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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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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原子空间
作者/倪匡/卫斯理传奇
一宗神秘的空难让白素和卫斯理进入了世界末日之后的地球,在这个奇幻莫名的未来世界中,他们将有什么样的遭遇?
卫斯理受好友之邀,到西班牙调查一个小镇的居民同时目睹红色月亮的奇事。当卫斯理进入小镇不久,便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这些事都与一个由一群白衣人组成的神秘组织有关,「红月亮」中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 一 部 最怪异的航机失事
第 二 部 自天降下两个怪人
第 三 部 时光倒流一百年
第 四 部 "百年后超人"
第 五 部 主宰世界的梦
第 六 部 迷失在太空中
第 七 部 流落"异星"
第 八 部 一座古坟
第 九 部 复活的死人
第 十 部 大家全是地球人
第十一部 看到了太阳
第十二部 永恒星上
第十三部 太空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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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主]
From:未知地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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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2-24 16:10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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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最怪异的航机失事
春天的天气,多雨而潮湿,难得这一天却是晴空万里。我心情比天气好,因为昨天,接到未婚妻白素从东京打来的电报,说她在今天可以到我身边。
不但我高兴,老仆人老蔡,一清早就将家中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飞机十一时二十分到,可是从九点钟起,老蔡便叽叽咕咕,不知催了我多少次,叫我快些动身。他是我们家的老仆人,我尚未成家,他极为不满。
我一则怕他不断地啰唆,二则我也实在心急要和白素会面。这些日子来,我只知道白素在有着"亚洲最神秘地区"之称的地方,有过一段非凡的经历,但其中详细情形究竟是怎样,却不知道。当然我急于和她见面,还不止为了想知道她这一个时期中的冒险生活,我和她已有许久未曾相见了!当我到达机场时,还只是十点五十分,白素所搭的那班飞机要半个小时之后才到。这半个小时几乎是一秒钟一秒钟地等过去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十一点一刻。这时,来接机的人多起来,每一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愉快而又有些焦切的神色:他们的亲友,立刻就要从万里之外飞来了。
我怕是这许多人之中最心急的一个,我不断地看着手表,好不容易又过了两分钟,飞机应该出现了,可是蓝殷殷的天空上,却一点迹象都没有。
我缓缓地吸着气,心中自己安慰自己:没有事情的,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天气这样好,即使是瞎子也可以将飞机顺利飞达目的地。
可是,不安在人群之中,迅速地传开来,说笑的声音静了许多,人人都望着天空,这时候,时间似乎又过得特别快,竟已是十一点三刻了。
接着,不安的情绪更浓了,接机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面色慌张,终于有人叫道:"去问办公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两个中年人走出了人群,我跟在他们的后面,又有几个人跟在我的后面,我们迅速而又沉默地向机场办公室走去。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中年人在门口站了一站,面色十分沉重,望着我们不说话,而办公室中其他的职员,也望着我们。
他们的眼光十分奇怪,充满了怜悯,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我伸手推开了前面的两个人:"我们在等候五0七班机,我的未婚妻在飞机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中年人的声音,十分沉痛:"五0七班机和机场的联络,十一时整,突然中断──"
他才讲到这里,人群之中,已发出了一阵骚动,有一个妇人尖声叫了起来。
我忙道:"没有消息么?"
那中年人吸了一口气:"一架军用飞机报告,说发现客机撞毁在东南五十哩外的一个荒岛上。"
我一伸手,按住了那中年人的肩头:"没有可能的,这绝无可能。"
那中年人无力地摇头,他一度未曾彻底明白我说"没有可能"这句话的意思。我说这句话,不单为了不希望有这件事发生,我的意思是指确确实实:没有可能!
联络突然中断一定由于突如其来,严重的破坏。
可是飞机不是发生爆炸,而撞中了一个小岛,巨型的喷射机,飞行高度极高,通常至两万尺的高空,如何会撞到了一个小岛的山峰上面去?在附近几百哩内,没有一个山峰高过海拔两千尺的,所以我说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这时,不幸的消息传开,人开始围了拢来,我的额上冒汗,白素在这架飞机上!我冒出来的,是冰一样的冷汗。
那中年人温和,但是坚决地推开了我的手:"先生,请保持镇定,情形或者不如报告中那样坏,我们已会同警方,立时出发去视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不能接受你的要求,希望到现场去看一看的人太多了,而我们准备的只不过是一架小型水上飞机。"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高级警官正推开人群,向前走来。这个高级警官隶属于杰克中校的特别工作组,叫泰勒,我认识他。我取出了一份证件:"我有国际警方的特别证件,要求参加飞机失事的调查工作。"
泰勒来到我的面前,友善地向我点了点头:"这件事正需要你参加!"
他和我一面说,一面便拉着我向人群中挤去,那中年人跟在后面,办公室其它的职员,则安慰着惶惶的接机者。我们挤出了人群之后,又有三个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两个是失事飞机所属航空公司的代表,一个是青年警官。
那年轻警官在行近来的时候,向泰勒行了一个礼:"所有的水警轮都驶往出事地点了,另有一架军机看到了失事的飞机。"
泰勒忙问道:"怎么样?"
那青年警官道:"两次报告是一样的都荒谬到使人无法相信,绝对难以相信!"
泰勒抽了一口气:"仍然是:飞机的一半插进了岩石之中?"
那年轻警官点了点头。我竭力使自己的心神不再缭乱,我问道:"什么叫作飞机的一半插进了岩石之中?"
泰勒低着头,向前疾走了几步,才道:"我们接到的报告是失事的飞机,插进了一个小岛的岩石之中,你明白这个意思么?"
我和其它几个人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飞机撞中了峰石,当然跌下来,焚烧,什么叫作"插进了峰石"中?如果飞机的前半部插进了峰石中,那么它的后半部呢?难道留在峰石外面,安然无恙?
泰勒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但那空军中尉发誓说他看到飞机的前半部陷在峰石中,到机翼的一半,后半部则露在峰石之外,像是那小岛上是一大块乳酪,飞机撞上去,就陷进去了──唉,我是在复述那位空军中尉的话。"
我冷笑道:"想不到醉鬼也可以驾驶军机。"
泰勒道:"我们也以为他醉了,或者他是一个十分富于幻想力的人,可是他却能清楚地叫出这架飞机的编号来,这表示他的确看到了这种奇异而不可思议的情形,他是个智力正常的人──而且如今,又有第二个人看到了这个情形。"
我想了一想:"这两位空军人员要和我们偕行?"那年轻警官道:"不,他们说他们的神经受了震荡,需要休息。"
我苦笑了一下,一架巨型的客机,前半部陷进了岩石中,后半部却安然无恙地露在外面,这的确会使人神经受震荡,我们这里几个人,还未曾见到这种情形,只不过听到,便已经面色变白了!
一辆小型吉普车将我们送到一架水上飞机的旁边,在机旁,又有两个人在,经过介绍,这两个人是机场的飞行问题专家,一般的飞机失事,他们只要到现场拣起碎片来略事研究,便可以知道失事原因。
他们两人带着很多应用的仪器。驾驶员向众人致意之后,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随即破空而去。
我的面色极之难看:"如果不是有意外的话,现在──"我看了看手表,已是十二时三十分:"现在我已经和未婚妻一齐到家了!"
十二时五十分,看到那个小岛了。
泰勒的手中一直持着一张地图,这时,他紧张得面色发青:"就是这个小岛,就是这个!"
那小岛和海中的任何荒岛并无分别,有相当高,直上直下的峭壁,峭壁的另一面则十分斜,整个小岛,其实就是一座自海底冒起来的山峰。
那飞机呢?我没有看到,照理来说,我应该看到,如果那飞机真的是插进了岩石中的话,我应该看到它。
但是我却没有看到!
我叫了起来:"不是这个小岛!"
泰勒抬头向窗外看去,当然他也没有看到甚么飞机,他连忙又看手中的地图,然后又抬起头来,喃喃地道:"是这里,两个人所报告的经纬度都和这个小岛吻合,一定是这里!"
水上飞机开始下降,机翼下的"船"很快地接触水面,在水面上滑行,溅起老高的水花。
水上飞机是绕着那个小岛在海面上滑行的,当飞机滑行到小岛的东南面时,我们看到了那架飞机!
刹那间,人人都像木偶一样呆着不动,飞机剧烈震荡,显然是驾驶员也大受震动,几乎令水上飞机失去控制的缘故。
水上飞机又绕着小岛掠了过去,直到又回到了小岛的东南,停了下来,我们也再度看到了那架飞机,才有人叫道:"天啊!"
叫的人是两个飞行问题专家之一。别以为那架飞机真的是插在峰石中。不是,它不是插在峰石中,而跌在沙滩上,它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我的意思是说它的一半,它的后半部,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那么,它的前半部呢?它没有前半部。
是的,在沙滩上的只是半只飞机!
阳光照在那半只飞机上,发出亮闪闪的银辉,只有半只飞机恰好齐机翼后部断去,像是有一柄硕大无朋的利刃,将飞机从中剁了开来一样。
好一会,才有人打开机门,放下橡皮艇。
没有人说话,只有我问了那两个专家一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专家的一个道:"可能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将飞机切断了,你应该知道高空气流的厉害。"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那专家在讲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而他的话充满矛盾,不要说在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气流,如果有的话,半只飞机从高空跌了下来,能够这样完整无损么,能够看来那样安详地在沙滩上么?而且,飞机的前半部呢?机上的人呢?
当我踏上了橡皮艇之际,我被这一连串疑问弄得我像是踏进了一只冰箱,遍体生寒。
那不单是因为和我阔别已久的白素在这架飞机上,而是整个事情,实在太诡异了。我已知道,连同机上服务人员,在这架飞机上,有着八十六人,这八十六人,如今都陷入了什么境地之中?
我和泰勒首先跃上了沙滩,向前奔去,到了那半架飞机的残骸之前,飞机尾部略陷入沙滩之中,没有燃烧的痕迹,没有爆炸的痕迹,我们又迅速地绕到了飞机的前面,那时候,我们这几个人,更是没有一个说得出话来。
从远处看来,飞机像是被一柄巨大的利刃切成两半,从近处来看,它简直就是被一柄巨大的利刃所切开来的,像是果刀剖开苹果一样,切口平滑,丝毫也没有卷口,所有的一切,在经过"刀口"之际,都断成两半!
而机舱内部则是空的,空得一无所有,没有人,没有椅子,没有一切,只有空的机舱。
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天空碧蓝,几乎找不到一丝浮云,我们抬头看天的动机一样:心中感到了极度的惶惑,所以都想看一看,在上午十一时,究竟天上产生了什么样巨大的力量,使得这架飞机成为这样子?还有半架飞机,和机上的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根据先后两架军机的报告,这架飞机本来是"插"在峰石上的,现在跌下来,它的前一半难道还"陷在"峰石中?
这是荒唐透顶的想法,但即使这样假定,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我们这些人的眼光,从碧蓝的晴空,转到嶙峋的峰石上,峰石上何尝有着曾被飞机"插进"过的痕迹?何况,"飞机插入峰石",无稽之极!
那两个飞行问题专家面色苍白地在摸着飞机的断口,我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想听取他们两人专家的意思,但是他们一直不出声。
小岛屿上静到了极点,只有海水缓缓地拍着沙滩时所产生的沙沙声,但突然间,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却响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有点像飞机声,但是却又夹杂着一种"嗡嗡"声,似乎还有人在高空大声叫嚷,我们连忙抬头向上看去。
可是天上却仍然什么也没有,而那种声音,也立即静止,就像刚才根本没有这种声音,全是我们的错觉。
我忙道:"谁有望远镜?"
泰勒递了一只给我,我仿佛看到了有一点银光,闪了一闪,但是随即不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那是一架路过的飞机,可能,可能,不知怎地,我的想法变得莫名其妙,我竟想到,那可能是飞机的前半截,还在继续飞行!
那两个专家苦笑着:"我们怎样作报告:一架飞机断成了两截,另一半不见了,只有一半,完整无损?"
我指了指那半截飞机,心乱如麻:"看来你只好这样报告了,这是事实!"
那两个专家怔怔地站着,一言不发,这是超乎每个人知识范围以外的事情,除了发怔以外,还有什么事可做?
我走开了几步,在海滩上拾起了一枚贝壳,螺的天地就在一枚贝壳之中,人类的天地呢,就在地球上,地球在整个宇宙之中,和一枚贝壳在沙滩上,有什么分别呢?人类直到如今,连闯出地球还未曾做到,人类的知识又有什么值得夸耀?
(一九八六年按:这个故事写于二十多年前,人类的宇宙飞行不及今日,但今日,这句话倒也适用。)
我握着那枚贝壳,在沙滩上沉重地踱着步,泰勒他们站在沙滩上,望着全速驶来的水警轮,用无线电话告诉水警轮的指挥,水警可以不必再前来了。
本来,警方出动大批水警轮,准备来拯救伤亡,可是如今连人影不见一个!我提议自己留在这里继续研究。
泰勒答应了我的要求,他又命令道:"七0四号水警轮,继续向前进。"他转过头来,对我道:"这艘水警轮由朱守元警官指挥,他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年轻人。"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朱守元这个人,他曾破获过不少海上走私案件,是一个能干的警官。
泰勒和其余人,匆匆地登上橡皮艇,向水上飞机划去。
小岛的沙滩上,只剩下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那种诡异的气氛也就更甚。
我望着那半截飞机,希望这时在机舱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我不敢奢望那走出来的人是白素,只希望有一个人出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向飞机的机舱中走去,进了机舱之中,我一直向机舱的尾部走,空无所有的机舱给人以进入一口棺材的感觉。
我来到机尾部分,那里是侍应生休息的地方,和机上调弄食品的所在,我大声地叫着,希望有人应我,但是我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回答。
而且,我还发现,所有可以移动的东西,全没有,剩下的只是一个机壳,像是有一场强力的飓风,将一切可以刮走的东西,尽皆卷走了。
我颓然地在机舱中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捧住了头,喃喃地道:"给我一个信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眼前突然一阵模糊,那阵模糊是由于我双眼之中含满了泪水之后所产生的,在朦胧中,我恍惚看到了我面前多了一个人。我陡地站了起来,我面前的确是多了一个人,但却不是白素。
那是一个穿着十分整齐的警官,年纪轻,高额、薄唇,一看就知思想灵敏,意志坚决。
我站起来,他向我立正、行礼:"朱守元,奉上级的命令,接受你的指挥。"
我疲乏地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握:"欢迎你来帮助我。"
朱守元转动着眼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那种不慌不忙的态度,先使我有了好感,眼前的情景,他从来也未曾遇到过,但是他却绝不惊惶,这表示他有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探索事实真相的非凡决心。
我摇头道:"直到如今为止,一点眉目也没有,一架客机,八十六个人,在良好的天气中飞行,联络中断,接着,有人看到它插在峰石上,而至我们赶到时,便是这个样子。"
朱守元望了我半晌,突然道:"听说,你的未婚妻正是在这架飞机上?"
我转过头,回答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生硬:"是的。"
朱守元道:"对不起,你有什么吩咐?"
我默默地走出机舱,朱守元跟在我的后面,我向小岛上指了一指:"这个岛不大,你指挥所有的人去搜索,找寻一切可能属于这架飞机上的东西,不要错漏。"
朱守元跑步而去,不一会,几艘快艇,载着三五十个警员,向小岛驶来,十分钟后,这三五十个警员,已遍布小岛的每个角落。而在水警轮上,还有十来个有潜水配备的警员,正在陆续下水,在小岛附近的海域搜索。
我也参加了搜索的工作,向那个山峰攀去,心中想,如果那飞机曾经停留在峰石上,那么多少会有一点痕迹。
可是,直到攀到了山顶,仍是一点发现也没有。
我和朱守元一起攀上山顶的,同时看到了一样东西,在山顶一块峰石上,那是一块正方形的金属快,大小恰如一只方的乒乓球,在太阳光中,闪着银辉。
朱守元快步走向前去,想将那个金属块拿起来,可是他的手放在金属块上,却并不取起来。
朱守元退后了一步,面上现出了讶异之极的神色来:"卫先生,你......拿拿看。"
我伸手去取那只金属块,可是也拿它不动,那么小的一块金属,我竟拿不动!天下还有更比这个荒谬一点的事情么?
我用更大的力道,但是那块小小的金属,却仍然不动,用力去推,用的力道之大,相信那金属块就算是从峰石中生出来的话,我也可以连石头一齐推倒,可是金属块仍是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朱守元忽然叫了起来:"卫先生,你看!"
