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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古老的傳說


  深夜,路上極其寂靜,我急步地走著,一直走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家門前,都沒有甚麼事發生。到了佐佐木博士家花園的圍牆外,我一面準備翻牆而入,一面心中還在暗暗高興。

  我高興的是,一則方天和我之間的糾纏,已是我佔了上風。二則,某國大使館、月神會等跟縱我的人,這時萬萬想不到佐佐木博士家中的花匠,就是他們所要追尋的目標。我的心情顯得十分輕鬆,雙手一伸,身子一屈,足尖用力一彈,雙手攀住了牆頭。

  我雙手一攀住了牆頭,輕鬆的心情,便立即一掃而空!

  我的手已攀住了牆頭,自然也可以看到牆內的情形了。只見那個打理得十分整潔,我也曾在其中化了一下午時光的花園,竟呈現著一片異樣的凌亂!

  草地被賤踏得不成樣子,而在一條道路兩旁的盆花,也幾乎全都碰翻,有的連盆都碎了!我呆了呆,雙手一用勁,便翻過了圍牆,落在園中。

  我並不停留,立即向屋子奔去。

  還未曾奔上石階,我便意識到,在我離開這裡,大約一個小時之間,這裡曾發生過驚人的變故。我首先看到,鑲在正門上的一塊大玻璃已經碎裂了。

  我縱身一躍,便躍上了所有的石階,推開門來,只見有一個人,伏倒在地上。我連忙俯下身來,那人的臉伏在地上,但是我卻已可以看出,他是佐佐木博士。

  我將博士翻了過來,只見博士的面色,如同黃蠟一樣,我心中不禁一陣發涼。一看到這種面色,不用再去探鼻息、把脈搏,也可以知道,這已是一個死人。

  我只覺得心中一陣絞痛,那種絞痛,使得我的四肢都為之抽搐!

  佐佐木博士曾經救過我的性命,曾經挽救過無數人的性命,但是這時他卻死了。當然,人人都會死的,但博士卻是死於狙擊。

  我呆了好一會,才直起身子來,突然發狂似地大聲叫道:"在哪裡,你在哪裡,你殺死了博士,現在躲在哪裡?"我不知道是誰殺死博士的。當然,我也明明知道,兇手早已離開了這裡,但是我還是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地大叫著。

  我叫了多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家附近的鄰居都很遠,不然他們聽到我的聲音,一定以為有瘋子從瘋人院中逃出來,因為我的聲音,由於激憤的緣故,變得極其尖銳刺耳。

  好一會,我才停止了叫嚷,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了幾步,手按在牆上,恰好碰到了一隻燈掣,我順手開了燈,吸了一口氣,再向佐佐木博士的屍體看去。

  這一次,我看得仔細了些,看出佐佐木是左肩上受了利刃的刺戳,後腦又受了重擊而死的。

  他死的時間,大約不會超過十分鐘,也就是在我回到這裡不久前的事。我心中只感到極度的悔恨,為甚麼我要離開,為甚麼不早些回來!

  但如今,後悔也沒有用了,博士已經與世長逝了!

  我倚著牆,又站立了好久,在我混亂的腦中,才猛地想起季子來!博士已經死了,他的女兒季子,又怎麼樣呢?

  我立即大聲叫道:"季子!季子!"

  我只叫了兩聲,便停了下來。

  因為我剛才已經發狂也似地高叫過了,如果季子在這屋子中,而且還活著的話,她絕對沒有理由不出來看一看的!

  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難道季子也已死了?暴徒兇手的目的又是甚麼呢?

  我勉力轉過身,燈光雖然十分明亮,但在我看來,卻是一片慘黃。我定了定神,才看到從博士伏著的地方,到他的書房,沿途有點點鮮血。

  那自然是說明博士是在書房中受擊的,受傷之後,還曾走了出來。可能兇徒是在書房中,刺了博士一刀,看到博士走了出來,便又在他的後腦上,加上致命的一下狙擊的。

  我立即向博士的書房走去,只見書房之中,也是一片凌亂。

  我剛想轉身走出書房,去找尋季子之際,忽然看到在書桌面上的玻璃上,有已經成了褐色的,以鮮血塗成的幾個日本字。

  我開了燈一看,只見那是"他帶走了她"五個字。

  "他帶走了她",那"她",當然是指季子而言了。然而,那"他"又是誰呢?"帶走了她","帶走了她",難道那是方天?

  方天比我早離去,我又是步行回家的。雖然我步行的速度不慢,但方天如果有車子的話,比我早到十多二十分鐘,是沒有問題的。

  也就是說,方天有充份的行兇時間,而博士的屍體,猶自微溫,也正證明一切是發生在極短時間之前的事。

  我竟沒有想到方天會作出這樣的事來,而放他走了!我一個轉身,衝出了屋子,衝過了花園,來到了大門口。

  到了大門口,被寒風一吹,我的頭腦,才逐漸恢復了冷靜。

  博士已經死了,雖然慘痛,這已是無可挽回的事實了。如今還可以挽回的是季子,方天以這樣的手段帶走了季子,對季子來說,那無疑是置身狼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既然是不久之前才發生的事,那麼,我只要不放鬆每一秒鐘的時間,緊緊地追上去,說不定可以追上兇徒的!

  我已沒有時間去和納爾遜先生聯絡,也沒有時間和東京警方聯絡,我必須迅速地採取蚌人行動,在時間上和兇徒賽跑!

  我低下頭來,看到大門口有新留下的汽車輪跡,博士並沒有車子,那可能是方天留下來的,門口的輪跡,十分凌亂。

  但當我走出幾步之後,輪跡清楚了起來。乃是自東而來,又向東而去的。我循著輪跡,向前奔出,奔出了二十來步,輪跡便已不可辨認了。

  我額上隱隱地冒著汗,那輪跡是我所能夠追循的唯一線索,但如今卻失去了。方天會將季子帶到哪裡去呢?會將季子怎麼樣呢?

  我伸手入袋,取出一條手帕來抹著汗,就在那一瞬間,我猛地看到,街燈將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而在我的影子之旁,另有人影晃動!

  我身子陡然一縮,向後倒撞了出去,雙肘一齊向後撞出,我聽到有人慘叫和肋骨斷折的聲音,我立即轉過身來,雙臂揮動間,眼前有兩個人,向前疾飛了出去,其中一個,撞在電燈柱上,眼看沒有命了。

  但在這時候,我的背後,也受到極重的一擊。

  那一擊之力,令得我的身子,向前一撲,可是在我向前一撲之際,我伸足向後一勾,那個在背後向我偷襲的人,也向地上倒了下來。

  我身子一滾,一根老粗的木棍,又已向我當頭擊到,我頭一側,伸手一撈,便將那根木棍撈在手中,順勢向旁,揮了出去。

  那一揮間,竟擊到了兩個人!

  這時,我才發現,伏擊我的人之多,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有人沉聲叫道:"不能讓他走了!"接著,又聽得"嗤嗤"兩聲響,有大蓬霧水向我身上落來。我持定了木棍,身子飛旋,又有幾個人,怪叫著躺下地去,然而我轉了幾轉,陡地,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我心中十分清楚,知道那是對方使用了麻醉劑水槍。而我剛才,並未提防,所以才著了他們的道兒。我心中雖然還明白,但是我的身子,卻已經漸漸不聽我的指揮了。

  我仍然揮動著木棒,只見在街燈的照映下,我的附近,全是幢幢人影。

  這時候,我已沒有能力看清那些是甚麼人了,我只是聽得他們不斷發出驚呼聲,想是他們在驚異著,何以我中了麻醉劑,那麼久還不倒下。

  我只想支持著,支持著,我知道我只要再支持五分鐘的話,那些人可能就會因為驚駭過甚而作鳥獸散了。但是我卻沒有法子再支持下去了,我的頭越來越沉重,我的四肢,漸漸麻木,我的眼前,出現了各種意想不到的色彩,像是在看無數幅印象派的傑作。

  終於,我倒下去了!

  我剛一倒下,後腦又受了重重的一擊,那一擊,更加速了我的昏迷。

  我最後,只聽到腳步聲向我聚攏來,那腳步聲竟十分清晰,隨後,就甚麼也不知道了。

  等到我又有了知覺之時,我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我在日本,這已是第二次昏迷過去,又能醒轉來了。接著,我便覺得致命的口渴,喉間像是有一盤炭火在燒烤一樣。

  那是麻醉劑的麻醉力消失之後必有的現象。

  我想睜開眼來看看四周圍的情形,但是眼睛卻還睜不開來。我鎮定心情,想聽一聽四周圍有甚麼聲息,但卻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陣恐懼之感:難道我已被人活埋了麼?

  一想到這一點,我身子猛地一掙,在我渾渾濛濛的想像之中,我只當自己已被埋在土中了,因此那一掙,也特別用力。

  可是事實上,我並沒有被埋在土中,一掙之下,我坐了起來,也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片漆黑。我伸了伸手,舒了舒腿,除了後腦疼痛之外,走動了幾步,一股潮霉的氣味,告訴我這裡是一個地窖。我想取火,但是我身邊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

  我心知自己成了俘虜,但是可悲的是,我竟不知自己成了甚麼人的俘虜!

  我只得先盡力使自己的氣力恢復,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才聽得上面有人道:"他已醒過來了麼?"又有人道:"應該醒了,不然,用強光一照,他也會立即醒過來的!"

  那一個人的話才一講完,我抬頭向上看去,正在不明白何以講話聲竟會發自上面間,陡地,眼前亮起了強光,那光線之強烈,使我在剎那之間,完全變成了瞎子!

  我連忙伸手遮住了眼睛,只聽得有人道:"哈哈,他醒了。"

  我感到極其的憤怒,連忙向後退出幾步,以背靠牆,再度睜開眼來。

  我睜開眼來之後,好久才能勉強適應那麼強烈的光線,而我的怒意也更甚了。我是身在一間高達十公尺的房子的底部,在房子的頂部有一圈圍著的欄杆,可以俯看下面的地方,強光便自上面射下,集中在下面。

  由於強光照射的關係,我雖然看到檻桿之後有人,但卻看不清他的臉面。

  而他們卻可以像在戲院的樓座,俯視大堂一樣,將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陡地感到,這種建築,很像羅馬貴族養狼、養鱷魚的地方!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任何修養再好的人,也不免怒發如狂,因為忽然之間,你發現自己不像是人,而是被豢養著的野獸了。

  我大聲怪叫,道:"你們是甚麼人?"

  上面,隱隱有講話聲傳了下來,但是我卻聽不清他們在講些甚麼,只是聽出,有兩個人像是正在爭論。我本來是背著牆壁,仰頭向上而立的,自上面照射下來的強光,令得我雙眼刺痛。

  我低下頭來,避開了強光,只見我所處的地方,和那些人的所在之虛,雖然很高,而且是直上直下的,但是我也可以勉力衝上去的。

  我猛地吸一口氣,發出了一下連我自己的耳朵也為之嗡嗡作響的吼聲,向前直奔了過去,到了對面的牆壁前,我用力一躍,雙手雙足,一齊抵在牆壁上,向上疾爬上去了幾步!

  那時,在牆壁上,我絕無可攀援的東西,而我之所以能在光滑的牆壁上上升,其關鍵全在一個"快"字,任何人只要動作快,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相信在武俠小說中被過份渲染了的"壁虎游牆"功夫,一定也就是這一種快動作。而這一種快動作,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人,都有過這愫的經驗的。

  我一口氣約莫上升了四公尺,只聽得上面,發出了幾下驚呼聲。

  我將頭向上,雖然強光一樣灼眼,但由於離得近了,我可以較清楚地看見那此二人,我仍看不清那些人的臉面,但是我可以看到他們所穿的服裝,十分古怪。

  我又是一聲大叫,雙足一蹬,人向上一躍,又平空彈起來,當我伸出手來之際,幾乎已可以抓到欄杆了。

  就在那時候,我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以日語叫道:"我的天,他果然是那個人!"

  我只聽到那樣的一句話,一件重物,便已向我的頭上,擊了下來。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沒有趨避的可能,而那一擊的力道,又如此之大,使我在剎時之間,只覺得跟前的強光,忽然幻為無數個飛躍的火球,而在極短的時間中,我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我覺出自己要昏過去了,我所能做的事,只是盡力放鬆肌肉,以免得跌下去時,骨折筋裂。

  至於我跌下去時的情形如何,我卻不知道了,因為那一擊,足以令得我在未曾跌到地上之際,便昏了過去。

  當我再度有感覺之際,我只覺得整個頭部,像是一顆立時就要爆發的炸彈一樣,在膨脹、膨脹,單憑感覺,我頭部比平時,至少大了五六倍。

  好不容易,我才睜開眼來。

  這一睜開眼來,卻又令得我大吃一驚。

  這一次吃驚,絕不是又有甚麼強光,向我照射了過來,而是其他的事。

  首先,我只感到我處身的所在,光線十分柔和,我定了定神,再游目四顧間,看到有三個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則是坐在一張式樣十分奇特,像是最古老的沙發那樣的,舒適的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和眼前有三個少女,這似乎都沒有甚麼稀奇,也不值得吃驚。

  令我驚奇的是那三個少女,根本沒有穿衣服!當然,她們也不是裸體的,而是她們的身上,都披著一層極薄的白紗。

  那層白紗的顏色,純潔柔和得難以形容,而那三個少女的胴體,也在薄紗掩映之間,可以看到一大半。那三個少女面上的神情,極使人吃驚。

  她們面上的肌肉,像是全都僵死了一樣。

  本來,她們三人,全是極美麗的少女,可是再美麗的人,有這種類似殭屍的神情,也是使人反胃的。她們的神情,像是她們全像在受著催眠一樣。

  我心中的驚訝,也到了頂點,我不知道是落在甚麼人手中,不知道剛才是甚麼所在,不知道我又何以到了這間房間之中,不知道眼前那三個少女,為甚麼只披著一層薄紗,而站在我的面前。

  我站了起來。

  我剛一站起,就像觸動了甚麼機括一樣,那三個少女,突然向後退去。同時,耳際響起了一種十分深沉的鼓聲,撼人肺腑。

  那三個少女,隨著那鼓聲,舞蹈起來。

  那三個少女的容顏美麗,體態美好。然而,她們隨著鼓聲而起舞,卻絕不給人以美感,反而給人以十分詭異的感覺,使人感到了一股極其濃重的妖氛。

  我吸了一口氣,不再理會那三個少女,轉過身,看到了一扇門,我拉了拉門,門鎖著,我一縮肘,以肘部向門外撞去。

  "嘩啦"一聲響,門被我撞破了。

  鼓聲突然停止,我正待不顧一切,跨出門去再說時,只聽得那三個少女,忽然都驚叫了起來,我忍不住回頭望去。

  只見她們三人,擁成了一團,面上再也不是那樣平板而無表情,而是充滿了羞慚、恐懼之感,同時,她們竭力想以身上的那層輕紗,將她們赤裸的身子,蓋得更周密。

  我看到了這種情形,更可以肯定她們剛才是受了催眠,而鼓聲一起,她們便翩然起舞,那也純粹是下意識的作用。

  我並不走向前去,只是道:"你們是甚麼人,這裡是甚麼地方?"

  那三個少女不住發抖,只是望著我,一言不發。

  我又問了一遍,只聽得一個十分陰沉的聲音,轉了過來,道:"不要問她們,問我。"我轉身過去,只見一個人,已推開了被我撞破的門,走了進來。

  他是一個中年人,生得十分肥壯,身上穿著一件月白緞子的和服,打扮得也是十分古怪。

  他一進來,向那三個少女一揮手,那三個少女,連忙奪門而走。

  他又將門關上,向被我撞破的破洞,望了一眼,笑了一下,道:"這三個在我們這裡,不是最美麗的,難怪你要發怒了。"那人的話,我實在是莫名其妙,一點也不懂!

  然而,我卻為那人講話時下流的態度和語氣所激怒了。

  我大聲道:"你是甚麼人?"

  那人聳了聳肩,道:"我是這裡的主人。"

  我踏前一步,那人的身子,立即微微一側,那是精於柔道的高手的姿勢,道:"那麼,我們就坐下來慢慢地談,方先生。"

  我聽得他叫我為"方先生",不禁呆了一呆。

  不等我分辯,那人又道:"方先生,坐下來談如何?"我想告訴他,他弄錯了,我並不是方先生。但是,我在考慮了十幾秒鐘之後,卻並沒有說甚麼。

  一則,這裡的一切十分詭異而帶有妖氛的情形,吸引了我,我準備將錯就錯地和這人胡混下去,以窺個究竟。

  二則,那人口中的"方先生",也吸引了我。固然,姓方的人,千千萬萬,但是我不能不立即想到方天。我是從佐佐木博士的家中出來之後遇伏的,會不會這人將我當作方天了呢?

  所以,我在椅上坐了下來。坐的仍舊是那張椅子。那人走了過來,在這張椅子的把手上敲了敲,道:"這是德川幕府時代的東西,真正的古董。"

  我冷冷地道:"對於古董,我並不欣賞。"

  那人一個轉身,來到了我的面前,道:"那麼女人,金錢,你對甚麼感到興趣?剛才的少女你看到沒有?相貌、身材,哪一樣不好?但我們還有更好的,只要你有興趣……"

  我越聽越覺得噁心,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那人卻越說越是興奮,道:"錢,你要多少,你只要開口,我們有的是錢!"

  我四面一看,道:"我可以先問一句話麼?"

  那人道:"自然可以的。"

  我道:"我昏過去了兩次,在我第一次昏迷,醒過來之際,我發現自己在一個十分怪的地方,被強光照射著,那也是你們的地方嗎?"

  那人道:"是的,因為我們這裡的三個長老,要證明古老的傳說是不是真的。"

  我簡直是越弄越糊塗了,甚麼叫著"長老",甚麼叫作"古老的傳說是不是真的",那一切,究竟又是甚麼意思?

  那人以十分熱切的眼光望著我,我歎了一口氣,道:"你們想要甚麼?"那人來到我的身邊,將他滿是肥油的臉,湊得離我極近,以極其詭秘的口氣,道:"我們要你為我們表演一次飛行,以證明我們三大長老的神通。"

  我本來以為那人一問,便可以明白究竟了,可是那人一回答,我卻更加糊塗了!

  "表演一次飛行"。那又是甚麼意思?我又不是飛行家?

  當我想到"我不是飛行家"之際,我的心中猛地一動!

  因為這時候,眼前那個胖子,是將我當作"方先生"的,不管"方先生"是甚麼人,他一定有著特殊的飛行技能,所以才會作這樣的要求。

  我想了一想:"你們究竟是甚麼人?"

  那人道:"這一點,閣下不用管了。這一個月的月圓之夜,在下關以北的海濱上,我們有一個盛大的集會,我們就要你在這個集會上表演。"

  我再問一遍:"表演甚麼?"

  那人道:"飛,表演你數百年來的本領,飛向圓月,飛到虛無飄渺的空間!"

  我心中在大叫:"這是一所瘋人院嗎?"然而,那人講述這幾句話時,雖然表現了一種狂熱,卻是十分正經,顯然他的神經,只是在興奮狀態之下,而不是在失常的狀態之中。

  我在這樣的情形下,實在是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了。

  那人的神經是正常的,但是他所說的,卻又十足是瘋話,在這種人的面前,你能說些甚麼呢?

  我只是望著他,那人的態度,越來越是興奮,道:"你表演完畢之後,就成為我們的偶像了,無論你要甚麼,都可以得到……"

  他講到這裡,特別加強語氣,道:"無論甚麼,只要你開口,我們都可以給你。"

  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極點,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你們究竟是甚麼人,會有那麼大的勢力,可以甚麼都做得到?"

  那人向我湊了近來,眼中閃躍著異樣的光彩,道:"月神會!"

  那三個字給我的震動,是無可比擬的,我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又立即坐了下去!

  月神會!原來我是落在月神會的手中了!

  我心中不禁暗罵自己愚蠢,其實,是我應該早料到他們是"月神會"的人馬。那人的口中提到過"三大長老",提到過海灘邊上,月圓之夜的大集會(那是月神會信徒經常舉行的一種宗教儀式),那三個披著輕紗,受了催眠的少女……等等。

  這一切,都說明事情是和這個潛勢力龐大到不可比擬的邪教有關的。

  然而,我此際雖然明白,我是落在月神會的手中了,我仍然不明白月神會想要我作甚麼。

  雖然那胖子曾經說過,叫我在他們的一次大集會中,"表演一次飛行",但是我對他所說的話,仍然一點也沒有聽懂。

  我呆了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原來是你們,原來這樣對待我的是你們!"

  我本來是隨口這樣說一說的,而並沒有甚麼特殊的意思的。

  可是那胖子一聽,卻立即現出了惶恐之色,向後退出了一步,手扶著桌子,身子幾乎想要跪了下去。他道:"我們……我們是不應該這樣對待你的,但我們必須證明你是不是那人。"

  我插言道:"甚麼人?"

  那胖子像是未曾聽到我的話一樣,面上又充滿了諂笑,道:"說起來,沒有你,不會有月神會!"

  這時候,我真正開始懷疑這個人的神經,是不是正常的。

  月神會之獲得蓬勃的發展,乃是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的事情,它像是茅草一樣,在戰後的日本廢墟上,拚命的生長著。但是,月神會的存在,雖未有確鑿的考據,卻也有一二百年了。那胖子卻說因為我才有月神會,那不是瘋子麼?我苦笑道:"那是甚麼話?"

  那胖子站了起來,像是在朗誦詩歌一樣,道:"我們的祖先說,他創立月神會,是因為看到有人從月亮上下來,他相信人能上月亮,在月亮上生存,比在地球上更美滿,這就是月神會的宗旨。"

  我相信月神會創立之際,可能真是有這樣的宗旨的。但現在,月神會卻是一個真正的邪教,和以前的宗旨,完全變質了。

  我道:"是啊,那和我有甚麼關係呢?"

  那胖子面上的諂笑更濃了,道:"方先生,那從月亮上走下來的人,就是你啊,是你親口對我們的祖先說的,你還在他的面前,表演了飛天的技能,月神會最初的十個信徒,就是因此而來的,我們會中的經典中,有著詳細的記載!"

  我聽他講完之後,我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最大限度了。我騰地站了起來,手按在桌上,也俯過身去,道:"你聽著!第一,我根本不是甚麼方先生。第二,就算是方先生,他也不會飛的,他不是妖怪,去你的吧!"

  大概是我的話,使得他太過震驚了,所以,他在那一瞬間,完全呆住了。

  這給了我以一個極佳的機會,我不給他以喘息的機會,右拳已在他下顎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而幾乎是立即地,我左拳又在他後頸上,重重地劈了下去。

  那一擊和一劈,便得那個胖子像一堆肥肉也似地軟癱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早已看出那胖子的柔道十分精通,所以,他雖然倒地不起了,我仍然不放心,又在他的後腦上,重重地踢了一腳,肯定他在短時間內,絕不會醒過來了,我才一閉身子,到了那扇門旁。

  我探頭向外看去,只見門外,乃是一條極長的走廊。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0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5: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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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月神會


  那走廊的兩旁,全是房間,所有的房門都關著。走廊中並不是沒有光亮,但光亮的來源,卻是每隔一步碼,便有許多盞的油燈!

  居然還點油燈,這是十分可笑而詭異的事情。我打開了門,輕輕地向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因為這時候,我聽到了距我不遠之處,有另一扇門打開的聲音,我貼牆而立,只見一扇房門打開,一個穿和服的男子,匆匆走出,他並沒有發現我。我見他向走廊的盡頭走去,到了盡頭,推開了門,在門的開台間,我發現那是一度樓梯。我心中這時所想的,只是想離開這兒。固然我這時所遭遇到的事情,複雜到了極點,而且都是非解決不可的。但是先決條件,就是要離開這個月神會的巢穴!我一等那人下了樓梯,立即向前奔去,到了走廊的盡頭,推開門來,一閃身,便已順著那盤旋的樓梯,向下飛奔而下。樓梯上十分沉靜,也只有一盞一盞的油燈,在閃耀著昏黃的光芒。我這時才有機會粗略地打量這一座建築物,看來,這是一座古堡型的建築。

  我一口氣奔到了樓下,但是我卻沒有再向下衝去,而是緊貼著欄杆而立,將自己的身子隱藏得盡量不給下面的人看到。下面,樓梯的盡頭處,是一個很大的大廳,大廳上這時燃著五個火把,那三個火把之旁,各有一張椅子,椅子的背十分高,椅子上坐了人,椅背還高出了一大截來。在每張椅子高出的那一截上,有著閃耀著月白光輝的貝殼所砌成的一個圓月。

  坐在椅上的三個人,全是五六十歲上下,他們身上的衣服,也是月白色的。

  五個人坐著,一動不動,另外還有七八個人在一旁站著,也是一動不動。沒有人說話。大廳中不但燃著火把,而且還燃著一種香味十分異特的香,使得氣氛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之感!看這些人的情形,像是正在等待著甚麼。

  而我因為下樓梯時的腳步極輕,所以大廳中並沒有人看到我,使我可以仔細打量下面的情形。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處身在月神會的巢穴中,那麼我看到眼前這樣的情形,一定會疑心我是不是在夢中了。而如今我既然知道自己是在月神會的巢穴之中,這一切就不足為怪了。

  因為月神會本來就是一個以各種各樣古怪的形式,來迷惑人的邪教。

  只不過很奇怪,月神會的信徒,似乎並不限於下層沒有知識的人,有許多有知識的人也是月神會的信徒,我相信這是他們不知不覺,在宗教儀式中接受了長期催眠的結果。

  我打量了片刻,發現我絕無可能通過大廳出去而不被他們發覺。

  我又輕輕地回到了樓上。剛才我記得我一共下了六層樓梯,這時候,我只是回上一層。

  我到了二樓,推開了走廊的門,發覺也是一條長走廊,兩旁全是房門。我揀了最近一個房門,推了一推,沒有推開。我在門上敲了兩下,只聽得裡面有人粗聲道:"來了。"

  我握定了拳頭等著,不到一分鐘,房門打了開來,一個人探出頭來,我深信那人根本不及看清楚我是甚麼人,就已經中了我的一拳,翻身"蓬"地一聲向後倒了下去。我連忙踏進了房間,房中原來只有那倒地的一個人,房中的陳設也很簡單,像是一間單人宿舍。

  我走到窗口,推開窗子,向外一看,不禁呆了一呆。我看了海濤、巖石,和生長在巖石中的松樹,這裡絕不是東京。

  我探頭出去,可以看見建築物的一部份。果然,那是一幢古堡式的建築。

  本來,我是準備從窗口縋下去,以避開那些在大廳中的人的。這時,我的計劃仍沒有改變,但實行起來,卻困難得多了。

  因為那古堡也似的建築,是建造在懸崖之上的,懸崖極高,下面便是不時湧起浪花的海潮,並不是如我的想像那樣,一下了窗口,便是通衢大道!

