」
他打開門,趁澄怡沒來得及張嘴開罵,火速逃了出去。
外頭的阿雪早已久候多時,在瞧見主人時,笑吟吟的將餐盤遞給他。
這才是正常的情況,阿雪心裡是這麼想的。
戴奕學發出會心的微笑,拍拍她的肩膀。「你送進去吧!順便帶急救箱給她,我得去療養一下才行。」
膝蓋痛楚已減,但他的腳步仍沉重。
是誰布下的棋,讓他在此情此景遇見生命中的煞星?!
望著映在鏡中眼尾的OK繃,他緩緩的、沉沉的歎了一口長氣。
☆ ☆ ☆
「找到她了!」魏伯堯尚未掛上電話,即迫不及待的向渝湘報告好消息。
「真的?」渝湘從椅子上跳起,「你是說澄怡找到了?在哪?安全嗎?」這是她最關切的問題。
「她很好,現在被軟禁在戴奕郊外的別墅裡,尚無生命之憂。」
「太好了!」渝湘高興得不知如何表達此刻犁心情,只能讓欣喜的淚水不停的滾落。
「還是我外婆行,僅花一個上午就套出他們密買股權,進而入主魏氏、併吞魏氏的計劃,以及有關澄怡的消息。」
「這我早領教過了。」她的思緒跌回一個多月前,那個晴朗無雲的午後,一個聲音沙啞、不怒自威的老婆婆,帶來令她改變際遇的機會。「對了!」她眼睛一亮,「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帶回澄怡?」
「等佈置聯絡妥當,我們就可以出發了。」他將她按回椅子裡,要她耐心等候。
相對於笑逐顏開的渝湘,魏伯堯的內心是五味雜陳的。併吞計劃的主謀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好朋友、他敬愛的學長。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他會作何反應?魏伯堯無法預料,但他知道,這已不是一場架就能勾消的恩怨,就能抹去的失望與憤怒。
☆ ☆ ☆
恍惚中,像有一把錘子又沉重又急快的敲擊著澄怡的腦袋,敲得她頭疼欲裂,太陽穴發緊。周圍的溫度像一下子升高許多,熱得她全身刺痛。在雙重交攻下,她只想找尋一個可以避開打擾她安眠的地方,她翻個身,冷不防滾落床下,人倏然驚醒,才發現一切都不是夢,的確有人在敲門,而房內的冷氣不知何時已停止運轉。
澄怡拉開被汗水浸濕,貼附在身上的棉恤,撥開黏在脖子上的髮絲,邊用手扇風,邊張口問道:「誰啊?」
外頭的人沒應話,只聽到像被蒙住口鼻的嗚啊聲。
「阿雪?」澄怡走近木門。
敲門聲更急促了。
「怎麼?忘了開鎖的方法嗎?」
這次阿雪改用腳大力踹門。
「怎麼搞的?」澄怡覺得事有蹊蹺,趴在地上往門縫瞧。
頭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白皙的小腳,左腳的腳踝處有一道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這是阿雪的腳沒錯。
「好像沒什麼事嘛!」她咕噥著,剛要起身,一個景象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點點飛舞的金黃色發光體是什麼?
她睜大眼瞧著,在看清楚那是什麼後,猛然倒抽一口氣。
老天,那是……那是……一急之下她竟忘了該稱呼那為什麼,因為更糟的是,她已經隱約可以看到足以威脅她倆性命的火舌。
換句話說,火勢就快蔓延到二樓來了。
她至少呆愣了幾秒,腦子才發出「逃」的訊號。
「阿雪!」她扯開喉嚨大叫,「別敲門了,快把鎖打開呀!」
阿雪怎會不知道要開門。問題是那三道鎖設計得太過複雜,平時阿雪開一次門就得花上兩、三分鐘,因為只要一個步驟錯誤,所有開鎖的順序就得重新來過,如今迫在眉睫的緊張時刻,心慌意亂的阿雪一個步驟也想不起來,除了猛跳腳著急,根本無計可施。
見許久未有動靜,澄怡猜測阿雪八成太過慌亂,否則也不會站在外頭敲了老半天的門,卻遲遲不將門打開。
「阿雪,你快逃吧!我會自己找出路逃出去的。」
阿雪愣了愣,側頭一想,轉身朝樓下跑去。
聽著腳步聲遠去,澄怡仍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出路!別開玩笑了,要能找到她早逃出去了,還會留在這裡當俎上肉,等候人家宰割?
在看到飛舞的火星時,她就已明瞭這是戴奕學所選擇的方法,最痛苦、最殘忍的方法--火葬。
「可惡!」她憤然舉起椅子,狠狠地朝早被她不知扔擲過多少次的木窗丟去。這一丟,竟使扣著大鎖的木栓奇跡似的產生一道裂痕。
澄怡大喜過望,抓起可憐的椅子,卯足勁拚命朝木栓敲打。也許是臨危之際,澄怡將她體內潛藏的力量發揮出來,扣鎖處竟真的被她敲壞。
大鎖斜斜的垂掛在另一邊,彷彿告訴澄怡--她自由了。
澄怡忙不迭的丟下椅子,用力將窗扇推,隨著「咿呀」聲,透進一道璀璨陽光。
窗扇行進到一半,突然卡住了,一扇鐵窗殘忍的矗立在木窗後頭,如拇指般粗的鐵條阻擋了她唯一的生路。
澄怡全身無力的滑坐於地。難不成今天真是她的大限之日?
「過分!可惡!」澄怡怒不可遏的張嘴痛罵,句句詛咒發洩滿腔的氣憤。「戴奕學,你這個不知良心為何物的無情劊子手,背叛朋友、喪心病狂、不顧義理、自私自利、奸詐狡獪的卑鄙小人。就算今日得死,我也要每天每夜去騷擾你,讓你今生今世不得好眠,永生永世不得安寧。」
「不錯嘛!」門口傳來鼓掌聲,「死到臨頭還有閒情逸致罵人。」
戴奕學以為她會回諷他幾句,或者用她那雙足以傾倒眾生的美目狠瞪他一眼;但他全猜錯了,澄怡幾乎在轉身看到他的剎那主便撲進他的懷裡。
他……可以算是有些受寵若驚。
正拿捏不定該抱著她輕哄幾句,還是推開她取笑她時,澄怡已離開他的懷抱。
「失火了!」澄怡板起面孔好掩飾自己的赧然,她亦不解剛才為何會有那樣的舉動。
「我知道。」他堆起足以氣死人的笑容,「阿雪在電話裡嗚啊了半天,我本以為你想不開自殺了。」
「這麼說,你是專程趕回來欣賞我死前的掙扎?」
「呵!」他笑,「那的確非常珍貴且難得,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看你頭昂得高高的,對我齜牙咧嘴的模樣。」
澄怡聞言,刻意裝出面無表情,免得掉進他的陷阱裡。
當他轉身預備步下樓梯時,忽然一聲轟然巨響,熱浪和火屑朝澄怡面部飛撲而來,他一隻手拉走兀自發呆的澄怡,將她納入安全的臂彎裡。
「你的嘴巴和反射神經為什麼不能搭在同一條線上?」戴奕學又氣又急的吼著,再晚一步,她就當場成為一團火球。
「關你屁事!」她不雅的說著粗話,反正他早已習慣。「這不是剛好稱了你的心?突發的意外才不會弄髒你高貴的手!」
她倒是把他曾說過的話都記得很清楚。
如果不是下午的一場會議因故取消,他也不會提早回來,而且在往別墅的道路上,就看到往上衝的黑煙。
當時,他並無法判定煙從何來,只是心裡的不安讓他加快車速,他擔心那陣黑煙來自他的屋子,而屋子裡的薛澄怡在無人幫忙的情況下,絕對不可能逃出來的。然後他聽到行動電話的鈴聲,阿雪焦急的哭聲證實他的疑慮。
「現在不是拌嘴的時候。」他難得正經,「樓梯已被火勢佔據,我們得另找出路才行。」
他環顧火場一眼,發現一樓轉角,靠近側門處並沒被大火完全掩蓋。那兒置著一張桌子,如果能從二樓跳到桌子上,可以減少兩樓之間的高度差距,理應不會受傷才是。
他慶幸房子屬樓中樓設計,否則他除了跳窗及等待救援外,實在也無計可施了。
「跟我來。」他抓著澄怡的手,奔到看中的地點,翻過欄杆,雙腳卡在欄杆的縫隙間,使自己不致摔下。
他面向澄怡伸出手。澄怡很快就瞭解他的意思,也翻過欄杆去。戴奕學把她的手勾在自己的頸項間。
「抱好。」他叮囑道,澄怡更貼緊了他一些。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她竟因兩人身體過分親密而紅透雙頰。
戴奕學緩緩放下身子,兩隻手承受逾一百二十公斤的體重對他來講還不成問題。
直到落至欄杆底端,身子再也無法往下落,他在澄怡耳邊輕聲說道:「要下去了。」
見澄怡點頭,他立即鬆開手,跌落在桌子上。桌子負荷不了兩人聯合起來的下墜力,應聲碎裂。他們倆像拍電影的特技演員般重摔在地上,只不過受重擊的是戴奕學的背部,這點他在落下前早已計算好了。
他拍拍仍緊閉雙眼、趴在他胸前的澄怡。
「我們安全了。」
澄怡「咻」的一聲跳起,跳離他令人心動神迷的懷抱。
「要我拉你嗎?」她居高臨下,用施捨的眼光瞧他。
他又好氣又好笑的點頭,煞有其事的說道:「勞煩你了。」
他的回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本想甩手而去,忽見後頭火已朝他們這時席捲而來,連忙七手八腳的將他拉起。
原本漾著笑臉的戴奕學倏地一僵,臉上的笑容頓時走樣。