他的手指着一株松树,树干上的皮被人肃去了一大片,白色的松木上,写着一行整齐的英文:"没有一个人可以拿得起或推得动半架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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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未知地址 |
Posted:
2004-12-24 16:11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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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自天降下两个怪人
我眯着眼睛,将那行字又看了一遍,不错,那行字是这样写的。
然而,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自然没有一个大力士可以拿得起半架飞机,那是白痴也知道的事情,那么,树干上的这一行字,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说"一架飞机",却说"半架飞机","半架飞机"……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不知该如何才好。
朱守元则仔细地在察看着那些字,他看了好一会,才道:"这是用一种火炎烧上去的,卫先生,你看这些字深入木里,只怕经过三五百年,仍旧可以和如今看来一样清楚!"
我吸了一口气:"先别研究这行字是怎样写上去的,你得研究它是谁写上去的,为什么留一行字在这里,那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守元抬头望天,而我则凝视着那一小块金属块,我发觉那一小块金属块似乎在摇动,我定睛看去,不错,它是在动──会动的金属,这究竟是什么,我伸手去按住它,等到我按住它之后,我才知道移动的不是那块金属,而是承受着金属的那块大石,那块大石正在慢慢地倾斜!
大石又是怎样会倾斜呢?我后退了一步,仔细看去,只见大石在向下陷去,在石旁的浮土,因为大石的下陷而翻了起来。
看情形,像是那块大石因为不胜重压,所以才在向下面陷去的,但是大石上却没有什么东西在压着,只有那一小块金属,而那一小块金属,不过寸许见方。
朱守元也回过头来看,看到了大石正向下陷去,他失声道:"什么事,地震?"
我还没有回答,便看到那大石倾斜的势子突然加速,倒了下来,三尺长的石根,从浮土中翻起。
而那一小块金属,滑下了大石,山顶上的面积十分小,它在滑下大石之后,撞在另一块石头之上。
那一撞的力道,竟令得那块石头露出在外的部分,完全陷进了土中。
那一小块金属开始向下滚去,那么小的一块,向下滚动之势,却使人感到它是一块数十吨重的大石块,整个山头,似乎都在震动!
我连忙奔向前去,眼看着那一小块金属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滚着,突然落在沙滩上,一落到了沙滩上,立时沉了下去,浮沙盖了上来,那一小块金属在刹那之间,便无影无踪了!
我仍是望着下面发呆,这块金属是什么呢?它何以如此沉重?如果说它的份量,竟能令得那么大的一块大石倾斜,那么,它直跌下沙滩,不知要陷入多深的地底。
那时,我思绪中乱成一片:不知道那块金属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是却隐隐感觉到,这块金属,和这次奇异得如恶梦一样的飞机失事,有着一种奇妙的联系。我以最快的速度攀下山峰,我还可以清楚地记得那一小块金属的陷落地点。
我用手扒了扒浮沙,一点结果也没有,只好在这上面放上一块石头,作为记号。
朱守元这时也已下山峰来,沿岛搜寻的人,又向沙滩集合,蛙人也浮出了水面,他们的报告一致:一无所获。
我默然无语,朱守元站在我的面前,等候着我的指示。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请你回去告诉泰勒,我很感谢他,同时告诉他,最好不要公开发布这次失事的真实情形,如果公开发布真实情形,我想会引起难以估计的一场骚动。"
朱守元望着我,显然还不很明白我的意思。
我向沙滩上那半架飞机指了一指:"你想,是什么力量使得这架飞机忽然断成了两截,而飞机中的一切,包括八十六个活生生的人都消失无踪?是外星人已开始进攻地球了!还是冷战已变成了热战?如果一公开,敏感的人便会发出各种的揣测,会引起混乱。"
朱守元有点无可奈何地点着头:"好,我去传达的你的意见。"
我又道:"再请你留下一些干粮,一个帐篷和一艘快艇,我要继续留在这个荒岛上。"
朱守元有些吃惊,他望了望那半架飞机,面上的神色更是不安:"卫先生,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用处。"我苦笑道:"我也不以为有什么用处,但是我却需要有一个极端静寂的环境来供我的思索,暂时不想回市区去──"
我之所以要一个人留下来,是因为白素在这里消失的原故,即使她已在空气中消失,我留在这小岛,也可以离得她近一点!
朱守元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我职责在身,我一定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我黯然道:"谢谢你。"
朱守元照着我的吩咐,将一个帐篷,和许多必需品,搬到了岛上,又留下了一艘燃料充足的快艇。
水警轮走了,岛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抱着膝,在海滩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望着那半架飞机,如果我有办法使时光倒转,我就可以知道那架客机在飞过这个小岛上空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了。这当然是梦想,除非我能以快过光的速度向后退,要不然我怎可能追回已过去的时光?
细细的浪花,拍击着沙滩,几只小小的海蟹正在沙滩上忙碌地掘着洞,岛上静到了极点,我脑中乱成一片!
我呆呆地注视着海水,忽然之间,我又听到天上有那种"嗡嗡"声传来,抬起头,天上什么也没有,那可能是一只野蜂,我想,然而突然间,天际出现了一点银辉。
那一点银辉,和我上一次听到那种"嗡嗡"声之后,用望远镜所观察到的一样,只不过此际,那点银辉却向下落来,到了有拳头大小一团的程度。
估计它仍在一万尺以上的高空,由于距离远,更由于那团东西发出的光芒十分强烈,所以看不清那是什么,我只是可以肯定,那不是飞机。
在一万尺以上高空飞行的东西,而不是飞机,这使得我直跳了起来。那团银辉闪了一闪,便不见了。
紧接着,我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但因为正迎着斜阳,看不清飘下来的究竟是什么,用尽目力张望着,因为长时间地注视着强光,所以眼前出现了一团团红色绿色的幻影,我闭上了眼睛一会,才睁开眼来。
当我睁开眼来的时候,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沙滩,在离我不远处,已多了两个人。
那令我觉得意外之极,这两个人是怎样来的,我一无所知,一时之间,我除了定定地望着他们之外,绝没有别的可做!
那两个人也望着我,他们身上穿着十分普通的衣服,只不过腰间围着一条十分阔而厚的腰带,有点像是子弹带。
沙滩际近,仍然只有我那一艘快艇,这两个人从何而来?他们衣服不湿,当然不是泅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自天而降!我又感到一阵紊乱,两个人从天而降,看来他们不像外星人,那么他们是什么人呢?
我望着他们,一言不发,他们开始四面张望着,然后又望着我,其中一人终于打破了沉寂:"你是什么人?"
我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那一个人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仍然不回答而反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那两个人的神色犹豫:"我们……我们是怎么来的?我们是怎么来的?"
听他们的自言自语,竟像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左边那个比较年长的人道:"我看我们的飞船失事了。"
我更莫名其妙:"什么飞船?"
那两个人以一种奇异之极的目光望着我,甚至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来:"你是什么人,你……难道是从别的星球来的?"
我实在忍不住想大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我正在怀疑他们是别的星球上来的,他们倒怀疑起我来了,我没好气地道:"我当然不是别的星球来的。"
那两个人像十分胆怯,轻声问我:"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的意思是:这里是不是地球?太阳系中的一个行星,是不是?"
我挥了挥手:"不是地球,你们以为是什么,是天狗星么?"
那两人"噢"地一声:"是地球,我们还在地球上,你是地球人,怎么不知道我们的飞船,你怎会不认识我们?"
我苦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这两个人其貌不扬,既不是电影明星,也不像足球健将,我凭什么要认识他们?他们一定是十足的疯汉!
我耸了耸肩:"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们?"
左边的那个道:"天啊,他不认识我们,有这种人么?你难道是不看报纸,不听新闻?"
我大声道:"我每天看六份报纸,你们究竟是谁?"
那两人道:"我们是最伟大的星际飞行员法拉齐和格勒。"
我道:"好,算我不看报纸好了!"
这两个自称是"伟大的星际飞行员法拉齐和格勒"的家伙,却不肯离去,反将我当成精神病人似地打量起来。
法拉齐──那年轻的一个问道:"就算你不看报纸,你难道不知道飞船起飞的消息,天啊,这是地球上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的事情!"
我本来是想瞪着眼睛,将这两个人好好训斥一顿的,但这时候,我的心情十分乱,白素生死未卜,而那架飞机失事又如此神秘,令得我心中乱哄哄的,实在没有心思去和这两个人吵架。我于是不耐烦地道:"好了,算我孤陋寡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这里刚刚有一架飞机失事,你们又不是看不到!"
那两人一听得"飞机"两个字,才一齐抬头,向我所指的那半截新型的喷射客机看去,只见他们的脸上,现出了极其惊愕的神色来,一齐叫道:"老天,这是什么东西,这个小岛是一个博物院?"
那个叫格勒的家伙还指着我的鼻子笑道:"原来你是一个博物院的管理人!"
我当真想冲向前去,挥拳相向,这两个人的行动不像疯子,可是偏偏他们讲的话,却只有疯子才会讲出口来。
试想,一个脑神经正常的人,怎会见到了半截巨型的客机,便和"博物院"联想在一起?
我睁大着眼望着他们,看他们可还有什么新花样弄出来,他们却不再和我说什么,只四面看着,现出十分焦急的神色。法拉齐道:"你在事前,可有什么感觉么?"
格勒答道:"一切都很不正常,好像飞船突然向下沉了一沉,我觉得船舱中一切仪表的指针,在刹那间,都停止不动,然后,然后……"
格勒紧锁双眉,像是在搜索适当的字句,才道:"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将飞船纳进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轨道中,我记得看了一下速度计,指示线已超过了最高速度。"
法拉齐犹有余悸地道:"不错,飞船的外壳似乎整个不存在了,不行,我们得赶快向总部报告这些事才行,还有,我们的领航员革大鹏呢,他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开始只当格勒和法拉齐两人是在讲疯话,可是我越听越觉得他们两人所说的事,正是一段空中失事,会不会他们因为失事而震惊过度,所以有些胡言乱语,将飞机说成飞船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两人,应该是这架客机中的人了?
我心中陡然地生出了一线希望,连忙踏前了一步:"你们不妨镇静一下,刚才你们提到什么人?领航员革大鹏?"
我想以循循善诱的方法,导引那两个人讲出飞机失事的真相。
可是那两人一开口,我又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们齐声道:"是的,革大鹏,他是亚洲人,我们的领航员,最杰出的太空探险家──"两人又稍带委曲地道:"你知道革大鹏,也应该知道我们,我们是三位不可分割的太空伴侣!"
我心中暗骂,孙子王八蛋听过他妈的革大鹏的名字,但是为了在这两人的口中套出真相来,我却不得不陪着笑:"我记起来了,你们的确是伟大的宇宙飞行员!"那两人的虚荣心像是得到了满足,咧开了嘴,笑了一下,看来他们十分高兴,我又忙问道:"你们的飞船中人很多,一个叫白素的美丽中国小姐,如今怎样了?"
当我问出这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紧张之极,因为如果这两个家伙说上一声:"白素么?她已经跌死了。"的话,那我就等于坠入黑狱中,永世不得超生了。
可是这两人却不回答我,他们却是瞪了我一会,才互相低声交谈了起来,法拉齐道:"奇怪,这种古老的病症如今居然还有?"
格勒也道:"是啊,高频率电波可以轻而易举地使脑神经恢复正常,他为什么不去接受那种简单的治疗,却一个人在荒岛上呢──咦,这个岛,法拉齐,你不觉得这个岛也不很对劲么?"
这两个人,毫无疑问是疯了──我在听了格勒的狂叫之后,这样断定,他们可能因为飞机失事之后受了惊恐而成为疯子的,我想知道飞机失事的真相,自然要先使他们的神经恢复正常才是。
我并不发怒,只是笑了笑:"高频率的电波可以治愈神经分裂?这是谁发明的?"我要向他们不断问问题,问得他们难以自圆其说,他们便会发现自己在胡言乱语──这便是我使他们恢复清醒的方法。
"谁发明的?"两人一齐高叫了起来:"这你也不知道么?看来你的记忆完全失去了,你的'个人电脑'呢?为什么你不通过你的'个人电脑'来帮助你恢复记忆?唉,高频率电波操纵人体神经的方法是谁发明的,亏你问得出来,你这问题等于是叫一个小学生──"
当他们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想他们要说的一定是"等于问小学生二加二等于多少。"
可是他们却不是这样说,他们的话,令得我目瞪口呆,他们这样道:"你这问题,等于叫小学生解六次代数方程式一样,有谁答不上来?"
我真想伸手在他们两人的额角上按上一按,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发高热!
如果不是他们一上来便自称是地球人,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我实是不能不将他们当作外星人了。
我自认不能使他们恢复正常,但认定他们是失事飞机中的人,我不能使他们恢复正常,神经病专家总可以的,我要使他们去接受治疗,首先要使他们回市区去。
我又忍住了气,向他们笑了笑:"你们要不要跟我到市区去?"
格勒瞪了我一眼,不理睬我,从他的衣袋中,取出一只如同打火机也似的东西,拉出了一根天线。
那根天线闪闪生光,不知什么金属铸成,他伸指在那东西的一个键盘上按了几下,直到发出"的的"之声,然后,他对着那东西道:"星际航空总部!星际航空总部!"
他叫了两声,面上现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
而在这时候,我的讶异也到了顶点!
格勒手中的那东西,分明是一具极其精巧的远距离无线电通话器,那东西之精巧之极,是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的!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无线电话,现在已相当普遍,虽然体积还没那么小,但肯定再过二十年后,就一定没有不同了。)
那样看来,他们两人,不止是疯子那样简单了。
就在我心中充满了疑窦之际,格勒道:"法拉齐,我的通话器坏了,试试你的!"
法拉齐也取出了同样的一只东西来,他口中所叫的,也是"星际航空总指挥部"。
可是叫了几声之后,他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奇道:"怪事,怪事,怎会不能和总部联络了?"
我走向前去,伸出手来:"那东西……给我看看。"我想他们不会答应我的,但法拉齐竟毫不考虑地便将那东西交到了我的手中。
那东西只不过一寸高,半寸厚,但是上面却有着七八个仪表,还有许多刻度盘和指针,看得我眼花缭乱,莫名所以。
我虽然不知道那究竟甚么,和它的用途、用法,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工业极之发达的国家,万难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我不禁问:"请问,你们是甚么国家的公民?"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望着我:"你说甚么?"
我问道:"你们是属于哪一个国家的?"他们一齐将"国家"两个字念了好几遍,面上忽然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向后退开了几步,就像我是甚么怪物一样,两人后退几步之后,又互望了一眼,格勒才道:"你……肯和我们一起到有人的地方去么?"
我连忙道:"当然可以,你们可以和我一起,乘这小船到K港去,这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城市。"
法拉齐格勒两人,随我所指,向停泊在海滩的快艇看去。
那是警方配备的特快艇,性能十分佳,可以说是新科学的结晶。但是那两人看了,却像看到了非洲人用的独木舟一样,嚷道:"天啊,你从哪里弄来这些老古董的?"
我惊讶道:"老古董,你这是甚么意思?"
格勒道:"我猜这是一艘螺旋桨发动的船只,是不是?那还不是老古董么?"
我双手交放在胸前,道:"好那我很想知道,最新的船是甚么?"
法拉齐高举双手,表情十足:"你没有见过么?那是'涡流船',是继'气垫船'之后的产物。"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们两人,我实在想看清楚是怎样的人,但看来看去,他们和我一样,可是他们的说话,为甚么那样奇怪?
为甚么在他们的口中,小学生会解代数方程式是绝不奇怪的事情,又为甚么目前正在研究,还未曾普遍推行的'气垫船',在他们的口中已经变成落伍,而代之以我从来也没有听过的'涡流船'了呢?
(一九八六年按:气垫船如今普遍之极!)
法拉齐看到了我那种莫名其妙的神气,不耐烦地道:"涡流船是利用海水或河水流动时所产生的能量工作发动力的,它可以无休止地航行,那比起用原子能来发动,又省时得多了。
我又呆了好一会,才道:"抱歉得很,你们所说的这种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们如果要到有人的地方去,那只好坐这艘船!"
格勒笑道:"那也好,可以发思古之幽情,倒也不错。"
法拉齐皱着双眉:"格勒,你太乐观了,我觉得事情十分不对头,你想,我们无缘无故地离开了飞船,却又碰到了这个怪人──"
我连忙更正:"我不怪,你们才是怪人!"
法拉齐笑道:"那是相对的,好吧,我们就和你一起到有人的地方去,K港的新闻记者要交好运了,我们竟会在飞船飞行之后,不飞出太阳系去,而到了K港,我相信一小时之后,全世界的新闻记者,都要向我们作大包围。"
格勒拍了拍我的肩头:"朋友,那时候,你也要变风头人物。"
和这样的两个疯子在一起坐小艇,实在使人有点不寒而栗,但是我除了硬着头皮将他们带回去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们上了小艇,两人饶有兴趣地看我发动小艇后,小艇向前飞驶而去,船后溅起连串水花,速度之快,令人有头昏目眩之感。
可是格勒却叹了一口气:"老天,这艘船一定是蜗牛号,它的速度竟如此之慢!"