  可是,我也沒有考慮的餘地,懸崖固然陡峭,但看來要攀援的話,也還不是甚麼難事。

  我撕破了一張床單,結了起來,掛在窗子上,向下縋去,等我離海面接近,我雙手用力一拉,將掛在窗子上的床單拉斷,人也跟著床單,跌了下來。

  那是一個十分危險的行動,因為建築物是在懸崖邊上,我可能就此跌下海中去的。所以我在跌下去的時候,要將床單拉斷,那樣,不但可以暫時不被人發覺的行動,而且,有一幅撕成長條的床單在手,就算我跌出了懸崖,求生的機會也多得多了。

  幸運得很,我落下來之處,離懸崖還有一些的距離。我定了定神,拋了床單,在懸崖上向下,慢慢地攀援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到了海浪可以撲擊得到的一塊大石之上。

  我站在那塊大石之上,不禁又呆了半晌。

  在我的左、右和後面,全是峭壁,而且我就是從峭壁上攀下來的,當然不能再回去,而在我前面的,卻是茫茫大海。

  這大海是我的出路,但是我應該如何在海上離開呢,靠游泳麼?

  這並不是在開玩笑,的確是可以靠游泳的。

  因為我可以沿著峭壁游,等到找到了通道,便立即上岸去。

  但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我又不想游泳,我四面看著,可有小船可以供我利用。也就在這時候,我聽得了峭壁之上,傳來了大叫之聲。

  我抬頭向上看去。

  只見那古堡型的建築中,幾乎每一個窗口中,都有人探頭向下望來。而另有十來個人,正沿著峭壁,向前奔了過來。

  這當更合上了一句古語,叫作"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了。

  我一時之間,想不出甚麼辦法來,眼看從那古堡形的建築中奔出來的人,沿著峭壁,向下面迅速地爬了下來,身手十分矯捷。

  從這幾個爬下來的人,能夠這樣圓熟地控制他們的肌肉,這一點看來,這幾個人,毫無疑問是柔道高手,而他們的腰際,還都佩著手鎗。藉著古老的傳說做幌子的邪教,再加上最現代的武器,我雖然被他們認為"會飛的人",但也不敢再多逗留下去!

  我不再猶豫,一湧身,便向海中躍下去!

  在我躍下去之際,我聽得峭壁之上,有人以絕望的聲音叫道:"月神,不要降禍於我們!"

  我心中暗罵"他媽的",這算是甚麼玩意兒,我甚麼時候成了"月神"了?如果我有能力降禍於你們的話,你們這干邪教徒,早已被我咒死了!

  我沒有機會聽到他們第二句話,"撲通"一聲,人便沉入海中了。

  不要忘記,那正是冬天,海水雖然沒有結冰,但是冷得實在可以,那滋味絕不好受。

  我在水中,潛泳出了十來公尺,又探出頭來。我是沿著岸邊的巖石游著的,並未曾遠去,探出頭來之後,藉著一塊大石,將我的頭部遮住,我卻可以偷眼看到站在巖石上的那些人。

  只見剛才和我談話的那個胖子,這時也在,他的身子抖著,面上一塊青一塊腫,一個長得十分兇惡的老人,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摑著他的耳光。

  那老者是剛才我在大廳中見過的三個老者之一,他打著那胖子,那胖子一點也不敢還手,只是哀求道:"二長老,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他……他埋怨我們不該將他放在室底,用強光照射他。"

  我心中暗忖,那正是在說我了。

  那老者"哼"地一聲,不再動手打那胖子,對四周的人道:"將他找到,要盡一切可能,將他找到,我不相信地是已活了幾百年,從月亮上下來的那人,但是他能使我們的地位更鞏固,蠢材,明白了麼?"

  他身邊的人,一齊答應了一聲,道:"明白了。"

  我心中暗忖,那老者原來是月神會的"二長老",難怪如此威風。只是他的話,我卻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看來,我在垂直的牆壁上,利用速度,縱身直上,這一件事也被他們當作我能夠"飛行"了。

  然而事情顯然沒有那麼簡單,那胖子和二長老都曾提及數百年前月神會創立之際,"一個自月亮上下來的人"。為甚麼他們會以為我……不,以為"方先生"會是"月亮中下來的人"呢?

  方先生是不是方天,我還沒有法子證實,但是他的可能卻十分大。我不再看下去,又浸入水中,向前潛泳出去。

  我估計已潛出很遠了,才又探頭出來,果然,已經轉過了那度峭壁,眼前是一片十分荒涼的海灘,我躍離了海水,向前飛奔著,若不是我飛奔,那我可能全身都被凍僵了!

  我奔出了很遠,才有一些簡陋的房屋,我詭稱駕艇釣魚,落到了水中。雖然那一家主人,對我的話十分懷疑,但是他仍然借給我衣服,生起了火,給我飲很熱的日本米酒,使我得到溫暖。半小時後,我的精神已經完全恢復了,我向那家主人,道了衷心的感謝,穿上了我自己剛被烘乾的暖烘烘的衣服,又走出了里許,我才知道自己是身在東京以東兩百公里處的海邊。

  那也就是說,從東京佐佐木博士家附近被擊昏,到我在那堵直牆上,飛竄而上,被重物擊暈之後,一直到再度醒來,看到眼前有三個被催眠的少女在舞蹈,我已被搬離東京,達二百公里之遙!

  "月神會"的神通和勢力之大,於此可見一斑了。

  這裡並沒有火車可搭,在大路上站了一會,才攔住了一輛到東京去的貨車,我答允給司機一些好處,他便讓我坐在他的旁邊。

  在車上,我盡量保持沉默,不和司機交談,那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我要思索。

  我不但不能將我所遭遇的事,理出一個頭緒來,而且,連我遭遇到的是甚麼事,我都說不出所以然來。那是我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事。

  "月神會"所要找的"方先生",就算是方天吧,月神會找他作甚麼?方天是一個傑出的太空科學家,如果挖空心思要找他的,是某國大使館的特務,那就不足為奇了,月神會是一個導人迷信的邪教,和太空科學完全無關,但月神會卻在找方天(那是我的假設,我知道這個假設至少不會離事實太遠)。

  某國大使館呢?他們亟亟於將一隻神秘的金屬箱子,運出東京去,而那只箱子,似乎又和日本豪門,井上家族有關,箱子中是甚麼,我沒有法子知道,因為我們未能打開那個箱子,便已為人所奪,最可悲的是,奪走箱子的是甚麼人,我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死了,也的女兒失蹤了,這件事,似乎和方天有關。

  事實上,我也開始相信,甚麼事情都和方天這個不可思議的藍血人有關。

  然而,正因為方天的本身,猶如一團迷霧一樣,所以,和他有關的一切事情,也更成了一團迷霧!再加上了"月神會"這樣神秘的組織,甚麼"人從月亮下來","飛向月亮"的傳說,我想了好一會,腦中嗡嗡作響,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

  貨車司機卻好心地勸我,道:"不要愁,東京是好地方,到了那裡,你就會快活了。"

  我只得含糊地應著他,司機誤會我是一個到東京去找事情做的失業者,又道:"有錢人,不一定幸福,你看那裡!"

  我不知他說的話是甚麼意思,循著他所指看去,只見在一個山頭之上,有著一幢宏偉之極,單從外表看來,也是極盡華麗奢侈之能事的大宅。

  我問道:"那是甚麼人的住宅?"

  司機以奇怪的眼色望著我,道:"你是從哪裡來的?這是井上次雄的住宅啊!"

  我一聽到井上次雄的名字,心中不禁猛地一動,道:"就是那個全國聞名的富翁麼?"

  貨車司機道:"不錯,他是全國最有錢的人,但是他晚上也只能睡在一張床上,和我一樣,哈哈!"

  那貨車司機是一個十分樂觀的人,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比起井上次雄來,有甚麼失色。

  而在那一瞬間,我心念電轉,想及我曾經答應納爾遜先生,追尋那只硬金屬箱子,和發掘它的秘密。

  如今,我已從那家精密儀器製造廠方面獲知那只硬金屬箱子,是由井上次雄委託所製成的,那麼箱子中是些甚麼,井上次雄自然應該知道的了!

  我這時回到東京去,一則要躲避某國使館特務的追尋,二則,也沒有甚麼別的事情可以做,何不就此機會,去拜訪一下井上次雄?

  這時候,貨車正好駛到一條岔路口子上,有一條極平滑的柏油路,通向山頭去,我伸手在司機的肩頭上拍了拍,道:"請你在這裡停車!"

  司機將車子停住,但是他卻以極其奇怪的口氣道:"這裡離東京還遠得很哩。"

  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忽然想起來,我有點事要去看看井上次雄。"

  司機一聽,起先是愕然,繼而,他面上現出了十分可怕神色來,道:"朋友……你……你……井上家中……是沒有現款的……"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1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5: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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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井上家族的傳家神器


  我大聲笑了起來,司機以為我是想去向井上次雄打劫的綠林好漢了。在笑聲中,我打開門,躍下了車,那司機立即開車,飛駛而去。

  我抬頭向那條路看去,那條路很長,但是它平滑而潔靜,我相信這大概是全日本最好的一條路了。我在路邊的草叢中,蹲了下來。

  大約等了二十分鐘左右,一輛大型的"平實"汽車,從東京方面駛了過來,到了路口,便向山上駛了上去。

  我看到在車廂中,井上次雄正在讀報。

  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井上次雄本人,但是我卻看到過無數次他的相片。

  在那一瞥間,我發現他本人和照片,十分相似,他像是生下來就受人崇拜的一樣,有著一股凜然的神氣。在車子一駛過之際,我從草叢中飛躍而出,一伸手,拉住了車後的保險架,身子騰起,迅速地以百合鑰匙打開了行李箱,一曲身,鑽了進去,又將箱蓋蓋上。

  從我飛躍而出,到我穩穩地藏在行李箱中,前後只不過半分鐘的時間。

  這一連串的動作,乃是美國禁酒時代,黑社會中的人所必須學習的課程,身手好的,不論汽車開得多麼快,都有法子使自己在一分鐘之內,置身於汽車的行李箱中,而不為人所覺。由於汽車的構造,看來有異,實際大同小異的緣故,所以,這一套動作,有一定的規定,幾乎是一成不變的。

  我並不想教人跳車,那幾個動作的詳細情形,自然也從略了。

  我躲在車廂中,才開始盤算我該如何和井上次雄見面,我知道:井上次雄是要人,若是求見,不要說見不到他本人,只怕連他的秘書都見不著,便被他的家人擋駕了。要見他,只有硬來了。車子停下,看來是停在車房之中,等他司機下車,我從行李箱中滾出來,先鉤跌了他的司機,一腳將之踢昏過去,然後一躍而起,來到了井上的面前。

  他立即認出了我不是他的司機!

  也就在這時候,我踏前一步,攤開手掌,讓他看到我握在手中的小匕首,然後將手移近他的背部,低聲道:"井上先生,別出聲,帶我到你的書房去,我要和你單獨談談。"

  井上次雄的面色,略略一變。但只是略略一變而已,立即恢復了鎮靜。

  他揚頭看去,三個保鏢離我們都有一段距離,他知道若是出聲,我固然跑不了,但最先吃虧的,卻還是他自己!

  他十分勉強地笑了一笑,道:"好,你跟我來吧。"

  他只講了一句話,便又轉身向石級上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那幾個保鏢,一點也沒有發覺事情有甚麼不妥,他們的心中,大概在想:今天井上先生的心情好,所以司機便趁機要求加薪了。

  我緊緊地跟在井上的後面,不一會,便到了二樓,井上自公事包中,取出鑰匙來,打開了一扇門。

  在那時候,我的心中,實是十分緊張。

  我的安全,繫於井上次雄的膽小怕死。然而如今井上次雄看來卻十分鎮定。這是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我雖然佔著上風,但也隨時可能轉為下風。

  如果我失手的話,那麼雖然我持有納爾遜先生給我的那份證明文件,只怕也脫不了身,那自然是因為井上次雄在日本是非同小可,舉足輕重的人物。

  井上次雄打開了門,我才略為放下心來。那是一間十分寬大的書房。佈置之豪華舒適,我在未見到之前,是想像不到的。

  我一踏上了軟綿綿的地氈,便順手將門關上,井上次雄向書桌前走去,將公事包在桌上一放,立即去拉抽屜,我立即一揚手中的匕首,道:"井上先生,我飛刀比你的手鎗還快!"

  井上次雄卻只是瞪了我一眼,仍是將抽屜拉了開來,他從抽屜中取出一本支票簿來,"拍"地一聲,放在桌上,道:"要多少,我不在乎的。"

  我向前走出幾步,隔著桌子和他相對,沉聲道:"井上先生,你錯了,我不要錢,一元也不要。"

  井上次雄面色真正地變了,他右手立即又向抽屜中伸去。

  可是我的動作卻比他快了一步,在他的手還未曾伸到之前,我已經先將他抽屜中的手鎗,取了出來,對準了他。

  井上次雄像是癱瘓在椅子上一樣,只是望著我,卻又一聲不出。

  我手在桌上一按,坐到了桌子上,道:"井上先生,我不要錢,如果你肯合作的話,我也絕不會取你的性命。但是你要知道,我既然冒險到了這裡,那麼,在必要的時候,我也不惜採取任何行動的,你明白麼?"

  井上次雄的面色,又漸漸和緩了過來,點了點頭,表示他已明白。

  我玩弄手鎗,道:"你曾經委託某工廠,為你製成一隻硬度極高的金屬箱,是不是……"

  井上的面上,現出了極度怪異的神色,道:"原來你就是……"

  他講到這裡,便突然停口,道:"我不明白你要甚麼。"我道:"那只要你的回答!"

  井上道:"好,那麼我說是的。"

  我道:"那只硬金屬箱子,是密封的,絕不是普通的金屬的切割術所弄得開的。"

  井上次雄道:"不錯,那家工廠的工作做得很好,合乎我的要求,因為我絕不想將箱子打開。"

  我將頭湊前了些,道:"井上先生,我如今要問你,箱子中是些甚麼?"

  井上次雄望著我,道:"我必須要回答麼?"

  我乾脆地告訴他,道:"我就是為這個目的而來的。"井上次雄呆了片刻,才道:"那我怕要令你失望了。"

  我一揚手鎗,道:"難道你……"

  他連忙道:"不,我是說,箱子中是甚麼東西,連我也不知道。"

  我冷冷地道:"井上先生,我以為在你如今的地位而言,不應該向我說謊了。"

  井上次雄站了起來,道:"如果你是為要弄明白那箱子中是甚麼而來的話,你一定要失望,我沒有法子回答你了,如果那箱子還在的話,我們可以將箱子切開來,你能告訴我箱子中是甚麼,我還會十分感激你,可惜那箱子已經失竊了。"

  井上次雄的話,令得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想了一想,道:"井上先生,我以為箱子中的東西是甚麼,你應該知道的。"

  井上次雄道:"我知道那東西的大小、形狀,但是我不知那究竟是甚麼?"

  我忙又道:"那麼,你將這東西的形狀、仔細地說上一說。"

  井上次雄道:"那是一個直徑四十公分的六角球,每一面都像是玻璃的,有著許多細絲,還有許多如刻度的記號,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有兩面,像是有著會閃動的光亮……"

  我越聽越是糊塗,大聲道:"那究竟是甚麼?"

  井上次雄道:"我已經說過了,我也不知道。"

  我吸了一口氣,道:"那麼,你是怎麼得到它的?"井上次雄道:"這是我們井上家族的傳家神器,是從祖上傳下來的。"

  我道:"是古董麼?"

  井上次雄搖頭道:"又不像,我請許多人看過,都說不出所以然來。那家精密儀器製造廠的總工程師,說那是一具十分精密的儀器,大約是航行方面用的,要讓我給他拆開來研究,但給我拒絕了,我只當他在夢囈。"

  我道:"為甚麼你不採納他的意見?"

  井上次雄道:"這件東西,在井上家族最早發跡的一代就有了,到今天,已有一百八十多年的歷史,那時,連最簡單的滑翔機也沒有,人類還在汽球時代,怎會有如此精密的儀器?"

  給井上次雄一解釋,我也感到那位總工程師的想像力,太以豐富了些,難怪井上拒絕他的要求的。

  到那時為止,我和井上次雄的對話,非但未曾幫助我解開疑團,反倒使我更向迷團邁進了一步。

  我又道:"那麼,你為甚麼要將那東西,裝進硬金屬箱子去呢?"

  井上次雄道:"那是因為我最近命人整理家族的文件,發現了一張祖先的遺囑的緣故。那張遺囑吩咐井上後代的人,要以最妥善的方法,將那件東西藏起來,埋在地底下,不被人發現。"

  我忙道:"立那張遺囑的人是誰?"

  井上次雄道:"我可以將那張遺囑給你看。"

  我點了點頭,井上打開了一隻文件櫃,找了片刻,取出一隻夾子來,他將夾子打開,遞到了我的面前。我一面仍以手鎗指著井上,一面向夾在文件夾中的一張紙看去。那張紙已經變成了土黃色,顯是年代久遠了。

  上面的字,也十分潦草,顯是一個老年人將死時所寫的,道:"天外來人所帶之天外來物,必須安善保存,水不能濕,火不能毀,埋於地下,待原主取回,子孫違之,不肖之極。"下面的名字,則是井上四郎。

  井上次雄道:"井上家族本來是北海道的漁民,從井上四郎起,才漸漸成為全國知名的富戶的。"

  我奇怪地道:"你怎麼知道『天外來物』,就是指那東西呢?"

  井上次雄道:"在這張遺囑未被發現之前,那東西被當作傳家的神器,像徵發跡的東西,一代一代傳下來,都稱之為『天外來物』的。"

  我默默無語,井十次雄已甚麼都對我說了,但是我卻得不到甚麼。

  井上次雄又道:"我發現了這張遺囑,便遵遺囑所示,先以石綿將那東西包了起來,再裡以鋁板,然後才以那種最新合成的硬金屬,包在最外層。"

  我向那張遺囑指了指,道:"待原主取回是甚麼意思?"

  井上次雄道:"我不知道。"

  我道:"真的?"井上次雄道:"自然是,這件東西到如今為止,從未有人要索回它過,而已經一百八十多年,原主只怕也早死了。"

  我在心中,將井上次雄所說過的所有話,又迅速地想過了一遍。我覺得井上次雄所說的全是實話。

  我之所以作這樣判斷的原因有二:第一、井上次旌沒有理由在我的手鎗指嚇下而說謊。第二、那"天外來物"對井上次雄來說,似乎並不重要,他絕無必要為了這樣一件他不重要的東西,而來冒生命之險的。

  而且,那張古老的遺囑,也顯然不是偽造之物,他將那"天外來物"裝在那硬金屬之箱子中,也只不過為了完成先人的遺志而已。

  我和井上次雄的談話,到如今為止,仍未能使我對那箱子中的東西,有進一步的瞭解。

  如果我能見一見那"天外來物",那我或許還可以對之說出一個概念來,但現在那東西,連箱子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我沉默著,井上次雄望著我,約莫過了三分鐘,他略欠了欠身子,道:"你還有甚麼要問的麼?"

  我道:"有,那麼,這天外來物,連那只箱子,是怎樣失去的呢?"

  井上次雄搓了搓手,道:"這件事說來更奇怪了,那只硬金屬箱子的體積很大,我在那家儀器廠中見到過一次,便吩咐他們,運到機場,我有私人飛機,準備將箱子運到我們井上家族的祖陵去,將之埋在地下的。怎知在機場中,那箱子卻失蹤了!"

  我道:"你沒有報警麼?"

  井上次雄道:"自然有,警局山下局長,是我的好友。"他在講那句話的時候,特別加強語氣,像是在警告我,如果我得罪他的話,那是絕沒有好處的。

  我笑了一笑,躍下了桌子,來回踱了兩步,道:"井上先生,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井上次雄的面色,立即緊張起來,顯然他不知道我在問完最後一個問題之後,將準備如何對付他。他舐了舐舌頭,道:"請說。"

  我道:"井上先生,我相信你對那『天外來物』究竟是甚麼,確不知道。但是你可曾想到過,那可能是十分重要的物事,重要到了使國際特務有出乎劫奪的必要?"

  井上次雄呆了幾秒鐘,才道:"我不明白你這樣說法,是甚麼意思。"我沉聲道:"我曾經見過那只硬金屬箱子在某國大使館中,但是如今,卻已不知落在甚麼人手中了。"

  井上次雄搖了搖頭道:"那『天外來物』究竟是甚麼,沒有人說得出來,那的確是一件十分神秘的事情,但是我卻不以為它是那樣有價值的東西。"

  我緊盯著問道:"為甚麼?"

  井上次雄道:"或許,那是我從小便見到這東西的緣故吧!"

  我歎了一口氣,道:"我真恨不得能看到那『天外來物』一眼。"井上次雄道:"我曾經將這東西,拍成過照片,你可要看一看?"

  我大喜道:"好!好!好極!快拿來看看。"

  井上次雄道:"那我就要站起來走動一下。"我向後退出了一步,道:"只管請,但是請你不要驚動別人,那對你沒有好處。"

  井上次雄突然笑了起來,道:"你以為我是小孩子,脫離了人家的保護,便不能過日子了麼?"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走到了一隻文件櫃前,翻了一陣,取出了兩張相當大的相片來,道:"這就是了。"

  我接了過來,一揚手鎗,道:"請你仍回到座位上去。"那時,我對井上次雄的戒備,已不如一上來時那樣緊張了,因為我相信井上次雄是聰明人,他也看出我此來的目的,只不過為了弄清有關"天外來物"的一些事,並無意加害於他。

  所以,我一面令他回到座位上,一面便去看那兩張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全副注意力,便都被照片上的東西所吸引了。

  井上次雄的概括能力很強,他對那"天外來物"的形容,雖然很簡單,但是卻很正確。那是一個六角形的立力體,有十二個平面。從照片上看來,那東西是銀灰色的,像是一種十分高級的合金。

  有兩個平面,是翠綠色的粒狀凸起,看來有些像攝影機上的"電眼"。而更多的平面,看來十足是儀表,有著細如蛛絲也似的許多刻度。

  而更令得我震驚不已的,是在一個平面上,還有著文字,我之所以受震,只因為那種文字,我沒有一個字認識,但是我卻曾經看到過,便是在方天的日記簿中!那種莫名其妙的扭曲,有著許多相同的地方,顯然那是同一的文字。

  我全副精神,都被那兩張照片所吸引。方天的那本日記簿,還在我的身邊,我正想取出來,和照片上那"天外來物"之上的文字對照一下之際,我猛地覺得,氣氛彷彿有所不同了。

  這純粹是多年冒險生活所養成的一種直覺。我猛地抬起頭來,只見那張華貴之極的寫字檯之後,並沒有井上次雄在。

  也就在這時候,井上次雄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了起來,我的腰眼中,也覺出有硬物一頂,井上次雄道:"放下你的手鎗,舉起手來。"

  在那瞬間,我的心中,實是沮喪之極!

  我只得將手鎗拋開,舉起手來。

  我心中暗吸了一口氣,我費了那麼多的精神,冒著那麼大的險,剛得到一點點的結果,那就是根據"天外來物"上的文字,和方天日記簿上的文字相同這一點來看,那"天外來物"和方天,的確是有關係的。

  但也正由於我發現了這一點,心情興奮,注意力全部為之吸引過去之際,井上次雄卻已到了我的背後!

  我竟沒有想到,像井上次雄這樣成功的人,是絕不容許失敗的,他是可以有成功,成功對他來說,便是樂趣,他一直想反抗我,不管我的目的何在,他絕不能居於人下,聽人發號施令!

  而我竟忽略了他性格上這樣重要的一面!以致被他完全扭轉了局面!

  我心中苦笑著,在那一瞬間,我實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我更不敢亂動,因為我如果死在井上次雄的槍下,井上次雄毫無疑問是"自衛殺人",他是一點罪名也沒有的!

  也正因為他殺了我可以絕無罪名,他也可以隨時殺我,所以我更要戰戰兢兢,使他不下手!

  我舉著手,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來鎮定,道:"井上先生,局面變得好快啊!"

  井上次雄大聲縱笑了起來,道:"向前走,站到牆角前去,舉高手!"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除了聽他的話之外,絕無辦法可想。等我到了牆角上,井上次雄又道:"你可曾想到我這時如果將你殺了,一點罪名也沒有的麼?"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想了一想,道:"自然想到過,但是我卻一點也不怕。"井上次雄道:"你不怕死?"

  我聳了聳肩,道:"不怕死的人是沒有的,我是說,你絕不會向我動手的。"

  井上次雄道:"你竟敢這樣輕信?"

  我道:"我深信你已經知我來見你,絕沒有惡意,只不個是想弄清楚一些疑問而已,你可知道,我如果不用這個法子,可能一年半載,也難以見得到你?而你如果將我殺了,在法律上固然一點責任也沒有,但是在良心上,你能安寧麼?"

  井上次雄半晌不語,道:"看來你不是普通的歹徒。"我立即道:"我根本不是歹徒!"

  井上次雄道:"好,你轉過身來。"

  我不明白他叫我轉過身來,是甚麼意思,但也只得依命而為,我一轉過身來時,他便擺了擺手,在那一瞬間,我不禁啼笑皆非。

  原來,井上次雄手中所握的,並不是手鎗,而是一隻煙鬥!罷才,我竟是被一隻煙斗制服了,這實在令我啼笑皆非的事。

  井上次雄看到我定住了不動,他又得意地大笑了起來。我放下了手,道:"井上先生,雖然是戲劇性的失敗,但這可以說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失敗。"

  當然,我一生中失敗的事極多,絕對不止這一件。但是我這種說法,卻送了一頂"高帽子"給井上次雄,使得他覺得驕傲。

  果然,井上次雄又得意地笑了起來,道:"你是甚麼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實是沒有再隱瞞身份的必要,我一伸手,拉下了蒙在面上的面具,道:"我叫衛斯理,是中國人。"

  我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名頭響亮"的人物,我那句話才一出口,井上次雄的手一震,手中的煙鬥,竟落到了地上,他"啊"地一聲,道:"衛斯理!如果早知是你的話,我一定不敢對你玩這個把戲了!"

  我笑了一笑,道:"為甚麼?"

  他攤了一攤手,道:"不為甚麼,但是我很知道你的一些事跡,怎敢班門弄斧?"

  這時,我已看出井上次雄成功的原因了,他的成功,不但是由家族的餘蔭,更由於他本身為人的成功。我伸出手去,他和我握了一握,我立即又道:"對於剛才的事,我願意道歉。"

  井上次雄道:"不必了,你是為『天外來物』而來,這對我們井上家的興旺之謎,或則大有幫助,可是你怎會對這件事有興趣的?"

  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那可以原原本本地講給你聽,但是請你首先命人,去釋放你的司機,我也願向他道歉。"

  井上次雄呵呵笑著,按鈴命人進來,去放開那司機,又令人煮上兩杯咖啡,在他的書房中,我便將事情的始末,詳細地向他講了出來。

  這時,我自然也取出了方天的日記簿,和照片上"天外來物"上的文字對照了一下,果然,那兩種奇形扭曲的文字,顯然是同一範疇的。

  井上次雄聽我講完,站了起來,不住地踱步,道:"佐佐木博士被暗殺的新聞,已轟動全國了,本來,佐佐木博士和井上家族是可以聯姻的,但是我們卻獲知他的女兒,行為十分不檢。"

  我為季子辯護,道:"她不是行為不檢,而是她愛方天!"

