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記者李淑娟／韓國首爾報導】

為什麼癌末病人都長了一個長長的「鼻子」？

「鼻子」指的是他們的鼻胃管，這是末期進食困難病人以人工餵食或供給水分的管道；只要到腫瘤或安寧病房走一遭，會發現每個癌末病人都套上了一個長長的「鼻子」；相對下，國外像這樣末期插上鼻胃管的病人大概不到十分之一，何以在台灣卻成了癌末病人必需的處置與裝備？

成功大學護理系教授趙可式，昨天在第六屆亞太安寧療護國際會議的「倫理」講座的特別演講中，拋出了「人工鼻胃管不予或撤除？」議題，為大會掀起討論的高潮。

趙可式說，為末期病人裝置鼻胃管的必要性，醫界一直有兩極的看法；有人主張沒必要，認為違反安寧的精神；但也有人說，如果病人可以自己吃，當然沒必要，就是已無法自己進食，才不得不然的處置。

反對的人又說了：所有插上鼻胃管的病人都只有一號表情，就是──痛苦；如果插了鼻胃管，只是延長生命和痛苦，那又何必？可是，不插鼻胃管，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病人活活餓死？渴死？

裝置鼻胃管 醫界看法兩極

他們說，食物、水本來就是賴以維生的基本需求，不能算是醫療處置，也沒有討論給與不給的空間！但，也有人辯解：人工餵食需要打針、插管，當然是醫療處置的一種！好吧！就算是醫療處置，至少，水和食物是無害的，必要與否，還須討論嗎？

「怎麼會無害呢？」人體知道自己要吃多少，會自我節制；但人工餵食分量是被動的、由醫師或他人決定，常見因此引起電解質不平衡等問題；而靜脈注射也會引起侵入性靜脈血栓炎，「怎可能無害？」

除此外，鼻胃管插管這種侵襲性的處置，會造成極端不舒服，病人常因而自行拔管，造成再次插管、甚或被約束的痛苦。

況且，插鼻胃管還有管子滑脫、跑至氣管，造成吸入性肺炎危險；而且，鼻中隔腔、食道也常因鼻胃管一再摩擦而糜爛，甚至食道也撐破了、引起氣胸，其它還有造成漲氣、出血、胃黏膜潰爛及電解質不平衡、腹瀉等後遺症。

如何使用 有賴醫師利弊分析

因此，當病人拒絕插鼻胃管時，醫護人員是否可以強迫他接受？又，當病人拒絕了以鼻胃管進食，是否可視為病人心理上已接受病情和死亡結果的訊號？

為了尋求解答，趙可式曾遍尋文獻卻發現，並無任何嚴謹的對照組研究證實：末期病人透過鼻胃管人工餵食，是否延長其存活期、瀕死期、改善生活品質的報告。一些概略性的、描述性的報告，總是言人人殊；其主張隨個人文化背景、經驗和信念而有所不同，顯然醫界並未建立起共識。

在無所依循下，趙可式認為，醫師應基於「尊重生命」和「死亡乃無可避免」兩前提下，告知末期病患為他們所做的任何決定，並分析其利弊。在「利」的一方，主要著眼於是否能提高生活品質、延長生命及滿足病人的情緒需求？而在「弊」的一面，是否會造成更多痛苦、降低生活品質、延長瀕死期，然則對生命已無意義？只有在衡量現階段病人狀況、存活期長短、病程階段後，針對可能的利弊得失，做出利大於弊的處置，才是「適當的醫療」。

長鼻子 象徵家人的愛與支持

不過，趙可式也提醒大家：鼻胃管的給予，其實有另一層文化的意涵，否則，不會出現台灣每一癌末病人都拖個「長鼻子」的畫面。她說，就像孩子回到家，父母第一句話問的總是：「吃飽沒？ 」其實，慈母牽掛的何止是乎肚皮呢？

所以，「長鼻子」意味的是家人的愛與支持；透過鼻胃管輸入病人體內的，除了人工營養與水分外，還有更多關懷與不捨；所以，不談生理、病理因素，從社會心理、情緒、情感、甚或倫理面來看，只要病人還未捻熄心中那股對愛的盼望，有誰能硬生生切斷或決定不予這條象徵心理與生理維生的「長鼻子」呢？

趙可式舉「小琪」為例，她才廿三歲，罹乳癌已近末期，每次看完診，總得載上滿滿一車的藥品、營養液回家接受居家照顧。她在家裡一邊以鼻胃管餵食，一邊與家人玩拼圖；當全家人一塊塊將一幅「甜蜜的家」拼圖完成過程中，小琪充分感受全家相伴的幸福與喜悅，她真情流露地向爸媽說出心中的感謝，也為自己未來再也不能陪伴他們致歉；說完，她帶著微笑告別她稍短的人生。

現在，小琪與家人完成的「人生拼圖」就掛在安寧病房；每當瞥見這幅圖畫一眼，趙可式都不免再沈思一下：「不予 」與「撤除」的命題。總計小琪在家插鼻胃管三個月， 沒有人知道是否鼻胃管延長了她的生命，但她確實在鼻胃管支持下，為自己畫下完美的句點。

【2005/03/21 民生報】


癌末病人插上鼻胃管，侵襲性治療，似乎是很痛苦，到底是延長生命，還是垂死爭扎，見仁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