「怎麼了?」她心慌的詢問。
「沒事!」他重新堆起笑容,悄悄伸手至大腳後頭,拔掉那支插入腿內寸餘的鐵釘。
他們火速由側門逃出,逃到空曠有前院,還來不及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就被眼前龐大的一「歡迎陣容」給嚇住了。
☆ ☆ ☆
魏伯堯和渝湘原本想利用戴奕學不在別墅的時候救出澄怡,熟料才行駛到中途,一輛墨綠色賓士呼嘯的從他們坐的警車旁擦身而過,他一眼就認出那是戴奕學的車子,他的時速至少逾一百五十。他不禁擔心是否有人密報戴奕學,萬一因此而威脅到澄怡的生命,那就完了。
渝湘似乎也猜到了,發狂似的要求警察加快速度,警察遞給她一個無奈的笑容。他們已經盡力了,卻怎麼也追不上戴奕學的車影。
渝湘焦慮萬分的盯視前方,正在思索對策的魏伯堯突然被她一拉,不明所以的順著她的指頭往天空望去。
「煙?!」他驚呼。
「一定是失火了,怎麼辦?」眼看著渝湘就要跨往前座,搶走警察手聽方向盤,他連忙拉她坐下。
「不會有事的。」他緊攬住已淚眼滂沱的渝湘。
直到他們快接近別墅時才看清伸吐於窗戶、門口的火舌,周圍的草坪偶被火舌舔到,一下子蔓延開來,將整棟房子包於火海之中。
魏伯堯和渝湘匆忙跳下車,急於奔赴火場救人,卻在瞧見突然竄出的一男一女時猛然煞住。
這就是逃出來後的戴奕學及澄怡所看到的景象。
三輛警車、兩輛救護車,一排人站開至少有十五人以上。
雙方對視約兩秒後,渝湘首先爆出一聲歡呼。
「澄怡!」她大叫,魏伯堯還來不及阻止,她已撲到澄怡面前,緊緊抱住她,嘴邊不停的低呼她的名字。
老天!澄怡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托起渝湘的小臉,細細審視著她。
「你活著?」渝湘臉頰的熱度由手上傳過來。「你真的活著?」
兩個女孩子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狂喜的淚水濡濕了兩張臉。
戴奕學在看到完好的渝湘時,起先微微一愕,很快的,他明瞭焦立卓以為成功的殺人計劃其實失敗了。這令他有股想狂笑的衝動,和不該有的鬆一口氣的感覺。
將目光改投注在魏伯堯,他的好朋友身上,他想此刻他體內八成也燃著和身後一般的熊熊大火?!
「有話要說嗎?」戴奕學聳肩攤手,不改嘻皮笑臉。
「沒有!」魏伯堯大步向前,「你欠我一個解釋!」說著,一拳揮向他的下巴。
戴奕學沒有閃避,也沒有回擊。魏伯堯出手不輕,他踉蹌的倒退幾步方能穩住。
他擦掉嘴角的血跡。「你想聽怎樣的解釋?」
魏伯堯一把揪起他的衣領,瞪視他的雙眼。陽光下,那雙黑瞳此刻是深咖啡色的玻璃球,晶澄圓亮,不含任何雜質,除了遺憾。
「伯堯!」戴奕學嗓音低沉,同樣有著濃濃的遺憾。「你必須繼承家業。」
魏伯堯霍地明白了,他鬆掉手上的力量,眼中怒火更熾。「你為自己的私心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戴奕學扯動嘴角,笑容尚未形成,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澄怡先發覺到他的異樣,在他倒地之前眼前手快的先扶住他。但這樣一個大塊頭的重量不是她所承受得起的,如果不是魏伯堯助她一臂之力,他可能會壓斷她細瘦的手臂。
醫護人員來到他們身邊,用擔架接走了戴奕學。
一名警官走到澄怡身邊。
「小姐,麻煩你跟我們到警局一趟。」
「我剛從火場逃出,你們不先送我去醫院檢查嗎?」未等警官回答,她已跳上載著戴奕學的救護車。「渝湘。」她喊:「一塊走?」
渝湘看了魏伯堯一眼。「我坐別的車去。」
澄怡瞭解似的點頭,回頭對司機喊道:「還不走嗎?」
兩輛救護車開走後,消防車緊接著而來。
渝湘靠近魏伯堯,默默的和他十指交握。
幾道水柱聲勢凌厲的朝已完全被火所吞沒的別墅射去。由於是木造屋,火勢洶湧猛烈,那幾道水柱幾乎毫無作用。
魏伯堯喟然長歎。「我是否太自私了?」
渝湘無言,只是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 ☆ ☆
由於澄怡堅持,她是應邀到戴奕學的別墅作客,只是事先忘記告訴渝湘罷了,渝湘瞭解她的心思,加上缺乏人證、物證,魏伯堯只得撤回告訴,決定私下解決。
戴奕學在醫院躺了三天後,回到總裁父親家裡。他可憐的別墅此刻已是灰燼一堆,風一揚起,什麼都沒有了。隔天,他向信亞請辭副總裁職位,釋回手中的魏氏股權,人就失去蹤影,誰也找不著他。
可以上頭條的大新聞,連新聞稿都尚未擬好,就被信亞和魏氏聯合壓下,連個小方格也不復見。
魏李如以工作已滿二十五年以上的理由,要求焦立卓自請退休,回家靠退休金度日。這對企圖心仍強、野心勃勃的焦立卓來說,無疑是最嚴厲的懲罰。其餘有關人員則處以降職,或開除。
魏李如的一石二鳥之計已成功了牽紅線那一半,雖然魏伯堯尚未改變志向,她相信那一天的到來已不遠。
渝湘責任已了,用不著繼續待在魏家假冒女傭。雖然渝湘拒絕收受,但魏李如仍打探出她的戶頭號碼,匯入新台幣一百五十萬元;並以魏李如的私人名義設立一個戶頭,預備在渝湘的動物收容所成立時,作為贊助用的資金。
「別想提出來還我,也別想拒絕我的好意。」魏李如說:「除非你瞧不起魏家,瞧不起我,瞧不起你的伯堯。」她刻意強調「你的」兩字。
渝湘還未開口,就被先發制人,也只有笑著收下了。
暑假尚有一個月,渝湘和澄怡回到租賃的水族館,過著吃飽睡、睡飽吃的無所事事的日子。
偶爾兩人提起,會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接著便是迭聲長歎。短短兩個月,季節尚未來得及變換,就發生這麼多事,這是當初接下委託的渝湘和志願幫忙的澄怡所始料未及的。
然,一切似乎都已結束,該告一個段落,除了澄怡那顆不知失落於何處的心。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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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04 16: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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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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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午後,水族館的生意也跟著冷清。房東索性拉下鐵門,到批發魚場抓魚去。餘下兩人,剛睡醒的渝湘和澄怡一人一碗鍋燒意面,對著午間的綜藝節目看將起來。
「好無聊!」渝湘放下已空的碗,長吐了一口氣。
「無聊就回房睡覺啊,反正你挺能睡的。」澄怡不因說話而停止吃麵的動作。
「瞧你那副饞樣,就算旁邊沒人,也顧及一下淑女形象好嗎?」渝湘嫌惡的撇嘴。
「你說我?」澄怡裝腔作勢的叉起腰,「也不知誰因為懶惰而練就一次剝整排蝦殼的技術。」
「那是我行!」渝湘得意洋洋,「人類因為懶才發明東西。」她伸手往搖控器一按,轉成戲劇節目。「就像遙控器也是為懶人所發明的。」
「是嗎?也許畢業後我得去豬圈才找得到你。」
「謝謝!」她一臉假笑。
「乾脆,」渝湘突發奇想,「我們開店做生意。」
「好呀!」澄怡被燃起興趣,「一隻賣十元,賤價大拍賣,一定有很多顧客上門。」
「對!只怕到時康姊會將我們一腳踹出去。」
「你放心,她不會的,相反的她會很高興!」
渝湘臉上佈滿「為什麼」的問號。
「她會把不足的錢加在下個月的房租,這不是賺到了是什麼?」
兩人相對大笑,直到電鈴聲打斷她們方止。
「誰呀?」渝湘邊咕噥,邊拉開旁邊的小鐵門,「康姊他們不在……」在看到來者時,她的話嗄然而止。
「痰盂。」對方仍是一派瀟灑自若的笑,尤其在看到她對此綽號的嫌惡表情時,笑裡多了一份整人的得意。
他沒有想像中的憔悴和精神不濟,相反的,他容光煥發且神采奕奕,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渝湘討厭他的好精神。他曾害她和魏伯堯難過傷心了好一陣子,現在他竟然能若無其事的出現在她面前,他怎麼敢?!