  井上次雄"哼"地一聲,忽然及緊鎖雙眉,想了片刻,道:"你可曾想到這一點麼?"

  我不禁摸著頭腦,道:"哪一點?"

  井上次雄又想了片刻,才道:"我們家中祖傳的東西,是『天外來物』,我覺得方天似乎就是遺囑上的『天外來人』!"

  我不禁笑了起來,道:"那麼,你說方天已經有一百八十多歲了?"

  井上次雄也不禁笑了起來,可是,在井上次雄笑的時候,我又覺得井上次雄的話,不是全無道理的!井上次雄在聽了我的敘述之後,認為方天就是他祖先遺囑上的"天外來人",當然不是全無根據的。

  他所根據的,就是方天的那本日記簿中,有著和確在"天外來物"上相同的文字。

  然而,就是這一點,卻也不能證明方天就是"天外來人"。

  而且,井上四郎的遺囑,到如今已有將近兩百年了,這不是太不可思議了一些麼?

  所以,我和井上次雄大家,對於這個揣測,都一笑置之,沒有再深究下去。井上次雄道:"你下一步準備怎麼樣?"

  我苦笑了一下,道:"月神會誤會我是會飛的人,某國大使館又認為我是欺騙了他們,看來,我是走投無路的了。"井上次雄向我打氣,道:"你會走投無路?絕對不會的!"

  我道:"如今,我想去見一見那家精密儀器工廠的總工程師。"

  井上次雄笑了起來,道:"怎麼,你也以為那天外來物,可能是一具精密儀器麼?"

  我聳了聳肩道:"到目前為止,我還只是在照片上見過那物事,難以下斷論,我想聽一聽他的意見。"

  井上次雄道:"那也好,我先和他聯絡一下,說有人要去見他,他對這件東西,也有著異常的興趣,我相信他一定會向你詳細談一談的。"

  他拿起了電話,撥通了號碼,和那位工程師交談著。我則在軟綿綿的地氈上踱來踱去。半小時之前,這間華美的書房中,劍拔弩張,氣氛何等緊張!但如今,卻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我自己也不禁好笑,想不到會由這種方式,而認識了日本第一富翁,井上次雄。

  沒有多久,井上次雄便放下了電話,道:"我已經替你約好了,今天晚上十點鐘,在他的家中,我派車送你到東京去可好?"

  我笑道:"不必了,你的司機,不將我棄在荒郊上才怪,剛才我在你的車房中,看到一輛摩托車,能借我一用就十分感謝了。"

  井上次雄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我向他伸出手來,道:"那麼,我告辭了!"

  井上次雄和我緊緊地握了握手,忽然之間,他道:"還有一件事,我經過考慮,還是和你說的好,但是卻要請你嚴守秘密。"

  井上次雄在說那兩句話的時候,神色十分嚴肅。我不禁愕然,道:"你只管說好了。"

  井上次雄壓低了聲音,在這裡,顯然是不怕有人偷聽的,但井上次雄卻壓低了聲音,那自然說明了他要說的話,對他來講,十分重要之故。

  只聽得他道:"剛才,你說起你和月神會的接觸,我實有必要告訴你一個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便是月神會和井上家族,有著十分奇怪的關係。"

  我一聽了井上次雄的話,也不禁聳然動容。

  井上家族中的人物,不是顯貴,便是豪富,實是難以想像,何以會和月神會這樣惡行多端的邪教,有著聯繫!

  我並不出言,井上次雄又道:"在月神會的三個長老之中,有一個是姓井上的,這個井上,和我們是十分近的近支。"

  我遲疑道:"我仍不明自你的話。"

  井上次雄道:"事情要上溯到遠親,我的直系祖先,是井上四郎,但井上四郎有一個弟弟五郎,卻是月神會的最早創立人之一,他的後裔,一直在月神會中,居於領導地位。"

  事情乍一聽像是十分複雜,但仔細一想,卻十分簡單。

  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兩兄弟,哥哥發了財,他的後代,便是至今人人皆知的井上家族,但弟弟走的是另一條路,創立了月神會,他的子孫便世代為月神會的長老,這並沒有甚麼值得奇怪之處。

  井上次雄的態度之所以那麼秘密,當然是因為月神會的名聲太壞,這個秘密,如果公開了的話,那麼,對於井上家族的聲譽,自然有所損害。

  我一面想著,一面點著頭,表示已經明白了井上次雄的意思。

  可是,我的心中,又立即生出了一個疑問來:井上次雄對我講這番話,是甚麼意思呢?他為甚麼要將兩支井上家族之間的關係對我說呢?

  我抬起頭來,正想向井上次雄發問。

  但我才一抬起頭來,我便明白了。

  月神會的信徒,傳誦著月神會創立人的話,說是因為他們看到有人從月亮上下來,所以才深信人在月亮上生活的話,將更其幸福,更其美滿,是以才創立月神會的。我們假定"看到有人從月亮來"一事是真的,那麼,"看到有人從月亮來"的人中,便有井上五郎在內。

  然而,無獨有偶,井上四郎的遺囑中,也有"天外來人"之語!

  我和井上次雄兩人互望著,誰也不說話,顯然我們兩人的心中,都為一個同樣荒謬和不可思議的念頭盤踞著。因為看來,似乎在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活著的時代中,真的有人從天外來過!

  當然,我和井上次雄,都無法相信那是事實。那是因為事情太離奇了,離奇到了超越了我們的想像力之外的地步!

  我向井上次雄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件事,我只要一有了眉目,就會向你報告結果的。"井上次雄也不再多說甚麼,只是道:"認識了你,我很高興,我還有點事待辦,不送你了。"

  他陪我出了書房門,令那個對我怒目而視的司機,陪我到車房去。我騎上了那輛性能極佳的摩托車,開足了馬力,風馳電掣而去。

  等我回到東京,已經是萬家燈火了。

  我看了看時間,離我和那位總工程師約會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先打電話到醫院去,設法和納爾遜先生聯絡。

  可是醫院方面的回答卻說,納爾遜先生已經出院了,去處不明。我又和東京警方聯絡,但警方卻推說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人。

  當然,納爾遜的身份是異常秘密的,警方不可能隨便在電話中向別人透露他的行蹤。我決定等和那工程師會面之後,再設法和他聯絡。

  我騎著車,到了那家工廠附近,在一家小飯店中,先吃了一個飽。

  在我到了東京之後,我便恢復了警惕,但到目前為止,還未曾發現有人跟蹤我。

  我感到這這幾天來,固然我每一刻都在十分緊張之中渡過,那種滋味並不十分好受,但是當我想到,在跟蹤我的人中,有國際上第一流的特務,和勢力範圍如此之廣的月神會,而我竟然能夠擺脫他們,我便感到十分自豪了,那種心情,絕不是過慣了平淡生活的人,所能領略得到的。

  我在那家小飯店中吃飽了肚子,走了出來,步行到了那家工廠之前,那家工廠是日夜開工的,燈火通明,我在廠門口的傳達室中,一道明了來意,就有人很客氣地來陪我進廠去了。那自然是總工程師早已吩咐過了的緣故。

  那工廠是鑄造精密儀器的,是以絕聽不到機器的轟隆之聲。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2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5: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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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科學權威的見解


  而且,整個地看來,那也不像是一家工廠,路是平坦而潔淨的柏油路,路旁植滿了鮮花,倒像是一家醫院一樣。我跟著那引路的人,走到了工廠辦工大樓的門前,在踏上石級,推開玻璃門的時候,那人突然問我:"你就是衛斯理先生麼?"我正想隨口答應他,我是衛斯理,但是我的驚覺性,卻立即提醒了我,不可以隨便出聲。

  同時,我的心中,也感到了十分奇怪。

  因為,我記得十分清楚,當井上次雄和工程師聯絡之際,並沒有講出要來看他的是甚麼人,更不曾道及過我的名字。

  而剛才,在傳達室中,我也只不過說要來見總工程師而已,也未曾道出自己的姓名。這人的口中,何以說出"衛斯理"三個字來?

  那人推開了玻璃門,我跟在他的後面,走了進去,那人並不轉過身來,只是道:"我是駐這工廠的保安人員,由於這裡生產一些十分精密儀器的緣故,所以有保安人員之設,在你之前,納爾遜先生已經來過了,他料定你不久就會來的。"

  那人說出了納爾遜先生的名字,卻是令我不能不信他了。我"唔"地一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仍然不回過頭來,在前面走著,跨進了電梯,我也跟了進去,道:"納爾遜先生在甚麼地方?"

  那人笑道:"他麼?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去了。"

  我心中陡地起疑:"你這是甚麼意思?"

  那人道:"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他到了甚麼地方。"

  我心中暗暗責怪納爾遜,不應該隨便向一個工廠的保安人員,講上那麼多不必要的話。可是我隨即發覺那人的話,十分可疑。

  納爾遜先生是一個精細能幹,遠在我之上的人。連我都認為是不應該做的事,他怎麼會做?我對那人陡地起了疑心,然而我又想不出甚麼法子去盤詰他。而正在我動著腦筋的時候,電梯停了,那人已經跨出了電梯,在走廊的一扇門前,停了下來,敲了兩下,道:"木村先生,你的客人來了。"

  裡面傳來一個雄壯的聲音,道:"請進來。"

  那人一側身,讓我去推門進去。

  在傳達室中的時候,我因為未對此人起疑,自然也未曾注意他,在我對他起疑之後,他又一直背對著我,直到這時,我才迅速地轉過頭去,向他看上一眼。

  那一看之下,我心中便陡地一跳!

  那人的面上,戴著一張極其精細的面具!而如果不是我自己也有這樣面具的話,我是絕對看不出這一點來的!

  在那一瞬間,我心頭怦地一跳,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我卻可以知道,事情大是不對頭了,我沉聲道:"你不進去麼?"

  那人已轉過身去,道:"我不……"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我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將他的後頸捏住,他一仰首,我左手又加在他的前頸之上,令得他出不了聲。

  那人瞪大了眼轉著我,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這時,我仍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甚麼變故,我只是知道要迅速地解決這個人。

  我用膝蓋在那人的後腰上一頂,手在那人的後腦上一敲,那人便軟了下來。

  我在他的上衣袋中,摸出了一柄套有滅聲器的手鎗,俯身在鎖匙孔中,向房內張望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不禁暗叫了一聲"好險!"

  我輕輕地扶起了那已被我打昏了過去的人,伸手去旋轉門柄。

  剛才,我在鎖匙孔中張望了一下,由於鎖匙孔小,我不可能看到整間房間中的情形,但我所看到的,已經夠了。我看到一個滿面怒容的中年人,被人以手鎗指在椅子上不准他動彈。

  持手鎗的是甚麼人我看不到,但是我卻認出那滿面怒容的人,是日本有名的科學家木村信。原來他就是這家精密儀器製造廠的總工程師。

  我轉動了門柄,推開了門。

  當我將門推開了一尺光景的時候,我猛地將那已昏了過去的人一推,那人的身子,向前直跌了出去,看來就像是有一個人疾撲進了房間一樣。

  那人才一被我推進去,我便聽到了"撲"地一聲,那是裝有滅聲器手鎗發射的聲音,而藉著那扇門的掩護,也已看清了屋內,共有三個人,都是持有武器的,我即連發三槍。

  絕不是我在自己稱讚自己,那三槍,當真是"帥"到了極點!

  隨著"撲撲撲"三聲響,便是"拍拍拍"三聲。

  前二聲自然是我所發的槍聲,那三槍,各射在那三個持槍的人的右小臂上,他們在右小臂血流如注之際,自然五指一移,後三下,便是他們手鎗落地聲音,直到最後,才是"蓬"地一聲響,那個被我推進去的人,跌倒在地。

  那人本來只不過是被我打昏而已,但如今,他卻被他的同伴,射了一槍,死於非命了。

  木村信立即站起來,我一揚手中的槍,向那三個人道:"後退,站到牆角去!"

  那三個人面色煞白,望著我手中的手鎗,其中一個,似乎還想以左手去拾落在地上的手鎗,但是我的槍咀向前略伸了一伸,他便立即放棄了那意圖。

  他們三人一齊退到了牆角,木村信已抓起了電話,道:"你是新來的保安人員麼?是你報警,還是我來?"我連忙走過去,將他手上的話筒,奪了下來,道:"不必忙於報警。"

  木村信以十分訝異的目光望著我,我笑道:"我不是工廠的保安人員,我是你的客人。"

  木村信"啊"地一聲,道:"你就是井上先生電話中所說的那人。"我道:"不錯,我就是那人,這四個人來了多久了?"

  木村信恨恨地道:"他們制住我已有半小時之久了,他們說要等一個叫衛斯理的人,誰知道那衛斯理是一個甚麼樣的傢伙。"

  我臉上保持著微笑,道:"那衛斯理不是甚麼傢伙,就是我。"木村信"啊"地一聲,面上的神色,尷尬到了極點。我向那三人道:"你們是哪一方面的人?"

  那三人沒有一個人開口。

  我冷笑一聲道:"好,那我就通知警方了。"

  那三人中一個忙道:"衛斯理,我們之間的事,還是私下了結的好。"我將手放在電話上,道:"好,但是我要知道你們是哪一方面的人馬,你們是怎樣知道我會到這裡來的。"

  那人道:"你一落到月神會的手中,我們就知道了,你離開井上次雄家後,我們的人,便一直跟在你的背後,如果不是上峰命令,要將你活捉回去的話,你早已死了多次了。"

  我一聽得那人這樣說法,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來,剛才,我在小飯館吃飯之際,還在慶欣已擺脫了各方面的追蹤,怎知人家先我一著,已在等我了,若不是我還算機靈的話,這時當然又已落人他們的手中了!

  我勉強笑了笑,道:"那多謝你們手下留情了,你們可是要向我追回那只箱子麼?"

  我已經斷定了他們是某國大使館僱用的特務,才以直截了當地如此說法的。那三人面上神色一變,仍由那人回答我,道:"是。"

  我歎了一口氣,道:"你們神通如此廣大,應該知道那只箱子,現在在甚麼地方的!"

  那人道:"我們只知奉命行事,不知其他。"

  我道:"好,我可以放你們回去,你們見到了上峰,不妨轉告他,我如今,也正在努力找尋那只箱子的下落,不論是他將我活捉,還是將我暗殺,都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事情。"

  那人道:"我們一定照說。"

  我向地上那死人指了指,道:"你們能夠將他帶出工廠去,而不被人發覺麼?"

  那人連忙道:"能!能!"

  我一揮手,道:"槍留在這裡,你們走吧。"

  那三人顯然地鬆了一大口氣,其中一個,扶起了死者,我仍然嚴密地監視著他們,直到也們出了房門,進了升降機。

  至於他們三個人,用甚麼法子掩飾他們受了傷的手臂,和如何不讓人發現那個死人,這不關我的事,他們既然是特務,自然會有辦法的。

  我轉過身來,木村信似乎十分不滿意,道:"為甚麼不通知警方?"

  我道:"木材先生,事情和國際糾紛有關,通知警方,會使日本政府為難的。"

  木村信"噢"地一聲,道:"究竟是為了甚麼?"

  我道:"事情十分複雜,但是歸根結蒂,都是為了井上家族的那個『天外來物』。"木村信望了我半晌,道:"我和井上先生的交情十分好,他在電話中告訴我,我可以完全相信你。"

  我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木村信來回踱了幾步,從他的神情上來看,他心中像是有甚麼重要的隱秘,想對我說,而又不對我說的模樣。他踱了好一會,才道:"你想知道甚麼?"

  我可以肯定,這句話一定不是他真正想對我說的話。他真正想對我說的話,還未曾說出來。這是可以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來的。

  我當時,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有甚麼隱秘,便道:"我想知道,那『天外來物』究竟是甚麼東西?"

  木村信道:"你為甚麼要知道?"

  我將納爾遜給我的身份證明,取了出來,讓木村信過目,道:"我是受了國際警方的委託,不但要弄明白那是甚麼,而且要將已失去的那『天外來物』找回來。"

  木村信聽了我最後的一句話,面色突然一變,雙手也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那一震,使得他將我交給他的證件,也跌到了地上。他一面連聲"對不起",一面將我的證件拾了起來,交還給我。

  在那片刻之間,我的心中,起了極大的疑惑!

  為甚麼木村信一聽到我說,國際警方要找回失去的"天外來物",便這樣吃驚呢?

  當然,要我立即回答出來,是不可能的事。

  我假裝絕未發現他的神態有異,續道:"原因是一個秘密,請你原諒,因為井上先生說起你對天外來物的特殊意見,所以我才來向你作更進一步的瞭解,要請你合作。"

  木村信仰頭想了片刻,道:"嚴格地說,那『天外來物』究竟是甚麼,我也還不知道。但是經過我多方面的試驗……"

  我聽到了這裡,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頭,覆述他的話,道:"多方面的試驗?"

  木村信"噢"地一聲,道:"是……是……在未曾裝入箱子之際,我曾經研究了很久。"

  我覺得木村信的態度,仍有可疑之處,但我仍隱忍著不出聲。只是問道:"那麼,你初步的結論,那是甚麼東西呢?"

  木村信道:"我已經向井上先生說過了,那是一座十分精密的導向儀,是應用於太空飛行方面的,至於如何用法,我也不知道,我承認自己的知識太貧乏。"

  我側著頭望著他,那件"天外來物",從照片上看來,也的確像是一座精密的儀器,但是,它卻已存在近二百年之久了,那怎麼可能?

  我問道:"木村先生,你難道沒有留意到"天外來物"在井上家族傳下來,已有一百八十年之久的這個事實麼?"

  木村信大聲道:"當然我知道。"

  我又道:"那麼,你是說,在一百八十年之前,已經有這樣的科學水準,去製造這樣的精密儀器,並應用於太空航行方面?"

  木村信道:"當然不能,不要說一百八十年,便是如今,也是不能。"

  我越來越聽不懂他的話了,道:"你這是甚麼意思?"木村信霍地站了起來:"地球上的高級生物不能造這樣的精密儀器,難道別的星球上的高級生物,也不能夠麼?"

  我一聽得木村信這樣說法,聳然動容,也不禁站了起來:"木村先生,你是說……"我本來是不想講到一半便停住的。

  可是如果我向下講去,那一定是"你是說那東西是從別的星球來的麼",這樣的話,實在是太荒唐和不可思議了,所以我才突然住口的。

  木村信卻毫不猶豫地接上了口,道:"是的,我是說,這東西根本不是地球人所造的,它來自別的星球,是別的星球人科學的結晶。"

  我呆了半晌,講不出話來。

  聽到了一個權威科學家,工程師,發出了這樣驚人的結論,我還有甚麼話可以說呢?當然我不能驟而相信他這個驚人的結論的。

  好一會,我才道:"你深信如此麼?"

  木村信道:"我不得不信。"

  我道:"這又是甚麼意思?"

  木村信道:"我曾經以高速切削刀,將『天外來物』上的金屬,切下一點來,那種金屬,地球上是沒有的……或者是有而未曾為人類所發現的。"

  我吸了一口氣,道:"真是有這個可能麼?別的星球上的人,真的到過地球麼?"

  木村信道:"是有可能的『天外來物』是一個證明。還有,長岡博士的故事,你可知道?"

  我搖了搖頭,道:"不知道,長岡博士是甚麼人?"

  木村信道:"長岡博士是日本傑出的物理科學家、化學家,他在一九二四年十月,作了一個成功的試驗……"

  他才講到這裡,我便笑起來了。我在學校中所學過的東西,究竟未曾完全還給書本,我道:"這個試驗十分有名,長岡博士發現水銀的原子中,有著和黃金的原子相同的地方,於是,他便利用高壓電,使水銀的原子分裂,而令得水銀變成了金,可是麼?"

  木村信點頭道:"不錯,這個試驗,是世界科學界公認的重大成功,他證明了金屬在某一種場合之下,是可以轉變的,你要知道,今日科學能有這樣的成就,有一些完全是基於這個原理而來的!"

  我道:"自然,我絕沒有要推翻長岡博士實驗的重大意義,但是我記得我們剛才的話題,是別的星球的人,曾經到過地球……"

  我有禮貌地提醒他,但是我心中卻暗暗好笑,心想木村信一定是難以自圓其說,所以才岔開話題了。怎知木村信卻一本正經,道:"不錯,我仍未離開話題。你可知道,長岡博士為甚麼會集中力量去研究,而想到改變分子排列而使水銀變成金麼?"

  我尷尬地笑了一笑,道:"那誰知道。"

  木村信的身子,向我俯了過來,道:"長岡博士的最初動機,只是好奇。他奇怪為甚麼在古羅馬,在中國,不論中西,所有的煉丹家,都以水銀……汞作為煉金術的原料,而孜孜不倦地研究著,雖然一無結果,卻仍是堅信不移。"我是對一切不可解釋的事情,卻有著極其濃烈的興趣的人。

  木村信在才一提起長岡博士的時候,我幾乎忍不住要打呵欠。

  但如今,我在心中自己問自己:為甚麼古代不論中外研究煉金術的人,總是將水銀和黃金聯繫在一起,頑固地相信水銀可以變成黃金呢?

  在水銀和黃金之間,是沒有任何聯繫的,這是兩種色澤、形狀,完全不同的金屬。

  我瞪了眼睛,望著木村信。

  木村信續道:"當時,長岡博士覺得奇怪,他知道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於是,他也集中力量,來研究水銀,終於發現了水銀和黃金的原子成份相同之處,而使他的實驗成功了。"

  木村信講到這裡,又向我望了一眼,發現我正在用心地聽他講話,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續道:"他的實驗成功,古代煉金家的想法,也被證明是正確的,但是,他最初懷疑的謎,仍未曾得到解答,那就是:為甚麼古代的人,會將水銀和黃金聯繫在一起,因為在一九二四年之前,絕沒有人發現兩者原子有相同之處,和水銀原子中含有金成份這一點……"

  他重重地將拳頭敲在桌上,道:"而且,以古代的科學水平而論,也絕不可能發現這一點的,但是中國和羅馬的煉金家,都頑固地相信水銀能變成黃金!"

  他結束了講話,又望定了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你的解釋怎麼樣呢?木村信先生。"

  木村信道:"不是我的解釋,是先父的見解。先父是長岡博士的摯友。他說,一定在古時,有別的星球的人,到過地球。羅馬和中國,那時文化最發達的國家,但別的星球的科學更是發達無比,他們早已知道了用一種十分簡單的辦法,可以使水銀和別的物質,變成黃金,並且試驗過給地球上的人看,所以地球上的人,便頑固地記住這一點!"

  木村信的話,是充滿了想像力的。

  同時,他的話,也充滿了說服力。

  我不由主地跟著他道:"所以,地球人也想從這個方法生產黃金,但是由於科學家水平的關係,便一直沒有法子成功。"

  木村信道:"是的,直到長岡博士,才第一次得到了成功。"

  我道:"那麼……"

  我只講了兩個字,便停了下來,我竭力使我的頭確保持冷靜,因為我發現我已被木村信的話,引進了一個狂熱的境地之中去了。

  木村信顯然已看出了我的心意,他吸了一口氣,道:"你不相信麼?我不要你相信,我只問你,是不是有這個可能?"

  我由衷地點了點頭,道:"當然是有這個可能的。"

  木村信道:"那就好了,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

  我道:"我有幾個問題,不知是不是可以請你進一步地解釋一下?"

  木村信道:"我還不是這方面研究的專家,但是我可以盡我所能來告訴你。"

  我道:"別的星球人,為甚麼來了地球一次,便不來了呢?"

  木村信想了一想,道:"這有三個可能。其一、並不是不來了,而是我們不知道:第二、來而未能到達,太空船就失事了。如今,已有越來越多的科學家,相信十九世紀西伯利亞通古斯上空莫名其妙的大爆炸,是別的星球的太空船失事的結果!"

  我點了點頭,木村信續道:"還有第三點,我們不知道傳授煉金術的那個星球人,是來自甚麼星球的,可能他來自極遠極遠的星球,此刻,還在歸程中!"

  我笑了起來,道:"他有那麼長命麼?"

  木村信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道:"我不信你對『相對論』的最顯淺常識也不知道,在高速不斷的運行中,時間幾乎是不存在的!"

  我默然不語。

  木村信又道:"而且,別的星球上的人,時間觀念,也和我們絕不一樣。我們生活在地球上,以地球繞日一週為一年。我們的生命有六十年。別的星球的人,也可能以他們的星球繞日一週為一年,他們的生命也有六十年,但其中差別卻大了,你知道麼?"

  我表示不懂,因為問題似乎越來越多了。

  木村信道:"你不懂?海王星繞日一週的時間,是地球繞日一週的一百六十五倍,那麼,同是六十年,海王星的人實際壽命,也比地球人長了一百六十五倍!"

  木村信的話,聽來十分駭人聽聞,但是想來卻也不無道理。

  我呆了半晌,木村信又道:"由於遺傳的影響,別的星球上的人,如果生活在地球上的話,他們的壽命,也是以他們原來星球上的時間為準的。衛先生,我懷疑你們中國傳說中,活了八百歲的彭祖,和吃過數次三千年一熟桃子的東方朔,都是自別的星球來的!"

  木村信的話,越來越荒誕了,我正想大笑而起之際,卻陡然想起一件事來,心口猶如被人重重地撞擊了一下一樣。

  在那一剎間,我想起了方天來!

  從方天身上的日記本,和"天外來物"上的文字相對照,肯定方天和"天外來物"有著聯繫。井上次雄,曾說及方天就是"天外來人",但因為年齡的問題不能解決,而井上次雄在講這話時,卻是當作開玩笑來說的。

  但是木村信的話,卻使我大為震驚。

  木村信說,其他星球來的人,其生命的時間,必以其他的星球為準,如果也來自海王星,那麼就可以比地球上的人,長命一六五倍,那是因為海王星繞日的時間,長過地球一六五倍之故。

  木村信的話,自然只是一種假設。

  他的假設,是沒法子證明的,因為誰也未曾將一個來自其他星球的人,來作這個試驗。但是他的話,卻也不能完全視著是荒謬無際的話,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

  那麼,方天真的可能是"天外來人"了!

  只要方天不是來自水星和金星,他的生命,便可以比地球人長許多,長的數字,是倍數,而不是延長幾手,如果他是來自海王星的話,那麼,地球上過了一百六十五年,在他來說,只不過過了一年而已!霎時之間,我發現木村信的假設,似乎可以解盡我心中有關方天的疑心。

  我和方天分手了多年,他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變過;方天的血液是藍色的……這是地球人所絕不可能的事情;方天有著超人的腦電波,甚至可以令人生出自殺的念頭;方天有一種小巧的,可在一秒鐘內制人於死的怪武器;方天在科學方面的知識,使得最優秀的科學家,也瞠目結舌……

  方天的怪事,實在太多了,多而且沒有一樣是可以以常理解釋的。

  但是,當明白了他是來自另外一個星球,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人之際,一切的疑問,不是都迎刃而解了麼?