我想要反唇相讥几句,恰好在此际,一阵飞机声,传了过来。
七架喷射式军用飞机,在我们的头上掠过,留下了七条长长的白烟。人类竟能创出这样东西来,这实是难得的事。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在听到了声音之后,也抬头向上看去,他们两人一看,面色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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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2-24 16: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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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时光倒流一百年
他们面色变得如此难看,呆住了一声不出,我忙道:"你们可是想起飞机失事情形来了?"
但是两人就像完全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他们齐声叫道:"天啊,这是什么?"
我忙道:"我不相信你们未曾见过飞机。"
格勒叫道:"这样的飞机,居然是有翼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倏地站了起来,小艇因之晃了一晃,几乎翻转:"你们两人少说些疯话好不好?"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一起望着我,他们的面色十分严肃,而且毫不疯狂,好一会,法拉齐才道:"飞机的双翼,朋友,早已淘汰了。"
我冷笑道:"什么时候淘汰的?"
法拉齐道:"是圆形飞船和茄形飞船兴起的时候,有翼的飞机因为速度的致命缺点,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已有很多年了。"
我索性和他们弄个明白:"那么,这种事发生已有多少年了?"
法拉齐道:"大约有四十多年了。"
我大声道:"你们两个浑蛋!四十多年之前,飞机还只是在雏型的发展阶段,是两层翼翅,要人推着才能飞上天空的东西。"
格勒和法拉齐两人互望了一眼,格勒显得十分心平气和地道:"我想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你所说的那种飞机我们也知道,那是公元一九二0年左右的东西,对不,朋友?"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总算讲了一句较为清醒的话!
我吐了一口气,道:"是,那是一九二0年左右的事情,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飞机突飞猛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飞机的发展更是惊人,甚至有了可以飞出地心吸力的X-五五型的飞机,是不是?"
格勒点头道:"对,你说的对。"
我出心平气和地道:"好,那么请你告诉我,有翼的飞机被淘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以为我的这个问题,一定可以难倒他们,而令他们的头脑,从此清醒了。
却料不到法拉齐竟毫不考虑道:"四十多年以前,大约是公元二0二0年左右,因为有翼的飞机的速度无法突破音速的四倍,所以淘汰了。"
我当真忍不住要大声叱责了起来,但是我仍强忍着:"那么,如今是公元几年?"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互望了一眼:"朋友,我们的忍耐有个限度,如果你连自己活在什么年份都不知道,那么你就大有问题了。"
法拉齐和格勒齐声道:"我们可以告诉你,如今是公元二0六四个,也就是说,当那个伟大的婴孩在马棚中出生到如今,已经两千零六十四年了。"
他们两人讲得十分正经,公元二0六四年,哈哈,我认真想大笑起来,然而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那一瞬间所产生的想法,令得我的手猛地一震。
快艇是由我操纵的,我的手一震间,快艇猛地一个转弯,几乎倾覆,我连忙关闭了快艇的引擎,喘了一口气,法拉齐和格勒两人齐声道:"喂,你究竟是在闹甚么鬼。"
我在一时之间,竟至于讲不出话来,我先挥了挥手,意思叫他们不要激动,我对他们是没有恶意的。两人居然明白了我手势的意思,不再作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们真有误会了,我绝对相信你们的神经正常。"
他们笑道:"笑话,我们以为你是神经汉呢?"
我又道:"你们所说公元二0六四年,可是,先生,据我所知,我是活在一九六四年,我们相差了一百年。"法拉齐和格勒两人,乍一听我的话,不免现出惊愕的神色来。
但是,他们随即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令得快艇左摇右摆。格勒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拍着我:"你的话实在太滑稽,太好笑了。"
我却苦笑着:"你们明白了真相之后,或者不觉好笑,你们是二0六四年的人,但是现在却是一九六四年,你们回来了,不知是什么力量将你们拉得倒退了一百年,你们明白么,整整一百年!"
(一九八六年按:这个故事写在一九六四年,距今二十二年,时间的超越和倒流,一直是幻想故事的好题材,至今不衰。)
由于我说得十分缓慢,十分正经,所以法拉齐和格勒两人的笑声止住了,但是他们两人的神情,仍然十分滑稽。
格勒像是竭力想说两句轻松一些的笑话,他耸了耸肩,又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那么你又怎知道,不是你自己超越了一百年时间?"
我道:"我但愿是这样,但事实却不是,我们现在所坐的快艇,是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气垫船'还在研究之中,至于'涡流船',那还在人类知识范围之外,最能干的科学家,也还未曾想到这一点。你们刚才看到的飞机,是最新式的飞机,至于无翼飞机,现在一九六四年,还是研究室中的图样!"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的面色渐渐苍白,我不再发动引擎,任由快艇在海面上飘着,两人呆了好一会,才道:"这太无稽了!时间可以由速度来控制,但是要有比光快的速度,朋友,人类还未曾找到快过光速的任何可能!"
我苦笑道:"我不管是否有快过光速的可能,但是你们是被一种比光速更快的速度,倒卷回一百年来了,那恰好是地球绕太阳的一百转。或者是地球忽然之间不转了,或者是太阳忽然飞快地转了一百转,抵消了地球绕它的一百转……"
我自己也是越说越糊涂了,时间、速度的相对关系,实在还不是我们这一代所能弄得清楚的。
格勒道:"照你那样说,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回到一八六四年去呢?"
我几乎跳了起来,我回到一八六四年去?这太可怕了,这和我到了另一个星球上有什么分别?在这时候,我看到了法拉齐和格勒两人苍白得可怕的面色,我也明白他们两人心中的恐惧到了什么程度!
我忙道:"或者我说的不是事实,你看,你们两人的服装,不是和我的没有什么分别么?"
格勒和法拉齐两人的面色更难看,法拉齐道:"在二0一0年左右,人类开始认识到在服装上变花样是十分愚蠢的事,因为那花费许多精神和人力,阻碍科学进步,所以自此之后,衣服的样式,实际上没有改变过,但是质地却不同了──"
我伸手去摸他们身上的衣服,那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种轻软的料子所制,这种料子的温度,和体温完全一样,是以当我的手指摸上去的时候,我甚至像是感不到它的存在。
穿这样料子制成的衣服,那当然十分舒服,然而那时,我松开了手之后,却呆住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在那一瞬间想到的'荒谬'念头,竟然并不荒谬的时候,我已经够吃惊的了,但如今,这居然是实实在在的,两个一百年之后的人,不知被什么力量带回来了,就在我的身边,我实在没有法子不发抖,不觉得发冷!
这两个人和我大不相同,他们甚至于不知道国家──在二0六四年,一定没有国家(世界大同实现了?),我脑中乱到了极点。
好一会,我才道:"你们……还想到市区去?我的意思是,你们能够在……"
我觉得十分难以措辞,犹豫了半晌,才继续道:"你们能够习惯……一百年之前的生活?"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互望了一眼,又呆了片刻,格勒才道:"我们在历史上知道,一百年之前的世界,十分混乱?"
我点头道:"不错,够混乱的。"
法拉齐望着我:"我们不知你是什么人,但看来你愿意帮助我们?"
我苦笑了一下:"可以那么说。"
格勒道:"我希望你不要将我们的身份透露出去,你能答应么?"
我望了他们半晌:"我想这很容易,因为你们的外型,看来和如今的人,没有什么分别,人们绝不会疑心,你们可以习惯──"
法拉齐道:"我们要回去!"
我摊了摊手:"你们没有离开地球,在原来的地方,又怎说得上'回去'呢?
"
法拉齐道:"你明白,我也明白,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回到我们生活的年代中去。"
我望着茫茫的大海:"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可能回到一百年之后去,你们……将一天一天过日子,到你们出生的年份,只怕你们早已死了!……"
"到你们出生的年份,只怕你们早已死了",这句话,听来是何等有悖常理?
但是人类的常理,本是建立在速度、时间相对不变的关系之上的。
如今,不知一种什么力量,已打破了数百亿年来这种速度和时间的关系,那还有什么常理可言?
法拉齐和格勒又不出声,过了许久,他们才无力地道:"我们会尽量设法寻求方法,我们的飞船,我相信还在,我们的领航员革大鹏,是极其杰出的科学家,他或者会有办法。"
如果在忽然之间,我发觉自己在一百年之前,我最希望的是什么,当然会是回到自己的年代!而且我也不能肯定他们没有法子'回去',他们不是'来了'么?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似乎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我所说的不是事实,然而,当快艇渐渐驶进市区的时候,他们绝望了。
他们首先看到了来往的船只,当然全是螺旋桨发动的船,没有一艘'气垫船',更不要说什么'涡流船'了。他们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等到我们的小艇渐渐驶近码头的时候,他们两人睁大了眼睛,望着近码头处来往的车子,他们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我安慰他们:"你们不必难过,你们的外型和我们完全一样──实际上,我们根本同是地球人,只要你们不自我暴露身份,我负责替你们保守秘密。"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互望了一眼,都哭丧着脸:"可是……我们的家人呢?他们……在什么地方?我们还能与他们会面么?"
我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惘然,这绝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知识所能了解的事。不要说我们这一代,连法拉齐和格勒,这两个一百年后的人,也不能了解,因为他们曾说,人类还未曾知道一种速度超越光速,那就是说,实则上不能使时光倒流,然而,他们却倒退了一百年之久,那是一种什么力量,使得他们这样的呢?
他们刚才问及,他们的亲人在哪里,他们的亲人,当然应该在地球上,但是由于时间的不同,他们的亲人大都要在六七十年,甚至八九十年之后,方始出世,就连他们自己,照理也要在七八十年后方始出世!
这多么令人茫然难解,我越想越乱,法拉齐和格勒两人,当然也是一样地心情紊乱,所以我只得安慰他们,因为我的处境,比起他们来,要好得多了。我道:"我想你们不必失望,你们既然是被一种神秘力量带回来的,那么,只要找到了这种神秘力量,就可回去了。"
两人喃喃地道:"但愿如此!"
这时,小艇已经靠岸了,有两艘水警轮停泊在码头上,一个警官见到了我,和我打了一个招呼:"卫先生,杰克中校等着你。"
我答道:"对不起得很,我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不能和他相晤,请你转告他,这艘快艇,是朱守元警官借给我的,请代我还他。"
那警官答应了一声,我和法拉齐、格勒两人,上了的士,一直到在我家的门口,停了下来。我按门铃,老蔡面无人色地来开门,他见到了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看到了他惊惶的样子,我也不禁陡地一怔:"你怎么了,老蔡。"
老蔡哑着声音道:"我已经知道了,白小姐所坐的那班飞机……收音机说这架飞机已经失事……一个人都没有生还。"
遇见了法拉齐和格勒两个人之后,因为那种超乎知识范畴之外的特殊奇幻之感,使我置身于如同梦魇也似的境界之中,暂时忘记了白素。
而如今,老蔡的话,像是利剑一样,刺入了我的胸膛,我想起了白素的美丽、温柔、勇敢、机智和她的超群的武术造诣,以及一切可爱之处,我颓然坐倒在沙发上,不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在过去的许多日子中,白素虽然不在我的身边,但是凭着通讯和熟人的传递消息,我总是可以知道她,在亚洲最神秘地区的那一段时期,我得不到她的信息,但我也可以知道凭她的机智勇敢,足可以化险为夷。
然而,如今她在哪里呢?
我无法回答自己的这一问题,我脑中也只觉得一片空白,瞪着眼,只觉得眼前的几个人,人影渐渐模糊了起来。直到法拉齐和格勒两人,忽然发出了一下尖叫,我才陡地站了起来。
格勒连忙抢过来扶住了我:"你的面色太难看了,你……你可不能出事啊,我们……我们……"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闯进了一个只是在历史上读到过的,完全陌生的境界之中。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不必为我耽心,我……没事。"
法拉齐道:"朋友,你遭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我心中一动,忙道:"对了,我正想向你们请教,请你们仔细地听我的经过,然后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别打断我的话头。"
我吩咐老蔡倒三杯酒来──这时我们三人都需要酒。
于是,我开始详细地描述那次飞机失事,我深信他们能够知道这次飞机失事的原因,因为他们是一百年之后的人,人类科学的进步,以几何级数进行,往后一百年的进步幅度,至少相等于过去的几千年!所以我进述得十分的详细。
他们们两人一直没有插言,直到我讲到在小岛顶峰上,发现了一小块方形的金属,和树上的留字之后,法拉齐才道:"那是半架飞机。"
我停了下来,望着法拉齐。
法拉齐答覆道:"那的确是半架飞机,你拿不动,将大石压得倾斜,向一边滚去,陷入沙滩之中不见的那小块金属,就是半架飞机。"
我仍然睁大眼睛,望着他,因为我全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而在这时候,格勒则低呼了一声:"天,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认为这是革大鹏做的事!"
革大鹏──我总算听懂了这个名字,而且我还记得这个名字,那是他们的领航员,一个在他们那个时代,也是十分杰出的科学家。
法拉齐接着点了点头:"我看也有点像,压缩原子和原子之间的空间,这正是他和几位科学家一齐在研究的。"
我忙道:"怎么一回事,什么事是革大鹏做的。"
格勒年纪较长,讲话也比较郑重一些,他想了一想,才道:"如今我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据我猜想,那飞机中的人,一定都活着。"
我呆了一呆,心中想松一口气,但是我立即又想到:就算格勒的话有根据,那些人活着,那么他们是活在什么时代呢?是活在一百年后,还是一百年前?如果白素没有遇到什么灾难,只是我们之间的时间,忽然相差了一百年,那和她死了,又有什么不一样?
本来我是想大大地松上一口气的,但是一想到这一点,便难以出声了。
法拉齐陡地站了起来:"格勒,我明白了,那全是革大鹏的把戏,他一定秘密研究成功了使时间倒流的一种方法──"
他的话没有讲完,便又摇了摇头:"这似乎不可能,即使他成功了,为什么又要抛开我们?"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的话,令我越听越是糊涂,我先不去理会什么革大鹏,我只是关心那架飞机,我道:"你们凭什么肯定那架飞机上的人都活着?"
格勒搓了搓手:"那应该从头说起,首先,这次飞机失事,我们……假定是一件人为的事件。"
我又问道:"人为的,是谁?"
格勒又道:"我们假定是革大鹏,我们飞船的领航员,因为他是原子空间问题的权威,你知道什么叫作原子空间么?"
我道:"顾名思义,当然是物质的原子与原子间的空隙。"
格勒道:"是的,嗯!……在你们的年代中,一般认为水是不能被压缩的,但是实际上,水是液体,在水原子之间,有着极大的空隙,所以水才是液体,如果将一滴水,放大几亿倍,那么就可看到,一滴水和一堆黄豆一样,每一粒豆,就是一个原子,原子和原子之间,有着空隙──。"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道:"当然,我这个一堆黄豆的比喻,是不怎么好的,因为事实上,水原子之间,大得十分惊人,一立方公分,也就是一CC的水,如果是正常的情形之下,是千分之一公斤,也就是一克重,可是你知道,如果这一CC水,它们的水原子之间的空隙被抽去,原子和原子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紧紧地挤在一起,那么这一CC水有多重?"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好反问了一句,道:"多重?"
法拉齐接口道:"一万公斤。一滴水,就那么重。"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所看到的那块金属,是……半架飞机……的物质,它们原子与原子的空隙消失了结果么?"
两人点了一点头:"是。"
我仍是莫名其妙,在我的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我又道:"那么,飞机上的人呢?"
法拉齐道:"我们如今只是猜测,我们估计,机上的人,大约是在飞机失事之前,被弄走了,不在机中──"
我越听越是糊涂,忍不住插言道:"弄走了?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法拉齐摊了摊手:"我们只是估计,当飞机撞向那小岛的岩石时,事实上只有半架,它的前一半,已被另一种力量缩成了一小块,而两架军机在空中飞过,看到那架飞机'插'在岩石中,那可能是飞机刚撞上岩石的一刹间,而不是真的插进了岩石。"
我将他们两人前后所曾说过的话,一齐细想了一遍,我觉得他们虽然未曾明言,但是可以听得出,一切事情!空中掳人,将飞机的前半部压缩成一小块,将飞机的后半部留在沙滩上──全是他们的领航员革大鹏做的。我想了好一会,才问道:"造成这一切的,全是那个叫革大鹏的人,是不是?"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并不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他们两人的身上,同时发出了一阵极其清脆的"滴滴"声。
两人"啊"地一声欢呼,一齐取出了那只打火机大小的通讯仪来,将一个小小的按纽,按了下去立时听得一个十分粗豪的声音道:"法拉齐,格勒!"