「康姊不在,今天不賣魚!」她惡狠狠的說,卻沒有動手關上鐵門,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澄怡吧!
別墅的那場火災,當澄怡脫離她的懷抱,奔赴過去強接住戴奕學偉頎的身軀時,她就猜到了。
澄怡喜歡他。
對於剛陷入戀愛之河的渝湘來說,她也希望澄怡能和她一樣享受戀愛的喜悅和甜蜜,這幾乎是每一個戀愛中人的通病。
可是澄怡的對象竟是令人深惡痛絕的戴奕學,她能衷心報予祝福嗎?心裡的聲音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
「康姊不在啊?那我找澄怡小姐好了。」
喝完最後一口湯的澄怡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立刻轉過頭朝門口張望。
對方背對著光線,以致她看不清他的臉龐,但光影勾勒出的熟悉身影,讓她不由自主的精神緊張。
她走過去,佯裝陌生。
「找我有事嗎?」她笑,有些不太自然。
「下禮拜我要去美國。」他開門見山道:「我要你跟我走。」
澄怡呆了一秒鐘,咯咯笑道:「神經病。」
「若你想得到文憑,我可以在美國等你。」他直視著她的眸子閃著誠摯的光芒,那樣專注、那樣熱烈,彷彿這世上只有她一人存在。
澄怡強按捺心中的激動。她不能,也不可以被吸進深情的漩渦,戴奕學是怎樣的一個人,她清楚,他話裡的可信度即使打對折也嫌多。
十多天來的相處,他們冷言相待、唇槍舌劍,誰也不讓誰,其實彼此都清楚,這是一場感情和意志之爭。
澄怡已輸了兩回,火場那一回和警局那一回;這一回,她不能輸。也許,他是真心;也許,這是一項計謀,一旦表現出喜悅,她連自尊都會一起賠進去,她甚至可以預見他得意狂笑的臉。
戴奕學忐忑不安的等著她的回答。
即使不說出來,他也知道面前這個女孩是愛著他的。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相識,如果不是他的計劃,如果譚渝湘不是她的朋友,而魏伯堯和她們毫無關係的話,她會無所顧忌的投入他的懷裡,而不是讓他在此等候沒有勝算的判決。
澄怡木然著一張臉,不帶感情的說:「我沒有冒險犯難的勇氣,你找別人吧!」說罷,她轉身往回走。
「我已找到工作,你不會挨餓受凍。」
他真以為她是如此膚淺的女孩?怒火在胸口升起,她差點轉身反駁他,但轉念一想,何不將計就計?!
「等你再次擢升上副總裁再說吧!」
「你不是真心的。」渝湘衝口而出。
澄怡驚訝於渝湘的反應,戴亦學更是。一時之間,眼光焦點盡落在渝湘身上。
「我……」她支支吾吾,「我只是以為每個人都應拿出真心對待自己……和愛情。」
「沒錯!」澄怡說道:「所以我不必和一個不愛的人遠走天涯吧?除非你想勒死我!」
「看來我被甩了。」戴奕學大笑,「難得的經驗,很不錯。」他大步跨進屋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澄怡。
渝湘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閃身躲進廚房,卻又掩不住好奇心,從窗縫偷瞧兩人的一舉一動。
他的手呈著澄怡美麗的頭顱,使她沒有轉動的機會,另一隻手按在她的腰上,即使她大力抗拒也無法移動分毫。他的吻柔密而綿長的輾轉印烙在她的唇上,甜蜜得教人心動,溫柔得讓她力氣全失,幾乎是靠著他手的力量才能撐起自己的身體,否則她早化為一灘水。
感覺到她拒絕的意思已失,他的手緩落到頸後,輕柔的揉搓著。澄怡感到一陣酥麻,手不自覺的離開他的胸前,改攀附在他頸子上。受到鼓勵的戴奕學更加深了這個吻,至少這次他知道自己不會再受到咬舌之刑了。
他輕托住她的粉頰,將唇移開她的,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臉上、頸項間。她感受著這股柔情,心如小鹿亂撞,良久良久不敢呼吸,怕呼吸聲會打破這場甜蜜夢幻。
「運作你的肺部,我不希望看到你窒息。」他微笑,利用嘴巴將空氣灌輸到她的肺部裡。
「澄怡。」他移到她的耳垂,輕語呢喃:「跟我走。」
她倏地醒悟過來,一把推開了他。
她的雙頰紅得天如天邊的晚霞,呼吸系亂且急促,而該死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許他正在暗中竊笑。
「帶著你從美國學得的那一套滾回美洲大陸去。」她轉身快步急走。
戴奕學的聲音從身後穩穩傳來,就算背對著他,她仍可以感覺到他燙得炙人的眼光。
「我等你,直到你改變心意。」
她的意志在動搖,她想轉身投向他,但她的腳仍往前走,甚至頭也不回的大吼:「下輩子吧!」
她聽到一聲歎息--雖然她並不確定,接著她聽到鐵門拉上的聲音。
她終於堅持到最後,但她的心卻像被掏空般的孤寂。
踏進廚房,一眼瞥見坐在樓梯口的渝湘時,她的臉頓時燙得如火在燒。
「澄怡。」渝湘幽幽的開口:「如果你是為了我而拒絕他,我不會高興的。」雖然也不會生氣或難過,因為她討厭戴奕學是事實,從第一次接觸她就對他沒好感。
澄怡搖頭否認。渝湘的確佔了部分原因,但想贏過他、想擊毀他臉上那抹從容自信的笑容,才是促使她堅持到最後的主因。她甚至想變出一個親密男友,好瞧瞧他錯愕的表情。
戰火已息,究竟誰贏了這場意志之戰?是她嗎?那麼,心中無限擴大的空寂感又該如何解釋?
「我說過了,我犯不著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全然陌生的美國過日子。況且,我媽才捨不得讓我嫁到那麼遠的地方。連台北都考慮再三了,更何況是相距半個地球的美國?」她笑容裡的牽強和苦澀,連大近視的渝湘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說他會等你!」
「你真信?」澄怡哈哈大笑,「那種人的話你也信?渝湘,你有點反常哦!怎麼幫他說起話來了?」
渝湘是反常。她心裡好矛盾,想勸澄怡和他在一起,又希望他們一輩子別碰頭。
好煩!她不想再思考了,澄怡心意已決,她何必再去干擾她?