  本來,我只當木村信是一個想像力十分豐富的人,對他所講的話,我根本不打算作任何反駁。

  但是,當我一想到了方天這個人的時候,我幾乎肯定木村信的推論是正確的了。

  我坐在椅上,好一會講不出話來,只覺得臉頰發熱,身子熱烘烘地,腦中亂成一片,不知道在想些甚麼。人以地球為中心,已有許多許多代了,陡然之間,知道了在別的星球上的人看來,我們地球上的人實在比畜牲聰明不了多少之際,那種感覺,實在不是文字所能夠形容得出來的。我呆了多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九八六年按:這是衛斯理故事中,衛斯理第一次遇到外星人,所以反應十分驚異,以後,見得多了,倒也見怪不怪之感了。)

  木村信也和我一樣,保持著靜止的姿勢。他自己對於自己的推斷,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他的感覺,自然也和我相同。

  好一會,我才站了起來:"木村先生,多謝你的幫助。"木村笑了一笑:"那不算甚麼。"我本來想將有關方天的一切,講給木村信聽的,但是我立即想起,這樣的事,還是少一些人知道的好。所以我改口道:"木村先生,可惜井上氏固執地要將那天外來物,埋到地中去,不肯給你們進一步的研究,要不然,你一定可以有更新的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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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某國大使親自出馬


  在我講這幾句話的時候,我心中又不禁起疑。

  因為木村信一直是望著我的,然而一聽到我提起了那"天外來物",他卻又轉過了身子,不和我正面相對,而且,面上的神色,也十分難以形容,就像上兩次我提到"天外來物"之時一樣!

  我心中又動了一動,但是我仍然不知道那是甚麼原因。

  我站起身來,道:"我可能還要來請教的。"

  木村信恢復了常態:"歡迎,歡迎。"

  他送了我出來,我心中暗忖,頗有通知東京警局,注意木村信安全的必要。我不用升降機下樓,而由樓梯走了下去。

  不一會,我便出了工廠的大門,回頭望去,工廠辦公大樓木村信的辦公室,燈光仍亮著,想起木村信剛才的話,我又有身在夢中之感!

  我低頭向前緩緩地走著,心想事情已有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我應該向納爾遜先生聯絡才是。我加快了腳步。

  但是走不多遠,我已經覺出有人迅速地接近了我。

  我立即轉過身來,那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就著街燈,向那人一望,我也不禁一呆,那人竟是某國大使館本人!那著實是使我吃驚不已的事情。

  要知道,在東京,某國大使是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因為他代表著一個大國,甚至可以說代表著一個龐大的集團。

  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如今竟在夜晚的街頭,跟在我的後面,事情的嚴重,實是可想而知!

  所以,當我一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竟是某國大使本人之後,足足有一分鐘之久,我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大使的面上,帶著一個十分殘忍的笑容,像是我是他的獵物一樣,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我。

  我好不容易,才勉強地浮上了一個笑容。

  我一見某國大使,便已料到,連大使也親自出馬了,那麼,包圍在工廠之外的特務,只怕足夠對付一大群人,如今,他們的目標只有我一個人,自然是綽有餘力的了。我並沒有打算反抗。

  果然,就在我發呆的那一分鐘內,四面八方,都有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四面看去,只見有的勾肩搭背,像是下了班喝醉了的工人。有的歪戴帽子,叨著香煙,擺出一副浪人的姿態。

  那些人,有的離我遠,有的離我近,但顯然全是為了對付我而來的。我心中不禁十分後悔,後悔在木村信的辦公室中,輕易地放走了那兩個特務,如今這些人來到此處,當然是由於那兩個人的報告了。

  我審度著四周圍的形勢,迅速地轉著念頭,我立刻得出一個結論,我要脫出重圍的話,必須將某國大使本人制住。

  我立即伸出手去,但我的手才伸到一半,便僵住了不能再動彈了。

  因為,大使也在這時,揚起了手來,他手中,握著一柄烏油錚亮的手鎗。那種小手鎗的射程不會太遠,但如今他和我之間的距離來說,已足可以取我的性命了。我不由自主地舉起手來。

  大使沉聲喝道:"放下手來,你想故意引人注意麼?"我竭力保持鎮定,道:"大使先生,你想要作甚麼?"

  我在"大使先生"這一個稱呼上,特別加重語氣,那是在提醒他,如果被人知道了如今的事,那麼對他的地位,將是一項重大的打擊。

  大使咬牙切齒,將聲音壓得十分低,道:"我要親自來執行你的死刑!"

  我聽了這話,身子不由得一震。

  尚未及等我想出任何應變之法,大使已經喝道:"走!"我吸了一口氣,道:"到甚麼地方去?"大使厲聲道:"走!"

  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向前走去,不一會,就有一輛大搬運卡車,駛到了我和大使的身邊,停了下來。大使繼續命令,道:"上車去。"

  我連忙道:"如果你是為了那只金屬箱子的話……"可是不等我講完,大使又已喝道:"上車去!"

  我知道事情十分嚴重。他們叫我上車,自然是等到將我車到了荒僻的地方之後,將我一槍打死。他們可能將我身上的衣服,全部剝去,可能以子彈將我的頭部,射至稀爛,使得沒有一個人,認得出我來。這樣的案子,當然是永遠沒有法子破案的了。

  我心中急速地轉念著念頭,跨上了卡車的車廂,掀開了帆布,我便發現那車廂是經過改裝的。外面看來,那只是一輛殘舊的搬運貨車,車廂了覆著發白的帆布。但是一掀開帆布,我發現了一度鋼門。

  而且那度鋼門,立即自動打了開來,從裡面傳來一聲斷喝,道:"將手放在頭上,走進來。"

  單憑那句話,是不能使我服從的,但隨著那句話,有一根套著滅音器的槍嘴,幾乎伸到我的鼻端,使我不能不聽他的話。

  我跨進了車廂,車廂之中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到,我只覺得腳踏下去,十分柔軟,像是舖著十分厚的地氈一樣。那聲音又道:"站著別動。"

  我才一站定,只覺得後心有人摸了一把,緊接著,前心也被一隻手碰了一下。我正不知是甚麼用意間,突然看到我的胸前,亮起了一片青光,那一定是剛才,有人在我的前後心,抹上了錫粉之故。

  在我的前後心都有著發光的錫粉,但是錫粉所發出的光芒,卻又絕不能使我看清車廂中其他的情形,我感到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就在這時,我聽得大使的笑聲,如同夜梟一樣響了起來,道:"聰明能幹,無所不能的衛斯理先生,你可以坐下來。"

  我又驚又怒,道:"椅子在哪裡?"

  大使沉聲道:"著燈。"

  他兩個字才一出口,車廂之中,大放光明,但是只不過半秒鐘的時間,燈火重又熄滅,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只是我胸前的青光,卻更明亮了一些,那是因為錫粉在剛才吸收了光線之故。

  剛才,燈光亮得時間雖短,但是我已可以看到車廂中的情形了。整個車廂,像是一間小房間,有桌有椅,在我的身旁有就有一張椅子。

  當然,車廂中不止是我和大使兩人,另外還有四個人,都持著槍,望著我。

  我頹然地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道:"我可以抽一支煙麼?"大使的聲音,冷酷無情,道:"不能,你不但不能吸煙,而且不能有任何動作。剛才你已經看清楚四周的情形了!"

  這時,我感到車身在震動,顯然卡車已經在開動了,至於開到甚麼地方,我自然不知道。

  我默不作聲,大使續道:"有四個可以參加世界射擊比賽的神槍手監視著你,衛先生,你完全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你,但是他們的眼前,有著兩個目標,那便是你胸前背後的反光。"

  他講到這裡,又桀桀怪笑起來,道:"所以,你試圖反抗吧,我敢和你打賭,四顆子彈,絕不會射在錫粉所塗的範圍之外的!"

  這的確是我以前所未曾遇到過的情形。

  被人以手鎗。甚或至於手提機槍對住,這對我來說,絕不是陌生的事了。但是,像如今這樣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我的前後心卻有著光亮,這是最好的靶子,即使是一個極拙劣的槍手,也可以以輕而易舉地射中我的。

  而在我的眼前,則是一片漆黑,敵人在甚麼地方,是靜止不動,還是正在移動,如今離我有多遠,我一點也不知道。

  我就像是一個瞎子一樣,完全喪失了戰鬥的能力!

  我發覺自己的聲音發澀,道:"我的處境,你不必再多加描述了。"大使冷冷地道:"好,那麼我要問你正事了,那箱子呢?你已經交到了甚麼人的手中了,我限你十秒鐘說出來。"

  我急忙地道:"我已向井上次雄報告過,箱子在你們處,我一死,井上次雄自然會找你算賬的!"大使給我的十秒鐘,我只來得及說以上的幾句話。我講完之後,等待著那四槍齊發的響聲,來送我歸西。但是,卻並沒有槍聲。

  我心頭不禁狂跳,我的話生效了!

  我假設,在井上私人飛機場中,盜去那箱子的正是某國大使館的人員。那麼,由於井上次雄是一個在朝野間,都具有極高威信的人物,某國大使館竟然竊取井上家族的傳家之寶,這件事傳出來,一定舉國沸騰,對大使的地位,有極大的影響。

  而如果我的假設不成立的話,我那兩句話,自然也起不了恐嚇的作用了。

  大使的不出聲,證明我的假設不錯。我立即又道:"大使先生,為你自己著想,你還是對我客氣點好,我是存心幫助你的,只不過遭到了意外!"

  大使厲聲道:"甚麼意外?"

  我道:"那箱子被一個不明來歷的集團搶去了,你可有線索麼?"大使冷冷地道:"我的線索,就在你的身上!"

  我突然轉變話題,疾聲問道:"你的上峰,給你幾天限期?"大使脫口道:"十天……"他只講了兩個字,便怒道:"甚麼,你在說甚麼?"

  我歎了一口氣,道:"大使先生,只有十天限期,你在我的身上,已經浪費掉幾天了?"大使果然是色厲內荏,他的聲音,立即變得沮喪之極,道:"已經三天了,已經三天了!"

  我笑了一下。這一下笑聲我一點也不勉強,因為形勢已經在漸漸地轉變了。

  我沉聲道:"大使先生,你如何利用這剩下來的七天呢?七天之中,你實在不應該浪費每一分鐘的,而我,如果在午夜之前,不和井上次雄聯絡的話,那麼,他就要通知警方尋找我的下落,同時公佈他傳家之寶失蹤的詳細經過了!"

  大使的聲音在微微發顫,道:"胡說。"

  我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你的命運,本來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大使急速地道:"我怎能相信你?"

  我道:"你必須相信我。"

  大使道:"我已經相信過你一次了,一切麻煩,全因為相信你而生!"

  我鬆了一口氣,因為大使的口氣,又已經軟了許多,我道:"對於這件事,我表示抱歉,因為那完全是意外,你因為我而遭到了麻煩,但你要消除這些麻煩的話,還少不了要我幫忙。"

  大使半晌不語,才道:"著燈。"

  剎那之間,我眼前又大放光明,只見大使就坐在我的對面。

  那四個持槍的人,也仍然在監視著我,燈火乍明,他們的眼睛,瞇成了一線,這是我要改變處境的一個絕佳機會。但是我卻並沒有動手。

  因為我已經不必要動手了,大使面上的神色,已表示他不但不會為難我,而且還要求我的幫助!

  我舒服地伸了伸腿,向那四個持槍的人一指,道:"這四位朋友手上的武器,似乎也應該收起來了?"大使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揮了揮手。

  那四人蹲了下來,將手中的槍挾在脅下。那顯然是他們仍然不肯完全放鬆對我的監視。

  不過我也不放在心上了,因為如今我大是有利,我抽著煙,大使焦急地等待我講話,我卻好整以暇。

  好一會,我才道:"大使先生,這件事,要我們雙方合作才好。"

  大使以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道:"那只箱子,被人奪了去。但是搶奪那只箱子的人,是哪一方面的方量,我卻不知道。"

  大使皺了皺眉頭,道:"難道一點線索也沒有麼?"我道:"有,我相信這是一個十分有勢力的集團,但不是月神會。這個集團甚至收買了國際警方的工作人員,他們行動之際,是以一輛美國制的汽車作交通工具的,他們所用的武器,是手提機槍,當他們搶奪那只箱子之際,出動了二三十人之多。"

  我一口氣請到這裡,大使緊皺著他的眉頭,仍然沒有舒展開來。

  我知道大使對這件事,也是沒有頭緒。

  我笑了一笑,道:"你們的特務工作做得十分好,比國際警方和日本警方要出色,我想,你應該知道,那只箱子究竟是落到了甚麼人的手中的。"

  大使微微地頷首,道:"我去努力。"

  我伸出了三個手指,道:"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大使幾乎跳了起來,叫道:"三天!東京有一千多萬人口,你只給我三天的時間!"

  我聳聳肩道:"這是很公平的了。三天只要查出那是一些甚麼人,是甚麼樣的集團而已。你要想想,我要從人家手中奪回箱子來,也是不過三天的時間而已,那樣,你就可以在你上峰給你的限期之前,再找回那只箱子來了!"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有把握?"

  我也回望著他,道:"只要你有把握,我就有。"

  大使伸出手來,道:"我有。"我也伸出手來,與之一握,道:"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了。"大使站了起來,車身顛簸,使他站立不穩,他道:"或者我又做了一次笨伯。"

  我知道他這樣說法是甚麼意思,他是指又相信了我一次而言的。

  我笑了一笑,道:"你必須再做一次,不然,你即使調查到了箱子在何處,你也沒有人手去取它回來的,是麼?"

  大使以十分尷尬的神色望著我,道:"這……也不致於。"我笑道:"大使先生,你們在東京收買了許多人,但全是笨蛋,並沒有真正的人才在內……好了,我該下車了!"

  大使伸手在鋼壁上敲了幾下,卡車立即停了下來。有兩個人為我打開了門,我一躍而下,卡車立即向前飛駛而去。

  我給迎面而來的寒風一吹,打了一個寒顫,定睛看時,只見仍然在東京市區之中。我忽然想起,我忘了和大使約定再晤面的辦法。

  我轉過身去,想去招呼卡車,但是我立即看到,前面的街角處,有人影一閃。

  我心中不禁好笑,因為如果我要和大使聯絡的話,那太容易了,大使仍然派人在跟蹤著我,我聳了聳肩,向前走去。

  某國大使館這一方面的事總算解決了,雖然是暫時的,但在這幾天中,我總可以不必提心吊膽會突然有子彈自腦後飛來了。

  但是,擺在我眼前的事情,仍然實在太多了。

  首先,我要和納爾遜先生聯絡,其次,我仍漸要見方天。我更要找到佐佐木季子的下落,和找出殺佐佐木博士的兇手。

  我相信某國大使一定可以在三天之內,找出那只硬金屬箱子下落何方的。那也就是說,當三天之後,除了月神會之外,我還要和另一個有組織有勢力的集團,進行鬥爭!

  在卡車上,我曾經十分爽氣地答應某國大使,只要他得到了那硬金屬箱子的去向,我就可以將它找回來。但是如今我想一想,那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

  因為那只箱子,並不是體積小,如果不是硬搶的話,是幾乎沒有法子可以取巧得到的!

  我慢慢地踱著,只覺得每一件事,都困難到了極點。連和納爾遜先生聯絡這一點,在我來說,也是無從著手的事情。

  因為在納爾遜先生離開了醫院之後,我便和他失去了聯絡,醫院方面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我心中暗忖,我只有到東京警局去查詢他的下落了,普通警務人員,自然不會知道有納爾遜先生其人的,但是高級的警務人員,則可以知道他的信息的。

  我決定在一間小旅館中,渡過這半夜。

  在東京,這一類的小旅館,是三教九流人物的好去處,也是穢污絕垢的所在。我才走進門,便有三四個被白粉腐蝕了青春的女人,向我作著令人噁心的媚笑,有一個,甚至還擠上身來。

  我伸手推開了她們,要了一間比較乾淨的房間,在咯吱咯吱著的床上,倒了下來。正當我要朦朧睡去的時候,忽然有人敲起門來。

  我本能地一躍而起,幸而我本來就只是打算胡亂地睡上一晚的,連衣服也沒有脫。我一躍而起之後,立即來到門旁。

  我一到門旁,便伸手拉開了門,而人則一躍,躍到了門後。

  門打開了,並沒有人進來。那可能是一個老手,準備在我出現之後,向我偷襲的。好在那扇門上,早就有著裂縫,走廊上也有著昏暗的燈光。我向外看去,心中幾乎笑了出來。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警務人員,制服煌然!

  我走了出來,那警務人員立即向我行了一個禮道:"是衛斯理先生麼?"他講的是日本腔的英語。我心中十分奇怪,一時之間,也不說甚麼。

  他踏前一步,低聲道:"納爾遜先生正在到處找你。"

  納爾遜先生正在到處找我,這是完全可能的事。

  但問題就是在於,那警官怎知道我在這裡?我以這個問題問他,他笑道:"全東京的機密人員,為了找尋你的下落,幾乎全都出動了!"

  我"噢"地一聲,道:"納爾遜先生現在甚麼地方?"他道:"在總局,請你立即和我一起去。"我點了點頭,跟著那警官,向外走去。

  出了小旅館,我看到一輛轎車停在旅館門口狹窄的路上,司機也穿著警官的制服。那警官打開車門,讓我先上車。

  我這時候,心中總覺得有一點蹩扭,覺得那警官能夠找到我一事,大有可疑之處。然而,我向車廂中一看,看到車座上,放著一隻文件夾,文件夾上,還燙著值日警官的名字,那自然是警局中的東西,我心中也不再去懷疑,一腳踏進了車廂。

  那警官跟著走了進來,坐在我的身邊,笑道:"納爾遜先生唯恐你遭到了甚麼意外,找得你十分著急,一直不肯休息。"

  我笑道:"那是他太過慮了,我又不是小孩,怎會失蹤?"那警官道:"自然是,衛先生的機智勇敢,是全世界警務人員的楷模。"

  人誰不喜歡恭維?我自問絕不喜歡聽人向我戴高帽子的人,可是在聽了那警官的話,也不免有點飄飄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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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七君子黨


  那警官取出煙盒來,先讓我取煙,我順手取了一支煙,但是在那一剎間,我想起,像我那樣,過著冒險生活的人,是不論在甚麼樣的情形下,都不能接受別人的香煙的。

  因為,在香煙中放上麻醉劑的話,吸上一口,便足以令人昏過去了。

  所以,我將已經取了起來的香煙,又放回了煙盒,道:"是英國煙麼?我喜歡抽美國煙。"剛好,我身上的是美國煙,所以我才這樣說法。

  那警官十分諒解地向我一笑,自己取了一支。待我取出了煙後,他便取出打火機來。打著了火,湊了上來。我客氣了一句,便就著他打火機上的火,深深地吸了幾口,在那一剎間,我只覺得那警官面上的笑容,顯得十分古怪。

  我的警覺馬上提高,推開了他的打火機。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只覺得一陣頭昏!

  我已經小心了,然而,還不夠小心!

  我沒有抽他的煙,可是卻用了他的打火機。他只要在打火機蕊上,放上烈性迷藥的話,我一樣是會吸進去的。我想撐起身子來,但已經不能了。在那一瞬間,我只覺得跟前一陣陣發黑,在黑暗中,似乎有許多發自打火機的火焰,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總共只不過是一秒鐘的時間,只覺得車子猛地向旁轉去,我已失去了知覺。

  在日本,幾天之間,這我已是第三次失去知覺了。這真是我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恥辱,當我又漸漸有了知覺之際,我就有了極其不祥的感覺。我甚至不想睜開眼來,只想繼續維持昏迷。

  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閉著眼睛,也沒有眼前有光線的感覺。

  我睜開眼來,只見眼前一片漆黑,我自己則像是坐在一隻十分舒適的沙發上。我略事挪動一下身子,眼前陡地大放光明。

  我知道,一定是在沙發中有著甚麼裝置,我一動,就有人知道我醒來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是一間十分舒服的起居室,沒有甚麼出奇的地方。我冷笑了一聲道:"好了,還在做戲麼?該有人出來了。"

  我的話剛一講完,就有人旋動門柄,走了進來。

  我仍坐著不動,向那人望去。

  只見進來的是一個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衣著,十分貼身而整潔。也並不是日本人,照我的觀察,他像是巴爾干半島的人。

  這時,我的心中,倒是高興多於沮喪了。

  我又不自由主來到了一個我所不知底細的地方,這自然不是好現象,這又何值得高興之有?

  但是,我卻知道:這裡絕不是"月神會"的勢力範圍,也不是某國大使館,那麼,便極有可能是搶走了那只硬金屬箱子的那方面人物了。

  我仍是坐著不動,以十分冷靜、鎮定的眼光望著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也是一聲不出,直到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來,才向我作了一個禮貌上的微笑,道:"先生,我願意我們都以斯文人的姿態談上幾句。"我冷笑地道:"好,雖然你們將我弄到這裡來的方法,十分不斯文。"那中年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我們不希望你知道我們是甚麼人,也不希望你向人提起到過這裡,你的安全,絕無問題。"

  在那中年人講話的時候,我心中暗暗地思索著。

  那中年人的話,顯然不是故作神秘,但是他究竟屬於甚麼勢力,甚麼集團的人物呢?旁的不說,單說那假冒警官的人,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只是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那中年人又笑了笑。道:"要你相信這件事實,無疑是十分困難的,但是我卻不能不說。"我冷笑了一聲道:"你只管說好了。"

  那中年人道:"我,和我的朋友們,是不可抗拒的,你不必試圖反抗我們,以及想和我們作對,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我大聲笑了起來,道:"是啊,你們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我才被超級的迷藥,弄到了這裡來了。"

  那中年人沉聲道:"我並不是在說笑!"

  我欠了欠身,道:"我知道不是說笑,國際警方的工作人員被收買,手提機槍,數十人的出動,難道是說笑麼?"

  那中年人的鎮定功夫,當真是我生平所僅見。

  我突然之間講出了幾句話,等於是說我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我是只不過冒他一冒而已,但是卻給我冒中了。

  照理說來,那中年人應該震驚才是,但是他卻只是淡然一笑,道:"衛先生,你真了不起,你應該是我們之中的一員。"

  我不禁被他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巧妙地道:"先生,不要忘記你們是甚麼人,我一無所知,你何以便能斷定我可以成為你們之中的一員?"

  那中年人攤開了雙手,道:"我們幾個人,只想以巧妙的方法弄些錢,只此而已。"

  我又笑道:"譬如甚麼巧妙的方法?"

  那中年人哈哈笑了起來,道:"譬如不合理的關稅制度,那是我們所堅決反對的,又譬如,有甚麼人遭到無法解決的困難之際,只要給我們以合適的代價,我們也可以為他做到。"

  那中年人的話,猛地觸動了我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我早已聽得人家說起過,世上有一個十分嚴密,十分秘密的集團,那集團的核心人物只有七個,他們自稱"七君子"(SEVENGENTLEMEN)那七個人的國籍不同,但是卻有一個共同之處,那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他們都曾在地下或在戰場上和敵人鬥爭過。

  這七個人的機智、勇敢,和他們的教養、學識,都是第一流的。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個集團的行蹤飄忽,不可捉摸。但是有一些大走私案,大失竊案,甚至國際上重大的情報買賣,都可以肯定是他們所做的。

  那是因為他們每做一件事後,都將事情的詳細經過告訴事主之故。而他們的對象,大都也是些為富不仁的傢伙。

  這七個人是公認神秘的厲害的人物,如今在我面前的那個中年人,無論是體態、言語,都曾受過高度的教育,他自然毫無疑問,是"七君子黨"中的一員了。

  我想了一想,並不指穿他的身份。而我的心中,則更放心了許多。因為這七個人,倒也是出名地君子,他們若要殺人,那你絕不易躲避,他們若說不殺人,那麼你的安全也沒有問題。

  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一個疑問,便是:他們將我弄到這裡來,是為了甚麼?

  那中年人望著我,房間中十分靜。

  好一會,那中年人才道:"你明白了麼?"

  我微笑著道:"有些明白了。"

  那中年人站了起來,道:"你一定要問我,為甚麼將你請到這裡來的了?"

  我道:"我沒有問,是你在等待我的發問。"

  那中年人伸出手來,道:"我們之間,應該消除敵意才是。我叫梅希達。"我仍然不站起來,只是坐著和他握握手,道:"我知道,你是希臘抗納粹的地下英雄,你是一個親王,是不是?"

  這"七君子黨"七個人的履歷,不但掌握在警方的手中,許多報紙也曾報導過,是以我一聽他講出了名字,便知道他是出名的希臘貴族,梅希達親王了。

  梅希達道:"想不到我還是個成名人物!"他又坐了下來,道:"我們受了一個人的委託,這個人是肩負著人類一項極其神聖的任務的,我們必須幫助他,以完成他的理想。"

  我立即反問道:"這和我又有甚麼關係呢?"

  梅希達道:"有,因為你在不斷地麻煩他,而且,做著許多對他不利的事情。我們請你放棄對他的糾纏,別再碰他。"

  梅希達的語言,聽來仍是十分有教養,十分柔和,但是他的口氣,卻已十分強硬。

  如今,我正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然談不上反對梅希達的話,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所說的是甚麼人,我的確想不起我曾經麻煩過一個"負著人類偉大的任務"的人來。我望著他,道:"你或者有些誤會了。"

  梅希達道:"並不,你以不十分高明的手段,偷去了他身上的物事,而其中有些,是有關一個大國的高度機密的!"

  我"哦"地一聲,叫了出來。

  我已經知道他所指的是甚麼人了。他說的那人,正是方天!不錯,我曾給方天以極度的麻煩。

  但,方天也幾乎令我死去兩次!

  我還要找方天,因為佐佐木博士之死,和季子的失縱,他也脫不了干係!

  當我和方天最後一次會面,分手之際,我曾要方天來找我,卻不料方天並不來找我,而不知以甚麼方法,和出名的"七君子黨"取得了聯繫!我笑了一笑,道:"我想起你的委託人是甚麼人來了。"梅希達道:"我……那麼我們可不可以訂立一個君子協定呢?"

  我搖了搖頭,道:"不能。"

  梅希達歎了一口氣,道:"對於你,我們早就十分注意了,我們還十分佩服你,但你硬要將自己放在和我們敵對的地位上……"

  他講到這裡,無限惋惜地搖了搖頭。

  我聳了聳肩,道:"如果必須要和你們處在敵對的地位,我也感到十分遺憾,但是我首先要請問一句,你們對你們的委託人,知道多少?"

  梅希達的神態,十分激動,道:"他的身份,絕不容懷疑,他是當代最偉大的科學家,也是某一大國征服土星計劃,實際上的主持人。"

  我追問道:"你們還知道些甚麼?"

  梅希達道:"這還不夠麼?這樣的人物,來委託我們做事,我們感到十分光榮,一定要盡一切可能,將事情做到。"

  我聽到這裡,心中猛地一動,立即問道:"那麼,搶奪那只硬金屬箱子,也是出於他的委託了?"梅希達道:"是的。"

  我道:"他編造了一個甚麼故事呢?"

  梅希達道:"故事,甚麼意思?"