那粗豪的声音立时再度传出,打断了他们的话头,道:"由于遭到了一些意外,所以我与你们失去了联络,你们也离开了飞船,如今飞船停在五万一千尺的空中,你们的个人飞行带可能达到这高度么?"
格勒叫道:"不能够,可是,领航员,我们──"
他的话又未能讲完,那粗豪的声音又道:"那你们尽量飞高,我在探到了你们的所在之后,派子船出来,接你们回来。"
两人又大声叫道:"领航员,我们……我们到了一九六四年,你……知道么?"
革大鹏──那粗豪的声音自然是革大鹏所发出的──沉声道:"我知道,我有话对你们说。"
格勒向我望来:"对不起,卫先生,我们的领航员会有办法,我们要去和他会合了。"
我忙叫道:"喂,飞机上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叫声,革大鹏是否听到,而格勒和法拉齐两人,已经向外走去,这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他们两人,一到门口,围在他们腰际的那条带子,突然发出"嗤"的一声响,我只看到他们从衣领上翻起了一个罩子,罩在头上。
接着,这两个人,便以一种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高速,向上升去一刹间,便已不见了。
在他们两人向上飞去之际,我曾企图向前去,抱住其中的一人,我的动作十分快疾,而且离他们又十分近,可是我那一拥,却未曾扑中。
当我再抬起头,夜空暗沉,哪里有什么人?
而如果我这时对人说,刚才我和两个一百年后的人在对话,而他们如今飞向天空去了,那么,任何人都要将我当作疯子!
我将自己埋在一张古老的沙发中,双手捧着头,苦苦地思索着。由于法拉齐和格勒两人的突然离去,以致使我竟怀疑起他们两人,曾在我面前出现过。
两个一百年以后的人!那难道是我在看到了飞机失事之后,想到白素存亡未卜时的幻觉么?
我猛烈地摇着头,想使自己清醒些,思想可以集中一些,我突然看到,在我对面的沙发中,坐着一个人,那人正望着我!
我定睛望着他,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方脸中年人,目光十分锐利,鼻尖钩形,像是鹰喙。
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眨了眨眼睛,那人仍坐在我的面前,他是怎么来的?门关着,我显然未曾站起来替他开过门,老蔡又出去了。他是什么人?
我还未曾开口,那人便向我笑了一笑:"卫先生,我来自我介绍,我是革大鹏,我──嗯,可以说是中国人,我是蒙古戈壁大运河附近出世的。"
革大鹏,"戈壁大运河"我只知道蒙古有大戈壁沙漠,所谓运河,当然是一百年之后的事情,一百年之后,如果人还不能将沙漠改变为绿洲,那反而太奇怪了。
那么,这个革大鹏,他就是那艘什么飞船的领航人,那个一百年之后的杰出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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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百年后超人"
他正在我的面前,绝非是一个幻影,由此可知,法拉齐和格勒也是实在的,并不是我的幻觉。我望着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饶有兴趣地向我屋中的陈设打量着,从咖啡几上取起一具喷气式的打火机,"拍"地打着了火,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们的会面,十分难得!如果不是宇宙忽然神经病发作,我们怎么有可能相会?要知道我们之间,足足相差了一百年!"
足足相差了一百年!
那就是说,革大鹏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自己回到了一百年之前。(在这里,用'回到'这个动词,实在是不十分妥切的,因为他所在的地点不变,只不过时间却倒流了,他实在没有动过,但是除了'回到'这个动词之外,又想不出别的词句。)
他对自己的处境,知道得十分清楚,那么,他又为什么不像法拉齐和格勒那样,大惊失色?何以他还显得如此高兴呢?
我语音干涩,勉强开了口,问道:"那你高兴这样?"
我也不知道何以我什么都不问,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的。人在极度的惊慌之中,讲的话有时不免会可笑。但革大鹏却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缓缓地道:"你……你和他们两人不同。"
革大鹏道:"不错,我和他们不同,你可知道,我们的飞行,对他们两人来说,是一种荣耀,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惩罚!"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挥着手,神情显得相当激动:"我是一个最伟大的科学家,我要研究太阳,利用太阳中无穷无尽的能量来供我们使用,但是另一班昏庸的所谓科学家却不准我去碰太阳,他们将我贬到火星上去建立基地,这对我来说,不是惩罚么?"
我有点明白,即使过了一百年,科学已进步到了我们这一代人,根本难以想像的地步,但是人性和如今一样。
革大鹏自然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我不信他所说的事情是那么简单,但是他不容于群,那却是事实,而且我可以肯定他在那次向火星的飞行中,弄了什么把戏,要不然,也不会回到我们这一时代来。
我平静地问他:"我明白了,你在飞行中玩了花样,是不是?"
革大鹏走近几步,俯身看我,目光炯炯:"是的,我准备了一套假的飞行仪表,使法拉齐和格勒两个傻瓜,以为在向火星飞行,实际上,我们是在飞向太阳,我要坚持我的主张!"
我摊了摊手:"可是,那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会忽然又……又回到了你们祖先的的时代来了呢?这不是你故意的么?"
革大鹏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你说是不是?"我在革大鹏得意的神态之中,突然感到了一阵异样的恐惧。
这个人,他和法拉齐和格勒不同,他们两人发现自己到了一百年之前,便面色苍白,心情慌乱,然而革大鹏却兴高采烈。
那是为了什么?
答案实在简单之极:因为他在我们这个时代中,是一个真正的超人。
那情形,就像我忽然带了一个坦克师团回到了一百年之前,有谁能抵挡得我?如今革大鹏一定想到了这一点!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才好。革大鹏一直在笑着:"当突然之间,我发觉飞船又回到了地球的上空之际,我也不禁呆了一呆,还以为他们在太阳的附近布下了障碍,不让我去利用太阳的能量──"
当革大鹏又道:"我降低飞船,这才发现我的处境,那时,法拉齐和格勒两人,因为那一下突如其来的振荡,而还在昏迷状态之中,我看到了那架古老的飞机,于是──"我陡地跳了起来:"那架飞机,你将那架飞机怎样了?你说,你将飞机上的人怎样了?"
我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之上,他目光严厉地望着我:"坐下,听我说!"
老实说,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革大鹏的目光,令得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那并不是慑于他的目光,而是想到他是一个一百年之后的人,心中起了一种十分怪异而难以形容的感觉的结果。
但是,我立即又兴起了一种可以说十分可笑的感觉:不错,他是一百年之后的人,但是那有什么了不起?算起来,我无论如何是他的祖先!
我重又踏前一步:"你将飞机上的人怎么了?"
革大鹏又厉声斥道:"坐下,你给我坐下!"
我冷冷地道:"革先生,你是一百年之后的人,怎能对老前辈这样无礼!"
革大鹏怔了一怔,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他陡地扬起手,向我的脸上掴来。
我早已看出他不怀好意,不等他的手扬起,五指一翻,便向他的手腕抓去,那是"外擒拿法"中的一式"反刁金龙",自然十拿九稳。
我五指一紧,已将他的手腕抓住。然而也就在我五指一紧之际,一阵触电似的震动,传入了我的体内,不但使我的五指弹了开来,而且令得我整个地弹了起来,跌在沙发中。
我这个"祖先",终于坐了下来。
倒在沙发中,全身如同被麻醉了一样,好一会,才勉强牵了牵身,革大鹏冷冷地道:"你肯坐下,那就好得多了。"
我翻着眼,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革大鹏道:"飞机上的人都还在。"
他只讲了一句话,我已经舒了一口气。
革大鹏又道:"我使飞机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将机上的人全部接下,然后,使飞机的前一半,压缩成一小块,再令半只飞机撞向一个小岛。这是我初次示威,向你们这群老古董示威。"
我的耳际"嗡嗡嗡"作响,因为我的猜测,已经证实。
革大鹏道:"在飞船上,每个人都很合作,只有一个女子,却给我麻烦,她叫白素。"
我再度跳了起来,狂吼道:"你将她怎么了?你……你若是虐待了她,我绝不会放过你!"我的面色铁青,声音也变得出奇的尖锐。
白素的性格,我自然知道,革大鹏可以使任何人屈服(包括我在内),但是他若是想令得白素也屈服的话,那绝无可能。
那么,他将白素怎样了呢?我一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声音就变得尖锐起来。
可恶的革大鹏却只是望着我,并不出声,我俯身前去,又待将他抓住,但是他却冷冷地道:"小心些,高频率的电波,会令你丧生!"
我想起了刚才抓住他的时候所起的那种如触电也似的感觉,不由自主地缩回手来。
革大鹏奸笑了一下──一百年后,人类在科学上的进步,显然已到了我们这一代人所无法想像的地步,但是人心却依然一样险恶,革大鹏的那种奸笑,令得我为之毛发直竖。
他一面奸笑,一面道:"别紧张,她没有什么,我只不过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惩戒。"
我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了。
但是我却反而镇定了下来,我坐了下来。我所坐的那张安乐椅,是我最常坐的一张,这几年来的冒险生活,使我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不速之客,所以在这张椅子上,我也有一些小小的机关。
我的手伸到了椅垫之下,在椅垫的一个暗格中,握住了一柄手枪,然后,我陡地扬起手来,枪口对准了还在奸笑的革大鹏。
革大鹏在我举枪对住了他之后,仍然在笑着,他反倒伸手向我手中的手枪指了指:"这是什么,喔,这就是你们所谓致命的武器,是不是?"
我冷冷地道:"不错,这武器在你来说,或者落伍,但不信你的身子能挡得起它的一击,那就像我的身子,甚至不能挡得起罗马时代的武器一样。"
革大鹏向我笑了一下,忽然他的手臂振了一振,手又在胸口上按了一按,他的衣领突然向上伸起,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头罩。
而自他的衣领之中,也伸出两个圆形的罩来,将他的双手罩住。
透过半透明的头罩,我依稀可以看到革大鹏的面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
他的声音,听来仍是十分清楚:"我这套装备,可以抵御太空中流星群的袭击,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挡得起你手中那种古老的武器,你不妨试试。"老实说,本来我拔枪在手,并不想将他打死,因为将他打死之后,我怎样和白素会面呢?
我的目的,只是想他知道,他虽然来自科学已发展到如此惊人的一百年之后,但是仍不能横行无忌。因为武器总是武器,小刀子是几千年之前的武器,直到如今一样可以杀人!
可是我错了。
我错在未能正确地估计未来一百年科学进步的幅度!
试想,我们这时代的人,在太空飞行中,为了防止流星群的袭击,要将太空船的外壳,作复杂的加固处理,还不能确保安全。
然而革大鹏身上那一身看来和普通衣服一样的衣服,和那样的一个头罩,便使得他可以防御太空的流星群!
流星群袭击的力量多么惊人,手枪的子弹射上去只不过如同一块纸片飘在他的身上而已!
我呆了半晌,手一松,"啪"地一声,手枪落到了地上。革大鹏"格格"地笑着,踏前两步,将手枪拾了起来,他的手上的那种半透明的套子,竟极其柔软,绝不妨碍他双手的行动,道:"你是你们惯用的武器么,请你看看,它在我的身上,可以起什么作用!"
革大鹏一讲完,便扳动了枪机。
他连续不断地扳着,一连七下,将枪中的子弹,完全射完。
七颗子弹,每一颗都射中了他的身子。子弹一射中他的身子,便发出刺耳的"滋"地一声,化成了一团气。那种白气,给人以固体的感觉,那是金属在极度的高热,或是高压之下所化成气体。
最后一颗子弹,他是射在头罩上的,我看到子弹嵌着不动,当然射不穿他的头罩,然后,革大鹏用枪柄在头罩上轻轻一敲,那粒子弹便落了下来,革大鹏伸手接住,向我丢来,嘲弄地道:"这是你们时代致命的武器。"
我木然地伸出手,按过了那枚子弹,可是我的手才一碰到那颗子弹,"滋"地一声,便被烙去了层皮,子弹还是灼热无比的!
我其实是应该料到这一点,才从枪膛中射出来的子弹,当然是灼热的!
革大鹏冷笑着:"由于你和你的未婚妻都那样不知死活,所以我有必要更好地介绍一下我自己,你同意么?"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实在连讲话的余地也没有了。
革大鹏拍着他自己的心口:"我,革大鹏,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所绝不能抗拒的,你们这个时代最厉害的武器是氢弹,是核子武器,你们可想得到,有一种新的元素,是水星的中心部分来的,我们将它叫作'维纳斯──十五',这种元素如果发生核子分裂,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我仍是不出声。
革大鹏道:"它的效果加以控制,你刚才已经看到过了,那是一种地球上绝未曾出现过的高热,在万分之一秒内,产生高热,可以令得任何物事,都化为气体。而如果用来制成武器,那么,以月球为基地,放射一次,便可以令得地球变成半个圆形──它的另一半溶掉了,成了宇宙尘。而地球在成了半圆形之后,由于相互引力的改变,半圆形的地球,将成为一颗流星!"
革大鹏滔滔地嚷着,我绝不怀疑他所讲的话的真实性,我只是无力地问道:"不见得这种武器你带在身边吧?"
革大鹏笑了起来:"当然不带在身边,那是一种巨大的装置,而且实际上,人类是无法使用这种武器的,我刚才说以月球为基地,你难道未曾听出什么破绽来么?嗯?"
我脑中一片混乱,哪里还顾得上去理会什么他的话中的破绽,我只是摇了摇头。
革大鹏得意地笑道:"当地球毁灭的时候,月球在突然之间消失了地球对它的引力,当然也要飞逸得不知去向了,除非有人想自杀,否则是无法毁灭地球的,因为地球一毁灭,所有的天体,都要受到影响。"
革大鹏的话,令得我莫名其妙,我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那么,你讲了半天'维纳斯──十五'所制成的武器,目的是什么?"
革大鹏道:"很快就要说到正题了,不能以任何星球作基地来使用这种武器,但是,以我的飞船──有着抵抗星际之间的万有引力设备的飞船作基地,就可以使用这种武器。"
我厉声道:"毁去了地球,对你有什么好处?"
革大鹏耸了耸肩:"我当然不会将地球毁去,地球是我权力的根源,我只不过告诉你,我不可抗拒。"
我苦笑道:"你就算使我明白了这一点,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革大鹏道:"我可以使你明白这一点,也就可以使每一个人明白这一点,让我们再将话题回到你的未婚妻身上来,她所受到的惩戒,只不过是单独囚禁,我不想我所掳获的少数人中,居然有着对我不屈服的人,说服她,这是你的工作。我喜欢坚强的人,但是我不喜欢顽石,你明白了?"
我心中不禁高兴了一下。
他要我去说服白素,那么我自然可以和白素见面。和她分别了那么久,使我更渴望见她,即使是俘掳,也在所不计了。
革大鹏的一切,我已经弄得很清楚了。
他是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在他的时代中,也是一个被放逐的人。在他被放逐到火星的途中,想玩弄花样,使飞船飞向太阳。可是在他飞向太阳的途中,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是原因不明的一种变化,这个变化,令他未能飞近太阳,而又到了地球的大气层中。只不过在那个原因不明的变化中,一定产生了一种比光的进行还要快上许多许多倍的速度。所以,当革大鹏操纵的飞船,重回地球的大气层之际,时间相差了一百年!
我相信,当革大鹏乍一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一定也大吃一惊。
然而,革大鹏却立即想到,在他的时代中,他的野心受到遏制,被放逐到火星去,然而在一百年前,却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野心的发展。
革大鹏于是毁灭了那架飞机,掳走了机上的人员,下一步,他自然要向全世界宣布他是人类的主宰。可是偏偏在他掳去的人中,有一个白素,白素绝不向他屈服,这令得他十分扫兴,连几十个人中,也有人不屈服,全世界三十亿人,该有多少人不屈服呢?所以他必须使白素低头。
这也是他为什么来找我的原因。
我略想了片刻:"好,将我带到你的飞船上去?"
革大鹏点头道:"是,我也要向你展示,我的飞船,实际上是一艘……嘿嘿,是一艘可以到达任何星球的堡垒!"
他突然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拉向门口:"我按动飞行带的掣纽之后,巨大的喷射力,将会产生一个将我们两人包住的气囊,这个气囊带着我们以极高的速度上升,你或许不会习惯这样的飞行,但却是绝对安全,一点也不必害怕。"
他的话才一讲完,突然之间,我的身子震了一下。
只不过是一震,没有任何别的感觉。在一震之际,我本能闭了下眼睛,然后,我立即又睁开了眼来。
我可以保证,我闭上眼睛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
但是就在这十分之一秒内,眼前的一切全都变了,看不到街道和其他的房子,只看到絮絮的白云,因为包围着我们的气囊的冲击,而翻翻滚滚,四下散去。
我们向上升去的速度,快到了极点,然而却一点也没有逼迫的感觉。
革大鹏甚至还在和我讲话:"你知道么?我们如今上升的速度,是每秒钟七点九公里,凡是达到这个速度的任何物体,包括人在内,都可以飞出地心吸引力。"
我当然也可以开口说话,但是我却讲不出什么来。
突然之间,我看到了那艘飞船。
我的天啊!我一直以为那艘飞船,是一艘圆形的,或是椭圆形的太空船,但如今我看到了它,我才知道我完全料错了。
它是球形的,但是却像多层停车场似的分好几层,它的全部体积,像是一座球形的七八层高的大厦,在其中一层中,我看到有许多闪着亮光,好像眼睛一样的物事。我们其实早已停下来了,但因为眼前的奇景,我竟懵然不知!