「我上樓睡回籠覺了。」渝湘邊打呵欠,邊步上階梯。
澄怡獨坐在階梯上,好長一段時間不讓腦細胞活動。
☆ ☆ ☆
刷下卡,按下新換的密碼,鏤花鐵門徐徐開啟。耳尖的果醬遠遠就聽到熟悉的呼喚,在抓准聲音方向後,快步奔向好久不見的主人腳邊。
「果醬!」渝湘將它舉得高高的,超過她的頭頂。「你胖了,變得好重哦!」她的嫩頰磨蹭著果醬臉上的短毛,果醬亦十分熱絡的回舔她。
「好癢!」她笑著放下它,跑在它前頭。「來追我!」果醬像聽懂她的話,緊跟在她後頭。
快步跑到後頭的林子時,渝湘停住腳步,拍拍果醬的頭,指向它身後。「你不能再過去了,我們回前院玩。」
嬉鬧追農過後,渝湘累得再也跑不動了,果醬仍興致高昂的仰著臉,臉上滿是「來玩」的渴望。
「抱歉!果醬。」渝湘半蹲著,平順呼吸和舒緩快速的心跳。「姊姊真的累了,不能陪你玩了,你自己去玩吧!」她將手上的小皮球丟給它。果醬玩了一陣,見渝湘要離開,連忙甩掉了小球跟了上來。
「果醬!」她求饒的喊,最後迫不得已,只得把它關回籠子裡。
走到後院林子,長椅上空蕩蕩的,魏伯堯並不在那裡。那轉身走進屋裡。蝦子和小米不在,屋子空寂得有些可怕,令她不由得聯想起她來這的第一天,小米告訴她,夫人會來找她喝茶聊天的事。明知那是假的,她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加快腳步往樓上走去。
魏伯堯的書房門半掩,她在不碰觸任何東西的情況下,輕易的鑽進去。柔軟的地毯吸掉腳步聲,她輕手輕腳的靠近站在書櫃前專心翻書的魏伯堯。
踮起腳尖,她的手掌覆住他的雙眼。
「誰?」魏伯堯問。
渝湘暗自偷笑卻不回答。
「媽?」魏伯堯輕聲歎氣,「你又來了!」
渝湘陡地收回手,下意識的往四周觀看,恐懼迅速奪取所有感覺。
「魚兒!」魏伯堯察覺她的恐慌。他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他不該嚇唬她的。
他將她擁進懷裡。「開玩笑的!我早知道是你。」
渝湘不滿的捶他胸口一下,仍不放心的問:「你母親……真的不會……」她不敢再說下去。
「放心吧!」他抱著她大笑。渝湘老羞成怒的重捶他幾下,覺得不足以洩恨,又踹了他一下。
「多狠心的女孩呀!」他笑著領她至長沙發就坐,「知道嗎?剛才我在窗口看你和果醬嬉鬧,不知為何竟對果醬吃起乾醋。」
「為什麼?」她眨巴著晶亮的雙眼,無邪的看著面前一臉酸意的男人。
「對你來講,果醬的地位遠勝於我,若再加上你家裡的小狗、小貓,和路上的野貓、野狗,我不知排到第幾萬、幾億個才能得到你的青睞。」他的唇翹得老高,像是新年裡唯一被忘了分紅包的小男生。
渝湘忍住笑意。「不會呀!至少在人類來說,你還在十名內呢!」
「那我還真該謝謝你羅!」他佯怒瞪視她,卻在下一秒爆出笑聲。
他們聊了一些平常生活的趣事,魏伯堯亦告訴她在美國的一些趣聞。談論他親愛的黑人奶媽;住在另一條街,說著一口北京腔國語的大陸人。當初他就是因為對他特殊的腔調產生莫大的興趣,才會造成他今日一口標準得過分的國語。
他們笑著、鬧著,聊得十分盡興,直到渝湘發覺魏伯堯的奇怪之處。他似乎有話想說,但總到唇邊就消弭無形,轉換到別的話題。
渝湘一直等著,等著他說出來,然而他卻遲遲不說,渝湘再也忍不住了。
魏伯堯先是一陣沉默,接著微微垂首,幫渝湘的瓷杯斟滿清涼的花茶。
「我要回美國,最晚後天出發。」
渝湘明顯的一震,手一抖,花茶差點潑灑出來。她微顫著手將瓷杯擱於桌上,以免不小心打翻了它。
「什麼時候作的決定?」她甚至聽不清楚自己問了什麼。
「救出澄怡那天。」他瞧她的表情,見她似乎專心才又繼續說下去。「在回國之前,我早有心理準備得繼承家業。但教書一直是我的興趣,當一名作育英才的老師更是我從小不變的志願。只是我明瞭,一旦投入商場,即不可能脫身回頭實踐我的理想,所以我給自己一段時間,等認為可以了、滿足了,再回來學習經營管理。」
「但你告訴你外婆和父親,說你堅持走教師這條路。」
「沒錯!因為我一旦說出我的想法,他們一定強逼我說出一個時間值。我不想忍受倒數讀秒的壓力,也不希望有縛手縛腳被監視的感覺,所以我撒了一個謊。事實上,我暗地裡也希望他們會放棄堅持,另外培養接班人,讓我走自己選擇的路。」他無奈的笑了笑,「也因為我有接任公司的心理準備,所以就麻煩一位在公司就職多年,頗值得信賴的下屬小張隨時告訴我公司的動態,保持我和公司間的聯繫。」
「這麼說,你對執教鞭的生涯已感到滿足了?」渝湘的情緒波動已較為穩定,拿回桌上的瓷杯在手中把玩,但不喝裡頭香馥濃郁的花茶一口。
魏伯堯輕緩的搖頭。
「你知道奕學為何有奪魏氏的想法嗎?他想幫助我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他告訴你了的?」她大為訝異。
「不!我猜的。」他閉上眼,腦裡浮現戴奕學充滿遺憾的雙眼,在那一刻,他明瞭自己不能再任性自私下去,是該面對自己來這世上所必須走的道路的時候了。
「也許……那只是借口。」
「我也這樣猜想過,或許各佔一半。他是個有雄心壯志,適合在商場翻滾的人。」
「那……」她有點迷糊,「你回美國做什麼?」
「我打算修企管碩士和選修國際貿易的課程。這原本是外婆幫我選的路,我出生時就注定該走的路,只是我心有不甘,違逆了外婆的意思,選擇英美比較文學這個科系。」
這代表他要離開她很長一段時間嗎?渝湘緊握住瓷杯,想藉此穩住微顫的雙手。魏伯堯見狀,伸手過去輕蓋住她的,覆入自己的大手之中。
「多久回來一次?」
他拿走她手上的瓷杯,怕他的答案會帶給她無法預料的反應。
「等我全數修完課程,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全心全力投入學業之中,如此可以提早拿到學位,早日回到台灣。
渝湘的臉上不見情緒起伏。沉默良久,她才問道:「寒暑假也不回來??她歪著頭看他,出乎意料的平靜。
魏伯堯不瞭解她平靜背後所暗藏的,他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又說不上來怪在哪。
「不回來。」他搖頭。
「我知道了。」她抽離被他合在雙掌中的手,站起身。「天色已晚,我該回去了。」
她快速轉身,裙擺不慎打落攪拌用的小湯匙。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彎腰撿起湯匙。才放好湯匙,瓷杯竟又被她打翻,紅色的液體如火燒般蔓延,滴落至長毛地毯。
「糟了!」渝湘慌忙掏出面紙,擦拭地毯上的水漬。
「別理它了。」魏伯堯制止她的動作,「明天叫地毯公司的清潔人員來清理即可。」
「抱歉。」她哭喪著一張臉,「才離開沒多久,手腳就僵硬變笨了。」
「不要緊。」他端詳她,「你哪兒不舒服嗎?」
「有嗎?」她摸摸額頭,「很好啊!」
魏伯堯還是擔心,她的表現太怪異,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走了,BYE!」很平常的開門動作,她竟夾到了手。
「好痛。」她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拚命對著發紅的手指吹氣。
「把你的摩托車留在這裡,我載你回去。」魏伯堯當下作了決定。照她這樣一路騎回去,恐怕到水族館只剩下半條命了。
「為什麼?我可是有駕照的優良騎士呢!」她蹦蹦跳跳的下樓,魏伯堯幾乎是捏著冷汗,繃緊神經的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果然,當她試圖由第三階直接跳下時,在著地的一剎那扭傷了腳。
面對魏伯堯焦慮的神色,渝湘不在乎的一聳肩。
「輕微扭到罷了,過兩天就會好了。」