  我道:"例如說,箱子中的是甚麼,他為甚麼要取回它。先生,我希望你和我說實話。"

  梅希達的面上,開始露出了懷疑之色,道:"他說那是一件機密儀器,被他所服務的機構中的叛徒偷出去,賣給另一個敵對的國家的。"

  我好半響沒有說話,腦中只覺得烘烘作響。

  納爾遜先生的推斷證實了,方天和那只硬金屬箱子,的確是有關係的。

  而我自己的推斷,也快要證實了:方天既然和"天外來物"有著那樣密切的關係,那麼他當真是"天外來人"了?

  梅希達還在等著我的回答。我呆了好一會:"我要和你們的委託人,作直接的談判,而且,絕不能有第三者在場!"

  梅希達道:"可以,但是我們絕不輕易向人發出請求,發出請求之後,也絕不收回的,希望你明白這一點。"我只是道:"你快請他來。"

  梅希達以十分優雅的步伐,向外走了出去。

  我在屋中,緊張地等待著。想著我即將和一個可能是來自其他星球的人會面時,我實在是抑制不住那股奇異的感覺。

  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門被緩緩地推了開來,方天出現了,站在門口。

  他的面色,仍然是那種異樣的蒼白。

  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們兩人,對望了有一分鐘之久,他才將門關上,向前慢慢地走了過來,在我的對面坐下。

  我們又對望了片刻,還是我先開口,道:"方天,想不到你這樣卑鄙。"方天震動了一下,我立即道:"季子在哪裡?"

  方天蒼白的面色,變得更青,道:"我為甚麼要見你?我就是要向你問她的下落!"

  我不禁呆了半晌,我一直以為害死佐佐木博士,帶走季子的是方天。但如今從他的情形看來,那顯然不是他了。如果不是他的話,嫌疑便轉移到了月神會的身上。因為我從博士家中出來不久,便為月神會的人所伏擊了。

  我呆了半晌之後,揮了揮手,道:"這個問題,暫時不去討論它了。"方天像是想提反對,但我已經壓低了聲音:"方天,你是從哪一個星球上來的?"

  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一句話給一個人的震動竟可以達到這一地步!

  方天先是猛地一呆,接著,他的面色,竟變成了青藍色。然而,他像是離了水的魚兒一樣,急促地喘著氣,跳了起來,又坐了下去,雙眼凸出地望著我,使我感到我如同對著一個將死的人。

  而這時,我看到了方天對我的這句話,震驚到這一地步,也知道我所料斷的事,雖不中亦不遠:他當真是從另一個星球來的!

  這樣怪誕的事,猜想是一回事,獲得了證實,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心中,也十分震駭,我相信我的面色也不會好看,我們兩人誰都不說話。

  約莫過了一兩分鐘,我聽得方天發出一陣急促的呼聲,他在叫些甚麼,我也聽不懂,只見他突然狠狠地向我撲了過來。

  我身子一側,避了開去,他撲到了我所坐的那只沙發之上,連人帶沙發,一起跌倒在地上,我向前躍出了一步,方天並不躍起身來,在地上一個翻身,他已經取出了一支小手鎗指著我。

  我吃了一驚,連忙道:"方天,別蠢,別……"

  然而,我下面的話還未曾出口,身子便疾伏了下來。在我猛地住口,伏下身子之際,方天其實還未曾開槍,只是我從他的面上神情,肯定他會開槍,所以我才連忙伏了下來。

  果然,我才伏下,一顆子彈,便呼嘯著在我的頭上掠過。我連忙著地向前滾去,滾到了一張沙發的後面,用力將那張沙發,推向前去。

  在那張沙發向前拋出之際,又是兩下槍聲。

  在斗室之中,槍聲聽來,格外驚心動魄,我還未曾去察看我拋出的沙發,是不是將方天砸中,已聽得"砰"地一聲響,門被撞了開來。兩個手持機槍的人,衝了進來,大聲喝道:"甚麼事?"

  我站了起來,首先看到,方天正好被我拋出的沙發拋中,已經跌倒在地,倚著牆在喘氣,他手中的手鎗,也跌到了地上。

  我沉聲道:"你們來作甚麼?梅希達先生不是答應我和方先生單獨相處的麼?"

  那兩人道:"可是這裡有槍聲,那是為了甚麼?"

  我向方天望了一眼,只見方天在微微地發抖,我道:"我和方先生發生了一些衝突,手鎗走火,這不關你們的事情,你們出去吧。"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退了開去,我走到門旁,將門關上又望向方天,道:"你受傷了麼?"

  方天掙扎著站了起來,又去拾那手鎗,但是我的動作卻比他快,我中指一彈,彈出一枚硬幣,"錚"地一聲,彈在那支小手鎗上,就在方天快要拾到那支小手鎗之際,小手鎗彈了開去。

  方天身子彎著,並不立即站起身來,晃了兩晃,我連忙過去,將他扶住。

  只見他的面色,更青,更藍了。他抬起頭來望了我一眼,又立即轉過頭去,雙手掩住了臉,退後一步,坐倒在地上,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我在地的身邊,來回踱了幾步,道:"方天,你以為我要害你麼?還是以為我要找你報仇呢?"

  方天只是不斷地搖頭,不斷地道:"完了!完了"我發現他的精神,處在一種極度激昂,近乎崩潰的情形之下,我知道一時之間,也難以勸得他聽的,我只好笑了笑,道:"我走了。"

  方天一聽,又直跳了起來,道:"別走。"

  我歎了一口氣,道:"方天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在我們這裡,一定感到所有的人都是敵人,沒有一個人可以做你的朋友,是不是?"

  方天並不出聲,只是瞪著眼望著我。

  我搖了搖頭,道:"你錯了,如果在大學時代,你便瞭解我的為人的話,你便早已有了一個朋友了。"或許是我的語音,十分誠懇,方天面上的青色,已漸漸褪去。

  他以十分遲疑的眼光望著我,道:"你?你願意做我的朋友?"

  我道:"你應該相信我,至今為止,知道你真正身份的,還只有我一人,如果你願意的話,這個秘密,我可以永遠保持下去。"

  方天雙手緊張地搓動著,道:"你……究竟知道了一些甚麼?"

  我笑道:"我知道你是來自別的星球,不是地球上高級生物……人!"

  方天的身子又發起抖來,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我道:"早在大學中,你血液的奇異顏色,便已經引起我的疑心了。"

  方天沮喪地坐了下來。我又道:"你不知道,在日本,我是受了人家的委託來調查你的。"

  方天的神情更其吃驚,道:"受甚麼人的委託,調查些甚麼?"

  我道:"受你工作單位的委託,調查你何以在準備發射到土星去的強大火箭之中,裝置了一個單人艙……"我講到這裡,不禁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角。

  我其實不該問他是從哪一個星球來的。從他在準備射向土星的火箭中,裝置一個單人艙這一點看來,他毫無疑問是來自土星的了!

  我抬起頭來,向方天望去,方天也正向我望來,道:"他……他們已經知道我的一切了?"

  我道:"我相信不知道,他們只是奇怪,你為甚麼不公開你的行動。"

  方天突然趨前了一步,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道:"衛斯理,你要幫我的忙,你一定要幫我的忙。"我在也的手背上拍了拍,道:"我當然會幫你忙的,但是我首先要知道你的一切。"

  方天呆了片刻,道:"我們不妨先離開這裡,你要知道,我的事……我絕不想被人知道,為了掩護我的身份,我已經……盡我所能了。"

  我點頭道:"不錯,你曾經幾次想殺我。"

  方天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奇怪的神情,道:"你們以為殺人是極大的罪惡,但我卻沒有那麼重的犯罪感,因為你們的壽命如此之短,早死幾年,也沒有甚麼損失。"

  我聽得方天這樣說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呆,立即想起木村信工程師的話來。

  木村工程師曾說,從別的星球來的人,對時間的觀念,是以他所出生的星球,繞日一週作為一年的,方天極可能來自土星。而土星繞日的時間是地球的二十倍,那也就是說,地球上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在他看來,只不過是四歲的小孩而已。

  那麼,方天在地球上,究竟已過了多少次"地球年"了呢?我腦中又開始烘烘亂想起來,心中又生出了那股奇幻之極的感覺。

  方天道:"你在這裡等我一等,我和你一齊離開這裡再說。"

  我答應了一聲,方天便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想了片刻,便見方天推開了門,道:"我們可以走了。"我和他一起出了那幢屋了,並沒有撞到任何人。

  出了屋子一看,我仍然是在東京的市區之內。

  我想起一連串奇幻的遭遇,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總算有了盲目,心中自然不免十分高興,我相信納爾遜先生一定做夢也想不到,事情的發展結果,竟會是這樣子的。

  但同時,我的心中,也十分紊亂,因為方天是從別的星球來的人,這不可能相信的事,竟是事實。這一點,宜是沒有法子令得人心中不亂。

  我們默默地走著,方天先開口,道:"衛斯理,我要回家去,我太想家了。一個極想回家的人,就算有時候行為過份些,也是應該被原諒的,你說是不是?"

  我歎了一口氣,道:"當然,我諒解你,你是要回到……"

  我講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好讓他接上去。

  方天道:"郭克夢勒司。意思是永恆的存在,也就是你們稱之為土星的那個星球。"

  我吸了一口氣,道:"我早已料到了。"

  方天道:"你是與眾不同的。我一到地球就發現地球人的腦電波十分弱,十分容易控制,你是例外。"我道:"幸而我是例外。"

  方天突然又握住了我的手,神經質地道:"你不會將我的事情講出去吧。"

  我故意道:"就算講出去,又怕甚麼?"

  方天的面色,又發起青來,道:"不!不!那太可怕了,如果地球人知道我是從土星來的,那麼我非但不能回土星去,而且想充一個正常的地球人也不可能了。地球人正處在瘋狂地渴求探索太空秘密的時代中,我將不是人,而是一個供研究用的東西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放心,我不是已經答應過你,不將秘密洩露出去的麼?"

  方天歎了一口氣,我們又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已來到了一座公園的門口。公園中的人並不多,我向內一指,道:"我們進去談談可好?"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5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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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部:土星人的來歷大明


  方天點了點頭,我們一齊走進公園,在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

  在這裡談話,是最不怕被人偷聽的了。我先將那本記事簿,和方天稱之為"錄音機"的,那排筆也似的東西,還了給他。

  方天在那一排管子上,略按一按,那奇怪的調子,響了起來,他面上現出了十分迷惘的神色。我想要在他身上知道的事實太多了,以致一時之間,我竟想不起要怎樣問他才好。

  又呆了片刻,我才打開了話題,道:"你來了有多久了?"方天道:"二十多年了。"

  我提醒他道:"是地球年麼?"

  方天搖了搖頭,道:"不,是土星年。"

  我又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方天,這個土星人,他在地球上,已經生活了兩百多年了!在他剛到地球的時候,美國還沒有開國,中國還在乾隆皇帝的時代,這實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覺得我實在難以向他發問下去了。讀者諸君不妨想一想,我該問他甚麼好呢?難道我問地,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是不是曾幾次遇難?難道我問他,華盛頓是不是真的砍斷過一株櫻桃樹?

  如果我真的這樣問出口的話,我自己也會感到自己是一個瘋子了。

  但是,眼前的事實確是:這種瘋子的問題,對方天來說,並不是發瘋,而是十分正常的,因為他的確在地球上生活了二百多年!

  我呆了好半晌,才勉強地笑了一笑,道:"你們那裡好麼?"

  方天的神情,活躍了一些,道:"好,家鄉自然是好的,你說是麼?"

  在方天提到"家鄉"之際,那種迫切的懷念的神情,令人十分同情,要知道,他口中的"家鄉",和我們口中的"家鄉",有著不同的意義。

  當我們遠離家鄉的時候,不論離得多遠,始終還是在地球上。但是方天卻是從一個天體,到另一個天體!這種對家鄉懷念的強烈的情緒,我無法體驗得到,除非我身已不在地球上,而到了土星之上。

  方天歎了一口氣,道:"我離開自己的星球已經太久了,不知道那裡究竟發生了甚麼變化?"

  我呆呆地望著他,他伸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十分懇切地道:"我到了地球之後,甚麼都不想,只想回去,我唯恐我終無機會回去,而老死在地球,你知道,當我剛來的時候,地球上的落後,曾使我絕望得幾乎自殺,當時,我的確未曾想到地球人的科學進步,如此神速,竟使我有可能回家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你將乘坐那枚火箭到土星去麼?"方天道:"是的,我確信我可以到達土星,如果不是地球的自轉已經變慢的話。"

  我愕然道:"地球的自轉變慢?"

  方天道:"近十年來,地球的自轉,每一轉慢了零點零零八秒,也就是千分之八秒。這麼短的時間,對地球人來說,自然一點也不發生影響,但是這將使我的火箭,不能停留在土星的光環之上,而只能在土星之旁擦過,向不可測的外太空飛去!"

  我聽得手心微微出汗,道:"那麼,你有法子使地球的自轉恢復正常麼?"

  方天道:"我當然沒有那麼大的能力,但如果我能夠得回那具太陽系飛行導向儀的話,我就可以校正誤差,順利地回到土星去了。"

  我伸了伸手臂,道:"這具導向儀,便是如今被裝在那硬金屬箱子的物事麼?"

  方天道:"不錯,就是那東西。衛斯理,我就快成功了。但如果你將我的身份暴露出來,那麼,我一定成為你們地球人研究的對象,說不定你們的醫生,會將我活生生地剖解,至少,這……便是我不斷以強烈的腦電波,去影響發現我血液秘密的人,使他們想自殺的緣故。"

  我凝視著也,道:"佐佐木博士也在其列麼?"

  方天大聲叫了起來,道:"佐佐木之死,和我完全無關。"我道:"季子呢?"

  方天立即叫道:"剛才你說我沒有朋友,這也是不對的,季子便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不是確知她平安無事,我是不會回去的。"

  我點頭道:"你放心,我必將努力查出殺害博士的兇手,和找出季子的下落,我相信事情,多半和月神會有關係。"

  方天只是茫然地道:"她是一個好孩子,在土星也不易多見。"

  我心中不知有多少話要問他,想了片刻,我又道:"那麼,你們究竟是怎麼來的?"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我們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地球,而是太陽。"我吃了一驚,道:"太陽?"

  方天道:"是的,我們的太空船,樣子像一隻大橄欖,在太空船外,包著厚厚的一層抗熱金屬,可以耐……一萬八千度以上的高溫,這就使我們可以在太陽的表面降落,通過一連串的雷達設備,直接觀察太陽表面的情形。"

  我聽得如癡如呆。向太陽發射太空船,而且太空船中還有著人,這是地球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土星人卻已在做了。

  我立即道:"那你怎麼又來到了地球上的呢?"

  方天苦笑道:"在地球上空,我們的太空船,受到了一枚大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隕星的撞擊,以致失靈,我和我的同伴,一齊降落下來,而太空船則在太空爆炸。"

  我幾乎直跳起來,道:"你的同伴?你是說,還有一個土星人在地球上?"

  方天道:"如果他還沒有死的話,我想應該是的。那太陽系太空飛行的導向儀,就是他帶著的,但是我一著陸便和他失去了聯絡,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導向儀落在日本,成為井上家族祖傳的遺物。"

  我吸了一口氣,道:"你們能飛麼?"

  方天道:"我們土星人,除了血液顏色和地球人不同之外,其餘完全一樣,當然不能飛,但是當我初降落地球之際,我們身上的飛行衣燃料,還沒有用完,卻可以使我們在空中任意飛翔。"

  我"噢"地一聲,道:"我明白了。"

  方天道:"你明白了甚麼?"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那位同伴,帶著那具導向儀,是降落在日本北部一個沿海的漁村中。

  方天道:"我則降落在巴西的一個斷崖平原之上。你怎麼知道他是降落在日本的?"

  我道:"我是在猜測。你的夥伴自天而降之際,一定已經受了甚麼傷害,他被幾個漁民發現了,在發現也的漁民之中,有井上兄弟在內。你的同伴大約自知不能和你聯絡了,於是他將那具導向儀交給井上兄弟中的一個人,囑他等候另一個天外來人來取。"

  方天呆呆地望著我,顯然不知我是何所據而云然的。

  我這時也不及向他作詳細的解釋,又繼續道:"他可能還教了他的委託人,一個簡易的致富之法……"

  我講到這裡,方天便點了點頭,道:"不錯。"

  這時,輪到我詫異了,我道:"你怎麼知道的?"方天笑道:"你們這裡認為是最珍貴的金屬黃金,是可以和用曬鹽差不多的方法,從海水中直接取得的,只要用一種你們所不知的化合物作為觸媒劑的話。"

  我連忙搖手道:"你別向我說出那觸媒劑的化學成份來。"方天道:"在我臨走之前,我會寄給你一封信,將這個化學合成物的方式寫給你,你將可以成為地球上擁有黃金最多的人。"

  我搖著頭,續道:"但是其餘的幾個人,卻十分迷信,他們大約平常的生活很苦,便懇求你的夥伴將他們帶到天上去,當然你的夥伴沒有答應,但是我卻深信他自己則飛向天上去了。"

  方天的神色,十分黯然,道:"正是如此,他一定自知活不長了,便利用飛行衣中的燃料,重又飛到太空中去了,他死在太空,屍體永遠繞著地球的軌跡而旋轉,也不會腐爛。可憐的別勒阿茲金,他一定希望我有朝一日,回到土星去的時候,將他的屍體,帶回土星去的!我一定要做到這一點。"

  我沉聲續道:"你的夥伴,我相信他的名字是別勒阿茲金?"

  方天點了點頭,道:"是。"

  我又道:"那幾個漁民,目擊他飛向天空,和自天而來,他們深信他是從月亮來的,於是他們便創立了月神會。發展到如今,月神會已擁有數十萬會員,成為日本最大的邪教了。"

  方天呆呆地望著我。

  我苦笑了一下,道:"不久之前,月神會還以為我是你,是他們創立人所曾見到的自天而降的人的同伴,所以將我捉去了,要我在他們信徒的大集會中,表演一次飛行!"

  方天的面色,不禁一變,道:"他們……如果真的找到了我,那……怎麼辦?我早已將那件飛行衣丟棄了,怎麼還能飛?"

  我想了片刻,道:"你若是接受我的勸告的話,還是快些回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吧。"

  方天道:"我也早有這個打算了,只要尋出了那具導向儀,我立即就走。"

  我道:"如果你真正的身份,可以讓更多一些人知道的話,那麼你可以更順利些。"方天雙手連搖,道:"不,不,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知道,絕不能有第二個了。"

  我聳了聳肩,道:"那你準備用甚麼方法,割開那只硬金屬箱子呢?"

  方天歎了一口氣,道:"我就是因為想不出來,所以才耽擱了下來。"

  我緊皺著雙眉,想了片刻道:"我倒有一個辦法了。可以仍然委託那家焊接硬金屬箱的工廠,將之切割開來。箱子中的導向儀你拿去,那只箱子,照樣焊接起來,我還有用。"

  方天道:"行麼?"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盡可放心,將這件事交給我來辦。"方天道:"那只箱子在梅希達處,我立時去提出來。"

  我道:"好,事不宜遲了。"

  方天站了起來,我們兩人,一齊向公園外走去。我一面走,一面仔細地望著方天,從外形來看,除了面色帶青之外,他實在和我們地球上的人,絕無分別。

  我又好奇地問道:"土星上還有國家麼?"方天道:"自然有的,一共有七個國家,而且情形比地球上還要複雜,七個國家之間,都存在著敵對的態度,誰都想消滅誰。但也正因為如此,反倒一直沒有戰爭。"

  方天道:"因為哪兩個國家一發生戰爭,其餘五國,一定聯手來瓜分這兩個國家了!沒有戰爭,所以我們的科學家,才遠遠地走在你們的前頭。"

  我歎了一口氣,道:"你在地球上,是不是看到太多的戰爭了?"

  方天點頭道:"自然,因為我的外形像中國人,所以我一直停留在中國。也因為我未曾見過戰爭,我總是盡可能地接近戰場,我見過的戰爭,實在太多了。"

  這時,我們已走出了公園,我聽得方天如此說法,忍不住停了下來,聲音也幾乎在發顫,道:"你可知道,你所見過的那些……戰爭,大都已是記載在歷史教科書中的了?"

  方天道:"自然知道,如果一個研究近代中國戰爭史的人和我詳談,我相信他一定會發現他所研究的全是一些虛假的記載。"

  我對他的話,感到了極大的興趣,道:"你能舉個例麼?"

  方天笑道:"你們的歷史學家,對於太平天國名將,翼王石達開的下落,便語焉不詳,但石達開臨死之際,卻是握著我的手,請出了他最後的遺言的。"

  我心中在叫道:"瘋子,你這顛人。"然而我卻不得不問道:"石達開,他……向你說了甚麼?"方天道:"他說,那是一場夢,夢做完,就醒了,他說,許多人都做了一場夢。他又說,他是怎樣進入那一場夢的都不知道,一切都太不可測了……我相信他這樣說,另有用意,可是我卻並沒有深究,一場夢,這種形容詞,不是很特別麼?"

  我吞了一口口水道:"那是在甚麼地方?"

  方天道:"在四川油江口的一座廟中。"

  我呆了半晌,道:"你能將你在地球上那麼多年的所見所聞,全都講給我聽聽麼?"

  方天道:"要講只怕沒有時間了,我一直記載著地球所發生的事,準備回去時,向我的星球上的人民發表的,我可以留給你一本副本。但是我用的卻是我們的文字……那是一種很簡易易懂的文字,我相信你在極短的時間中,就可以看懂的。"

  我連忙道:"好,我十分謝謝你。"

  方天道:"在我離開地球之前,我一定連同我們文字的構成,學習的方法,一齊寄給你,還有海水化黃金的那種觸媒劑的化學合成法,我也一齊給你,作為我一個小小的禮物。"

  我笑了笑,道:"那倒不必了,一個人黃金太多了,結果黃金便成了他的棺材和墳墓,這是屢見不鮮的事情了。"

  方天沒有再表示甚麼,又繼續向前走去,過了一會,才道:"你真的不講給人聽?"我道:"自然是,你大可不必耽心。"

  方天歎了一口氣,道:"我耽心了二十年了!"

  我糾正他,道:"在這裡,你該說一百八十年了……"我望著他,道:"你可知道,木村信工程師曾向我說及他的理論,想不到他是正確的,他說你雖然在地球上,但仍以土星的時間而生活著。"

  方天面色一變,道:"這……這是甚麼意思,他……他也知道我麼?"

  我忙解釋道:"不是,他只不過是解釋這一種時間的觀念而已。"

  方天皺起了眉頭,道:"這是甚麼樣的一個人?"

  我道:"就是我們去要他剖開那金屬箱子的人。"

  方天道:"不,不要他幫忙,我生命所繫的太陽系導向儀不能給他看到。要知道那儀器許多部份,都不是地球上所能製造的。"

  我笑道:"你根本沒有法子懷疑木村信的,因為井上次雄就是將這具導向儀交給他,而放入那硬金屬箱子中的。"

  方天聽了我的話,突然一呆。

  我本來是和他一齊,在急步向前走去的,他突然一停,我便向前多衝出了兩步。

  等我轉過身來之際,方天仍然站著不動,雙眉緊鎖,不知在想些甚麼。

  我走到了他的身邊,道:"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可是方天卻並不回答我,而他的面色,則在漸漸發青,我感到事情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

  可是,他卻不等我開口,便一反手,將我的手緊緊的抓住。他抓得我如此之緊,像是一個在大海波濤翻滾中,將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樣,我連忙道:"甚麼事?"

  他講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我跺著腳道:"喂,你別講土星話好麼?"

  方天喘著氣,道:"木村信在哪裡?快,我們快去見他。"我道:"他的工廠是開夜工的,我們現在去,就可以見到他的。"

  方天鬆開了我的手,急得團團亂轉,道:"快!快!可有甚麼法子麼?"

  我心知他突然之際,焦急成這副模樣,一定是有道理的,我問他道:"究竟是為了甚麼?"方天卻又重覆地講了兩遍我聽不懂的那句話。

  我氣起來,幾乎想打他兩巴掌,但他卻急得面色發青得近乎藍色了。

  我搖了搖頭,道:"你要快些到他的工廠去麼?"方天連忙道:"是!是!"

  老實說,如果我不是聽到有一陣摩托車聲,向我們所在的方向駛來的話,我也想不到有甚麼主意,可以立即趕到木村信的工廠去的。

  那一陣摩托車聲,一聽便知道是一輛品質低劣的摩托車,而在開足了馬力行駛,那一定是一個阿飛在騎著車子。

  各地的阿飛都是差不多的,他們不學無術,自然不會有錢買好車子,於是就只好騎著劣等車子,放屁似地招搖,還自以為榮。

  我閃身站在馬路中心,這條公園旁邊的路,十分僻靜,並沒有行人,我才一站在路中,摩托車車頭的燈光,便已向前射了過來。方天吃驚地叫道:"你想作甚麼?"我也叫道:"用這輛車子到木村信的工廠去!"

  我才講了一句話,那輛摩托車已疾衝到了我面前的不遠處,顯然絕無停車之意。

  我的估計沒有錯,車上是一個奇裝異服的阿飛,但在尾座上還有一個,一共是兩個。我在車子向我疾衝而來之際,向旁一閃。

  接著,那輛摩托車便已在我的身旁擦過,我雙臂一振,一齊向前抓出,已將那兩個阿飛抓了起來,那輛車子還在向前衝去,我急叫道:"快扶住車子!"

  方天向前奔去,將車子扶住,我雙手一併,向那個阿飛的頭"砰"地碰在一起,他們連罵人的話都未曾出口,便被我撞昏了過去。

  我將他們抱到了路邊,方天已坐在車上,道:"快,坐在我的後面。"

  我忙道:"由我來駕車。"方天道:"不,我來。"我一把按住了他的肩頭道:"不,你的情緒不正常,在路上會出事的!"

  方天急道:"要快,要快,你不知道事情糟到了甚麼地步。"

  我一面跨上車子,一面又問道:"究竟是甚麼事?"

  方天給了我回答,可是仍然是那句聽不懂的話,七八個莫名其妙的字音,實不能使我瞭解發生的事。方天坐到了我的後面,又道:"一時間也說不清,你快去吧。"

  我腳一縮,車子如箭也似向前飛了開去。我盡我所知,揀交通不擁擠的地方駛去,但仍然化了大半個小時,才到了工廠門口。

  方天在一路上,急得幾乎發瘋了,我好幾吹向他探詢,究竟是在突然之間,他想到了甚麼事情,才這樣發急起來的。

  而方天則已近乎語無倫次,我一點也得不到正確的回答,而我則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因為木村信實在是沒有可以懷疑的地方。

  好不容易車子到了工廠面前,方天躍下車來,拉著我的手就向廠中跑,工廠傳達室的人曾經見過我一次的,所以並不阻攔我們,倒省去了不少麻煩。我們來到了工廠辦公室大廈的門口,方天才喘了一口氣,道:"衛斯理,小心些。"

  我仍是不明白他所指何事,道:"小心甚麼?木村信不是一個危險人物啊?"

  方天的回答,使得我以為他是在發夢囈,他道:"木村信本人當然不是危險人物,他早已死了,如今極其危險的是他腦中思想!"