革大鹏向前指了一指:"你看怎样?"
我竟傻气地问了一句:"那么大的飞船中,只有你们三个人?"
革大鹏道:"足够了,我们的时代,电脑代替了人的工作,要那么多的人作什么?电脑永远不会有不一致的意见,可是人呢?只要有两个人,就会有两种不同的意见!"
他取出了一根金属棒,在球形大飞船的中间部分,指了一指,一扇门无声地打了开来,革大鹏伸手一推,我已到了那艘球形太空飞船的里面了。
里面的空气,十分清新,令得人精神为之一振,我一走进去,再转过身,革大鹏却已不见,而我走进来的那扇门,也已关上。
我连忙向前走了几步,去查看那扇门,在我的面前,只是一整块的灰白色的金属,根本没有门!
门,当然是有的,没有门,我又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但是由于制作的工艺太精巧了,所以门缝便看不出来。然而,革大鹏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正在犹豫着,身后已响起了革大鹏的声音。
我陡地转身,我面前一人也没有,革大鹏显然已到了另一个所在,而他的声音,自然是通过传音设备过来的了。
只听得他发着奸笑,道:"你向前走,在你的右手边通道处,第三扇门,门上有一个红色的'3'字的,就是你要进去的房间。你不要乱闯,执行守卫责任的电子仪器,反应灵敏,绝不是你所对付得了的。你未婚妻在里面,你可以见到她。"
我的心狂跳起来,连忙向前奔了过去,这艘庞大的球形飞船之中,不但空气清新,而且处处光线都十分柔和。我奔到了革大鹏所说的房间前面,房门无声无息地移去。房间中的陈设十分简单,但也很舒适,我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我,支颐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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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主宰世界的梦
我的心跳动得更加激烈,那是白素,我认得她一头柔发,认得她天下最美丽的背影(当然她也有最美丽的正影),我想说话,可是竟发不出声音来,我只是向前腾云驾雾似地跨了两步。
我的脚步惊动了白素,她陡地站起,转过身来。她的面上满是怒容,她一定是以为我是革大鹏,然而,她才一转过身,怒容便消失了,她的面上,现出了极其迷惘的神色来。
她那种神色,使得她更具有梦幻一样的美丽,我本来想大声叫她的,但是我发出来的声音却低得仅可以听得到,我低声叫道:"是我,是我!"
白素面上迷惘的神情慢慢消失,她陡地向前扑来,我也突然向前迎去,我们拥在一起,谁也不说话,在我们的心中,都唯恐对方是个突然出现的幻影,而不是一个实体,唯恐这刹间捕捉到的幻影,在另一瞬间便消失,是以我们尽可能用力地拥在一起,直到革大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只听得革大鹏冷冷地道:"好了,男女主角的戏,演得差不多了!"
我们倏地分开来,但是还是那么贪婪地注视着对方。
革大鹏刺耳的声音,仍然在室内响着,而且又似乎越讲越是高声,但是我和白素两人,却根本未曾觉得除了对方的声音之外,还有别的声音。
我在她眉梢上吻了一下:"慢慢说也不迟,我要知道得最详细,每一个细节,而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白素微笑着:"我也是。"
我知道她说"我也是"是什么意思,那是说,她也希望知道和我分别之后,我的一切事。我可讲的也实在太多了。
我们分别了那么久,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积蓄了那么久要讲的话,还是像瀑布样地倒泻。我们争着说话,也不理会对方是不是已经听明白了自己所讲的话,而且我们所讲的话,其实也都是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只是充分享受重逢的喜悦,所以才不断说着。
这种情形持续了多久,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直到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声音,令得我们体内的神经,因为这种声音,而起到抽搐性的震动,才不得不停下口来。
那种声音只不过响了几秒钟,接着便又是革大鹏的声音。直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革大鹏的声音,并不是由一个角落中传来,而似乎就在我对面的空气中发出来的──就像他人在我对面。
这当然是一种一百年后的新传声方法。
革大鹏的声音,十分愤怒:"你们还有多少话要讲?"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由衷地道:"如果可以讲下去,至少再讲一百年。"
革大鹏冷笑了起来:"别忘了我要你来这里的目的。我不想第一批俘虏中便有人反抗!"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甚至不必讲话,便会心微笑。我道:"我可以知道你一批俘虏的名单和他们的身份么?"
革大鹏道:"那和你无关──"
可是他讲了一句之后,忽然改变了主意:"好,除了机上人员、无足轻重的人外,机上有两个阿拉伯油商,有两个美国的情报人员,亚洲某国的国务大臣和他的侍从文武官,意大利着名的高音歌唱家,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是最近被敌对势力轰下台来的过气将军──但他还满怀野心,最先了解到目前的处境,而向我宣誓效忠的就是他。"
我缓缓地道:"那么,所有的人都已向你宣誓效忠,只有我未婚妻一人例外?"
革大鹏近乎咆哮地道:"是的,只有她一人。"
白素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本来只是我一人,但现在变成两个人!"
我握住了她的手,昂然道:"正是。"
过了几秒钟,才听得他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来。
我连忙低声道:"我们眼前的处境,你完全知道?"
白素的面色,略显苍白,她点头道:"是,我完全知道,革大鹏和我说了。你也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什么时,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我看到了法拉齐。法拉齐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望了我一眼后,面上更有羞惭之色,立即低下头去。
而他的身旁,则有着一架形同美容院中,女士们烫发的大风筒差不多的仪器,在那半蛋形的罩子之下,有着许多仪表。
他推着这架仪器,走了进来之后,立时又匆匆退了出去,好像他是一个小偷,唯恐被我当场抓住一样。他一退了出去之后,门也自动关上。
而那架仪器虽然在房内,绝没有人去碰它,它却自动行动起来,那蛋形的圆筒,扬了起来,向着我和白素两人,我和白素两人,不论逃向何方,它总是向着我们。
如果不是它有着自动追踪人的能力,那么一定是受着无线电的控制。
过了片刻,我们不再躲避,白素冷冷地道:"这算是什么玩意儿?"
革大鹏的声音道:"这是我可以采用的唯一办法。"
我沉声道:"那是什么意思?"
革大鹏道:"你们两人拒绝对我效忠,对我的尊严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我和白素盯着那具仪器,没有法子知道那是什么。
它的体积虽然不大,结构之复杂,却使人眼花缭乱,难以明白它的真正用途。
革大鹏的声音十分狂,在我们的面前,他有着超时代的优越,他正处处在表现这种优越感:"在我们的时代,星际飞行已经十分普通,别的星球中往往会有生物,不论是高级的或低级的生物,发现了之后,都要将他们带回地球去研究。"
我冷笑道:"你和我们讲这些,又有什么作用?我们并不懂这些。"
革大鹏道:"听下去,你就会懂了。将别的星球的生物带回地球,必须先制成标本,但是要活的标本,这具仪器,就是活标本制作仪,你们是聪明人,想必一定听明白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眼,事情已很明显了。
所谓"活的标本",当然是生命犹存,但是却绝没有思考能力的东西,那也就是说,这具仪器,有着破坏人或一切生物思想细胞的能力。
我们都没有出声。
但革大鹏一定通过什么设备,可以看到我们脸上的情形的,他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们明白了?不错,由这具仪器放射出来的极强烈的放射性射线,可以使一切生物,停止生长,丧失思想,只是维持原状,但生命却延续着,可以说是长生不老。"
我吸了一口气:"你要将我们变成这样的人?"
革大鹏道:"正是,如果你们竟不服从我,不向我效忠。"
我望了白素一眼,白素也望着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没有任何办法可想。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突然一亮,白素显然也想到了同一问题,因为我看到她斜眼望向那具仪器。
我在刹那之间所想到的办法,可以说有极其简单的:将那具仪器毁去!
在飞船中,不见得有许多具这样的仪器,而将这具仪器毁去之后,不但我们可以暂免于难,也可以使这样可怕的事情不致于发生。
而凡是精密的仪器,都容易破坏,我们两人同时想到这一个办法,白素的行动,比我更快,她在斜眼向那具仪器一看之间,陡地抓起了一只铜制的装饰品,向那具仪器抛了过去。
那装饰品砸在几个仪器之上──看来是这具仪器最脆弱的部分。
但是这具仪器却一动也不动!
革大鹏的笑声,却接着响了起来:"你们太天真了,自从在天狼星的旁边,一颗小行星中,发现了一种生存在强酸中的怪人,而那种强酸又将我们的一艘太空船完全腐蚀之后,我们已经发明了几乎在任何力量下都难以摧毁的材料!"
我略想了一想,昂然走到了那具仪器之前,挺身而立:"好吧,将我们变成活标本,别忘记,这对你来说是失败,证明你不能征服全世界,我不觉得统治一大群不会思想的人,有什么乐趣。"
白素见我向前走去,连忙也站在我的身边。
革大鹏不再出声,我们反倒连声催促他,但是他的声音仍未见传来。
那是一股极其难堪的沉默,因为我们不知道革大鹏究竟想对我们怎样。
这具仪器,毫无疑问可以接受远程控制,说不定只要他手指一动,一按下钮掣,我们两人,便变成了活标本,这使人不寒而栗。
我冷静地说:"你知道你是怎么回到一百年之前的么?"革大鹏气呼呼地道:"当然知道,机器记录了一种空前的宇宙震荡的震波,每一个震幅突然突破时间一百年!"
我吃了一惊:"那又怎样?"
革大鹏道:"哼,那就是我为什么会回到一百年之前的原因,飞船在飞向太阳途中,恰好坠入这种宇宙期性震荡的震源之中,一个震幅,便将我们的飞船,送回了一百年,也就是我们的飞船,以和光的前进相反方向,忽然加速了光速的一百倍,所以我们就来了,如果我能够控制这种震荡的话,那么我可以回到一千年之前,两千年之前去。"
白素道:"可是你不能控制这种震荡,你甚至回不了家,逼得要在我们这个时代,做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可怜虫!"
白素的话刚一讲完,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革大鹏冲了进来。
他满面怒容,站在我们的面前,大声道:"谁说我喜欢回去?"
革大鹏这样声势汹汹,不再通过传声设备与我们交谈,而要亲自现身,这使得我和白素两人,立即明白了一点,革大鹏虽然口中所说着不愿回去,似乎愿意在我们这时代称王称霸,但是实际上,他的内心,十分软弱。这可怜的统治者,他一定在怀念属于他自己的时代,和法拉齐与格勒两人一样。
我和白素静静地望着他,革大鹏仍在咆哮着:"我要留在一九六四年,要作为你们二十世纪的主宰!"
白素叹了一口气:"即使一切全照你的计划实现,你仍然寂寞,我相信你的狂热过去了之后,你一定会渴望被放逐到火星去,因为虽然是一个被放逐的人,在火星上,你仍然可以呼吸到你那一个时代的空气。"
革大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他却不再吼叫,狠狠地瞪着我们,然后一声不出,转身走了出去,房门又自动关上。
我们的话,已说入了革大鹏的心坎之中,但是能不能使他心动,却不知道。
我们等着,我被带到这球形的太空船中,已经有一小时了。
我们无法走出这间房间,又不知道革大鹏究竟要怎样,心中自然焦急,白素索性向我讲起她为了一件十分异特的事情,而深入亚洲最神秘地区的经过来。由于她的经过太以曲折动人,因此我竟不觉得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几小时。
(这个经过,记在题为"天外金球"的故事中)
正在白素讲得最紧张的时候,房门打开,格勒站在房门口,向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位,请去用餐。"
我怀疑地问道:"什么意思?"
格勒的神情十分忸怩,他连声:"没有别的意思,领航员请你们进餐,他在和你们交谈之后,一直呆坐着,直到五分钟前,才通知你们和他一同进餐,他还请了逊里将军。"
逊里将军,就是那个被政敌逐出国来的独裁者,革大鹏请了他,又请我们,这是为什么呢?我们也不多问,只是跟着格勒,走出了这间房间,向前走去。
经过了一条走廊,自动楼梯将我们送高了几层,然后进入一个陈设华丽的餐厅,一个肥胖、神情可厌的中年人,对着革大鹏,高谈阔论。
他挥着手,叫嚷道:"先从我们的国家着手,就可以统治整个中南美洲,然后,你进逼北美洲,只要美国一投降,越过白令海峡,再使苏联人向你低头,那么,你已经成为世界的主宰了。"
我和白素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我们甚至绝不理睬他,让他去自觉没有趣。我向革大鹏:"我想你不只是请我们吃饭那样简单吧。"他不再讨论问题只是请我们进餐,由输送带送来极醇的酒,和鲜嫩的牛肉,以及似乎刚摘下来的蔬菜。逊里将军仍不断在鼓动着革大鹏,但革大鹏却不客气地阻止他发言。
吃完了饭,逊里被请了出去,革大鹏望了我和白素半晌,突然道:"我要回去。"
我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百年之后的人,究竟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不同,野心,斗不过他的良知,这是人类真正的进步!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人类的良知,在思想中似乎是占最低地位的。革大鹏讲得出"我要回去"这句话来,那证明他的确是一百年之后的人。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这是你最应该走的路。"
革大鹏扭着手指:"可是我却无法捕捉宇宙震荡,事实上我回不去。本来我绝未曾想到要回去,可是你们却……却提醒了我,使我知道我不可能成功。"
我和白素两人,喜悦地互望了一眼。
革大鹏瞪着我们:"知道是在哪一点上使我放弃了原来的主意?"
我并不知道是哪几句话打动了他的心。
革大鹏无可奈何地道:"我是一百年后的人,读过历史,在一九六四年及以后的年代,历史记载中,从未提到过有一个叫革大鹏的统治者,这证明我没有成功的可能,因为如果我成功的话,历史必会记载,对不对?"
革大鹏的话,引起了我思绪的混乱。
因为革大鹏的话十分怪诞,怪诞到了听来令人一时之间不适应的程度。
革大鹏是一个一百年之后的人,他若是能在一九六四年左右成为世界霸主的话,那么,在他一懂事起,他就可以知道这件事,因为在他懂事的时候,已是二0三几年左右的事情了。
革大鹏从这个简单的道理上明白了他不可能成功,这实是幸事。
白素的脸上,也展开了笑容:"幸而到如今为止,你只不过毁去了一架飞机,你还是将我们全送回地面上去吧。"
革大鹏叹了一口气:"那么我──我是说我们三个人,怎么样呢?"
我道:"你们也可以降落,然后再设法回到你们的时代中去。"
革大鹏焦急地踱着步:"我们在飞向太阳中突然回来,我决定再飞向太阳,看看是不是还能遇上那种宇宙震荡。"
我心中暗暗觉得革大鹏的做法十分不妥,因为就算他又遇上了宇宙震荡,他也有两种可能:一是到达二0六四年,还有一个可能,则是再倒退一百年,到达一八六四年去!
但我却没有将我的隐忧讲出来。我只是道:"去试试也好。"
革大鹏向门口走去:"两位愿意在这艘飞船上作我的助手?"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富于诱惑性的建议。
试想,一个人如果能够回到一百年前,或是到达一百年后的世界中,这是如何刺激的事?但这却要有一个前提:能保证可以回到自己的年代中去,要不然就未免太"刺激"了!
所以,我和白素两人,立即齐声道:"不,我们还是留在自己时代的好。"
革大鹏苦笑了一下:"是的,我自身难保,还要邀你们同行,那未免太可笑,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即使我们不幸到了洪荒时代,飞船的燃料和食物也足够我们渡过一生。"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走出了门口。也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了"砰"地一声响,我们立时抬头向前面看去,只见一个人从走廊的转角处,直跌了出来。
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肩头先着地,发出了"卡"的一声,显然他的肩骨已然碎裂。
革大鹏面色一变:"格勒,怎样一回事?"
格勒慌张之极:"出了意外……我把所有的人送回逃生装置,发射到地球去,他们会安全到达,而且……在震荡之中,忘记这一段经历!"
革大鹏脸色难看:"什么意外?"
法拉齐也走了过来:"不知道,飞船像是失去了控制……或者是由一种不可测的力量……控制着在飞行。"
革大鹏失声:"宇宙神秘震荡!"
