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b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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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禮拜前，收到兵役體檢通知單時，赫然驚覺，「原來自己也已經一把年紀了」，不由得感慨一番。有很多事是必須要挺著胸膛面對的，無論喜悲，那終究是種過程。準備好幾張檢驗所需的照片，靜靜等著檢查的時機到臨。
為了體檢，從台中大老遠趕回新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反覆在腦海咀嚼同學的恐怖經驗，就讓我睡不好覺。聽同學說，最難熬的便是檢驗生殖器官的時刻，那時會有一排穿著檢驗衣的大男孩，身材高低不同，彷彿待宰的琴鍵，發出不同的呻吟聲......
停止無意義的想像。雖說想像是讓世界轉動的原動力，但有些時刻，只會造成莫名的恐慌。我檢驗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半，在家裡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我，也無心拿出電玩娛樂自己，毫無意識吞下一堆蘇打餅乾，企圖驅趕越境的情緒入侵者，露出短暫的笑容，我知道，這都是像頭髮一樣輕的掙扎。
提早半個小時到達新竹省立醫院，看著週遭幾個拿著通知單，年齡與我相仿的男孩，大概可以猜到，我們具有相同的命運。只可惜不同處在於人家身旁都陪伴著如花似玉的美女，而我旁邊空無一物。
「想像力可以超越一切。」當我這樣安慰自己時，已經踏入了地下室。打量四周，大約四五十個要體檢的男孩吧。看不出哪些有殘疾或是隱憂，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不耐煩的臉色，以及不斷抖腳的焦慮聲。找個座位坐下，檢視自己的資料是否齊全，過不了多久，就有醫護小姐通知我們排好隊，要進行檢驗了。
一向狡猾的我，才不管什麼遊戲規則，硬是擠到前頭，想提早檢驗完畢，回到台中讀書，顧不得形象的嘴臉原來是那樣醜陋，我現在才有徹底的覺悟。不過還是枯站了十幾分鐘，與前後的受檢人胡扯了一陣東南西北，除了可以浪費時間，也可窺探他人對於體檢的看法，就某些角度而言，具備更大意義。
途中發生一個小插曲，那就是我的照片不符合規定，急急忙忙跑到前方的櫃檯把它們剪裁成一吋大小，又因為手不靈巧，剪得亂七八糟，加上照片背後剛用水性筆寫上姓名和身分證字號，反覆的對齊與裁減讓照片沾滿藍污，看來真讓人洩氣，照得頗俊俏的學士照便這樣毀了，嘆了口氣埋怨自己的不濟，或許，這是另一種考驗吧。
首先要做兩件事：一是尿液篩檢，二是X光照射。在那之前，先得在一個小空間內換下衣物，穿上院方事先準備的綠色檢驗衣。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場景，一群從未相識的陌生人，脫下衣物袒裎相會的無距離空間，望著旁人壯碩的胸肌或是油膩膩的一團肥肉，霎時讓我感動萬分，我們的命運在這一刻是緊緊相連的，多麼彌足珍貴！褪下貼身的褲襪，扣上相同的釦子，這真是挑逗人的遐思與慾望啊。
一開始是要測量身高體重，這是我最忌諱的。156.7公分，多麼羞恥的數字，我彷彿看到護士小姐暗笑的模樣，緊緊握住拳頭，讓難以遏止的憤怒，盡情在掌心中形成一個危險的場域。其次是量血壓與脈搏，我一直很排斥把手臂放進機械裡，讓它用數值去裁決我身體的某些狀況。結果讓我訝異，我的收縮壓108，舒張壓68，脈搏63，看起來蠻糟糕的，不禁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搖頭。
再來便是我最討厭的抽血，每次護士都要使勁拍打我的手臂，才能讓我的血管浮現，然後用針頭溫柔的插入，抽出我寶貴的龍血。在針扎下去的瞬間我抽搐了幾下，那感覺就像是將鐵棒濃縮，往身體最敏感的穴道敲打的滋味，渾身酥麻......總之，抽了三瓶試管的血量後，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滿足還是怨懟，我用棉花球壓著傷口，走向內科處。
