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
x0
|
深秋的约定
我一向喜欢秋天。接近黄昏的时候，披上薄夹克，我和Luka一起步行到山下店家买吃的。沿路，风飒飒地吹，栾树梢头堆满了金色小花，槭树黄叶枯枝铺落满地，走过去会发出清脆的喀吱喀吱声，非常好听。」
傍晚下班，踏出办公大楼才知觉飘起毛毛雨，她从提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花伞打上，走长长的红砖人行道去坐车。抬头见到桠杈间黄绿交错的行道树叶，分不清哪种是栾哪种是槭，却因为记起他的信中字句而眉脸泛笑。
他们在网路上的聊天室认识。第一次进聊天室的她，眼看电脑萤幕上快速流动的热络交谈却插不上话，自觉像闯进以密码交谈的某种神秘聚会，茫然且窘困地畏缩一角。正犹豫着该不该离开，他传来一串适时问候，语末附上亲切笑脸，令她心肺俱暖的像在寒凛冬夜饮下一碗甜汤，于是愉悦地敲键回应。
两人都不是健谈大方的类型，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熟络。经由一封封e-mail邮件往返，他们交换生活点滴，分享心情感受，彼此都感觉像多了一个在城市游走穿梭的分身。
零星琐碎的片面记述中，她以拼图般的耐心构筑出他的日常。他住在市郊的半山腰。为电视台写剧本。一只名叫Luka的黄金猎犬陪伴了他两年。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是烧水煮咖堙C喜欢面包美术馆和午后空荡荡的捷运车厢。最讨厌电话和答录机。
尽管不曾见面，他却像身边一位深交多年的老朋友。
第一次收到他寄来的快递小包裹，拆开后发现除了厚厚一叠信，还有以玻璃瓶密封包装的咖啡豆。就着阳光瞧，会反射出深亮温郁的色泽，打开瓶盖之后，芳香四逸仿佛置身咖啡馆。
「昨天去美术馆。逛完了展览，坐在雕塑中庭喝不怎么可口的咖啡，忽然很想和你共同分享一杯好咖啡。寄上我平常喝惯的豆子，你尝尝。」蓝色钢笔字且另外条列誊写了保存、烹煮方法，一撇一捺分明清晰，如同他细心周到的个性。
她在钢琴乐声伴奏下享用这份芬芳的心意，捧着咖啡杯踟蹰书柜前，决定以心爱的诗集回赠。
「我要搬家了。如果我说，希望能在冬天来临以前邀请你到我的新居坐坐，喝杯咖啡抱抱Luka，会不会是个太过奢侈的念头？」
不会不会，我很乐意呀。金辉暮色中展读他的信，她几乎压抑不住欣喜雀跃的期待心情。
然而秋意日渐深浓，他的来信却成绝迹。
信箱里有帐单、广告传单、出版书讯，独独缺他熟悉的蓝字迹。她站在阴暗楼梯间不放弃地掏掏已空信箱，感到一种怅然若失的不解，每每都是身后有人大喊「借过」，她才又如梦初醒的急忙踩阶上楼。
开了门，呆坐沙发上听萧邦的别离曲，琴音绵密诉尽忧伤，只是再多次的反覆聆听都不能解答他为何采取这样形式的告别，而她最害怕的寒冬，就要逼近了。
更深露重，夜里她多半睡不好，只好起床重新翻读他写来的字句。她把他的来信一束束用天蓝缎带扎好，收藏在精致的锡盒里，盒底有她亲手缝制满装咖啡豆的香氛袋，掀开时总会嗅闻到淡甜幽远的香气，像又回忆一遍收到他来信时那种初初的悸动。可是再也不会有了，不会有了。蓝色钢笔字忽然在白色信纸上渲染开来，她怔望许久终于明白那是自己的眼泪作祟，忍不住用棉被蒙住头嘤嘤啜泣。
隔天顶着两泡红肿眼如常上班，同事们全用一副了然于心的同情目光盯着她瞧，她躲到茶水间为自己冲泡即溶咖啡，皱着眉忍耐饮下一整杯的苦涩，明白了绝望思念的滋味。
筋疲力尽返家，却见有个男人坐在门前台阶，身旁一只安静乖巧的褐毛大狗讨好地对她摇尾，而他低头翻读的，正巧是那本白底粗黑字的夏宇诗集。
「嗨。」合上书页，那人抬头微笑说：「我来接你了。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她也笑了。心想，等喝完他亲手煮泡的咖啡，再依好喝程度决定是否要原谅他让她的久候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