法拉齐还没有回答,我们便听到了革大鹏的声音,在主导室的门口,响了起来,道:"如今飞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格勒连忙问道:"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他还没有讲完,革大鹏便突然咆哮起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飞船在什么地方,完全不知道!你们看,飞船外的太空,只是一片阴而黑的蓝色,我从来也未曾见过!"
的确,透过一个圆窗向外看去,外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深蓝色。
我们都呆了半晌,试想想,我们迷失了,不是迷失在沙漠,也不是迷失在深山,而是迷失在无边无涯,无穷无尽的太空之中!
我们之中谁也不说话,过了许久,我才道:"飞船还在正常飞行,这或者表示情形还好?"
革大鹏却粗暴地道:"你怎样知道飞船是在飞行?不错,它在前进,但是它可能是在接受某一个星球的引力,正向那个星球移近!"
我对革大鹏的粗暴,并不见怪,只是道:"我们总得想个办法,是不是?"
革大鹏急急向外走,我们立即跟在后,到了飞船的主导室,革大鹏颓然地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一动也不动。白素走到了他的身边,柔声道:"革先生,如今的情形──"
革大鹏道:"我们所有的仪表都坏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飞船在什么地方。"
革大鹏来到了电脑之旁,找到了一个如同汽车驾驶盘似的控制盘,用力地扭着那个控制盘,只听得主导室的顶上,响起"铮铮"的声音,一片一片的金属片移了开去,我们眼前突然一黑。
灯光(主导室中所有的灯,全是冷光灯,是靠一个永久性固定的电源来发光的)虽然还亮着,却是出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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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迷失在太空中
在屋顶上,有十尺见方的一块玻璃(我假设它是玻璃),因为那是透明的固体。
在玻璃之外,则是一片深沉无比的黑暗,那种黑暗是一种十分奇妙的黑暗,它不是黑色,而是极深极深的深蓝色。
那情形就像是飞船之外,是一块无边无涯,硕大无比的深蓝色的冷冻!
从外面深蓝色的空际中,我们也看不出飞船究竟是静止还是在移动。
我和白素两人,只是呆呆地望着外面,连革大鹏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身后都不知道,直到他喃喃地道:"我从来未曾看到过这样的空际,从来没有!"
连革大鹏,这个一百年之后,地球上着名的星际航行家,他都未曾看到过那样的空际,我们又怎能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革大鹏呆了片刻:"我们一定已远离太阳系,远离一切星系了,你们看,我们眼前只有空际,竟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们只觉得身子发凉,这难以想像:远离一切星系,那是在什么地方呢?我慢慢地回过头去看革大鹏,只见他面上神色,一片迷惘。
连他都如此迷惘,我想去探索这个答案,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么?因为在星际航行和太空方面,他的知识超越我万倍以上!
我们无话可说,革大鹏挥手向外面走去,道:"我们除了等着,没有办法可想。反正我们的食物充足,可以维持许多年!"
我将他的去路阻住:"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革大鹏道:"你总不能要我去推这艘飞船!"
我并不想和他吵架,是以我只是沉住了气:"你想想来,你是地球上二十一世纪中最伟大的星际航行家!"
革大鹏的气炎、怒意顿时消失,他以近乎哭泣的声音道:"是我是星际航行家,但是──"他指了指顶上深蓝色的空际,又道:"你看到星么?连一颗十九等星也没有,我们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我们可能已到了从来没有人到过,也从来没有人敢想像的,永无止境的外太空!"
我的白素失声道:"外太空?那是什么地方?"
革大鹏摇头道:"不知道,外太空是人类知识的极限,不要说你们,连我们也不知道空际究竟有多么大,在极远极远的地方,究竟有些什么,那简直无法想像的。"
白素的声音,在我们这些人中,算是最镇定的:"所有的仪表全损坏了,不能修么?"
在我们这几个人的心中,只存在着"仪表损坏了"这个概念,却全然未曾想到仪表损坏了,是可以将它们修复的!
那是我们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太以惊惶的缘故,还是白素镇定,她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来。
革大鹏的精神,为之一振,向法拉齐和格勒两人,望了一眼,我忙道:"有可能么?"
革大鹏点头道:"我想有十天的时间,我们大约可以修复几个主要的仪表,先将我们在什么地方,测定出来,我们的天文图还在,我想这没有问题。当然,我们先要检查动力系统──"
白素兴奋地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还不快些动手?"
白素的兴奋,迅速地感染给了我们,革大鹏道:"当然,我们先要穿好防止幅射的衣服,你们两个,多少也可帮点手,是不是?"
白素道:"当然,递递工具总是行的。"
革大鹏怔了怔,随即笑道:"你的话,我几乎听不懂,我们做任何工作,工具只有一种,那便是光线控制、声波控制器,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了,来!你们先跟我来,我们去检查动力系统。"
我走在最后,当我踏出主导室之际,我又抬头向深蓝色无边无涯的空际看了一眼,心中暗忖:我们五个人──两批不同时代的人,是不是能够穿越这片空际呢?
我只希望我们可以越过这无边无涯的空际,我甚至并不奢望着回到地球去,只希望再让我们看到有星球的天空,那我就会很满足。
出了主导室,在革大鹏的带领下,我们用升降机下降了三层,进了一间房间,每人都穿上了厚厚的防幅射的衣服。
然后,革大鹏和法拉齐两人,合力旋开了一扇圆形的钢门。
那种钢门一旋了开来,一种暗红色的光线,立时笼罩住整个房子。革大鹏首先走了进去,我和白素两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闪耀着奇怪颜色的晶体,要确切地形容这一排晶体很困难,大致上,它像是如今一些自动照相机的所谓"电眼"──半导体测光表的感光板。
那些晶体上的颜色,极尽变幻之能事,但每隔上一个时间,必定出现暗红色。
在防止幅射的衣服中,有着无线电传话设备,每一个人讲的话,其余人都可以听得到。我听到革大鹏发出了一下十分高兴的呼叫声。
我和白素同声问道:"怎么样,情形还好?"
革大鹏大点其头──其实他在点头,我们是看不到的,因为防止辐射线的衣服,有一个很大的头罩,人头罩在罩中,只从两片玻璃之中,看得到一只眼睛,这时我们看到革大鹏的一只眼睛在不断地上下移动,所以便猜他是在点头。
革大鹏道:"不算坏,震荡使得一部分输送动力的线路毁去了,但另有一些却只被扰乱,相信经过整理,可以恢复。"
法拉齐补充了一句:"动力输送恢复之后,希望有一些仪表可以工作,因为动力系统本身,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破坏。"
我和白素两人,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但是,我和白素两人却只好旁观,无法插手。
因为他们使用的工具,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而且,所谓"动力输送线路",也绝不是我们所习惯见到的电线类的物质,它们只是一股一股,发出各种颜色的光束,我看到革大鹏以另一柄可以放射各种光束的手枪也似的工具,去刺激那一团像是被猫抓乱的线团一样的光束。
然后,光束渐渐被拉直了──事后,我才知道这是依据物质分子光谱反应而产生相互感应的动力输送方法,我只能知道这一些,因我的脑子,是无法接受超越我生存的时代远达一百年的事物的。
我和白素两人,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和焦切地等待。过了一会,革大鹏打开了一具通话器,对之讲了一句话。
在通话器上的荧光屏上,立时出现了一些曲折的波纹。革大鹏兴奋地道:"主导室的电视系统,有一小部分可用了,你们两人,回到主导室去,接受我的命令,试验电视功能的恢复程度。"
我和白素两人,当然乐于接受这个命令。我们退了出来,除下了防止幅射的衣服,然后手拉着手,奔进了电梯之中。
在电梯中,我和白素,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地紧紧地拥抱着对方。我们两人分手已经这么多时候了,直到此际,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虽然身在何处,吉凶如何,我们还不知道,但这时候,我们都觉得一切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电梯早就到达主导室所在的那一层了,可是我们却还不知道。
直到电梯中竟突如其来地传来了革大鹏的声音:"两位可以开始工作了?"
我和白素红着脸,向着一枝电视摄像管也似的装置笑了一下,一起到了主导室中。我们立即看到几架电视机的荧光屏上,都闪耀着十分凌乱的线条。在革大鹏的指示之下,我们调节了一下,一共有五架电视机在正常工作。
可是在这五架电视机的画面上,却只是一片深蓝,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
我通过传声设备,将这种情形,向在动力室的革大鹏作了报告,我却听不到革大鹏的回答,只听得他们三人,一齐叹了一口气,又过了好久,才听得革大鹏道:"我们来了,你们等着。"
没有多久,革大鹏等三人,便已经回到了主导室中,他们三个人的神气,都十分沮丧,我看出情形十分不对,但是我却不知道不对在什么地方。
呆了好久,革大鹏才指着一具电视:"你们看到了没有?"
我又向那电视看了一眼,道:"看到了,没有什么不同,仍是深蓝色的一片。"
革大鹏苦笑了一下:"不错,没有什么不同,这具电视的摄像管,是光波远程摄像设备,你所看到的情形,是距离十光年之外的情形。"
我和白素两人的面色,陡地一变,齐声道:"你是说──"讲了三个字,白素便停了下来,我则继续道:"你的意思是,即使有光速度,再飞十年,我们的四周仍然是深蓝色的一片?"
革大鹏点了点头:"最简单的解释,就是这样。"
法拉齐双手抱着手,用力地摇着,好像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脑袋。而他一面摇,一面还呻吟地道:"这里是什么所在,是什么所在啊!"
革大鹏勉强站了起来,又去拨动了一些纽掣,有几十枚指针,不断地震动着,许久,才停了下来。
革大鹏转过头来,面上现出十分奇怪的神色来:"大气层,这深蓝色的竟是和地球大气层成份差不多的气层,有氧、氮、也有少量的其他气体,人可以在这气层中生存。"
我苦笑道:"如果我们找到一个星球,那我们或者可以成为这个星球的第一批移民了。"
革大鹏道:"如果在这里附近有星球的话,那么这个星球一定和地球十分近似,我们到的确可以成为星球上的居民,可惜这里没有。"
格勒忽然道:"领航员,也未必见得没有,电视的光波摄像管转动不灵,它所拍摄的只是前面一个方向,或者在别的方向,可能有星体呢?照动力室中仪表来看,我们以极高的速度在飞行,那是超越我们的动力设备的速度,有星体的引力,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革大鹏苦笑了一下:"但愿如此。"
他又去试用其它的掣纽,又过了片刻,他再度颓然坐了下来:"我们还是没有法子知道在什么──"
他一句话没有讲完,便陡地呆住了。
不但是他呆住了,连我们也全呆住了!
在其中一架电视机深蓝色的画面上,突然出现了发亮的一团。
不但在电视画面上可以看到这一团,连我们抬头向上通过主导室透明的穹顶,我们也可以看到那灼亮的一团,那一团亮光,无疑是一个星体。
它所发出的的光芒,并不强烈,带着柔和的浅蓝色,而且还起着棱角,看来异常美丽。
它悬浮在深蓝色的空际之中,似乎正在等待着我们的降临,革大鹏又忙了起来,五分钟之后,他宣布:那是一个星体,我们飞船的速度,越接近那星体,便越是增加,自然是这个星体吸引力所致。照加速的比例来看,根据计算,再过七十一小时零十五分,我们的飞船,便会撞中这个星体的表面。
本来,我们是早就应该发现这个星体的,但因为大部分的仪器都损坏了,所以直到在离它只有将近三日的路程时方始发现。
有了这个变化以后,我们暂时除了等候降落在那个星体上之外,已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革大鹏等三人,仍然积极地去修理可能修理的一切,我和白素则负责察看那越来越接近的星体。那星体越来越美丽,它似乎整个都是那种悦目的浅蓝色。
而我们离它更近之后,它的光线似乎反而渐渐暗淡,有时,我们向之注视得久了,一时眼花,几乎在深蓝色的空际中找不到它了。四十八小时之后,我们已经清楚地可以看到那星体的形状了。那是一个星球,因为它呈圆球形。而在它的周围,有看来很调和的浅蓝色云状物包围着,它真正的面貌,我们还不得而知。
至于上面是不是有人,那我们更是没有法子预知了,这时我们的心情十分矛盾。
我们希望在这个星球上有和"人"类似的高级生物,并且希望能和"他们"通话与打交道;但我们又怕真有"人"的话,"人们"又未必会对我们友善。
不论我们如何想法,飞船越来越快地向那个星球接近,革大鹏的计算,十分正确,七十多小时之后,飞船进入了"云层"──浅蓝色的烟雾──之中。
飞船越是接近这个星球,速度便越快,可想而知,若是撞中了星球的时候,一定会有极其猛烈的震荡,我们不能不预作准备。我们来到了飞船正中的一间房间之中。
这间房间的四周围,全都有最好的避震设备,房间的四壁、天花、地板,全是一种海绵一样的塑料,人即使大力撞上去也不会觉得疼痛。
在那间避震的房间中,我们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临。五个人之中,谁也不讲话,静得出奇。
革大鹏一直看着他腕间的手表,突然,他的声音冲破了寂静:"还有三分钟,飞船就要着陆了,双手抱头,身子卷屈,避免震伤。"
他自己首先抱住了头,将身子缩成了一团,蹲在地上,我们每一个人都学他的样子,将身缩成了那样一团,看来似乎十分可笑,但却的确能够在剧烈的震荡降临之际,易于保护自己。
那三分钟是最难捱的时刻,因为究竟在飞船撞到了星球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我们完全不知道,我们等于是在接受判决的罪犯一样。
然而,那一秒钟终于来临了。我先看到格勒和法拉齐两人,突然向上跳了起来,他们的身子仍缩成一团,但是他们却突如其来地向上跳了起来。
我正想喝问他们之际,革大鹏和白素也向上弹了起来,接着,便是我自己了。
一股极强的力道,将我弹得向上升起,使我的背部,重重地撞在天花板上,固然天花板是十分柔软的塑料,我也被撞得几乎闭过气去。
一撞之下,我又立即跌了下来,跌下来之后,我们五个人,简直就像是放在碗中,被人在猛烈地摇晃着的五粒骰子一样,四面八方地撞着。
我们不知道这种情形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因为当这种情形,持续到了五分钟左右之际,我们五个人都昏了过去。
我是五个人中,最先恢复知觉的人,我有一种感觉,仿佛便是我在荡秋千,荡得十分高,接着,我伸手抓着,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定我动荡的身子。
但是,我立即发现,我的身子已经稳定,已经不动了,不需要再抓什么东西。
我睁开眼来,首先看到革大鹏和格勒两人,以一种奇怪的扭曲,在避震室的一个角中,而白素在另一个角落,她的手正在缓缓地动着,法拉齐扎手扎脚地躺在室中央。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叫道:"素,素!"
白素睁开眼,抬起头来,她面上一片惘然的神色:"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白素的话令得我发笑,但是我却实在一点也笑不出来。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虽然这时飞船已经一动也不动,但是我走起路来,还像吃醉了酒。当我来到了白素身边的时候,白素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可是尽管我们两人靠在一起,还是站立不稳,而不得不靠住了墙。
等到我们两人,渐渐又可以平衡我们的身子的时候,革大鹏、法拉齐和格勒三人,也相继睁开了眼睛,法拉齐哭丧着脸:"我还活着么?我还活着么?"
革大鹏苦笑一下:"我们五个人,总算还在,我们总算熬过来了。"
格勒应了一句:"在前面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危机呢?"
革大鹏霍地站了起来:"我们要去看,而不是呆在这里想!"
也直到这时,我们四个人才注意到,房间的门,变成打横的了。
房门当然是不会变更的,由于这间避震室,上下四面全是柔软的塑料,而且室中又没有任何陈设,所以很难分清哪一幅是天花板,哪一幅是地板,而我们刚一醒来的时候,又是谁都未曾注意到那扇门。
直到此际,革大鹏要开门出去,我们才发现门打横了,那也就是说,飞船撞了星球之后,是打横停住的,整个飞船横了过来。
我忙道:"那也不要紧,我们还是可以爬出去的。"
革大鹏站在门口,面色灰白的,转过头向我望了一眼:"飞船虽然是球形,但却经过特殊设计,应该向下的永远向下,绝不应该打侧。"我无法再说什么,因为我对这艘飞船的构造,一无所知,我只有发问的份儿,我道:"那么,如今它打横了,那是为了什么?"
革大鹏道:"我估计可能是由于飞船接触星球之际的撞击力太大,使它陷进了什么固体之内,所以它便不能维持正常的位置!"
法拉齐又惊呼了起来,他叫道:"如果飞船整个陷进了固体之中──"
他叫了一声,又手紧紧地捧住了头。
我们四个人,乍一听到法拉齐这样叫法,都想斥他大惊小怪,但是我们随即想到,法拉齐的顾虑,大有可能正是我们如今的实在处境!
