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命好苦啊!」X小姐一踏進診間，就哭訴起來了。
X小姐是一位乳癌患者，新婚不久就發現早期乳癌。經乳房保留手術後，被轉診到我的門診接受輔助性化學治療及放射線治療，目前是接受Tamoxifen (一種對抗女性荷爾蒙的藥物)的輔助治療中。
「怎麼了?」
「你都不知道，我婆婆有多惡劣…」
「哦!」我輕輕應了一聲，先靜觀其變再說。
「她說，怕我乳癌會復發…」
不待她說完，我趕忙接話說：「很好呀!很關心妳呀，怎麼會惡劣呢?」
「我還沒講完，她說怕我懷孕會導致乳癌復發，所以不適合生小孩，因此，會斷了她們家的香火，要我老公再去討個小的。」
「妳先生怎麼說呢?」
「他們母子都不是東西，全都一個鼻孔出氣，我老公居然說，多人多福氣!」
「妳先生還真有勇氣!對了，妳有聽說過一個人叫做袁枚嗎?」
「我只聽說過靈媒、冷媒、做媒和發霉，沒聽過什麼圓媒、方媒的。」X小姐不太高興地回答。
「就是寫祭妹文的那個袁枚，字子才，號簡齋，晚號隨園老人。他寫過一本書叫「子不語」。
「什麼子不語?」
「論語上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所以那本書全在講一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裏面就有一篇文章說：
袁子才見觀音大士，大士曰：「袁子才何所求?」袁子才道：「願得壽，不生子，侍妾數十人，亦足矣!」
「你講文言文，我怎麼聽得懂!。」
「意思是說：人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能活得很久，不要生小孩，小老婆幾十個，這樣也就差強人意了。」
「啊!有這種男人!」
「所以說呀!你先生跟袁子才比來，已經是超級新好男人了。袁子才是清朝有名的風流才子，整天就想娶小老婆，又不願生小孩，而且還想娶好幾十個小老婆；你先生是為了要延續香火，才會想要「多人多福氣」，比起袁子才，真是太有責任感了!」天曉得，這種比較也是一種「稱讚」嗎?
「不過…」我清清喉嚨繼續說：「如果，你先生拿生小孩會導致乳癌復發來當藉口，恐怕就大大不妥了。」
「為什麼?」X小姐很著急地問。
「從1994年到目前為止，就我所知，共有五個大規模研究，討論乳癌治療後再懷孕會不會導致乳癌復發率的上升。這五份研究報告，一個在芬蘭；一個在瑞典；一個在丹麥；二個在美國，都一致認為，乳癌治療後再懷孕，並不會導致復發率上升，甚至有降低復發的可能。只是再懷孕可降低復發率的證據，尚嫌不夠充分。
「太好了，我要趕快回去做人了!」X小姐一掃剛才陰鬱表情，興奮快樂溢於言表。
「等一下!」
「為什麼?」彷彿被當頭澆了冷水，X小姐不解地問。
「妳目前正在服用Tamoxifen，如果懷孕期間使用此藥，會有致畸胎的危險，也就是可能會生出鐘樓怪人。所以，一定要等Tamoxifen五年治療期滿，才可以懷孕。」
「為什麼Tamoxifen一定要吃滿五年?」
「這是醫學研究的結果，服用五年的效果會比只用一年、二年或三年要好。妳的腫瘤有雌性素和黃體素的受體，一定要使用Tamoxifen來預防乳癌復發。妳的腋下淋巴結並沒有轉移，所以降低復發率的效果是5.6%，如果腋下淋巴結有轉移，效果是10.9%。」
「那Tamoxifen吃那麼久會不會導致不孕?」
「跟Tamoxifen同一類的藥物，以前是拿來做為催經助孕使用，所以Tamoxifen並不會導致不孕。而且，妳還那麼年輕，五年治療完後，還不算高齡產婦。下次門診，請妳先生一起來看，我跟他解釋懷孕並不會導致乳癌復發，順便把資料影印給他，省得他再拿懷孕會導致復發來當藉口。」
看完這個病人，忽然想起，小時候老是被叫去寫「我的志願」，早知袁子才有此宏願大志，便說有為者亦若是。只消照抄了事，何必絞盡腦汁，不知所云，言不由衷。


彰化基督教醫院腫瘤內科黃冠誠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