  這是甚麼話?方天的神經一定大不正常了。

  我還想進一步地向他問一些甚麼,但是他卻又喘起氣來,道:"我又感到了,我又感到了,可怕!可怕!"

  我知道方天的腦電波比較地球人的腦電波強烈得多,他可以自己的思想,去影響別人的思想,那當然也可以多少知道一些人家的思想,看他那樣的情形,一定事出有因的。

  我向他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喃喃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的語音之沮喪,當真使人有世界末日之感,不禁令我毛髮直豎。

  我不知道他在忽然之間想到了一些甚麼,但事情的焦點則在木村信的身上,因為是我提到了木村信對不同天體的不同時間觀念之後,方天才突然發狂來的。

  所以我想,只要方天見到了木村信,那麼,他的神經激動的現象,應該可以平復下來了。

  我不再向他多說甚麼,只是拉著他的手,向升降機走去,上了升降機,不一會,我們便已在"總工程師室"門口,停了下來。

  我向方天看去,只見方天的面色,更其發青。他突然從身上取出兩張十分薄,幾乎看不見有甚麼東西似的網來,交了一張給我,道:"罩在頭上。"

  我奇道:"這是甚麼玩意兒?"

  方天道:"別管,這是土星人類百年來拚命研究才發明的東西,我想不到地球上也會用到它!"

  他一面說,一面自己罩上了那張網,那張網一罩到他的頭上,立即將他的頭的上半部,緊緊地罩住,鼻孔之下,則還露在外面,網本是透明的,一貼緊了皮膚,甚麼也看不出來。我也如法而為,只覺得那張網箍在我的頭上,緊得出奇。而且那張網,像是通上了電流一樣,使我頭上,有微微發麻的感覺。方天又道:"你盡量不要出聲,由我來應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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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地球人的大危機


  我舉手敲門,木村信的聲音,傳了出來,道:"誰啊?"我道:"我,衛斯理。"

  我一面和木村信隔門對答,一面向方天望去,只見方天的面色,像是一個蹩腳偵探,將要衝進賊巢一樣,又緊張,又可笑。

  木村信道:"請進來。"

  我一旋門柄,推開了門,只見木村信坐在桌旁,正在翻閱文件,我道:"木村先生,我帶了一個朋友來見你。"木村信抬起頭來,道:"是麼……"

  他才講了兩個字,我便覺出方天在我背後,突然跨前了一步,並且,粗暴地將我推開。我向他看去,只見他面色藍得像原子筆筆油一樣,望著木村信。

  而木村信也呆若木雞地望著他。

  他們兩人,以這樣的神態對望著,使我覺得事情大是有異,如果不是一個事先相識的人,是絕不會第一次見面時,便這樣對望著。

  我忍不住道:"你們……"

  可是,我只講了兩個字,方天便已經向木村信講了一連串的話來。

  那一連串的話,全是我聽不懂的,那時候,我心中真正地駭然了!

  方天向木村信講土星的語言,那麼,難道他也是土星上來的麼?這的確令人驚異之極。但木村信的臉色,卻並不發藍,和方天又不一樣。

  那麼,木村信究竟是甚麼"東西"呢?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望了望木村信,又望了望方天。只見方天不斷地大聲責罵著,他在講些甚麼,我一點也聽不懂。

  但是我從方天的神態中,可以看出方天正是毫不留情,以十分激烈的言語,在痛罵著木村信。

  我不知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但是我卻怕方天再這樣罵下去,得罪了木村信,事情總是十分不妙。

  因此,我踏前一步,想勸勸方天,不要再這樣對待木村信。

  然而,我才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看出木村信的情形,大是不對,只見也身子搖搖欲墮,像是要向下倒去,終於坐倒在椅子上,接著,只見他面上陡地變色。

  就在剎間,我覺出似乎有甚麼東西在我的額上,連撞了幾下。

  那是一種十分玄妙的感覺,事實上我的額角上既不痛,也不癢,可以說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是我卻覺得似乎有甚麼東西,想鑽進我的腦子來,那情形和我在北海道,和方天在大雪之中,面對面地僵持著,方天竭力地要以地強烈的腦電波,侵入我的腦中之際,差不許多。

  只見方天立即轉過身,向我望來。

  而我的那種感覺,也立即消失,方天又轉向窗外,歎了一口氣,道:"他走了!他走了!我必須先對付他,必須先對付他!"

  方天將每一句話都重覆地說上兩遍,可見他的心中,實在是緊張到了極點。

  我歎了一口氣,方天一定是在發神經病了,想不到土星上的高級生物,也會發神經病的。這間房間中,一共只有三個人,他、我、和木村信,如今三個人都在,他卻怪叫"他走了",走的是誰?

  我正想責斥地,可是我一眼向木村信望去,卻不禁吃了一驚,只見木村信臉色發青,看那情形分明已經死去了,我連忙向前走去,一探他的鼻息,果然氣息全無,而且身子也發冷了。

  我立即轉過頭來,向方天望去,我心知其中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古怪在,我的目光十分凌厲,但方天的神色,卻十分沮喪。

  只見他攤了攤手,向木村信指了指,道:"他早已死了。"我不禁勃然大怒,厲聲道:"你這魔鬼,你以甚麼方法弄死了他?你有甚麼權利,可以在地球上隨便殺人?"

  我一面怒吼,一面向他逼近了過去。

  方天連連後退,直到背靠住了牆壁,退無可退之際,才叫道:"他早已死了,他是早已死了的!"

  我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喝道:"他死了,那麼,剛才和你講話的人是誰?"

  方天的面色,藍得可怕,道:"那不是他,是……"他在"是"字之下,是那句我聽了許多遍的話,音語詰屈贅牙,硬要寫成五個字音,乃是"獲殼依毒間"。那究竟是甚麼玩意兒,除了方天之外,怕只有天才曉得了。我又問道:"那是甚麼?"

  方天道:"那……不是甚麼。"

  我越來越怒,道:"你究竟在搗甚麼鬼?我告訴你,若是你不好好地講了出來,你所犯的罪行,我一定要你補償的!"

  方天的面上,頓時如同潑瀉了藍墨水一樣!

  他幾乎是在嗚咽著道:"你……不能怪我的,地球上的語音,不能表達『獲殼依毒間』究竟是甚麼?"

  我看他的神情,絕不像是在裝瘋作顛,而且,看這情形,他自己也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我呆望了他半分鐘,道:"你總得和我詳細的解釋一下。"

  他點了點頭,道:"在這裡?"

  我向已死了的木村信看上了一眼,也覺得再在這個工廠中耽下去,十分不妥,因為只要一有人發現了木村信的死亡,我和方天兩人,都脫不了關係。

  而眼前發生的事,實在如同夢境一樣,幾乎令人懷疑那不是事實,如果我和方天兩人,落在日本警方手中,謀殺木村信的罪名,是一定難以逃得脫的了。

  我退到門旁,拉開門一看,走廊上並沒有人,我向方天招了招手,我們兩人一齊豎起了大衣領子,向升降機走去。

  我們剛一到升降機門口,便看到升降機中,走出一個拿著一大疊文件的女職員,向木村信的辦公室走去。那女職員還十分奇怪地向我和方天兩人,望了一眼,那大致是我們兩人是陌生人,而方天的面上,又泛著出奇的藍色的緣故。

  我知道事情不妙了,連忙拉著方天,踏進了升降機。升降機向下落去之際,我和方天兩人,都清晰地聽到了那位女士的尖叫之聲。

  方天的面色更藍了,我則安慰他,道:"不怕,我們可以及時脫身的。"

  方天歎著氣,並不出聲,要命的升降機,好像特別慢,好不容易到了樓下,為了避免人起疑,我們又不能快步地跑出,只能盡快地走著,幸而出了工廠的大門,那輛摩托車還在。

  我們兩人一齊上了車,我打著了火,車子向外衝了出去,衝過了幾條街,已經聽得警車的"嗚嗚"聲,向工廠方面傳了過去。

  我鬆了一口氣,如今,我只能求暫時的脫身了。至於傳達室的工作人員和那女職員,可能認出我們,這件事,我們已沒有耽心的餘地了!

  車子一直向前駛著,方天的聲音中仍含有十分恐怖的意味,道:"我們到哪裡去?"

  我反問道:"你說呢?"方天喘了一口氣,道:"佐佐木博士,你說佐佐木博士是怎麼死的,他身上有沒有傷痕?"

  我道:"有,佐佐木博士是被兇徒殺死的。"

  方天"噢"地一聲,道:"那和『獲殼依毒間』無關。"我緊盯著問道:"你那句話,究竟是甚麼意思?"

  方天道:"我們能找一個靜一些的地方,仔細地向你談一談麼?"

  我想了一想,道:"佐佐木博士死了,他的女兒失蹤了,他家空著,我們上他家去吧。"

  方天窒了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也好。"

  我將摩托車轉了一個彎,向佐佐木博士的家中,直駛而丟,不到半小時,已經到了他家的門口,我想及上一次來的時候,佐佐木博土因為季子和方天之間的事,求助於我。

  然而,事情未及等我插手,便已經急轉直下,佐佐木博士為人所殺,季子失了蹤,我在博士生前,有負他所托,他不幸死了,季子的安全,是我一定要負責偵查的。我在博士的住宅門口,一面跨下車來,一面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花園的鐵門鎖著,還有警方的封條,顯然警方曾檢查過的現象。

  我探頭向園子內望了一望,一片漆黑,絕不像還有警員在留駐的模樣。

  我躍進了圍牆,又將方天拉了進來。

  我們並不向正屋走去,而來到了我作"園丁"時所住的那間小石屋。為了怕引人注目,我弄開了鎖後,和方天兩人走了進去,並不著燈。

  石屋內一片漆黑,我摸到了一張椅子,給方天坐,自己則在床沿坐了下來。我鬆了一口氣,道:"你可以詳細說一說。"

  可是方天卻並不出聲,我又催了一遍,他仍是不出聲。在黑暗中,我看不出他在作甚麼,但我卻隱隱聽到了他的抽噎聲。

  我沉聲道:"我不知道你為甚麼哭,但是在地球上,不論發生了甚麼事,男子漢大丈夫,是不作興哭的。"方天又沉默了半晌,道:"就是在這裡,季子曾經吻過我。"我呆了一呆,道:"你不必難過,我相信擄走季子的人,一定是懷有某一種目的,他們一定不會怎樣難為季子的。"

  事實上,擄走季子的人,是不是會難為季子,連我也沒有把握。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卻不能不這樣這勸方天。

  方天歎了一口氣,道:"衛斯理,地球人的心目中,來自其他星球的人,一定是科學怪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但事實上,我卻比你們軟弱得多。"

  我忙道:"你不必再說這些了,且說說那句話,究竟是甚麼意思?"

  我和方天,是以純正的中國國語交談的,正當我講完那句話之際,忽然,在屋角,最黑暗的地方,傳來了一個生硬的國語口音,道:"你那麼多日不見我,又是甚麼意思?"

  我一聽那句話,便知道是納爾遜先生所發出來的,因此並不吃驚。

  可是方天一聽得屋中發出了第三者的聲音,卻疾跳了起來,向外便逃,我疾欠身,伸手將地拉住,道:"別走,自己人。"

  我的話才說完,"拍"的一聲,電燈已著了。

  納爾遜先生正笑嘻嘻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一面拉著方天,不讓他掙扎著逃走,一面道:"你出了醫院之後,到哪裡去了?"

  納爾遜伸了伸雙臂,道:"活動,我一直在活動著!這位先生,大約便是著名的太空科學家海文.方先生了。"

  方天十分勉強地點了點頭,卻望著我,我腦中感到了他在向我不斷地發問,那是誰?那是誰?

  我並沒有開口,但是卻想著回答他:"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國際警察的高級幹員,雖然如此,我也絕不會向他透露你的秘密的。"

  方天的臉色,突然緩和了下來。

  天曉得,我絕未開口,但方天卻顯然已經知道我的思想了,由此可見,土星人不但有著比地球人強烈許多倍的腦電波,而且還能截取地球人的確電波,不必交談,就可以明白地球人的思想!

  我向納爾遜先生笑了笑,道:"你自然是在活動,但你的成績是甚麼?"

  納爾遜先生笑道:"你這樣問我,那麼,你幾天來一定是大有收穫了?"我道:"不錯,抱歉得很,有許多事,我不能向你說。"

  納爾遜先生攤了攤手,作出了一個十分遺憾的姿態來,道:"我的卻可以毫無保留地向你說,我已經知道在我們手中搶走箱子的是甚麼人了。"

  我道:"我也知道了。"我一面說,一面心中對納爾遜先生十分佩服。

  他是用甚麼方法知道的,我不知道。但是"七君子黨"行事何等縝密,他能夠在那座短的時間中偵知,自然是了不起的本領。他向我笑了一笑,道:"七。"我接上去道:"君子。"納爾遜的大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道:"搶回去的東西,也取回來了。"

  我幾乎不能相信,只是以懷疑的目光望著地。方天也已經聽我說起那只硬金屬箱子曾到過我和納爾遜先生手中一事。他連忙焦急地問:"在哪裡?在哪裡?"

  納爾遜先生道:"保管得很好,大約再也沒有甚麼人可以搶去的。"

  方天欲言又止,面上的神情,十分惶急。我試探著納爾遜先生的口氣,道:"那你準備怎樣處理這只箱子呢?"

  納爾遜先生的態度,忽然變得十分嚴峻,道:"這是國際警方的東西,你為甚麼要過問?"我一聽得納爾遜先生的語氣,嚴厲到這種地步,心中不禁一呆。但是我立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我回過頭去,向納爾遜先生作了一個鬼臉,又轉頭向方天,向他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

  我是猜到了納爾遜的心意,他不滿意方天有事在瞞著他,所以才特意這樣激他一激的。我也感到,如果不讓納爾遜先生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的話,對於以後事情的進行,一定會有許多阻難。

  所以,我也向方天施加"壓力"。

  方天抹著額上的汗,道:"這……這是非要不可的……應該給回我的。"

  納爾遜先生的語音,更其嚴厲,道:"方先生,你和國際警方的敵人,七君子黨合作,我們看在你科學上的成就份上,可以不如追問,但是你想硬要國際警方的東西,那就……"

  他講到這裡,並沒有再講下去,表示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方天更加焦急了,他求助地望著我,我歎了一口氣,道:"方天,我老實和你說,納爾遜是我的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想向他保持秘密的話,那是最吃虧的事情,你看,你要的東西,就取不到了。"

  方天哀求道:"你不能設法麼?"

  我道:"如果是在七君子黨的手中,我自然可以取得回來的。但是在國際警方的手中,你說叫我用甚麼方法取回來?"

  方天急得團團亂轉,道:"你的意思是……"

  我斬釘截鐵地道:"將甚麼都講給他聽。"

  方天失聲道:"不能!"

  我道:"我曾經答應過幫助你,但是你不肯聽我的話,我有甚麼法子?"

  方天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在這種時候發出了大笑,當然是十分反常的,但是他為甚麼笑,我卻莫名其妙。

  我和納爾遜先生互望了一眼,我暗示他不要出聲,由我來向方天繼續施加壓力,我想了一想,道:"方天,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方天停住了笑聲,道:"不!不!你覺得他是絕對可靠的人,將秘密講給他聽,是不要緊的,他又會覺得另外有人是可靠的,這樣下去,我的秘密,又何成其為秘密呢?"

  方天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話去回答他。

  方天又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道:"你們和我為難,絕沒有好處。"

  我聽出方天的話中有因,忙追問道:"為甚麼?"

  方天向納爾遜先生一指,道:"剛才若不是這個人出現,我已經向你說明了,地球上的人類已經面臨了一個空前的危機,你們不知道,除了我一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個危機,更沒有人知道如何應付這個危機的方法!"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方天剛才在說的,一定是那句古怪的話所代表的事了。

  那究竟是甚麼事呢?方天是在虛言恫嚇麼?看來並不像。我一時之間,更是無話可說。

  方天續道:"我會遇到甚麼損失,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一輩子回不了家,也沒有甚麼大不了,但是你們,哈哈,木村信將成為你們的榜樣!"

  他提到了木村信,那更使我吃了一驚。

  木村信死得那樣離奇,方天對木村信的態度,又是那樣地奇幻。這一切,全都不能不使我心驚,不能不使我相信方天必有所指!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拍了拍方天的肩頭,道:"你放心,我為你設法。"

  方天道:"如果你幫我的話,我也幫你,幫你們。"我點了點頭,回過頭來,道:"納爾遜先生,你是不是能一切都相信我?"

  我本來是和納爾遜先生合作向方天施加"壓力"的,但忽然之間,我卻改變了態度,納爾遜先生是何等機靈的人。他立即知道一定事出有因,他向我眨了眨眼睛。那顯然是在問我:有這個必要麼?

  我點了點頭,點得很沉重,以表示我的意見的堅決。納爾遜先生道:"我要怎樣信你呢?"

  我道:"你一切都不要過問,而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要答應。"

  納爾遜先生歎了一口氣,道:"這是一個很苛刻的要求,你為甚麼這樣呢?我們不是已經合作了很多年了麼?"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我不得不如此,因為我已經先你而答應了一個最需要幫助的人了。"

  納爾遜先生踱來踱去,並不出聲。

  方天站在一旁,焦急地搓著手,納爾遜先生考慮了大約十分鐘之久,才抬起頭來,道:"好!"

  他這一個"好"字出口,不但方天舒了一口氣,連我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納爾遜先生的態度,立即又活躍了起來,道:"那麼,你先要我做甚麼呢?"

  我道:"很簡單,將那只硬金屬箱子交給我們,箱中的東西方天要,箱子照原樣焊接起來,我要向某國大使館作交代。"

  納爾遜先生說:"可以的,你們跟我來。"

  他一面說,一面向外跨了出去。我和方天,跟在他的後面,方天向我點了點頭,他面上的神色,向我表示了極度的信任和感激。

  我們出了那小屋子,納爾遜先生打了一個呼哨,黑暗之中,立時有七八個人竄了出來。

  那心中不禁暗叫慚愧,這七八個人,自然是早已埋伏了的。而我剛才,和方天兩人進來的時候,還以為一個人也沒有哩!"

  我們跟著納爾遜先生,來到了門口,一輛汽車早已駛了過來。我在踏上汽車之際,道:"你對佐佐木博士之死,和他女兒的失蹤,可有發現麼?"

  納爾遜先生的濃盾,突然一皺道:"有一點。"

  我連忙道:"是哪一方面下手的?"

  納爾遜先生四面一看,道:"上了車再說。"

  納爾遜先生絕不是大驚小敝的人,他這樣子緊張,自然必有原因。我不再出聲,上了車之後,納爾遜先生才道:"我疑心是月神會所幹的事。"

  我連忙道:"我也疑心是。"

  納爾遜先生連忙轉過頭來,道:"為甚麼你也會以為是?"我將我在室外遇伏,被弄到月神會的總部,又冒險逃了出來的經過,向納爾遜說了一遍。

  納爾遜先生歎了一口氣,道:"如果我們要和月神會作對的話,衛斯理,那我們的力量,實在是太單薄了。"我道:"日本警方呢?"

  納爾遜歎了一口氣,道:"月神會對日本警方的控制,比日本政府更來得有效!"

  這是我早已料到的事,月神會能夠這樣橫行無忌,這難道是偶然的事麼?我向方天望了一眼,道:"但是季子必須要救出來。"納爾遜先生道:"自然!自然!"

  他一面說,一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車子在寂靜的馬路上駛著,不一會,便在一所普通的平房面前,停了下來。

  納爾遜先生向那座房子一指,道:"這是國際警方的另一個站,房子下面有著完善的地窖設備,負責人十分忠貞,絕不會再給七君子收買的。"說著,我們走了進去,納爾遜帶著我直走向地窖,才一進去,我和也都呆住了,地窖裡至少有六個人,但全是死人,全是納爾遜的部下!這是誰幹的?七君子黨?

  納爾遜當時首先想到七君子黨,因為他從七君子黨那裡,奪回了那只箱子。但是,他聽我一說之後,立即想到自己直覺的想法,並不正確。

  他呆了一呆,道:"不對,我和梅希達是在和平的情形下分手的,他還答應將這件事移給我辦,而他則離開日本的。"

  我點了點頭,道:"我和梅希達不熟,但是我想,他既答應離開日本,這事就絕不會是他做的了。"納爾遜自言自語道:"那是誰呢?"

  方天直到此際,才插言道:"那……硬金屬箱子呢?還在麼?"

  納爾遜先生向那扇門一指,道:"人也死光了,箱子那還會在?"方天雙手捧住了頭,頹然地在一張已打側的沙發了坐了下來。

  我拍了拍納爾遜先生的肩頭,道:"老友,別喪氣,我們來找尋線索,我相信這樣大規模的行動,絕不是一般普通人所能做得出的。"

  納爾遜先生來回走了幾步,道:"當然,死人被拖到地窖,他們自己受傷的人,則運走了,我看不會有甚麼線索留下來,但是我們可以想得到,這是甚麼人幹的事情!"

  我抬起頭來,道:"你的意思是說某國大使館?"

  納爾遜先生搖了搖頭,突然,他的眼光停在一堆碎玻璃之中的一隻打火機上。在那瞬間,我也看到了那只打火機。

  打火機上,有著月神會的會徽!納爾遜先生苦笑了一下,道:"我猜中了!"

  本來,我心中也已猜到,極可能那是月神會惡棍的罪行,如今,自然更無疑問了!我的聲音十分低沉,道:"月神會。"

  納爾遜的聲音也一樣低沉,他重複著那三個字,道:"月神會!"

  我們兩人,也和方天一樣,頹然地在翻倒了的椅子上坐下來。如果是七君子黨,那事情還簡單得多,因為七君子黨的七個領袖,雖然機智絕倫,而且黨羽也多,但是,和月神會之擁有數十萬信徒來,總是如小巫之見大巫了。

  而且,月神會在日本的勢力,不止是在下層,而且是在上層,月神會像是一個千手百爪的魔鬼,要和這個魔鬼作對,日本警方,是無能為力的!

  我們三個人,呆呆地坐了半晌,方天首先開口,他茫然地道:"月神會,他們搶了那只硬金屬箱子去,有甚麼用處?"

  我苦笑了一下,道:"或者他知道箱子中所放的是井上家族祖傳的『天外來物』,所以才動手搶去的。"納爾遜霍地站了起來,道:"月神會的存在,日本人能安之若素,我們也無權干涉,但是這只箱子,卻非要設法搶回來不可。"

  我點了點頭,道:"而且要在六天之內,不然,我便沒有法子向某國大使交代了。"

  納爾遜來回踱了幾步,道:"我們是分頭進行,還是一起進行?"

  我向方天望去,只見方天的面上,有著一種十分異特的神色。我當然知道,和納爾遜在一起,事情進行起來,要方便得多。

  但是如果和納爾遜在一起,勢必要和方天分手了,因為方天不准我向任何人講出他的秘密,而他和我們在一起的話,我只怕總要露出馬腳來。而且,這時我看方天的神色,他對於追回那只箱子,像是已有了把握一樣。所以道:"我們還是分頭進行的好。"

  納爾遜先生望了我一眼,道:"你和方先生一起麼?"我點頭道:"是。"納爾遜先生大踏步向外走去,道:"祝你先成功。"

  我覺出他有點不很高興,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納爾遜先生才一走出去,方天便一躍而起,道:"衛斯理,我們快走!"

  我愕然道:"上哪兒去?"

  方天道:"去找那箱子。"我立即道:"你知道那箱子在甚麼地方麼?"

  方天道:"詳細的情形我不知道,但是我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歎了一口氣,道:"事情絕不簡單,你不要對我玄之又玄可好?"方天急道:"我不是玄之又玄,如今我所想到的,我所知道的那種感覺,你們地球人是根本沒有的,你叫我怎麼說?"

  我知道方天所說的是實情,因為他是從土星上來的。從外表看來,他和我們……地球上的人,似乎一點分別也沒有,但實際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物。他……土星人因為腦電波特別強烈的緣故,是可以對許多事情,有著強烈的預知能力的。

  我略想了一想,道:"好,那你說,那箱子在甚麼地方?"方天道:"在我的感覺中,那箱子像是在這裡的附近。"

  我呆了一呆,反問道:"就在這兒的附近?"方天道:"是的。"他一面說,一面便向門外,奔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後面,出了門,外面又靜又黑,納爾遜已不知去了何處。

  而發生在那屋子中的打鬥,雙方所使用的,無疑都是裝了滅音器的手鎗,是以四鄰沒有被吵醒,每一所房子都是黑沉沉的。

  我們出了門口,方天站著不動,我只見他向四面望著,好一會不出聲。我等得不耐煩了,問道:"究竟是在哪裡?"

  方天給我一問,他面上的神情,立即比我更焦急,道:"我只知道就在附近,但是在甚麼地方,我卻不知道。"我道:"近到甚麼程度,可有一個範圍麼?"

  方天團團地轉了一轉,道:"大約在三萬平方公尺之內。"我聽了之後,不禁苦笑了一下。

  三萬平方公尺並不是很大的一個區域。如果是在空地上,那要找這只箱子,實是容易之極。但是這樣乃是人口密集的住宅區,在那範圍之內,有多少房子?

  我並無意打擊方天,但是我卻不得不道:"方天,你雖然是外星怪人,但是卻一點用處也沒有!"

  方天面上,泛起了藍色,道:"不錯,我反倒不如你!"我吸了一口氣道:"但是你知道那箱子還在附近,我們卻可以通知納爾遜先生,他或者有辦法的。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去打電話。"

  我一面說,一面便向不遠處一個可以看到的公用電話亭走去。

  我還沒有走到電話亭,便聽到有汽車聲傳了過來。我立即停步,只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在我的身邊,疾駛而過,我向那車子望了一眼,只見車子的窗上,全都裝著布簾。

  我一看到車窗上裝著布簾,已經感到事情有異,而就在我一瞥之間,車子突然向行人道上,衝了上去,我大叫一聲,道:"方天,小心!"因為那輛發了瘋也似的車子,正是向方天衝去的。

  方天的身子,猛地向旁一躍,那輛車子的司機,一定是具有第一流駕駛技術的司機,方天才向旁一躍,車頭也跟著一轉,接著,便是一下難聽之極的煞車聲,車頭將方天頂在牆壁上,而車中立即有三個人,疾竄了出來。

  綁架!是白癡也可以知道那是綁架!

  我向前疾衝了過去,但是我只沖了幾步,"撲"地一聲,車子中已有了子彈,向我飛射而至,我連忙伏了下來,只聽得方天絕望地叫道:"衛斯理!"