飞船以极大的冲力,向这个星球撞来,深陷入了星球之中,这不是大有可能之事吗?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飞船会打横地固定着不动一事。
革大鹏不再说什么,打开了门,向外走去。飞船的氧气供应,压力设备等等,全是由船中心封固得最完美的部分供应的,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不会损坏,所以我们仍然能够在飞船中生存。当革大鹏向外走去的时候,他双足不是踏在走廊的地板上,而是踏在左侧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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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流落"异星"
我们跟在革大鹏的后面,鱼贯地走出了避震室,革大鹏沿着楼梯的栏杆,吃力地向上爬着,飞船突然侧倒,这就像是本来生活在一幢大厦中的人,而那座大厦忽然"睡"了下来一样,就算稳稳地站着,也头昏眼花。好不容易到了主导室中,居然还有一架电视继续工作着。
荧光屏上,除了漆黑而偶然带着闪光的一片外,看不到别的情形。
我们如今在电视荧光屏上所看到的情形,当然不可能是那个星球表面上的情形,因为我们在躲进"避震室"之前的时候,离那个星球已十分接近,远程电视摄像管已摄得那星球的表面是一片蔚蓝色,而不是这样有着一点一点闪光的黑色。
那种带有闪光的黑色,看来像是什么矿物(它也有点像地球上的煤,但是却更像钨石),那么,我们的飞船,陷在一块什么矿物的中心?革大鹏向电视注视了好一会,又拨动了一些钮掣,但是所有的仪表,显然再次损坏。他又用力绞动着那个绞盘,令得主导室的顶上,又变得透明。
我们转头向望去,那种带有闪光的乌金物体,就压在我们的身子旁边,我们直接看到了这种物体,给人的震动更是巨大,那一点又一点的闪光,在刹那之间,竟使人误会是几万只妖怪的眼睛。
革大鹏首先出声,他伸手放在法拉齐的肩上:"给你料中了,我们的确陷在这个星球之中。"法拉齐忙道:"那怎么办呢?"
白素道:"我们应该可以出得去的,就算飞船陷得再深,必然造成一个深洞,陷着这个深洞,我们是可以到达地面上的。"
革大鹏缓缓地点了点头:"不错,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这个深洞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我们开门出去就可以到达呢?"
白素勉强笑了一下:"我想,深洞此际应该在我们的头顶上。"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向上指了一指。
白素这时候这样说法,当然是由于一种直觉,但是想想来,似乎也正应该如此──只要这个星球也和地球一样,具有地心吸力,那么,我们自高空撞下,陷入地上,岂不是那个被飞船撞出来的深洞,正应该在我们的头顶之上么?
而此际,我们伸手指向头顶,实际上是指着飞船的侧旁,因为飞船侧倒了。
革大鹏想了一想,发命令道:"准备氧气面罩,应用武器和个人飞行带。如果有那个应该存在的深洞,那我们就可以出飞船去。"
法拉齐和格勒两人,忙碌了一会,使得我们每一个人都配上了压缩氧气(压缩氧气给我们这一代时代人的概念是两只大钢罐,但是如今,我们的压缩氧气却是密封的固体氧,只不过如一瓶啤酒大小,再加上灵巧的呼吸罩而已),当我和白素系上个人飞行带的时候,革大鹏简略地告诉我们它的使用法。
我们也给分配到一柄"枪",是发射光束的,和我们想像中的死光枪差不多。
然后,我们走出了主导室──在墙上走,到了走廊的一端,格勒和革大鹏两人,合力地绞动着一只大绞盘,一扇门,慢慢地向旁移动。
那扇门本来是应该在我们前面的,但因为飞船倒侧的关系,门变得在我们的头顶了。门才移开了半尺许,一阵黑色小块的矿物,便像雨一样地落了下来,那些矿物,黑色而带有闪光,我们紧贴墙站着,落下的矿物,足有两三顿之多,沿着走廊直落下去,将走廊的另一端塞得满满的。
约莫过了五分钟,我们看到了柔和的蓝色光芒,自打开的门中射了进来。
革大鹏和格勒继续绞动着门掣,门越开越大,有些零碎的矿物落下来,但数量不多。
等到门全部被打开之后,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我们是在一个深坑之中。那个坑有多深,一时难以估计,但是在坑顶上,却是一片柔和的蓝色光芒。
我迫不及待地首先发动飞行带,人立时向上飞起,不多久,四周围便不再是那种黑色带有闪光的矿物,而是一种浅黄色的,较为松软的固体,类似地球的泥土层。
再向上,便是蓝色的东西──蓝色的程度不同,有的深,有的浅,有的是宝蓝色,有的是暗蓝色,但却全是蓝色的。
飞行带向上飞行的速度相当快,但也足足过了三分钟,我们才出了那个大坑。
眼前呈现着一片碧蓝,乍一看,以为我们是在大海之中。但是我们立即看出了不是海,而是陆地,但当我们落下来,脚踏到了那蓝色的事物之际,我们知道那的确是海──冰冻的海。我们是站立在冰块上,而且,触目所及,几乎全是那种蓝色的冰!
那或者不是冰,只是像冰的东西,但我们无法确定。
我们五个人在坑边上,一动也不动,只是怔怔地向前看着,看着那么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冰,和头顶之上蔚蓝色的天。
这个星球和地球的确相当接近──至少它天空的颜色像是地球,但是它却只是一片蓝色,绝没有白色的云彩点缀其间。
四周围一片死寂,我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这个星球的表面上,除了冰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就算在坑边上,我们向坑下望去,冰层也有二十尺厚,那样晶莹而蓝色,使人时时以为那是蓝色的玉。
一时之间,我们五个人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好,只是呆呆地站着。
至少过了十分钟,我们才听得革大鹏的声音:"这个星球的表面,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幅射线,我所佩带的袖珍辐射线探测仪测到了这一点。这种辐射……我想对生物是有害的。"
我忙道:"那么我们呢?"革大鹏道:"我们不要紧,飞行带的小喷气孔,自然喷出许多股急骤的气流,将我们的身子,包裹在'气幕'之中,这种辐射线并不能侵袭我们,我只是十分奇怪,十分奇怪……"
他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在冰上,向前走出了几步。我听出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迷惑和疑惑,像是不知道有一个什么样难以解释的问题,盘踞在他的脑中,使他困惑。
我跟在他的后面,也向前慢慢地走去。
人踏在那种蓝色的冰上面,和踏在地球冰上的感觉是一样的。
那种坚硬的、半透明的固体十分滑,随时可以将人滑倒的。而白素则已在深坑的边缘上,敲下了一小块冰来。她戴着一种我不知是什么纤维织成的手套,手掌心托住了那一小块冰,在柔和的、蓝色的光芒照耀之下,像是她托住了一块蓝宝石!
而那块"蓝宝石"则在渐渐地缩小,而从白素的指缝之中,则滴下一滴一滴蓝色液体,那蓝色的液体,在到了冰层上面之后,又凝成了冰珠了。
白素惊讶地叫道:"冰,这真的是冰,它会溶化成水,它和地球上的冰一样,这星球上的物质同样地具有三态的变化!"
革大鹏陡地转过身来,他突然一声高叫,同时,粗暴地向白素冲了过去,猛地一抬手,向白素的手臂上击去,叫道:"抛开它!"
白素扬起眉来:"革先生,什么事情令得你如此激动?"
革大鹏向白素的双手看了一会:"幸而你带着隔绝一切辐射的手套,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在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有危险的辐射,而这二十尺厚度的冰层中,含有危险的辐射更多,它简直是一个厚度的辐射层,你明白了?"
白素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我立即道:"你是说,这个星球上,绝对没有生物?"
革大鹏犹豫了一下:"照我看来是这样,因为我们所知的生物,都是无法在这样情形之下生长的,这里的辐射线,破坏一切生物的原始组织──细胞!"
革大鹏讲了那几句话之后,停了片刻,才又道:"但这也是很难说的,或许竟然有的生物,可以在辐射线下生存,而且需要辐射,正如同我们需要氧气一样!"
革大鹏是比我和白素先进百年的人,人类文化越是进步,自然也会产生更多的想像,革大鹏这样说法,我也并不引以为奇。
革大鹏又慢慢地向前走去,低着头,直到走出了十来步,才道:"奇怪得很,实在奇怪得很,我想不出其中的由来。"
我听得他说"奇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忍不住道:"你究竟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革大鹏伸手向前一指,不论他这一指,是指向多远,我循他所指看去,只是看到那种蓝色的冰。
革大鹏道:"在这里,充满了辐射尘,这种辐射尘,应该在一次极巨大的核爆炸中才会产生,如果是自然产生的话,那么,这个星球表面的温度,应该是几千万度,像我们的太阳表面一样,那才能不断地产生自然的物体核子爆炸,但这里却全是冰层!"
我呆了半晌:"这个星球上应该有极具智慧的高级生物?他们高级到了已经能够控制核爆炸?"
革大鹏点头:"理论上来说,应该那样,可是,那种高级生物呢?在什么地方?"
的确,高级生物在什么地方呢?我们放眼看去除了冰之外,什么也没有。
白素也跟在我们的身后:"或许这个星球上真有高级生物,只不过我们未曾遇到他们,你想想,如果有人从别的星球来,降落在南极或北极,怎能想像地球上有那么多人?"
白素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是即使是在地球的南极或北极,总也有生气,而不是这样充满了死气!
革大鹏停了下来:"我要回飞船,我可以利用一些装置,做成一只在冰上可以以极高速滑行的冰船,再准备些粮食,那就可以开始'探险'!"
我点头道:"的确需要这样,至少应该要明白,究竟在什么星球上!"
革大鹏耸肩道:"希望如此!"
他招了招手,叫法拉齐和格勒一齐跟着他,三人开动了飞行带,向上飞起来,来到了那个深坑的上面,又落了下去。
在落下去之际,革大鹏大声道:"你们不妨四周围看看,但是切勿飞得太远。"
我回答道:"知道了,你们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革大鹏人已经落下那个大坑了,他的声音则传了上来:"约莫四小时。"
我又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和白素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手,互望了片刻,白素忽然道:"噢,我多么希望如今是在地球上!"
我则勉强笑着,道:"如今有我和你在一起,你还不愿意么?"
白素的身子向我靠来,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唉,我实在难以形容!"
我点头道:"我明白,我们如今在什么地方,竟完全不知道,这使得我们的心中茫然无依,幸而我是和你在一起,要不然在如今的情形之下,我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才好了。"
白素喃喃地道:"我也是。"
我们两人又呆了片刻,才开动了飞行带,我们将高度维持在十尺高下,向前迅速地飞了出去。飞行带的速度十分快,但是因为速度太快,迎面而来的溯风,使得我们十分不舒服,是以飞出没有多远,我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当我们落地之后,我们同时看到那东西。
那东西,是这个星球的表面上唯一不是蓝色的物事,它是一银色的圆杆,约莫直径一寸,露在冰层之外的一截,大约有一尺长短。
这样的一根金属棍子,可以说无论如何不会是天然的东西,可以说,它也绝不是没有高度工业水准而能生产出来的东西。
白素立即踏前一步,俯下身来,双手握住了那根棍子,用力地摇动着。
随着她的摇动,那棍子旁边的冰层,渐渐地裂开来,她再用力一拔,将那根棍子整个拔了出来。
那是一根金属棍,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它却又轻得出奇。
它总共有五尺左右长短,一头比较细一些,顶端全是椭圆形的,十分光滑。
在那比较粗的一端,有两行文字刻着,那两行文字,绝对是英文字──一定的,我们绝不是牵强附会,那的的确确是我们熟知的英文字。
但是,那两行文字,总共十二个草字,是什么意思,我们却看不懂。
当然,这根棍子是作什么用的,我们也完全不知道。
我们两人,仔细地察看着这根金属棍,心中感到十分乱,这个星球上是有"人"的,从这根金属棍子来看,那应该毫无疑问的!
或者,在若干时候之前,有"人"到达过这个星球。我又想起了革大鹏的话来,他说这个星球上的辐射尘,绝不是天然产生,而是由一场人工控制的大规模爆炸所产生的。
那么,这根金属棍子,是不是就是造成这场核子爆炸的人所留下来的呢?
我和白素互相望着,我们谁也不说话,因为我们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
我让白素抓住了那根金属棍子,我们再向前走去,希望有别的发现。
可是我们足足走了两小时左右,除了那种奇异的蓝色的冰块之外,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们不敢走行太远,又慢慢地折了回来。
等我们往回走,还未曾到达那个我们飞船陷落的大坑边上之际,突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嗡嗡声。
那种声音,在静寂无比的境界之中,听来更是刺耳之极。
我们陡地吃了一惊,一齐抬头循声看去,只见一艘异样的小飞船,样子就像是一只椭圆形的橡皮浮艇,但上半部却是透明。
它离地十尺左右,带着那种奇异的嗡嗡声,尾部的排气管,则喷出两道美丽的血也似的气,向我们迅速飞了过来。
那小飞艇才一映入我们的眼帘,我们便看到,小飞艇的驾驶者正是革大鹏,而飞艇中的其余两人,则是法拉齐和格勒。
飞艇恰在我们的面前,停了下来,透明物体的穹顶,自动掀开,革大鹏道:"快进来,我们大约用三天的时间,便可以环绕这个星球一周了。"
我向飞艇内部看去,内部足可以十分舒服地容下五个人。可是我却不立即跨向飞艇内部,我只是转头望向白素,白素却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将手中的那根金属棍递了过去。
革大鹏奇道:"什么意思?"
白素道:"是我们找到的,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一大半陷在冰中,你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人用的东西?"
革大鹏的面色,变了一变,他接过那根金属棒来,第一个动作,便是以手指轻轻地扣上一扣。
这动作是我和白素在仔细察看金属棒时所未曾做过的,他之所以如此做法,可能是对那金属棒究竟有什么用处,早已知道了。
在他指头轻扣之下,金属棒发出了奇异的金属回音。
革大鹏抬起头来:"这是一根灵敏度极高的天线,它里面大约有一千个以上超小型的半导体两极管,我想,这本来是我们飞船之外的设置,被星球的引力吸来的。"
革大鹏的解释,使得这件事的神秘性一下子便消失了,但我却还觉得事有蹊跷。
我又向那金属棒一指:"棒的一端有文字,你看到了没有?"
革大鹏漫不经心地举起金属棒来。
可是,当他的眼睛,一接触到棒端所镌刻的那文字之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忙道:"怎么样?"
我看到法拉齐和格勒两人,也凑过头去看。
他们两人的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革大鹏才抬起头来:"这不是我们飞船上的东西。"
我和白素呆了一呆。我问道:"为什么忽然之间,你又如此肯定了?"
革大鹏的手指,慢慢地在那一行文字之上抚过,道:"我当然可以肯定──"他抬头来,道:"组成这文字的字母,想来你也认识的?"
我点头道:"我自然认识,在我们这个时代,称这种字母为英国文字的字母。"
革大鹏点道:"这应该称之拉丁字母,在我们这个时代中,它几乎已变成世界各地拼音文字的主要部分了,可是这行字,我却只能个别地认出他们的字母来,而不知道这行字是什么意思。"
我呆了半晌,道:"你……看不懂?"
我们五个人都默默无声。
革大鹏又翻来覆去地看那根金属棒,他一面看,一面喃喃地道:"但是我却可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制造这东西的人,一定比我们能干,你看,他们可将稀有金属铸得这样天衣无缝!"
法拉齐嚷道:"老天,这个星球果然有人,我们的飞艇会不会在环绕星球的飞行途中给他们击下来?"
法拉齐老是那样杞人忧天,这实在是非常可笑的。格勒比他镇定得多:"这星球上有'人'的话,那怎么还会有这么一片冰原?"
白素道:"那么,地球的南北极呢?"
格勒笑了起来:"白小姐,南北极端是冰雪,那只是你们这一时代的事情,在我们这个时代中,从赤道到南北极,乘坐巨大的洲际火箭,只不过是两三小时的航程,在南极和北极,都有利用天然冰雕的迷宫,供游客赏玩。革大鹏说制造这半导体两极管的人,工业水准在我们之上,那么──"
他讲到这里,摊了摊手。
他不必再讲下去,意思也已经十分明了,那便是:"那么,他们怎么会让他们的星球,这样荒芜呢?"
我忙道:"照你说,这星球没有人,这棒又从何而来?"
格勒显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革大鹏抬起头来:"不必争了,我们飞艇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三天之内,足可以环绕这个星球一周,是不是有人,自然可见分晓。"
我和白素上了小飞船,透明的穹顶落下来,飞艇突然向前飞去,转眼之间,就到了我和白素发现那根金属棒的地方。
革大鹏将飞船停了下来,他问明我们那金属棒落的所在,然后按下了一个掣,自飞艇的旁边,伸出了一个旋转十分快的钻头来,转眼之间,便在冰层上钻了一个大洞。
碎冰块翻翻滚滚,涌了上来,突然之间,只听得法拉齐叫了一声!