「說出你現在的感覺。」他半懇求半命令。
「感覺?有一點點痛而已。」
「我不是指腳,是指你心裡的感覺,不論你想打我還是罵我都行,求求你說出來。」
「不……」她迴避他迫切的眼光,「我無權打你,也無權罵你,更不能自私的干擾你的決定。」
「你說!」他突然不想去美國了,「只要你說,我願為你留下。」
喜悅在一剎那間溢滿心胸。
她攀住他的頸子,將頭埋進他頸項間。「別讓我成為罪人,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只要記得寫信告訴我你安好即可!」
他擁住她,給她一個輕柔的吻。「我愛你。」
「我也是。」她更抱緊他。
「這樣吧!我給你三個願望,只要我能力範圍所及,一定幫你實現。」
「真的?」渝湘搖頭晃腦的沉思起來。
「別想些稀奇古怪的事。」他先設好防線。
「不一定哦!」她朝他扮一個鬼臉,「你行李打包好了嗎?」
「這點不用擔心,美國那邊的房子有一套完整的家居服飾用品。」
「好!」她靈活的雙眼轉了一圈,「我要你明天一整天都陪我,我要去海邊、遊樂場、動物園……」
「好,全依你,但在這之前得先醫好你的腳。」
「只是要有點麻痛,應無大礙。」她稍微轉動一下腳,並沒有明顯痛的感覺。
「第二個願望呢?」
「還沒想到,有期限嗎?」
「你隨時都可以要求兌現!」他輕點她小巧的鼻尖,一把將她橫抱起。「去看醫生,我不放心。」
她含糊應了聲,將臉埋進他寬闊的胸前,不讓他看到泫然欲泣的臉龐。
☆ ☆ ☆
「渝湘!」澄怡大喊著衝進房裡,不敢相信這女孩還有心情躺在床上睡覺。「都十點半了你還睡?」
「才十點半而已。」渝湘翻個身,改趴在床上,凌亂的長髮披瀉在背上,蓋住頭和臉。「十二點吃午飯時再叫我。」
「小姐!」澄怡一把將她拉起來,「魏伯堯的飛機不是十二點嗎?」
渝湘甩掉她的手,又躺回去。「我不送他。」
「為什麼?」澄怡傻眼。
「……天氣好熱……桃園好遠……」她語無倫次的編著借口。
「公車有冷氣,計程車有冷氣,魏家的大轎車有冷氣。」澄怡實在不懂她怎麼狠得下心不去送魏伯堯。「憑你上車就能睡著的功夫,桃園一眨眼就到了。」
「我不要去,我怕我會哭著要他別去,然後他就會留下,以後他就會後悔,然後他就會恨我!」她把臉深埋在枕頭裡,語音哽咽。
澄怡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認識渝湘十多年,她還是無法理解渝湘那套奇怪的邏輯,偏偏她又固執得緊,費盡舌也無法讓她改變想法。
「不送就不送!」澄怡坐在床畔,收攏渝湘的長髮,三兩下就編織成麻花辮。
躺得好好的渝湘突然跳起來,冒出一句話。「我要去剪頭髮。」
澄怡在呆愕之餘仍不忘問:「為什麼?」
「許願!」抓起盥洗用具,她一溜煙的消失在門後。回來後的渝湘,臉還滴著水就忙不迭的將澄怡趕出去,換好衣服、塗好防曬乳液、說聲再見,轉眼已衝至樓下,橫過對街,沒入一間髮型設計店。
當她再回來時,澄怡剛買好便當回來。
「老天!」澄怡張著嘴,不敢相信渝湘真把留了三年的長髮狠心剪掉。
「好輕鬆呢!」她甩甩一頭輕柔而服帖的短髮。
經過設計師的巧手,原本長近腰際的長髮這會只剩不到耳下的長度,一頭長髮的陰柔,轉換呈現另一種俏皮可愛的風貌,整張臉顯得更為亮麗而有精神。
「很好看,只是不太習慣。」澄怡突然用力一捏渝湘的雙頰,「現在連國中生都會寫情書給你了。」
「痛啊!」渝湘哇啦哇啦的叫起來,含著淚光瞪了心狠手辣的澄怡一眼。
「同學!」澄怡將手倚在渝湘肩上,低聲問道:「你許了什麼願?」
「秘、密!」見澄怡作勢要打她,連忙加上註解。「說出來就不准了。」
「秘密、秘密,一大堆秘密!」澄怡不悅的低嚷著,回去吃她的便當。
「澄怡--」渝湘拉拉她的袖子,撒嬌似的嘟著嘴。「實現後第一個告訴你嘛!」
「謝謝。」澄怡拿著便當和飲料閃到一邊,「相信你話的人是笨蛋!」
牆上的卡通掛鐘突然響起一陣輕快的音樂,鍾裡的小人兒紛紛跳起圓舞曲,時針和分針約定好似的停在十二的下方。
澄怡和渝湘的眼光不約而同的落向掛鐘,接著很有默契的同時動用手上的便當,誰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 ☆ ☆
十月,各所大學紛紛開學。渝湘她們也邁入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個年頭。
渝湘的存款數字高達兩百三十萬,遠超過一開始所預定的數字。但她並未依先前所言,結束為人捉刀的生活,她依舊埋首於書本、電腦中,除了學校和賃居的水族館,圖書館最常見到她的身影。
不時滑到鼻尖的眼鏡,隨風飄揚的短髮,嘴邊時時掛著一朵甜美微笑的她,沒人相信真的是四年級的學姊,面對新鮮入學弟熱情的邀約,她的甜笑頃刻間轉為苦笑。也許,她該用化妝品在額前、眼尾、嘴角塗抹些滄桑的痕跡才是。
「活該!」澄怡總不忘在她苦惱時落井下石,「許願嘛!」
「你再幸災樂禍,我就把你大卸八塊,丟進水族箱裡喂紅龍。」
「換一個好不好?我比較喜歡熱帶神仙魚。」
渝湘沒有理她,專心對付螢光幕上的電腦繪圖。
「魏伯堯回信了嗎?」
「還沒有。」慣例的問話,慣例的回答。
「拜託,都出國兩個月了,前後也才回過一封信。」澄怡甚是不平,渝湘幾乎一天一封,他則是兩個月一封。
「他忙。」渝湘淡淡的回答,像不帶感情。
「會不安嗎?」
「會!」連猶豫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有沒有問他原因?」
「有,因為他忙。」
澄怡舉白旗投降了。
望著專心使用滑鼠的渝湘,澄怡十分明了她再次將自己投入書本堆中的原因,用頭髮所許的願想必也和魏伯堯有關。
這算什麼?澄怡感到胸口莫名的憤怒。隨便一句話就將女朋友拋在台灣,自個兒遠渡重洋,要人癡癡的等,卻吝於多付隻字片語;教人一顆心似懸在空中,不上不下的,不是折磨是什麼?渝湘那個大笨蛋竟甘之如飴,接到他第一封回信時還掉下欣喜的淚水。
不公平!她氣憤的將雙手交叉於胸前,腦子裡卻沒來由的響起聲音:我等你。直到你改戀心意!
卑鄙的戴奕學!
眼淚不爭氣的在眼眶打轉,她恨恨的抹掉它。這樣毫無誠意的一句話竟在她心頭盤旋至今,一天比一天明了,她是招誰惹誰了?
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她惱怒的下了結論。
「接數字的作業吧!」澄怡對著渝湘的後腦勺說道:「我幫你。」
渝湘驚訝的回頭注視她,唇邊浮起瞭然的笑容。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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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
2005-04-04 16:25 |
深情Amy
級別:
初露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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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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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親愛的魚兒一個吻。
現在是加州的半夜,台灣大概已是日上三竿了吧!我正忙著碩士論文,所以沒什麼時間寫信,但只要一有空我就會想你,是否該為這樣的伯堯獻上一吻呢?