  我一伏下之後,再躍向前,但是迎面而來的子彈,便我不得不躲到一個郵筒的後面。

  而自車中躍出來的人,動作極其迅速,我剛躲到了郵筒後面,便聽到了車門的關閉之聲,和那車子疾衝向前的聲音。

  我不顧一切地躍了出來,當著我的面,方天竟被人綁架而去,這實在太以難堪,我飛撲向前,在地上一個打滾,子彈在我的身後,將柏油馬路開出了一個一個的洞。

  我自然是追不上汽車的,但是我卻有法子使汽車不能再前進,至少也要使它慢下來。我一面在地上滾著,一面向汽車的輪胎,射出了兩枚尖釘。

  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車身顛簸了起來,至少已有兩只輪胎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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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部:直闖虎穴


  我再度躍起,只見車子停了下來,兩條大漢,疾向我衝了過來。

  那兩人一面向我衝來,一面手中的手鎗,向我發之不已。有一顆子彈,在我的腰際擦過,使我的腰部,感到一陣灼痛。

  我全憑著不斷的閃動,使那兩名大漢,失去射擊的目標,所以才能保住性命。我躲進了空屋,那兩名大漢,竟然追了進來。

  再要去追那輛將方天架走的汽車,是沒有希望的了。如今,我自然只有先對付那兩個大漢再說。那兩個大漢是甚麼來歷,我已經可猜出一大半,他們一定是月神會的人馬。

  我一直向空屋子退去,退到了那扇通向地窖的壁櫥門旁。

  室中的電燈早已熄了,十分黑暗,我躲在門旁,準備那兩個大漢再進來的時候,我便躲到地窖中去。地窖中有許多死人,我只要躺在地上,他們便分辨不出死人或活人,非下來查看不可,那我就有機可乘了。

  我屏氣靜息地等著,只聽得那兩個大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突然間,兩人停了下來,一個道:"別追了,我們快回去吧。"另一個道:"那怎麼行?長老吩咐過,這種事是不準外傳的,怎可以留活口?"

  那另一個大漢,講出了"長老吩咐過"這樣的話來,那更使我肯定,這是月神會的歹徒了。月神會竟然如此之猖狂!

  只聽得一個又道:"那我們分頭去找一找。"

  另一個道:"小心些,那人身手十分矯捷,可能就是上次弄錯了,被他在總部逃走的那個中國人衛斯理。"那一個像是吃了一驚,道:"大郎,如果是他,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另一個卻"哼"地一聲,道:"若是殺了衛斯理,那我們都可以晉級了!"那一個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一聲,腳步聲又響了起來。聽了這兩人的對答,那已經略略明白我離開月神會總部之後,月神會總部之中,所發生的事情了。月神會一定已經知道他們弄錯了人,我並不是他們心目中的"會飛"的"天外來人"。

  而且,我的身份,他們一定也已查明了。而他們終於找到了方天,並將他綁走了。

  照這樣的情形看來,方天的安危,倒是不值得怎樣擔心的,因為月神會要他在信徒的大集會上"飛行",自然不會害他的性命的。

  我感到事情對我,雖是仍然十分不利,但事情總算已漸漸明朗化了。我已弄明白了方天的來歷,而一度曾與我們作對的七君子黨,也已經退出了鬥爭。

  如今,我們競爭的對手,只是月神會了。

  和月神會鬥爭,當然不是簡單的事,但比起和自己作對的是甚麼人,都不知道來,那卻好得多了。

  我想到了這裡,忽然又想起木村信來,我的心中,又不禁罩上了一層陰影。

  因為,無論如何,木村信之死,是和月神會沒有關係的。照方天的說法,那是甚麼"獲殼依毒間"。然而那五個字是甚麼意思,我卻不知道,方天是準備向我解說的,但他卻沒有機會。

  我一想到了這件事,隱隱感到,那似乎比月神會更其難以對付。但那既然還不可知,我也犯不上多費腦筋了。

  我一面想著,一面留意著那兩個大漢的動靜。

  只聽得兩個大漢中,有一個已經漸漸地接近了我藏身的房間,終於,"砰"地一聲,他打開了門。我就在他的面前,不到三步,但只因為房間中十分黑暗,所以他未曾看到我。

  但是我卻可以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跨了過來。

  當他跨出了三步之後,他也似乎知道了面前有人,猛地停住,揚起手中的槍來,但在這時候,我早已像一頭豹子一樣,了無聲息地撲了上去,緊緊地握住了他的喉嚨,他手中的槍,落在地上,十指拚命想拉開我的手,眼睛睜得滾圓地望著我。

  我知道,月神會的勢力,能如此之大,這些為虎作倀的打手,要負一半責任,因此我下手絕不留情,十隻手指,拚命收攏,直到他喉間的軟骨,發出了"咯"地一聲,被我抓斷,他頭也向後垂去為止。

  我將他的屍體,放了下來,一伸手,拾起了手鎗,一腳將那人的屍體,踢下地窖去,發出了"砰"地一聲。只聽得立即有人問道:"大郎,甚麼事?"

  我才知道剛死在我手中的人,就是想殺我立功的大郎。我啞著聲音,含糊地叫了一句:"快來。"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我站在門口,一條大漠撲進門來,我膝頭向上一抬,正頂在他的尾尻骨上,那一頂,使那人整個身子,向上反彎了起來,我一伸手臂,便已勾住了他的頭頸,以槍口對準了他兩眼的中心,道:"你想去見大郎麼?"

  那人舌頭打結,道:"不……不……不……"

  他一連講了三個"不"字,身子發顫,幾乎倒下地來。我一把搶了他手中,即將跌落地上的手鎗,將他鬆了開來,道:"坐下!"

  那人是跌倒在地上的,我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甚麼人?"

  那人道:"你……你是衛斯理?"

  我道:"不錯,我就是衛斯理。"那人身子一抖,突然間,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我厲聲道:"作甚麼?你以為我會殺你麼?"

  那人又睜開眼,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來,道:"你……你……可以不殺我麼?"

  我拋了拋手中的手鎗,道:"你們準備將方天綁架到甚麼地方去?"那人道:"海邊……的總部。"我道:"就是我到過的地方麼?"

  那人道:"是。"我又問道:"你們在這裡搶去的那個硬金屬箱子呢?"那人忽然閉住了咀。我冷笑道:"你一定不想接受我的寬恕了。"

  那人歎了一口氣,道:"就在剛才那輛汽車的後面行李箱中,如今,也要到海邊的總部去了。"

  我明白了何以方天的腦電波,既然可以探測到那金屬箱就在附近,但是卻又沒有法子說出確定的地點來的原因。車子是在動的,當然他沒有辦法確定。我向那人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道:"佐佐木季子呢?"那人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哼"地一聲,那人連忙道:"我只是一名打手,會中機密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我望著那人,心中暗忖,那人既然向我說了實話,我是應該放了他的。但是,我一放了他,月神會總部,立即便可以知道他們的機密已經外洩。如果他們只是加倍防守總部的話,事情還好辦,而如果他們改變藏匿那硬金屬箱子和方天的地方,那可麻煩了。我是不是應該將他殺掉呢?

  我心中十分猶豫,那人也像是待決的死囚一樣,面色灰白地望著我,好一會,他先開口,道:"我……決不將和你在一起的事說出去。"

  我道:"我怎樣可以相信你呢?"

  那人道:"你是可以相信我,因為我洩露了會中的機密,是要被活活燒死的。"

  我聽了之後,打了一個寒噤,將他手鎗中的子彈,褪了出來,槍丟還給他。而另一柄手鎗,我則留了下來。本來,我身上是絕對不帶現代武器的。但如今情形,實在太兇險了,我感到若是我再不帶槍的話,簡直隨時都有喪生的可能!

  我沉聲道:"你先走。"

  那人如獲大赦,急忙一躍而起,向外奔去,我聽得他的腳步聲,已出了屋子,便由屋後翻窗而出,屋後是一條小巷。

  我穿了那條小巷,奔到了最近的一個警崗中,兩個值班的警員,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我告訴他們,我是國際警察部隊的人員,要借用警崗的電話。納爾遜給我的那份證件,發生了極大的作用,那兩個警員,立即應我所謂。

  我撥了納爾遜先生和我分手時給我的那個電話號碼,我不知道那是甚麼地方,只知道這個號碼,可以找到納爾遜。

  電話鈴響了並沒有多久,納爾遜先生的話,已經傳了過來,道:"喂?"

  我立即道:"老友,你不必再調兵遣將,我已經有了頭緒。"

  納爾遜先生的聲音,顯得極其興奮,道:"是麼?"我道:"你在甚麼地方?你趕快通知準備一艘快艇,一輛高速的汽車,和兩個能攙帶的最強有力的武器,我來和你會面。"

  納爾遜先生道:"是月神會麼?"

  我道:"是,連方天也給他們綁去了,詳細情形,我和你見了面之後再說。"納爾遜先生略一沉吟,道:"好,我在警察第七宿舍門口等你,你到時,一切將都準備妥當了。"

  我掛上了電話,不用費甚麼唇舌,便借到了警員的摩托車,向前疾馳而去,八分鐘後,我趕到了目的地,納爾遜已站在一輛看來十分舊的汽車之前搓手。

  那輛汽車,看外表簡直已是廢物,但是有經驗的人,只要一看它的形狀,便可以知道那是經過專家裝配的快車。

  我並不說甚麼,打開車門,上了駕駛位,納爾遜先生也上了車子,道:"不用多帶人麼?"

  我苦笑道:"人再多,也多不過月神會,反倒是少些的好。"納爾遜先生道:"你準備如何行事?"

  我道:"一輛車子,綁走了方天,那硬金屬箱子,也就在車尾……"

  在我講這面句話的時候,我們的車子,早已如箭也似,向前射去。我續道:"我現在希望,可以追上那輛車子,便可以省事不少了。"

  納爾遜問道:"追不到車子呢?"我道:"追不到車子,我們便只有從海面上,到月神會的總部去了。"納爾遜先生默言不語,我又將方天被綁的經過,講了一遍。納爾遜先生從車座的墊子之下,取出了兩柄槍來。那兩柄槍的形狀,十分奇特,槍身幾乎是正方形的,長、寬各十公分,槍咀很短,槍柄也很短。我騰出左手,取餅一柄這樣的槍來,只覺得拿在手中,十分沉重。

  納爾遜先生道:"每一柄槍中,有一百二十發子彈,子彈雖少,但是射中目的物之後,會發生輕度爆炸,殺傷力十分大。"

  我吃了一驚,道:"可以連發的麼?"

  納爾遜先生道:"是,你可以在一分鐘之內,將一百二十發子彈,全部射出去!"

  我不禁歎了一口氣。武器的進步,越來越甚,單是個人所能隨身攜帶的武器,已經達到了具有這樣威力的地步,難怪中國武術,要漸趨沒落了。一個在中國武術上有著再高造詣的人,遇上了這種一百二十發連發的新型手鎗,有甚麼辦法?

  (一九八六年按:這種武器,當時只是作者的幻想,但外形、性能,居然和如今的M15、M16自動步槍極其相似,也算有趣。)

  納爾遜先生道:"但是這種槍,還有缺點,那便是上子彈的手續,十分複雜。不易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

  我聳了聳肩,道:"有一百二十發子彈,難道還不夠麼?"

  納爾遜先生補充道:"別忘記,每一發子彈都會發生爆炸,絕不至殺傷一個人!"

  我不再多說甚麼,納爾遜先生究竟是西方人,對於武器的進步,有一種喜悅。但我是東方人,我只覺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快!尤其當我想及,我將不得不使用這種新式武器時,心中的不快更甚。

  我將車子駛得飛快,在經過一條岔路的時候,有兩輛摩托車自岔路口轉了出來,緊緊地跟在我們車子的後面,那是警方的巡邏車。

  但是我們如今駕駛的車子,是特殊裝配的,具有賽車的性能,我很快地便將那兩輛警方的巡邏車,拋得老遠,再也追不到我們了。

  不用多久,我們便已出了東京市區。

  上次,我從月神會總部逃脫的時候,已經辨明了月神會總部的所在地,所以,一出了市區,我便能在公路上疾駛。我走的是通過海邊的路了,因為我相信,綁架了方天,載走了那金屬箱子的車子,也是走這條路的。

  因為月神會的勢力雖然龐大,但許多事,也不得不掩人耳目,而自海邊到月神會的總部,非但快捷,而且隱蔽得多。

  當然,我也知道,要在路上追上那輛汽車的希望是很少的了。因為時間隔得太久,月神會的車子,超越我們之前許多,但我卻希望能在海面上,追到月神會派出來接應的快艇。

  如果這一個希望也不能達到的話,那我們只有涉險去探月神會的總部了。

  公路上的汽車並不多,而天忽然下起雨夾雪來,使得公路的路面,變得十分滑。

  我們的車子由於速度太高的緣故,在路面上幾乎是飛了過去一樣。輪胎和路面摩擦,發出驚心動魄的"滋滋"之聲。

  納爾遜先生好整以暇地掏出了煙斗來,點著了火,吸了幾口,又點著了一支香煙,遞了給我,道:"或許我不該問,但是我仍然要問。"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不等他講完,便接了下去,道:"方天是怎麼樣的人?"

  納爾遜先生笑了笑,道:"正是這個問題。"

  我歎了一口氣,道:"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其如此,我既答應了人家不洩露人家的秘密,你也就不應該逼我了。"

  納爾遜先生點頭道:"不錯,只是可惜我的好奇心永遠不能得到滿足了。"我道:"那倒不至於,過一段時間之後,我便可以將一切向你詳細說明了。"

  納爾遜先生意似不信,道:"是麼?"

  我不由自主,抬頭向上,我是想看看天上,當方天回到土星去之後,我自然可以將一切都向納爾遜先生說明了。但是我抬起頭來,車頂擋住了我的視線,也由於我的這一抬頭,車子向旁滑了開去,若不是納爾遜先生在一旁,立即扭轉了駕駛盤的話,我們的車子,非撞到路邊的廣告牌上不可了!

  我慢慢地降低了速度,車子停了下來,我吁了一口氣,納爾遜先生道:"由我駕駛如何?"

  我笑了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我答應滿足你的好奇心,一定不會食言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納爾遜先生道:"我自然相信你。"

  我重又踏下油門,車子再度向前疾駛而出,越向海邊去,公路上的車子越是少,雨雪越來越緊密了,我不得不將車速漸漸放慢。

  漸漸地,由雨夾雪而變成了大雪,前面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納爾遜先生不住地吩咐我小心駕駛,我盡量地保持著車子的平穩,將速率限制在僅僅不會翻車這一點上。

  大約又過了半小時,我極目向前望去,依稀看到前面,像是也有一輛在飛快地駛著的汽車。但是因為雪越下越濃了,我不能確定前面是不是究竟有著車子。

  我向納爾遜先生道:"前面好像有一輛車子。"

  納爾遜先生伸手按了駕駛板上的一個掣,我看到在普通汽車裝置收音機天線的地方,豎起了一個碟子大的圓盤。

  接著,駕駛板上的一個圓盤子,出現了螢光的閃耀。那輛車子上,竟裝置有雷達探索器,這倒的確是出於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納爾遜先生注視著螢光板,道:"不錯,前面是有一輛車。"

  我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之下,又要使車子駛得快,實在連側頭去看一看身旁的螢光板,都在所不能。只得問道:"那輛車子的速度怎麼樣?"

  納爾遜道:"我們正在漸漸地接近它,但是它的速度不會比我們慢多少。"

  我吸了一口氣,道:"你想想,在那樣地大雪中,以僅次於我們的速度,在這樣荒僻的公路上疾馳的,是甚麼車子?"

  納爾遜道:"你的意思,那車子是我們所追蹤的那輛?"

  我道:"我必須加快速度,追上去看。"納爾遜先生並不說甚麼,只是絞下了車窗,大雪立即從窗中撲了進來。

  我還來不及問他作甚麼,只見他右手持著槍,已伸出了車窗之外。我道:"你想逼使那輛車子停下來麼?"納爾遜道:"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射中前面那輛車的後胎。"我慢慢地增加著車速,車子在路面上,猶如小船在怒濤之中一樣,顛簸不已,隨時都可以翻了轉來。

  我們這樣冒險,是有價值的,在雷達探索器的螢光板上,我看到我們離那輛車子,已漸漸地近了。

  終於,不必靠雷達探索器,我也可以在大風雪中,看清那輛車子了。

  當我未能看清那輛車子時,我多麼希望那就是將方天架走的那輛汽車啊!

  但是當我模糊地可以看清前面那輛車子的外形之際,我卻失望了。那輛車子是綠色的,並不是將方天綁走的黑色房車。

  正當我要出聲阻止納爾遜先生的時候,槍聲響了!

  我心中猛地一驚,因為前面的那輛車子,正以這樣的速度在行駛,如果納爾遜先生的子彈,射中了車子的後胎的話,那麼,這輛車子,一定要在路上,劇烈地翻滾,如果那不是月神會的車子,豈不是傷害了無辜。

  可是,我的心中,才一起了這個念頭,只見前面的那輛綠色的車子,箭也似地向前射去。

  而我們的車子,卻突然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向上跳了起來。

  在那一瞬間,我當真有騰雲駕霧的感覺!

  也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剛才那一聲槍響,並不是發自納爾遜先生的手鎗,而是從前面那輛車子中射出來的,我們的車子,已經被射中了。

  我們車子的四輪,已經離開了地面,在那樣的情形下,我除了保持鎮定之外,實在絕無他法了。使我不得不佩服納爾遜先生的是,他在車子騰空的情形之下,居然向前面連發了四槍!

  他發的四槍,只不過是大半秒鐘的功夫。

  但在這一秒鐘之內,發生的變化,卻是極大,我們的車子,在騰空而起之後,陡地翻側,我只覺得一陣劇烈的震盪。

  那一陣震盪,並不是一下子就停止了的,而是連續了兩三下。

  可想而知,我們的車子,是在騰空之後落地,落地之後又彈了起來,達兩三次之多!在那瞬間,幾乎我身體中每一個細胞,都受到了震動,而耳際那轟隆巨響,更令人相信那是由於一輛汽車的翻側所引起的。

  我總算還來得及一把將納爾遜先生拉了過來,以我的手臂,護住他的頭部,而我自己,則緊緊地縮著頭,將頭頂在車墊上。

  在激烈的震盪過去之後,我定了定神。

  首先,我肯定自己並未曾死去,接著,我又肯定自己甚至僥倖地未曾受傷。他就在這時,我聽到了納爾遜先生的抗議:"喂,你將我挾得透不過氣來了!"

  這使我知道納爾遜先生也僥倖未死,我們兩人跌在一起,在車頂上,因為車子已四輪朝天,整個地翻了轉來。那輛汽車的機件,當真堅固得驚人,車子已經四輪朝天了,但是我還可以聽得四隻輪轉動的"呼呼"聲。

  納爾遜先生勉力站了起來,道:"謝謝你,我未曾受傷。"他外向張望著,道:"我想我應該擊中了那輛車子的。"

  我也道:"是啊,剛才的那種巨響,不像是只有一輛車子翻身時所能發得出來的。"

  我一面說,一面在那扇打開了車窗中,轉了出去。雪花迎面撲來,寒風徹骨,我們一出車子,立即便看到,在前面約莫二十公尺處,那輛綠色的汽車,正倒側在雪堆之上。

  納爾遜先生大叫道:"我果然射中了它!"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飛奔而去,我趕過去,一把將他拉住,因為我們能以翻車不死,也們自然也可能翻車不死,這樣奔向前去,無疑是一個活靶子。納爾遜先生經我一拉,立即伏了下來。

  我也跟著伏下,我們兩人,便是向碉堡作進攻的戰士一樣,在地上俯伏前進,可是,等我們漸漸接近那輛車子的時候,我們便站了起來了。

  那輛車子所受的損害程度,比我們想像的更重。納爾遜先生所發的四槍,顯然只有一槍中的。

  但就是這一槍,已經使那輛車子的一隻後輪,整個地毀去了。在司機位上,一個人側頭而臥,駕駛盤的一半,插進了他的胸口,這人當然死了。

  而除他之外,車中並沒有旁人。

  納爾遜先生一躍向前,一腳踢開了已經裂開了行李箱蓋,那輛汽車的行李箱是特製的,容積很大,而在行李箱蓋被踢開之後,我們看到了那硬金屬箱子!

  我和納爾遜兩人,同時發出了一聲歡呼!

  那箱子的大小,和那種新合金特殊的銀白色光輝,都使我們肯定,這就是我們曾經得過手,但是兩次被人奪去的那只硬金屬箱子,也就是那只裝著"天外來物"……太陽系飛行導向儀的箱子!

  我們兩人同時又想起一個問題來,方天呢?

  納爾遜先生踏前一步,將那車子中的司機,提了出來,但是那司機早已死了,絕不能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們兩人互望了一眼,迅速地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我們都覺得,如果押解方天的人,夠機智而又未曾受傷的話,那麼,他是有足夠的時間,在我們還未從翻倒的汽車爬出來的之前,便帶著方天離去的。

  當然,他縱使離去,也不會去得太遠的!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幾乎沒有交談一句,但我們的動作卻是一致的,我們一齊將那只硬金屬箱子,搬了下來,搬到了我們自己的車旁。

  然後,我們兩人,又合力將那輛四輪朝天的汽車,推正過來。

  納爾遜先生以極短的時間,作了一番檢查,道:"雷達追蹤器震壞了,但車子還是好的,連無線電話也還可以用。"

  我只講了一句話,道:"快去追尋方天。"

  納爾遜先生想了一想,道:"如果我們一直追不到方天,而必要到月神會的總部去,難道也帶著這只箱子同行麼?"

  在納爾遜講出這件事之前,我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納爾遜道:"我們要分工合作了,一個人去追蹤方天,一個人先帶著這只箱子離開,回到東京市區去,以保安全。"

  我立即道:"那麼,由我去追縱方天。"

  納爾遜先生面上現出了不放心的神色,像是一個長者看著即將遠行的子弟一樣。我笑了一笑,道:"你還不相信我的能力麼?"

  納爾遜先生勉強笑了一下,道:"祝你好運。"

  他又鑽進了車廂中,以無線電話,通知他的部下,立即派一輛車子來,接載那只硬金屬箱子。

  我對於納爾遜先生一人,在那麼荒僻的公路上,獨守那只箱子一事,也不很放心,因此我不理會納爾遜先生的抗議,將箱子搬到了路邊一堆碎石之前,令納爾遜蹲在箱子後面。

  那樣,他身後有那堆碎石,前面有那只硬的金屬箱子,手中再有著那麼厲害的新型槍,他的部下又立即可以趕到,就算有敵人來攻,也不必害怕了。

  我奔到了車旁,鑽進了車廂,伸手向納爾遜先生揮了揮,大雪仍在紛紛下著,我看到他也在向我揮手,我踏下油門,車子又發出了一陣吼聲,向前面駛去。

  我不便車子駛得太快,因為那帶著方天逸去的人,可能是在步行的,我如果將車子開得太快了,反倒不易將他追上。我一面駛著車子,一面仔細地向四面打量著,公路的兩旁,雖然也有些房屋,但是都離路甚遠,聰明人是不會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求避的。

  雪時大時小,極目望去,一個人也沒有。

  我看路牌,我已經駛出十五公里了,仍然沒有發現任何人。我心中只覺得事情十分怪異,或是方天根本不在那輛車上,或是將方天帶走的人,另有車子接應走了。可惜那兩點我都沒有法子肯定,因為雪繼續在下著,就算有車痕的話,也被雪所掩蓋了。

  我一面向前駛著,一面在迅速地轉念,可是我竟沒有法子判斷眼前不見方天,究竟是由於哪一種情形,我一咬牙,加大油門,車子的速度增快。我已決定,不論如何,先到了月神會的總部再說!

  因為方天總是要被解到月神會的總部去的,我又何必在半途上多傷腦筋呢?

  不多久,車子駛進了一個小鎮,前面已無公路。

  那是一個很小的鎮,鎮上若不是有一家規模很大的魚肉罐頭加工廠的話,那小鎮早已不存在了。我驅車進鎮,在公路盡頭的旁邊,停了下來。

  當我打開車門的時候,有兩個日本男子,向我奔了過來。

  納爾遜曾安排人員在來路接應,那自然是他的手下。

  他們都能說十分流利的英語,道:"這輛車子我們認識的,可是一九四○年的出品麼?"

  都是預定的暗號,我道:"不,是一九四六年的出品。"那兩人又道:"一九四六年九月?"我笑道:"又錯了,是十一月。"

  那兩人將聲音壓低,道:"只有閣下一人麼?"

  我點了點頭道:"是,納爾遜先生因為有事,所以不能來了。"

  那兩個人道:"先去喝一杯酒怎麼樣?"

  他們一面說,一面四面張望,我意識到在表面上如此平靜的小鎮上,似乎也不寧靜。我連忙道:"時間可夠麼?"那兩人一笑,一個年長的道:"我們準備的快艇,是特備的。"

  我心中一動,跟著他們兩人,走進了一家小酒店,兩杯烈酒下肚,全身便有了暖烘烘的感覺,我見四面沒有人,又問道:"剛才,月神會有人過去麼?"

  那年長的道:"是,一共是三個人,其中一個,像是受制於他們的。"

  我心中大是高興,道:"他們是怎麼來的?"

  那年紀較輕的一個道:"坐一輛跑車來的。"

  這時,我已肯定那三人之中,有一個是方天了。至於他們何以在車毀人亡之後,又能得來一輛跑車,那想來是他們早有準備,有車子接應之故。

  我一面高興,一面卻不禁發急,道:"他們已經走了,我們還在這裡喝酒麼?"

  那兩人"哈哈",各自又乾了一杯,才道:"你放心,他們的快艇,早就泊在海邊,我們兩人,曾做了一些手腳。"

  我笑起來,道:"放了汽油?"那年長的道:"放了汽油可以再加,我是在他們快艇的油箱上,鑽了五個小洞,加了油就漏完,因此他們的快艇,必須駛駛停停!"我在他的肩頭上,大力拍了一下道:"好計,但我們還要快些,如果讓他們先到了月神會的總部,那事情可麻煩多了。"

  那兩人站了起來,抓過帽子,一讓身,就出了小酒店,到了海邊,向一艘快艇走去。我跟在他們的後面,只見那艘快艇,在外表看來,也是殘舊不堪,就像是等待拆成廢鐵的一樣。我們一起上了艇,那兩人開動了引擎,原來那快艇的艇尾,裝置著四具引擎之多。

  一陣軋軋聲過處,快艇已箭也似向前竄去。

  我們之間並不說甚麼,我只是取餅了望遠鏡,在海面上眺望著。

  雪已停了,但天上仍是彤雲密佈。

  我看了片刻,一無所得,不禁暗歎了一口氣。

  那年長的一個,向我走了過來,道:"衛先生,你是說在這樣的情形下,即使我們追上了對方,也是難以行動麼?"

  我心中不免暗自一忖,心想這個人何以如此機智過人?可知人不可貌相,因為從那人的外表看來,他完全像是個樸實的農民。

  那人既是國際警方的工作人員,我自然沒有向他隱瞞心事的必要,因之立即道:"是。"

  那年輕的一個,"哈"地笑了出來,道:"放心,我在那艘快艇的艇尾,塗上了許多發光漆,只要一追上,是絕無問題,便可以發現的。"

  我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道:"想得周到!"

  那年輕的一個,像是十分有興趣地看著我,道:"和你比起來,我們算甚麼?"

  我不禁惶恐起來,他們兩人行事之機智,絕不在我之下,而且,他們也不知為了維護正義和秩序,做了多少工作。

  但是我卻浪得虛名,心中實不免慚愧,因之我忙道:"兩位千萬別那麼說,我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那兩人還待再說話時,我向前一指,道:"看!"