說老實話，我對內科的醫生沒什麼好感，雖然這樣很不禮貌，但那個缺乏笑容的表情，再加上似乎有些猙獰的五官，令我想起「臭作」中蹂躪少女的老頭。不過這醫生還算夠意思，即使我身邊沒有攜帶診斷書，還是相信我罹患氣喘的事實，畢竟太多人想逃避兵役，他能輕易接受我的說法，我是該感激涕零的。接著是檢測心電圖，都是美女醫師讓我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們要求要將胸前的鈕扣全部解開。敞開胸懷，毫無遮掩露出茂密的胸毛，這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想那位醫生應該十分惱火，因為測量的儀器無法在我身上緊黏，剛黏好就掉，反反覆覆弄了不下十次，才固定到最佳位置，浪費了不少時間，在這段時間中，不敢正視醫生可能逐漸扭曲的臉孔，還是閉著眼睛好了。
在檢驗的過程中，我一邊觀察旁人的身材，一邊摸索某些規範。我發現，在場所有人的笑容，是呈現一種崩潰的模式，是那種一觸碰到關鍵點，便會消失的那種笑容，讓我渾身發抖，不知該如何坦然面對。一群穿著綠色衣服的男生，映襯穿著白衣的醫護人員，單調的兩種顏色，混合在一起時，沉默的開關便開啟了。而當我在思考這種謎團時，我已經檢驗過牙齒跟眼睛，發覺自己有兩顆齲齒以及視力再度惡化的事實，真的令人難過。
最叫我詬病的，便是精神科這個地方的檢驗。醫生一發現我在先前的問卷沒什麼重大變化時，便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進來情緒會不會不穩定？」我以無奈的笑容表明一切都很好時，便輕鬆被打發了。情緒穩不穩定，我想與精神有沒有問題沒多大關聯。自殺者想自殺的前一秒，我相信也可能是笑容滿面的。
最後，到了外科這個關卡，我便發抖了起來。我知道，我的隱私要被陌生人看光了。我內心不斷掙扎著，要不要進入布幕之中？後來說服自己，這又不是一失足成千苦恨的壞事，便鼓起勇氣走入。醫生還算和藹，輕聲細語要我把釦子全部解開，我真恨我的雙手，在那個時刻居然沒有抽筋，還很聽話跟著指令行事。醫生首先是要我蹲下站起，然後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褲子拉下。」
這句簡短有力的話在我腦海裡反覆高空彈跳，每一秒都充斥了驚慌。我遲疑了幾秒，緩緩拉下四角褲，獻出我的童貞......幸虧，醫生沒用他充滿皺紋的雙手仔細「把玩」一番，僅僅又叫我蹲下站起各做一次之後，說句「穿上褲子」，就放我離開了。我還以為會被玩弄，總算安心了，沒愧對列祖列宗，以及未來的另一半。
整個流程大約就是如此，不知結果什麼時候才會出來。交還檢驗衣後，看著狹小空間的陌生人們，我內心正在向他們嚴肅地告別，僅僅只是一瞬間，我們的距離是多麼近，絲毫沒有隔閡啊。走出帷幕時，看見一位體態壯碩的男子，一副笨拙的樣子擋在我面前，我費盡千辛萬苦擠出去時，內心早有一個邪惡的想法，是個說出來便傷感情的秘密。
果然，當我領取包包時，我聽到那個寬度是我兩倍的男子的囁嚅發言：「小姐，還有沒有別件衣服？」在我預料之中，我不禁嘆口氣。沒想到護士小姐的回答更是凶殘，讓我大開眼界。
「沒關係，這種事我了解，等我一下。」「這種事」，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說盡人間一切哀愁，有關卡路里以及體脂肪的無奈，就這樣化為塵埃，消失在視線之中，如夢，似幻......
也許，一生只有幾次這種體會吧。看著左手背用藍色印章蓋著「到檢」二字的痕跡，我不禁憶想起，豬肉品管時，是不是也要在豬隻上蓋印GMP的標記？可能肉質不太好，但我相信就某些程度而言，我這塊豬肉，膽固醇應該還蠻多的。
一生該用的膽固醇，可能就濃縮在這個春天了吧。看著左手難以洗去的標記，我在宿舍的浴室，不自覺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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