前些天我遇到奕學。地點已忘,只記得當時氣氛有些尷尬,但我們仍給彼此一個招呼。讓我驚異的是他問起澄怡,雖然只有簡單一句話,但我卻從他眼裡讀到不一樣的情愫。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你一定知道,你也有權利決定是否將此事告知澄怡。
夜已深,人已倦,很抱歉字寫得潦草,無奈我上下眼皮已重重的黏在一起,連牙籤都發揮不了功用。
想你,從清晨到夜晚。
愛你的伯堯
渝湘折好信紙,置於上衣口袋。
半個月前的來信,如上言詞短少,渝湘已能倒背如流。
時光匆匆流逝,似流沙般從指縫滑落,一轉眼,她畢業已半年多,也已經一年三個月零五天不曾和魏伯堯見過面,僅從他偶爾寄來的照片得知他面容依舊、挺拔依舊、笑容依舊,心……是否也依舊呢?
曾想過飄洋過海去看他,又怕耽誤到他的正事,影響課業進度,遂放棄作罷。只是,思念的心啊!一點一點的啃噬,常疼得她輾轉難眠,眨眼,又是一個清晨,又是一個不成眠的夜。
果醬行到她跟前,示好的搖搖尾巴。站立著的果醬已有渝湘的三分之一高,渝湘已沒有足夠的力氣再將它抱起來在頂上旋著玩。
畢業之後,渝湘將果醬帶回台中,加入狗朋貓友中。
兩個月前,譚家附近一塊八十坪大的空地因主人急需用錢,以兩百萬的價格賣給渝湘。渝湘利用這筆還算寬廣的土地建造了兩個貓狗專用的小木屋,其餘的土地則作為狗兒、貓兒活動的空間,並麻煩尚在服兵役的水梨幫她規劃庭園,一間屬於渝湘的流浪動物收容所終於成立,也完成渝湘多年的心願。目前這兒收容了二十五隻狗和十八隻貓;每一隻都預先作好結紮手術,所以這兒沒有新生兒,但由外頭新進來的房客仍一天一天的繼續增加。
渝湘原本還打算建一間小屋子,好讓自己就近照顧動物,卻被譚爸爸以太過危險的理由嚴禁建造,只能造個小亭子作為休憩之用;晚上規定一定要在譚家的屋子裡睡。渝湘明瞭父親是出於愛惜女兒的心理,也就欣然答應。
除了忙收容所的事外,渝湘另兼一份翻譯工作,唯一的工具是一台手提電腦。魏李如為她設立的戶頭,原則上她能不用就盡量不用,但這群貓狗可不懂生財之道,她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還是得工作賺錢才有飯吃。
待電腦敲完一個段落後,渝湘揉揉發澀的雙眼,剛想打一個呵欠,雙眼猛然被一雙冰涼的小手蒙住。
「薛家的笨澄怡?」
頭頂冷不防被敲一記,睜開眼,坐在她面前佯裝慍怒的不是澄怡還有誰?!
「譚家的呆渝湘,下次麻煩你找個有創意的答案好不好?除了笨、癡、傻外,沒有其他的形容詞了嗎?」
澄怡正要反譏眼尖的一眼就瞧見渝湘口袋裡露出來的尖尖紙頭。
「魏伯堯的來信?」
「半個月前的了。」她猶豫一會,將信紙抽出來遞給她。
「這麼大方啊?」澄怡接過去攤開,只看了起頭就作了個嘔吐狀。「肉麻死人不償命的。」嘴裡念著,眼睛仍繼續往下看。
渝湘一直注意她的面部表情。原先愉快的笑容忽然凍結在唇角,長睫毛半掩,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間轉為霧濛濛的黑潭,但那都只是彈指間的事,很快的,澄怡回復為先前的模樣,笑臉盈盈的將信紙還給她。
「看完了。」澄怡拍拍手掌,「亂無聊的,寫得那麼少,一張信紙都填不滿。」
渝湘靜靜的注視她好一會。
誇張的表情,迴避的眼神,不著邊際的話語,在在暴露其欲蓋彌彰的心態。
「我很高興……他仍在等你。」
澄怡一副下巴快掉下來的樣子。「誰?魏伯堯?」
渝湘為之氣結,不悅的瞪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說誰!」
澄怡甩甩她一頭美麗的長髮,望向正在木屋裡睡午覺的狗兒們。
「又新來兩隻啦!老天,你這兒快狗滿為患了。」
「澄怡!」渝湘不耐煩她老是顧左右而言他。
澄怡停止叫嚷,斂住笑容,目光望向遠方。
「你要我去美國找他?」
渝湘無聲的點頭。
「知道他會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作何表示嗎?」澄怡的腳已抬到桌面上,「他會大笑,笑得像中了第一特獎般興奮,然後告訴我,你真的來啦?笨蛋,我騙你的!」
「接著他會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渝湘平順的接下去,「再給你一個傾訴所有思念的吻。」
澄怡撫著額頭,一副快昏倒的模樣。
「同學,你翻譯小說看太多,走火入魔了。」
「因為我想,」渝湘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滑出。「我想投入他的懷中,想告訴他我有多思念他、多想他,想得快要瘋狂、快要崩潰了。想看到他的人,想看到他的臉,想觸摸他的心,我好想,真的好想!」
澄怡頓時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我懂。」她移到渝湘身旁,攬住她的肩頭。「別哭,我懂你的心情。」
「去不去美國?」
「去……」她像燙了手般放開她,驚詫間,瞧見渝湘閃著狡黠的雙眸。
她忘了渝湘演技一流。
「你騙我?」她不平的大叫。
「我沒有騙你。」渝湘淒然一笑,「我只是演出你真正的心情罷了。」
澄怡抿抿嘴,不肯讓自己下台階。「我沒有護照。」
「沒關係,我有旅行社的朋友。」
「我熱愛我的工作。」
「八百年前你就想辭職了。只因為是親戚介紹的工作,不好意思才幹兩、三個月就走人,所以才一直留到現在。」
「我父母不會讓我去到那麼遙遠的國家。」澄怡打出最後一張王牌。
渝湘當機立斷牽了她的手就走。
「去哪裡?」
「找薛伯母。」渝湘含有陰謀的露齒而笑。「五年前我有法子讓薛伯母點頭,五年後我照樣有這個能耐。尤其在他們老來得子的現在,我更有信心。」
「不好意思,我媽可不重男輕女。」
渝湘賊賊的笑了笑,仍一徑兒拉著她走。
澄怡乾脆蹲下來賴著不走。
「澄怡!」渝湘耐心已用罄,「幸福不會等你,他也不一定會一直等你。」
「姻緣天注定。是你的,繞一大圈還是會回到你身邊;不是你的,就算強求也沒用。」
「你強求了嗎?與其在這裡說廢話,何不好好把握?」
「我和他之間不像你和魏伯堯之間那樣單純。他不是被動者,更不是會躲在一旁像個傻子似的苦苦守候而不行動的人。他若真的愛我,他會回台灣將我綁上飛機帶去美國,而不是在太平洋的另一端說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他問起我,並不代表什麼,也許他有問起你、問起他人,只是魏伯堯太無聊才寫來問你罷了。」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覺得你有必要去美國一趟。」
「去幹嘛?讓人吃飽了撐著看笑話?還是你也感染到魏家無聊的月老遺傳因子?你難道沒聽說世上有三項職業不可做,其中一項就是媒人?」
見勸服不了澄怡,渝湘也放棄了。她才真的是吃飽撐著,無事趟這淌渾水,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她默默的回到桌前,打開電腦,叫出檔案,將尚未輸入的翻譯稿一字一字的敲進去。
「你在生氣?!」澄怡看著渝湘修長的手指像洩恨般的重敲可憐的鍵盤,緩緩搖兩下頭。「其實你犯不著生氣。」
「別跟我講話。」渝湘專注的眼著螢光幕,「我無法保證不會跟你吵架。」
「為什麼要我去?」澄怡也火了,「為什麼不是他回台灣?」
「你可以去問他呀!」渝湘非常、非常不悅,「問他為什麼不回來綁你去美國,害你在這裡苦等這麼久?」
「話不投機半句多!」澄怡將帆布包甩至身後,在空中劃下一道完美的弧線。「我要回去了!」
「你不能要求愛情平等,更不能計較誰付出的多,誰付出的少。」渝湘冷言道。
「你究竟憑哪一點堅持他仍在等我?」澄怡瞄一眼渝湘正在翻譯的稿子題目,「『不老誓約』?你真相信在現代社會不有永誌不渝的愛情?我看你先打包好行李,把你送進博物館吧,像你這種人快絕跡了。」
「我只問你一句話!」渝湘咆哮的聲音把一旁打盹的貓狗都驚醒了,「你還愛他嗎?」
澄怡愣了好半天才逼出一句話。「要你管!」