  這時,大海之上,一片漆黑。

  朔風呼呼,海面不很平靜,我們的快艇,由於速度十分快,因此倒還平穩,而前面,在我手指處,有一團慘綠色的亮光。

  那團亮光,隨著海水,在上下搖擺,我立即取餅了望遠鏡來。

  那一團綠光,在望遠鏡之內,看得更清楚了,是一隻快艇的尾部所發出來的,那也等於說,我們已追上了月神會綁架方天的那艘快艇了!

  到了這時候,我倒反覺得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

  因為我和納爾遜先生,本來就沒有和月神會發生正面衝突的意思,因為月神會的勢力,實在太大了。要到月神會的總部去生事,乃是逼不得已之舉。

  而如今,既然事情可以在海面上解決,那自然再好也沒有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8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2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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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部:生命的同情


  那兩人躍到艇尾,加快速度,向那團綠光追去。

  那團綠光,在海面上上下浮沉,雖然也在緩緩前進,但只是在隨波逐流,怎及我們的快艇,有四具發動機之多的速度?

  轉眼之間,我們的快艇,便已漸漸地接近那團綠光了。由於距離接近,我們不用借助望遠鏡,便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一團綠光,正是在一艘快艇的艇尾所發出來的。

  那一個年紀較輕的日本人,向我望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在敵人的艇尾塗上發光漆,有利於追蹤,這的確是十分好的辦法,那年輕人得意,也不無理由。

  從我們發現那團綠光開始,到我們追上那艘快艇,只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那兩人拋出了繩子,將那艘快艇的艇尾鉤住。

  然而在這時候,我卻覺得事情有不對頭之處。

  不錯,那艘快艇只是在海面上隨波逐流,可以說是油箱漏油。但是也可以說是快艇上根本沒有人,而後者的可能性更來得大些!

  剛才,我們三人,心中充滿了已追上敵人的喜悅,是以竟未曾想到這一點!

  這時,看那兩人的情形,似乎仍未曾想到,但是我卻想到了,因為我想到了一個最簡單的事情;如果對方的快艇上有人的話,那麼,對方在我們將要追近之際,為甚麼不開槍射擊呢?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即想要阻止那兩個人躍上那艘快艇上去。

  但是當我想說話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兩人身手十分敏捷,早已一躍已上了對方那艘快艇,而幾乎在他們兩人的身子,才一落在那艘快艇上,使快艇發出一陣輕微的震盪之際,便立即傳來"轟"地一聲巨響。

  一切一切,只不過是千百份之一秒間所發生的事,我只覺得,黑夜突然變成了白天,在我的面前,出現了灼熱的,白色的光芒,那情形很有點像在北海道時,方天以他能放射奇熱射線的武器向我作攻擊之際一樣,但是聲勢卻要猛烈得不知多少倍。

  剎那間,說我宛若置身在灼熱的地球中心,也不過份,我只覺得我的快艇帶著我,向海水之下沉去,而幾乎是沸騰的海水,形成千百條柱子,向我的身上,捲了過來,就像是有不知多少頭怪獸,以它們的長舌,在向我舐來,準備將我吞噬一樣!

  我絕不是應變遲緩的人,但是在那一瞬間,我卻呆言不知所措。

  在我身子陡地下沉之後,我又立即覺得,被一股極大的大力,向上拋了起來。

  那一拋,使我拋到了離海面數十公尺的高空!

  也幸而是這一拋,才保住了我的性命,我身在半空,向下看去,只見我的快艇,已成了一團火球,而海面上,已根本沒有了我們剛才所追的那艘快艇的痕跡!

  那艘快艇不會飛向天空,也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便沉入海心的,那一定是剛才的那一下爆炸,將它徹底地炸毀了!

  那兩個人………

  當我想到那兩個人之際,我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掙扎著浮了起來,只看到我們的快艇,已在向海中沉下丟,海水和烈火,似乎在搏鬥,發出"嗤嗤"的聲音,不到兩分鐘,海邊又恢復平靜了。

  那兩個在五分鐘前,還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在哪裡呢?想起我自己,幾乎也和他們一齊躍上那艘快艇,我不禁一連打了七八個寒戰。

  我浮在水面上,甚麼都不想,竟想起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這一問題來。

  我顯然是活著,只不過額頭上受了些微傷,並不像那兩個人一樣,已經成為飛灰了。我吸了一口氣,不禁苫笑了起來。

  剛才,我們發現那團光之際,我還在想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如今,當我孤零零地,浸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之中的時候,再想起那四個字來之際,那是一個甚麼樣的諷刺?

  我早就應該知道月神會不是容易對付的,觀乎他們在汽車遇襲之後,立即又有車子載他們到海邊的這種有準備的情形,焉有他們的快艇被做了手腳而不覺察之理?

  他們自然是早已覺察了,所以才在快艇上放下了一受震盪,便會爆炸的烈性炸藥,等候追上來的人來上鉤!

  可恨我們竟會想不到這一點!

  我狠狠地拉扯著被海水浸得濕透的頭髮,因為事變在剎那間發生,而且事變的結果,又是那樣地驚人,因之我實在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平復下來,考慮我自己如何脫身的問題。

  直到了過了許久,我才想到了這一個問題。

  我還浸在海水中,雖漸暫時不致於死,但是如果說要回到岸邊去,那又豈是容易之事?我將頭沒入海水中,又伸出海面,開始向我認為是岸邊的方向游去。

  一直游了很久,在我所能望得到的地方,仍然是茫茫大海,而我的四肢,則已漸漸地感到麻木了。我除了浮在海面上之外,連動一動手,踢一踢腳,都感到十分困難。

  在那段時間中,我不但要和致命的寒冷,起伏的波濤作鬥爭,而且,要和自己心中,不如就此死去,何必為生存而作如此痛苦的掙扎的想法而鬥爭。

  我咬緊牙關,仰高著頭。

  終於,我等到了東方發白,天色陰沉得可怕,但總算已是白天了,在白天,我生還的希望,是不是可以增加呢?

  但看來,白天和黑夜是一樣的。

  我盡量減少體力的消耗,因為看來,要游到岸上,已是沒有可能的事。

  我唯一遇救的可能,便是等到有船經過我的聲音能及的地方!

  如果不是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鍛煉的話,我相信這時,一定早已沉到海底去,和那兩個帶我出海的日本人為伍了。

  我一直支持到中午,才看到遠遠地又有一艘快艇,駛了過來。

  我揚起了右臂,高聲呼叫,我從來也未曾想到我自己的聲音,在海面聽來,竟會這樣低弱,我用力撕下了一隻衣袖,舉在手中揮揚,約莫過了五分鐘之久,那艘快艇竟向我駛來了!

  當我看到那艘快艇向我駛來之際,我突然覺得,我所有的力氣,全都用盡了,我連再抬起手臂來的力道,都沒有了。

  我只能浮在水面,不使自己沉下去,我閉著眼睛,直到我耳際聽得快艇的機器聲,漸漸接近。我心中暗忖,如果快艇上的,是月神會的人呢?那我毫無疑問地要成為俘虜了。

  可是我的不幸,幸而未到這一程度,我的耳際,突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那是納爾遜的聲音,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懼和意外,叫道:"衛!"

  我睜開眼來,納爾遜站在艇首,兩眼睜得老大,我只能講出三個字來"納爾遜。"

  納爾遜先生立即拋下了繩子來,我麻木的五指,抓住了繩子,他將我拖上了快艇。我身子縮成一團,連站起來的力道都沒有,納爾遜先生屈一腿,跪了下來,扶起了我的頭,揚首叫道:"白蘭地,快!快上"

  一個壯漢從艙中鑽了出來,納爾遜先生自他的手中,接過了一瓶白蘭地,向我口中便灌,我喝了兩口,他還要抱我起來。

  我心中對他的感激,當真是無以復加,我只是望著他,以我的眼色,表示感謝。

  納爾遜先生用力一頓,將我抱了起來,我忙道:"我可以走。"他卻不睬我,那壯漢走過來,兩個人一齊將我抬進了船艙之中,為我除下了所有的濕衣服,又以一條毛毯,裡住了我的身子,不住地擦著,直到我全身,都感到暖烘烘為止。

  我到那時,才握住了納爾遜先生的手。

  納爾遜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在海中,飄流了多久?"

  我道:"大約有十二個小時了。"

  納爾遜先生"唉"地一聲,道:"那一聲爆炸……"我搖了搖頭:"我們中計了,那兩位朋友……唉!"我也不由自主地難過地歎了一口氣。

  站在納爾遜先生後面的那個壯漢,這時突然痛苦地叫了一聲。我向他看去,只見他面肉痛苦地扭曲著,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臉容,和那兩人中,那年輕的一個,看來十分相似。

  納爾遜先生在拍著他的肩頭,道:"鈴木,你失去了一位弟弟,但是國際警察部隊,卻失去了兩名幹探,你應該相信,我的心情,比你更難過!"

  那壯漢嗚咽道:"我知道,可憐的弟弟,他還……還只是一個孩子!"

  我難過地道:"鈴木先生,你的弟弟已不是孩子了,他機智、勇敢,不愧是國際警察部隊中的英雄!"鈴木止住了哭聲,面上現出了一絲驕傲的神色來。我將事情的經過,向他們兩人,說了一遍。

  納爾遜先生道:"我接到了海上發生爆炸的報告……那是一架夜航客機發現的,而且,我等著鈴木和春田兩人的匯報,又等不到,我知道出了事情,便趕了來。"我苦笑了一下,道:"每次歷險回來,我都覺得自己能以脫難,都是由於自己的努力,但這次……"

  納爾遜先生不等我講完,便抓住了我的手:"我們別再想這件事了,好麼?"

  我頓了一頓,道:"好。"

  納爾遜先生又笑了起來,道:"那只硬金屬箱子,這次,我已經放在一個穩妥到不能再穩妥的地方了,而且,有二十四名久經訓練的警方人員,奉到命令,每一分鐘,他們的視線,都不可以離開那只箱子。等方天和我們一起的時候,我們才將它打開來。"

  我在算算日子,某國大使大概這時,和熱鍋上的螞蟻,相差無幾了。雖然他上司給地的期限還沒有到,但在東京失去了我的蹤跡,相信也也夠急的了。

  納爾遜提起了那家工廠,我便想到了那家工廠總工程師木村信之死,我忙道:"木村信工程師的死亡,是為了甚麼原因?"

  納爾遜先生濃眉一蹙:"我已要求醫官再詳細檢查了。"

  我忙問道:"醫官初步的報告結果是甚麼?"

  納爾遜先生攤開了手:"經過了據說是極詳細的檢查之後,醫官說木村信甚麼都好,完全是一個健康的人,絕無致死之理!"

  我呆了半晌,想起了那天晚上,方天和木村信見面之際,以土星上的語言交談的情形,知道其中,必然有著極大的隱秘。

  但如今,我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納爾遜先生望著我:"衛斯理,我覺得我們為了方天,還要去冒生命危險,但是他卻要對我保守他的秘密,這實在是十分不公平的事。"

  我歎了一口氣:"那你要原諒他,他的確說不出來的苦衷,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那他要遭受到極大的痛苦!"

  我們一直以英語交談著的。但是納爾遜在聽到了我的這句話之後,忽然以他並不十分純正的中國國語道:"其實也沒有甚麼了不起,他不過是來自地球以外的星球而已!"

  我本來是裡著毛毯,躺在一張躺椅上的,可是我一聽得這句話,連人帶毛毯,一齊跳了起來,道:"你……你……"

  納爾遜伸手一按,重又將我按倒在那張躺椅之上,繼續以中國國語向我交談。

  納爾遜道:"你大可以不必吃驚,這是我自己猜出來的,並不是你不守諾言,向我洩漏了他的秘密。"

  我只呆呆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納爾遜聳了聳肩,道:"衛,這其實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敝,無邊無際的太空之中,像地球這樣的星體,以億數計,自然別個星球上,也會有著高級生物。地球人拚命在作太空探索,其它星球上的『人類』,當然也一樣,有人從別的星球來,這件事,想通了之後,實在是不值得奇怪的!"

  我仍是呆呆地望著他。

  納爾遜先生得意地笑了一笑,道:"我向一個人種學權威請教過,他告訴我,在太陽系的行星上,除非沒有高級生物,如果有的話,其演變過程,其外形一定是和地球上的高級生物大同小異,因為大陽的輻射能操縱著生命,沒有太陽,便沒有生命,同一個太陽,便出現同一的生命!"

  我苦笑了一下,道:"方天和我們的確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他的血液的顏色而已。"

  納爾遜先生向我指了一指,道:"還有一點不同,那便是他的腦電波特別強烈。"

  我不得不承認納爾遜先生的本領,在我之上,因為我對方天的身份,雖然起過種種的懷疑,但是我無論怎樣懷疑,都受到地球的局限,我絕未想到,他竟是地球以外的人!

  而納爾遜先生卻突破了這種局限。

  這證明他的推斷能力,想像能力都比我強得多。

  納爾遜先生又道:"但是我卻不知道他來自哪一個星球。"

  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實在沒有再為方天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道:"他來自土星。"

  納爾遜先生雙掌一擊,道:"問題迎刃而解了!"

  我問道:"甚麼問題?"

  納爾遜道:"他為甚麼在將要射向土星的火箭上,加上一個單人飛行的太空囊,這個謎已揭開了!"我點頭道:"是的,他是一個可憐蟲,他雖然來自土星,但是卻不是太空怪俠,而只是一個想家想得發瘋的可憐蟲,我想,我們應該幫助他回家去。"

  納爾遜先生來回踱了幾步,道:"自然,但是我們對委託我們調查他來歷的國家,如何交代呢?"

  我道:"那容易得很,我們教方天說,他在火箭上裝置的單人飛行太空囊,是用來發射太空猴的好了,火箭發射時,作最後檢查的是他自己,絕沒有人知道坐在那太空囊中的究竟是甚麼人的。"

  納爾遜道:"這倒是一個辦法,但是我們首先要將他從月神會的手中救出來。"

  我道:"月神會是不會害他的,月神會要他作一次飛向月球的表演,以鞏固信徒對他的信仰!"接著,我便將我所知,月神會創立的經過,以及方天和另一個土星人迫降地球的經過,向納爾遜先生詳細說了一遍。

  納爾遜靜靜地聽著,只有當我說及木村信和方天見面時的情形時,他才不斷地發出問題來。

  他問:他們兩人講的,當真是土星上的語言麼?

  他又問:木村信臨死之前,難道連一句遺語也沒有麼?

  因為那是幾天之前的事情,我對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十分清楚,所以,納爾遜先生的問題,我都可以作出正確的回答。

  納爾遜先生想了半晌,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我們只是肯定"獲殼依毒間"這五字,是土星語中對某一件事,或某一種東西的稱謂。

  但是那究竟是甚麼事,或是甚麼東西,我們卻不得而知。

  我們並沒有去多想它,因為方天說過,這件事即使由他來解釋,地球上的人類也是難以設想,難以瞭解的,那我們又何必多化腦筋去想它呢?

  在我一被救上快艇之後,快艇便向前疾馳著,就在這時候,鈴木大郎走了進來,道:"在望遠鏡中,已經可以看到月神會的總部了,雷達探測器的反應,是九海XX。"

  我再度躍了起來,我的衣服沒有干,我穿了鈴木大郎的水手衣服,將我原來的袋中的東西,再放入袋中,那柄特製的連發槍,仍然可以使用,我將之挾在腰際,和納爾遜兩人,一齊出了艙。

  雷達指示器的標誌指出,我們離開懸巖,已不過六米了。

  從望遠鏡中望過去,可以看到那曾經囚禁我的,魔鬼也似的灰色古堡形的建築--月神會的總部。

  那建築有幾個窗口,還亮著燈光。我相信其中有些窗口之中,是月神會的長老在討論如何奪回"天外來物",有些窗子之內,則有人在威逼方天作飛行表演。

  但是,是不是有的窗子之中,佐佐木季子也在受著威逼呢?我心中歎了一口氣,我和納爾遜先生將要去涉險的,是一個有著千百條現代噴火恐龍的古堡!成功的希望,實在是不大的!

  我抬頭向黑沉沉的天空看去,土星在甚麼地方呢?土星在我們肉眼所不能見的遠方,但我們卻要為一個土星上的人去涉險,這自然不是"人類的同情",只可以稱之為"生命的同情"了。

  我在呆呆地想著,快艇迅速地向月神會的總部接近。

  當雷達探測器的表板上,指著我們離開前面的巖岸,只有兩海裡的時候,突然,我們聽到了"通通"兩聲響,接著,兩團帶著灼熱光亮的圓球,已向我們快艇的上空,飛了過來!

  那兩團光球,到了我們快艇不遠的上空之上,便停留不動,而光亮更是白熱,照耀得海面之上,如同白晝一樣!

  那是超級持久的照明彈!

  而同時,我們聽到了不止一架水上飛機飛起的聲音。納爾遜先生立即下令:全速駛離照明彈的範圍!

  在海面之上,我們的快艇,像顛馬一樣地轉了一個彎,倒退了回去。

  三分鐘之後,我們駛出了照明彈的範圍,隱沒在黑暗之中,我們聽到了機槍的掃射聲,看到了海面上濺起了一連串濺起的水柱!

  納爾遜先生叫我和鈴木大郎,都穿上了救生衣,他自己也不例外,我們的快艇,向外疾馳著,照明彈顯然是在岸上發出來的,已不能射到我們所退到的範圍之內,水上飛機在盤旋,鈴木大郎熄上引擎。

  納爾遜先生歎了口氣:"他們有雷達探測設備,有武裝的水上飛機,有超級的照明彈,結論是甚麼呢?我接了上去:"結論是我們的快艇,根本是不能近岸!"

  納爾遜先生托著下頦,蹲了下去。

  鈴木大郎道:"我們可以潛水過去!"

  納爾遜先生立即糾正他:"你應該說『你們』才對!"

  鈴木大郎抗議道:"先生,我的弟弟……"納爾遜先生道:"是的,你的弟弟犧牲了,你要去殺敵人出氣,但是快艇不能沒有人留守,我們更不能沒有人接應,這是命令!"

  鈴木大郎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納爾遜先生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拍:"好朋友,別再難過,別再難過了!"

  他在勸鈴木大郎不要難過,但是他自己的言語,卻哽咽了起來,這實在是十分動人的場面,只可惜我沒有能力將當時的情景,以十分動人的筆觸,記述出來。

  水上飛機的聲音,已靜了下來,而照明彈的光芒也熄滅了。

  由於我們的快艇,已停了引擎,所以海面之上,顯得出奇的靜。

  納爾遜先生的聲音又恢復堅毅鎮定:"他們的水上飛機,能在三分鐘內的時間起飛,我們剛才能夠走脫,實在非常幸運。不必再去冒險了,我接受鈴木潛水而去的計劃。"

  我道:"我也接受,但是我認為我一個人去就夠了。"

  納爾遜先生笑道:"這算甚麼?被土星人以為我們地球三十七億人口中,只有一個人是英雄麼?"

  (一九八六年按:當時人口三十七億,二十多年後,已超過四十億了。)

  我知道我是絕不能使納爾遜先生留在快艇上的,說也只不過是白說而已,是以我道:"你的體力,可以支持得住麼?"

  納爾遜先生爽朗地笑了起來:"有一具海底潛水機,如今正燃料充足地在艇上。"我聽了不禁大喜:"那我們還等甚麼?"

  那海底潛水機,形狀如一塊長板,但是卻有推進器,可以伏在上面,在海水下潛航,速度雖然不十分快,但是卻可以節省體力,而且,我們也只要航行三海里左右便夠了。

  我們將一切應用的東西,放入絕對避水的膠袋之中,換上了潛水衣,負上了氧氣筒。

  鈴木大郎默默地幫著我們,不到半小時,我和納爾遜,已並肩在海底了。我們著了燈,燈光可以及到二十公尺左右之處,我們的深度,也是二十公尺。

  在海底中,要辨別方向,並不是容易的事,非要有豐富的潛水經驗不可,在這一點上,納爾遜先生便不如我了。

  我們的心情都很緊張,因此我們雖然配備著在海底通話的儀器,但是卻誰也不出聲,直到燈光一映之下,前面出現了一排懸掛在空中的黑色圓球時,我們才各自低呼了一聲。

  那一個排著一個黑色圓球,在碧綠的海水之中,浮懸不動,乍一看到,倒有點像懸掛在聖誕樹上彩色玻璃球。

  但是我們卻都知道,那是一碰到了黑球兩端的細鐵線,便會引起致命爆炸的水雷!

  那種水雷十分舊式,看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海軍的遺物,但是它的威力,自然仍是十分可觀的,我們轉向右,沿著密佈的水雷陣,向前潛進,可是那一排水雷陣,竟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在我的估計之中,在我們轉右之後,已潛到了兩米多了,但水雷仍然在。

  我伸手打開了通話器的掣,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冒險闖過去?"

  納爾遜先生答道:"我看不必,再向前去,便應該是一個海灣了,月神會再放肆,也不敢將水雷布在經常有船隻的海灣之中的。"

  我依著納爾遜先生的話,向前繼續潛進,沒有多久,水雷果然到了盡頭,但卻並不是突然斷了,而是轉了一個彎吧了!

  密密排排的水雷,成半圓形,將月神會總部的海面,完全守住!

  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我們都知道,水雷既然將前進的去路,完全封住,那我們要再向前潛進,唯一可能,便是越過水雷。我呆了並沒有多久,便道:"你後退去,沒有必要我們兩個人一齊冒險的。"

  納爾遜先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要冒險去摘除水雷的信管,使我們可以順利通過去。

  納爾遜立即道:"衛,別忘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我曾經領導過一個工兵營的。"

  我立即道:"所以,事至今日,你是完全落伍了,這項工阼,必須由我來做!"

  納爾遜半晌不語,才道:"我們還未曾絕望,不必冒險去行那最後一步。"我向前一指:"你沒有看到水雷網是如此之密麼?"納爾遜先生道:"我猜想,他們為了防止有人接近他們的總部,自然也防到人們會從深水潛來的這一層,然而,月神會究竟不是公開的武裝部隊,他們的勢力雖大,但如果佈置的水雷,在海面上被人家看了出來,那也可能招致麻煩的!"

  我聽了之後,心中一動,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在水面上過去麼?"

  納爾遜道:"不是水面,如果我們冒出了水面之上,那一定逃不過雷達網,而在水中,又越不過水雷網。"我點頭:"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在水雷網和雷達網之間穿過去。"

  納爾遜先生道:"照我的猜想,水雷的觸角,不可能直達海面,而只要離海面有半公尺的空間,我們的身子就可以穿過去了。"

  我苦笑道:"就算你的想法不錯,我們也必須拋棄潛水用具,和海水潛水機,才能過去了。"

  納爾遜先生道:"我以為徒手游上幾米,總比冒險去拆除水雷的信管好得多。工兵寧願拆除十個地雷,也不願意拆一個水雷,因為人游近去,海水可能發生莫名其妙的震盪,這種震盪,有時便足以使得一枚水雷發生爆炸!"

  我當然知道,要拆除水雷的信管,絕不容易的事情,因此,我首先拉動了潛水機上的操縱桿,潛水機緩緩地向上升去。

  本來,我們的深度是二十公尺的,到了指示標上的指針,指著三公尺的時候,我們的眼前,仍可以看到魔鬼的罐子也似的水雷觸角。

  我和納爾遜先生繼續向上浮去,直到我們的背脊,已經幾乎出了水面,我們才看到,果然,水雷的觸角,離開海面,有一個空隙。

  但是那空隙卻只有一公尺半左右!

  那也就是說,即使我們拋去一切裝備,也要極度小心,方能不露出水面,而又不碰到水雷的觸角,在那樣的空隙中通過去。

  我們又向下沉下去,在十公尺深處,納爾遜先生伸手和我握了一下,道:"如果萬一身子可能碰到水雷的觸角,那我們還是讓身子浮上水面的好,因為雷達網縱使發現了我們,我們還可以有逃避的機會!"

  我一面解除身上的潛水衣,一面向納爾遜先生點著頭,表示我同意他的見解。

  不一會,潛水機等東西,都沉入海底去了,我將那只不透水的膠袋掛在頸上,開始向上浮去,到了將近到海面的時候,我以極慢的速度,向前游去。大海十分平靜,但是我卻覺得再大的波濤駭浪,也不能使我的心跳得那樣厲害。

  我緩緩地向前游著,究竟我是不是能否順利通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慢地游近水雷的觸角,那是手指粗細的長鐵棒,直上直下的豎在海水之中,下到海底,上到離海面只有半公尺之處!

  而我就茌那半公尺的空間越過去!

  到我的身子,游到了那些觸角的上面之際,我全身的肌肉,都產生了僵硬的感覺,因為我離死亡,實在是太近了!

  那一瞬間,其實至多也不過是一分鐘,但是在我來說,卻像是一個世紀!

  終於,我游過來了!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伸了一伸,雙臂也伸出了水面,像是一個被繩子困綁了許多時候的人,一旦鬆了綁,便要舒一舒手腳一樣。

  我才一伸開雙臂,發覺自己的身子還未曾下沉,雙臂竟已伸出了水面。

  我連忙縮回手來,只見納爾遜先生也已經游過來了,他一把拉住我,便向海底下沉去,我們兩人誰也不說話,向前游去。

  在我們向前游去之際,我們都看到了海水之上,傳來幾陣的灼亮。

  那當然是在上空有照明彈的緣故。

  我一面向前游去,一面心想,實不免駭然!

  剛才,我雙手露出了海面,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難道他們立即就發現了?我們已經拋棄了一切設備,因此我和納爾遜先生,也沒有法子在海底通話,我們只是不斷地向前游著。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我們已可以看到前面有著嵯峨的怪石,我們又向前游了丈許,伸手抓住了滑膩的石角,向上浮起來。

  不一會,我們的頭已經探出了水面。

  這時候,我們兩人,都已經筋疲力盡了,當我們的頭一探出水面之後,我們都大大地吐著氣,因為當我們茌海底潛泳之際,我們只能將口唇貼著水面,來匆匆忙忙地吸上一口氣。

  我們都喘著氣,誰也不說話,過了片刻,納爾遜先生才道:"我們雖未被他們發現,但他們已發現有東西侵入了他們的水域了。"

  我道:"他們可以肯定是人麼?海中的大魚難道不會游近來麼?"

  納爾遜先生道:"魚?如果海中的生物會游近來的話,那麼水雷網早已炸完了,利用高頻率電波,可以將海中的所有生物,逐出老遠,這早已不是科學上的新發現了。"

  我呆了半晌:"這樣說來,他們可以肯定侵入水域的是人了?"

  納爾遜先生道:"那也不一定,譬如說,受傷的海鷗,落在海面之上,雷達網也可以立即感覺得到的,這要看他們的判斷能力如何了。"

  我歎了一口氣:"想不到我伸了一下手,卻又給前途帶來了許多困……"

  我最後的一個"難"字,還未曾出口,納爾遜先生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口,我也已聽到在我們上面的巖石上,有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不但立即住口,而且,身子伏在巖石上,一動不動。腳步聲越來越近,強力電筒的光芒,也在海面之上,掃來掃去。

  但我們幸而未被發現。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9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2 16: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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