「很好!」渝湘「砰」的一聲,用力將電腦蓋上,「你自詡為現代女性,卻懦弱得不敢追求自己所要。憑你聰明的腦袋瓜,會笨得跑到人家面前問:『你還在等我嗎?你還要我嗎?』這種蠢問題?自己膽小不敢為,反而推托到社會身上去。別人怎麼看待愛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自己的愛情!」渝湘氣得雙頰抽搐,緊握桌沿的手微微發著抖。
「你不是討厭他?怎麼為他說項起來了?」澄怡斜著眼睨她。
「去你的!別在我身上找借口。為你自己談感情,而不是為朋友談感情。」
澄怡像洩了氣般在椅子上坐下,兩手托腮望向遠方。「有時……友情和愛情之間很難找到平衡點。我喜歡你也喜歡他,我不想老了時沒有可談心的知心夥伴。」
渝湘知道她已有妥協之意,放心的一笑。
「沒什麼好擔心的。在你對他頗有微詞時,我會聰明的不給予任何意見。」
「那多無聊啊!」澄怡哀叫,「連個罵人的夥伴都沒有,人生多無趣。」
「總有一天,你會被自己無窮的慾望給淹死。」渝湘佯怒瞪視著她。過了一會,兩人很有默契的、不約而同的爆笑出聲。
☆ ☆ ☆
送走了澄怡,少了一個嬉笑玩鬧的好友,日子一下子變得空寂而單調。
二月的天空灰冷黯淡,太陽躲在雲層裡執意不肯出來。冷風蕭索,一群懶貓懶狗寧願躲起來睡覺,也不願理會主人寂寞的心情。僅有兩、三隻還算有人性道義的,在翻身的同時抬眼看了渝湘一眼,接著又沉沉睡去。
好吧!反正我也不想動,渝湘自我安排一番。但實在閒得發慌,又找不著事情做好打發時間。
她倏地想起久未見面的蝦子和小米。
她們也該放寒假了吧?現在過去應找得到她們。
打定主意,叮囑另一位在收容所幫忙的工讀生一聲,即動身開車,駛往位在台北郊區的魏宅。
☆ ☆ ☆
「少爺?!」蝦子目瞪口呆的盯著面前高大的身影。
魏伯堯神色自如的將手上的行李交給蝦子。「不好意思,麻煩你幫我拿上去。」說完,即匆匆跑出。
「等等,少爺,您去哪裡?」蝦子急忙問道。
魏伯堯在關上車門之前丟下一句:「我去台中找魚兒。」踩下油門,車子快速駛離魏家大宅。
蝦子還來不及反應,就已不見白色車影。
「誰啊?」渝湘和小米下得樓來,對著失神的蝦子發問。
「老天!魚兒,少爺他……他回來了!」
渝湘至少花了三秒鐘才讓這句話進入腦裡,又花了三秒才研究出它的意義。
「你說……伯堯……伯堯他回來了?」渝湘又喜又急、又慌又亂的轉了一圈,環視室內一周。「他在哪裡?」
「他不知道你在這,」蝦子氣得直跳腳,「我還來不及告訴他,他就上車去台中了。」
「天!」這場陰錯陽差是怎麼發生的?「我去追他。」渝湘剛衝出去,忽又衝回來,一臉歉意的說:「對不起。」
「沒關係。」蝦子一推她的肩膀,「快點,免得沒追上就不好了。」
待渝湘出去後,小米發揮她有疑必問的好學精神。
「為什麼魚兒要去追少爺?少爺又為何一回來就趕去台中?」
蝦子笑而不答。
一會兒,小米想通了,恍然大悟的點頭。「原來……」
「就像你為何每個禮拜千里迢迢的跑去高雄看水梨是一樣的。」
☆ ☆ ☆
渝湘衝進屋裡,一看到坐在沙發上優閒的讀著報紙的孟湘,劈頭就問:「剛才有沒有人來找我?」
「有啊!一個又高又帥,活像傑克與豌豆樹裡的大巨人般的男子。」
「人呢?」
「走啦!」
「走了?」渝湘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就是回去了嘛!」孟湘將看完的報紙丟回桌上,「我告訴他你好像去台北找什麼蝦子、螃蟹、美人魚的,他一聽完,說聲『謝謝』,人就離開了。」
「你怎麼不留住他?」渝湘氣急敗壞的嚷著。
「我怎麼知道?」孟湘委屈的垂下嘴角。
「抱歉!」渝湘煩躁的踱方步,「我去台北找他。」
「現在?」孟湘驚呼,「老姊,現在都六點多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不一定。」她匆匆抓起車鑰匙,「幫我告訴爸一聲。」
剛踏出門,即撞到一個人前胸。
「渝湘。」譚爸爸穩住差點跌倒的她,「這麼匆忙趕去哪?」
「去台北!」渝湘才踏出一步就被揪回來。
「不准去,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家多危險?」
「爸!」渝湘有氣無力的抗議,「現在才六點……」
「回來就半夜了,而且你忘了今天是你爺爺生日,待會要去幫他慶生日的事嗎?」
「哇!有蛋糕吃了!」一旁的孟湘樂不可支。
渝湘黯然垂下首,她的確忘了。
「快去換衣服。」譚爸爸命令道:「三十分鐘後出發。」
渝湘垂頭喪氣的走回自己房間。瞥一眼床頭的電話,開始暗中祈禱魏伯堯能打電話來。
像是聽到她的心願,電話猛然響起,第一聲尚未停,渝湘已快速拿起話筒。
「喂?」
「渝湘啊?」話筒彼端傳來一陣恰悅、爽朗、沙啞的笑聲。
「爺爺。」渝湘壓下滿腹失望,不讓它表現在聲音上。
「你們什麼時候來?你叔叔伯伯們都到齊了。」
「快好了!爺爺,祝您生日快樂。」
「好!好!」又是一陣開朗的笑聲,「快點來呀!」
「會的,待會兒。」
等譚爺爺收了線後,渝湘立刻按重撥鍵,等「嗚嗚」聲響起,她按下記憶鍵,在一連串快速的數字聲響後,電話和台北魏宅的達成連線。
「魏宅,您好,請問哪位找?」是小米的聲音。
「小米!」渝湘急切的問:「伯……你們少爺回來了沒?」
小米習慣性的朝門口瞧了一眼。
「還沒。」
「那……如果他回來的話,麻煩他打電話給我,我大概在……」她瞄一眼床頭鬧鐘,同時在心裡盤算一下時間。「十點半左右會到家。」
「OK!傳令兵會確實傳到。」
「拜託你了。」
掛好電話,渝湘發了一會呆,直到樓下傳來叫喚的聲音才驚醒過來,匆忙抱了一疊衣服奔進浴室裡。
☆ ☆ ☆
生日聚會散場時,早超過十一點。
渝湘疲累至極的癱在皮椅上,一旁的孟湘和彥緒早就夢周公去了。
這麼晚了,大概不會打來了吧?渝湘心裡頹唐,心灰意懶的直盯著窗外霓紅燈。
怎麼會這樣?明明就在同一棟屋子裡,竟會失之交臂。匆忙趕回,竟也交錯開;本以為可以在十點半之前散會,卻拖到將近十二點大家才覺盡興,互道再見。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起,她害怕以後真會和魏伯堯永遠見不到面,像兩條交叉線,在一點交集後,各往相反方向而去,越離越遠,越分越開,永生永世不再相遇。
交握已汗濕的手,眼眶在不知不覺中已濕潤。
車子顛簸一下,孟湘從瞌睡中醒來,揉揉惺忪雙眼,迷迷糊糊的問:「到了嗎?」
「再十秒鐘。」譚爸爸回道:「叫你哥醒來。」
孟湘推譚彥緒一下,見他不為所動,索性不睬他,將目光投注近在咫尺的家門。
「姊!」孟湘像看到外星人般大叫:「你看那裡!」
渝湘不明所以的朝孟湘所指的方向望去。
「什麼啊?」她皺著眉,眼前一片朦朧,什麼也看不清。
「早叫你戴眼鏡偏不要。」在孟湘的咕噥聲中,車子已至譚家大門口。譚爸爸也看到孟湘所指的那個人了。
「誰呀?」譚爸爸豎起警戒心,「三更半夜站在別人家門口。」
「大巨人呀!」未等譚爸爸將車停好,孟湘已經將車門打開。「傍晚來找你的大巨人。」
「什麼大巨人?」譚爸爸一頭霧水。
「爸,你別管。姊,你快下車呀!」孟湘恨不得用腳幫助渝湘下車。
渝湘下車後,孟湘立刻催促譚爸爸將車子開進車庫停好。
「晚安!」是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國語,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魏伯堯。
渝湘嘴巴張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話。
「你怎麼在這兒?」
「回台北途中,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小米,她告訴我你的傳話。轉念一想,我又開回來了。」他從背後拿出一束花,「本想給你一個驚喜,誰知道老天爺作弄人,這束花遲到現在才有機會獻給女朋友。」
渝湘遲疑著不敢接過。魏伯堯心生奇怪,往前跨一小步,敦料渝湘也跟著往後退一小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未曾拉近。
「怎麼了?」難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嗎?
渝湘忽然掩面低聲啜泣。
「我怕這只是一場夢。我現在還在坐在我爸的車裡,作著朝思暮想的幻夢,只要我一碰觸到你,你就會消失不見,我怕這樣的結果。」
「小傻瓜!」他暗地裡舒了一口氣,伸展雙臂將她環繞住。「感受到我傳達過去的體溫了嗎?小懷爐?」
「嗯!」她欣喜的點頭,眼淚卻掉得更凶。「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抱歉!」他低頭輕輕吻掉她臉上晶瑩的淚水,「我怕若放假時回來,我會戀著不想走,所以才狠下心一年多不回來。」
「還會再離開嗎?」
「不會了!」他緊擁住她,搓揉她後頸尚不及肩的短髮。「你說你剪頭髮是為了許願,可以告訴我是怎樣的願望嗎?」
她故意吊他胃口的猶豫一會。「我不能說耶,我答應澄怡實現後第一個告訴她。」
「是嗎?那什麼時候會實現?」
「目前已實現一半啦!」她頑皮的一笑。
魏伯堯思量一會說道:「我有個辦法。」他拿出一張便紙條,「你在上面寫上澄怡的大名,再將願望的內容寫上去,就不算違反約定了。」
☆ ☆ ☆
一直到他們將寫給澄怡的信投進郵筒,魏伯堯才問:「可以告訴我了嗎?」
渝湘踮起腳尖,攀住他的頸項,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希望你平安的回到我身邊。」聲音極輕極小,飽含一年多久別的思念和濃濃的情意。
魏伯堯一時感動,垂首深情的吻住她的唇。
「另外一半呢?」
她輕笑。「等你一百歲時再告訴你。」
他懂了。「原來你在懲罰我?」
「才不是!」她冤框的嘟嘴,「許願嘛!未實現之前說出來就不准了。」
「好--」魏伯堯笑著抱住她,「等我一百歲時得告訴我,可別忘了。」
「不會忘的。」她滿足的靠在他的懷裡,「等你成為一百歲的老公公,等我成為九十八歲的老婆婆,我們之間猶似年輕時,永誌不渝。」
「什麼?」他沒聽清楚她的喃喃自語。
渝湘輕搖首,面帶喜悅,似已心滿意足。
四周萬籟俱寂,只有空中的星星眨巴著眼,閃爍著音符,演奏情人心中的交響曲。
尾聲
經過兩年各單位的實習磨練,在一次的股東大會上,魏伯堯順利的被推舉為新一任的總裁,桑頌聿正式卸權。
魏伯堯果不出魏李如所料,是個領袖的好人才,桑頌聿在見到他將魏氏管理得有聲有色後,才放心的和施筱屏雙雙移民至澳洲,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愜意生活。
退伍後的水梨和小米合開了一間花店,花店設在台中,平日由小米負責店面的生意,水梨則在埔裡老家專心種植他最心愛的花草園藝。至於結婚嘛,應是為期不遠了。
夜校畢業後的蝦子在桑頌聿的安排下進入美國一所語言學校就讀,第二年順利考入紐約大學就讀。
秋涼早取代酷熱的炎夏,連不怎麼怕冷的渝湘也換上薄薄的長襯衫和長褲。
已取得獸醫執照的她正忙著為動物們打預防針。多了這項技能,收容所的支出無形中又減少許多。
「渝湘姊。」在收容所幫忙的工讀生朝她走過來,「你的信,美國寄來的。」
渝湘放下手中的針筒,瞧一眼信封上的住址,是澄怡寄來的。
飛快撕去封口,一口氣讀完信裡的內容,她驚喜得差點大喊出聲。
壓抑下滿腔喜悅,她大步奔向坐在亭子裡的魏伯堯。
由於台北、台中兩地相隔,加上兩人各有工作要忙,幾乎一個禮拜才見一次面。
為了改善這種情況,魏伯堯買下魏宅附近的一塊空地,費了一番口舌才勸動渝湘將根據地轉移到台北來。
結婚已近一年的他們,感情仍好的似談戀愛時一般,魏伯堯只要一下班就往她這兒跑,可惜的是他仍怕狗,所以只能乖乖坐在亭子裡觀望。
這會看見他心愛的妻子雙手置於身後,一臉神秘兮兮的笑容朝他走來。
「什麼事那麼高興?」他輕捏她小巧的鼻尖。
「你兌現第二個願望的時機到了。」
魏伯堯在五年前答應她的三個願望,渝湘只要求了一個,還有兩個尚未兌現。
「是什麼?」他猜測和剛才工讀生交給她的那封信有關。
「給你一星期假,也給我一星期假,然後帶去美國。」
「我很忙!」瞧她不悅的嘟起嘴,他憐愛的捏她臉頰一下後,才緩緩的說:「我安排一下,不過可能只挪得出四天左右,可以了嗎?」
渝湘這才重新展露笑容。
「別賣關子了,去美國的理由是什麼?不會是突發奇想想去看米老鼠吧!」
「不是!」她俏皮的皺皺鼻子,獻寶似的將信紙攤開在他面前。「澄怡要結婚了,和那個下雨天就用得著的男人。」
他一點也不驚訝,好像他早看透信紙的內容般。
「你早知道啦!」她洩氣的坐在他大腿上。
「今天中午,奕學撥過電話給我。」他們早已和好,蜜月旅行時還順道去拜訪他和澄怡過。「只是我一直抽不出空告訴你,來這兒時你又正在忙,所以就……」
「他們算得可真準,信和電話同一天到達。」她再一次閱讀信裡的內容,雙腿懸空擺晃。
「真的不能挪出一個禮拜嗎?」她歪著頭看他,清澄的大眼寫滿期望。
他最無法招架她這樣的注視。
「我盡量。不過你老公可能得關在辦公室好些天。」
「那有什麼關係?」此語一出,立刻換得魏伯堯一個受傷的眼神。她笑著攀上他的脖子,「我會帶著晚餐和宵夜去陪你,這樣的老婆棒不棒啊?」
「棒……」他寵溺的輕捏她的下巴,垂首將唇印上她的。
秋風瑟瑟吹起,然而在有人的心裡吹著的永遠是和煦的春風,如朝陽般柔和的包圍,將幸福密密的圈起,圈在兩人的心窩深處。
-完-
Love, thou art absolute sole Lord of life and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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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
2005-04-04 16: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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