在翻腾而起的蔚蓝色的冰块之中,有件黑色的物事,也突然翻了起来。
革大鹏连忙停止了钻头的动作,回头道:"格勒,你下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透明穹顶升起,格勒跳出了飞艇,他提回了一只黑色的箱子,箱子上有着许多仪表和指针,来到了飞艇附近,革大鹏将那约一尺见方的黑色箱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突然很熟练地抽下了一片金属盖,箱子的一面,现出了一幅荧光屏来。
我失声道:"这是一具电视机!"
革大鹏近乎粗暴地说:"可以这样讲。"
我已经熟知革大鹏的为人,我知道若是他心中有什么难以解答的疑问的话,那么他对人讲话,也会变得不耐烦起来。
所以我不去理会他,他倒反而不好意思地望了我一眼,取过了那根金属棒,插在"电视机"上。
革大鹏早就说过那金属棒是特制的天线,如今果然证明他的推断正确,因为那的确是这具电视机的一根接收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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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2-24 16: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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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一座古坟
跟着,革大鹏又小心地拨弄"电视机"上的许多按纽,有两盏小红灯,居然亮了起来,机内也发出了低微的"萤萤"声。不会,便开始出现了一丝一丝闪动的光线。
革大鹏终于停了下来,他放下了那具电视机,又手捧着头,呆了好一会,才道:"我肯定这个星球,有比我们更高级的生物来过。"
我们都不出声,革大鹏望着冰上,已被钻出的一个径达三尺的圆坑,突然跃出了飞艇,到了那个小坑的边上,向下看了一会。
等他再直起身子来时,在柔和的蓝色的光芒照映之下,他面上的神色,青得可怕。而更可怕的是他张口结舌的情形!
我是四个人之中第一个跳出飞艇,便立即向他发问的人,我尖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本来是一面问,一面向前奔了出去的。
可是我才奔了一步,便陡地停住了。
我之所以停住了,是因为革大鹏的一句话,革大鹏指着那个坑,讲话的神态像是梦游患者一样,他道:"他在里面。"
我明白"他在里面"这四个字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突然停下来的原因。因为刚才,革大鹏还在说"我肯定有人到过这星球",接着他便讲"他在里面",那当然是说,到过星球的人,正在这个坑里面!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们称他为"人",但"他"可能完全没有人的形状,"他"或者象八爪鱼,或者像一蓬草,甚至可以像一堆液汁,一个多边形的怪物,我的心头怦怦乱跳,一时之间,竟没有勇气再向前跨出一步去。
白素在我的身后叫:"老天,他……他是什么样的?"革大鹏低下头,望着那个小坑。我等待着他说出那人最可怕的样子来。
但是革大鹏却道:"他和我们完全一样。"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了过去,来到坑口,向下望去,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的身子微微地缩着,在浅蓝色的冰层之中冻结着。
看他的情形,就有点像琥珀中的昆虫一样,人在冰中,可是他的头发、眉毛,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双手作捧着什么东西之状,而他双手的距离,大约是一尺左右。
这使我肯定,他在临死,他在临死之前(他当然死了),捧着那具电视机,他可能是捧着电视机,微弯着身子在看着,突然之间,身子被冰层冻住了。
他神情平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棕发,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类似工作服也似的制服,左腕之上,还带着一只手表。
这完全是一个地球人,可以说,这完全是和我们一样的地球人!
这时候,白素等三人,也已站在坑边上,我们并没有花了多少功夫,就将那个人从冰层上拉了上来。
因为那人身上面的冰层十分薄,刚才若不是革大鹏看到了那具电视机而立即停止了钻头的话,一定将那个人的身子弄得稀烂了。
那人的高度,大约是五尺九寸,他的肌肉僵硬,但由于严寒的缘故,色泽却未变。我们想掀开他的眼皮,却未能成功。
革大鹏跳进了那个坑中,希望发现更多的东西,我则在那个人的身上搜寻着,看看可有什么足以证明那个人身份的文件。
那人身上的冰层,随着我翻动着的身子,而簌簌地落了下来。空气温度,仍然是在冰点以下,所以冰层落在冰上,也并不溶化,而那人的身子,也十分僵硬,我拉开他的衣服的时候,衣服竟因为结了冰的关系,变得脆而硬,断了开来。
我找遍了那人的口袋,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只不过发现了那一份类似工作证件的东西。
说这东西"类似工作证件",是因为这一张卡片,约有两寸宽,四寸长,上面又有着一张小小的相片(正是那个死人),还有一些表格,上面也填着一些文字,那完全像是一张工作证。
然而,在这张卡纸上的字,我却一个也不认得,所以我也不能肯定它是工作证。
除了这张卡纸以外,没有别的发现。
而这个人,看来的的确确是地球人。
但,如果他是一个地球人的话,他是怎么会在这里的!?他被冻死在这里已经有多久了?他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他只是一个人……
这样的疑问,我可以一口气提出好几十个来,但是却一个也难以解答。
革大鹏在那个坑中又找了一回,显然没有新的发现,他抬起头来问我:"怎么样,你有什么发现?"
我肯定地道:"这是一个地球人,一定是的。"
白素带着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那么,他是怎么来的,你何以如此肯定?"
我摊了摊手:"你看,你能说他不是地球人么?他不是地球人,难道是这个星球的人?"
革大鹏走了上来,我们五个人,仔细地研究了那个被冻僵了的人的一切,只差没有将他解剖了开来,我们都认为他是一个地球人,虽然这样的论断,要带来许多难以解释的疑问。
但即使我们肯定了他是地球人,也没有用处,对我们企图了解这个星球的愿望,毫无帮助。
我们只好仍然将他放在冰上,又登上了飞艇,去继续察看这个星球。
这时候,我们五个人都不讲话,我想我们心中的感觉都是相同的。
当我们在无边无际的太空中飞行的时候,我们都希望可以遇到一个星球。
当我们发现了这个星球的时候,我们都十分高兴,即使我们发现这个星球的表面,除了蓝色的冰层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我们也一样高兴。
但如今,我们却在这个星球上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死了,而他在死前,又是握着一只电视接收机在工作着,这个人我们都认为他是地球人!
这一来,我们的心情变得十分异样,被一团谜一样的气氛所笼罩,心中充满疑问。
这使我们连讲话的兴致也提不起。
飞艇一直在向前飞着,离冰层并不高,我们向前看去,除了那种蓝色的冰层外,什么也没有,足足飞了三小时,格勒才首先开口:"我看这星球上,只有他一个人。"
革大鹏道:"或许是,但即使是一个人,他也一定有什么工具飞来的,他乘的飞船呢?在什么地方?怎么会不见呢?"
我道;"你不是说,在这个星球上,发生过一场极大的核子爆炸吗?会不会──"
革大鹏不等我讲完,就接了上去:"会不会一切全被毁去了?"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正是这个意思。
革大鹏不再出声,他将飞艇的速度提得更高,冰层在我们的身下泻一样的移动。而这个星球上,似乎是没有黑夜,也没有白天,它永远在那种朦胧的、柔和蓝色光芒的笼罩之下。我们飞艇已飞行了十二个小时了,我们所看到的,仍然是一片蓝色的冰层。
革大鹏将驾驶的工作交给了格勒,他自己则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我和白素,早已假寐了几个小时,革大鹏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他的眼皮却跳动着,所以我知道他并未曾睡着,我正想问他一些问题时,便看到了那个隆起物。
那个隆起物高约二十尺,是平整的冰层之上,唯一的隆起。
如果只是一个冰丘,那我们四个人还是不会叫起来的,我们的飞艇,迅即在那个隆起的上面掠过,就在掠过的那一瞬间,我们都看到,在约莫一尺厚的,透明的浅蓝色的冰层之下,是一堆石块,那一堆石块的形状,很像是一个坟墓,因为那一瞥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所以我们也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么。
飞艇立时倒退停下,我们一起出来,来到那隆起物前。
然后,我们都看清,那的确是一座坟墓,那是一座中国式的坟墓,整齐的石块,砌成半圆形的球体,在墓前有一块石碑,石碑断了一半。
在那断去的一半上,透过冰层,可以清楚地看到碑上所刻的字。
字,是中国字,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云之墓"三个字,当然,上面本来可能还有两个字,或是三个字,如"X公X云之墓"那样。
看到了这样的一座坟墓,我们都呆住了。
我们准备在这个星球上发现一切怪异的事物,无论是八只脚、十六只脚,甚至有一千只、一万只脚的怪人,我们都不会惊异。因为我们是飞越了如此遥远的太空而来到这里的。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然要有发现怪物的思想准备。
然面我们此际发现的却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座坟墓──一座中国式的坟墓。
对我和白素来说,这更是司空见惯的东西,然而,当最普通的东西,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却都被哧呆了。
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任何会动的东西,都有可能在这里被发现,甚至一具死人,我们也不感到意外,因为死人总是先活过的,在他活的时候,总可以移动的。
尽管如何移动,如何会来到这星球之上,那是一个谜,但总还有一点道理可讲,然而,一座坟墓──由石块砌成的坟墓,一座中国式的石墓,会被发现在这个星球上,实在太不可思议。
好一会,我们五人之中,才有人出声,那是法拉齐,他以一种异样的声音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究竟是什么?"
革大鹏粗暴而不耐烦地道:"这是一座坟墓,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法拉齐道:"我……当然看得出,可是它……它……"他的话还未曾说完,便又被革大鹏打断话头:"快回飞艇,将声波震荡器取来。"
法拉齐走出了一步,但是却又犹豫道:"你……你是要将这坟墓弄开来?"
革大鹏道:"当然是。"
法拉齐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急步向飞艇奔了过去。他甚至慌乱间忘记了使用"个人飞行带",以致在冰上滑跌了好几跤,才到飞艇之上。不到两分钟,他便提着一只箱子,飞了回来。
在法拉齐离开的两分钟内,我们四个人都不说话,革大鹏伸手接过了那只箱子,打开了盖子,转动了几个钮掣,又挥手令我们走开。
我们退后了几码,只听得那箱子发出一种轻微的"嗡嗡"声,看不见的声波,向石墓传出,石墓上约有一尺厚的冰层,开始碎裂、下落。
前后只不过一转眼功夫,冰层已落得干干净净,白素首先向前走去,我也跟在后面,这时,我们已可以伸手触及那石墓,那绝不是幻觉,我们所摸到的,的确是一座用青石块砌成的坟。
我将手按在断碑上,转过头来,道:"革先生,这件事你有什么概念?"革大鹏大声回答:"没有!"他随即又狠狠地反问我:"你有?"
我不想和他争吵,只是作了一个手势,以缓和他的情绪,同时道:"或者有一个叫作什么云的中国人来到这星球上,却死在这里,而由他的同伴,将他葬在这里了?"
我自己对自己的解释,本就没有什么信心,而革大鹏听完之后,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更令我感到十分狼狈,革大鹏笑了半晌之后,才道:"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白素道:"如果不是那样,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呢?"
革大鹏道:"你们退后,等到高频率的声波,使得石块分离,我们看到了坟墓内部的情形后,或者就可以有结论。"
我拉了拉白素,我们又向后退去。
革大鹏继续摆弄他的"声波震荡器",没有多久,我们便听得石块发出"轧轧"的声音,墓顶的石块,首先向两旁裂了开来,这时候,我的心中竟产生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像是我正在看"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爆坟"这一场!
石块一块一块地跌了下来,当然,坟中没有"梁山伯"走了出来,也没有"祝英台"扑进去,我们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
石块被弄开之后,我们看到了铺着青石板的地穴,在青石板下面,应该是棺木了,革大鹏是离石墓最近的人,他向青石板上看了一眼,面色就整个地变了,只见他呆如木鸡地站着,目光停在青石板上。
我急步向前走去,一看到青石板上的字,我也呆住了,青石板上刻着"过公一云安寝于此"几个字。这一行字,还不足以令我震惊,最令人吃惊的是在这一行字的旁边,还有一行字,比较小些,乃是"大清光绪二十四年,孝子……"
下面的字,突然跳动了起来,那当然不是刻在石板上的字真的会跳动,而是看到了"大清光绪二十四年"这几个字,我已经感到天旋地转了!
大清光绪二十四年,一个姓过,名一云的人死了,他的儿子为他造了墓,立了碑,使他安眠于地下,但这个座坟墓,却在我们乘坐飞船,在经过了如此辽阔的太空之后才到达的一个星球之上出现!
我感到几乎跌倒──如果不是白素及时来到我的背后,将我扶住的话,我一定早跌倒了。
但是,当白素看到青石板上的那一行字之际,她反而要我扶住她,才能免于跌倒了。
格勒和法拉齐两人,显然并不知道在他们那个时代,已和我们看甲骨文差不多的中国文字,是以并不知我们二人惊惶的原因。
他们连声地问着,我只回答了他们一句话,便也使他们面上发白了。
我说的是:"根据青石板上所刻的记载,墓中的人,死在公元一八九九年,同年下葬,这座墓也是在那时候筑成的。"法拉齐的面上,甚至成了青绿色。
革大鹏抬起头来,道:"你还以为他是死在这个星球上的么?你敢说在一八九九年,人便可以超越太空,来到这个星球上了么?"
我摇头道:"当然不,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最后这句话,是我们四个人一起提出来的。
革大鹏的面色,沉重到了极点,他背负着双手,来回地踱着步,一声不出,只是在冰上团团地转着圈,我们都耐着性子等着他,只见他踱了十来分钟,陡地停了下来。他停下来之后,面上的肉在抖动着,以致他的声音在发颤,道:"除非是……那样。"
我们一齐回道:"怎样?"
他扬起手来,指着坟墓,他的手指在发抖。我认识革大鹏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那样子,我也难以说出他究竟是害怕,还是激动。
我们只是望着他,并不再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一看到了那座坟墓,第一个想到的印象,第一个发生的疑问是什么?"
白素道:"第一个疑问当然是:它是怎么会在这个星球上的。"
革大鹏点头道:"是了,所以我们第二个疑问,便是它是怎么来的;第三个疑问便是:什么人将这座坟墓搬到这个星球来呢?这样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我们便永远找不到答案了──除非根本推翻这些疑问。"
我们都不明白革大鹏的意思,自然也没有插言的余地,我们等着他发言。
革大鹏苦笑了一下:"根本推翻这些疑问,我们应该把它当作一件最平凡的事情来看,朋友们,如果你们在中国的乡间,发现了这样的一座坟墓,你们会不会心中产生疑问,问它是为何会在这里的?"
我有些悻然,因为革大鹏未免将问题岔得太远了,我就道:"当然不会,这样的石墓,在中国的乡间,实在太多。"
革大鹏摊了摊手:"是啊,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要觉得奇怪呢?"
白素一定是首先明白革大鹏这句话中,那种骇人的含意的人,因此她立即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臂,并且发出了一下低叫。
我失声叫道:"不!"
我只能叫出这一个字来,因为叫出了这一个字之后,我便觉得手脚发麻,舌头僵硬,再也讲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望革大鹏。
格勒和法拉齐两人却还不明白,他们齐声问道:"什么意思?"
革大鹏不出声,我和白素两人,则根本是出不了声,所以并没有人回答他们两人的问题。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
接着,格勒也明白了,他的面色变了,他的身子在发颤,尽管他生活在比我和白素迟一百年的世界上,可是当他意会到了革大鹏的话中含意以后,他的反应,也和我们一样。
他指着革大鹏道:"你……你是说……这座坟……不,不会那样的?"
革大鹏却无情地道:"不是那样,又是怎样?"
格勒无话可说,革大鹏大声道:"这座坟根本没有动过,它筑好的时候在这里,一直到现在,仍然是在它原来的地方。"
法拉齐也明白了,他只是可笑地摇着头。
革大鹏一字一顿:"我们如今,不是在什么新发现的星球上,而是在我们出生、我们长大的地球上,我们回家了!"
他那一句"我们回家了",声音嘶哑而凄酸,听了之后,令得人陡地一沉,像是沉下了一个无比的深渊,再难上升一样。
而他自己,双腿也是不住地发抖。法拉齐呻吟着,道:"我们在地球上?我们的地球……是这样的么?月亮呢?满天的星星呢?山脉和河流,城市和乡村,在哪里?在哪里?"
他一面叫,一面甚至可笑地用手去刨地上的冰层,像是可以在冰层下找到月亮、星星、山脉、河流、城市、乡村一样。
而更可笑的是,他那种神经质的举动,竟也传染给了我们,若不是革大鹏陡然之间大喝了一声的话,只怕我们都要和他一样了。
革大鹏竭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道:"我的推断,你们都同意?"
白素首先回答:"你的推断,还难以令人信服,如果我们是在地球上,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呢?又为什么这座坟墓还在呢?"
革大鹏沉声道:"一场巨大无比的核子爆炸,毁去了一切,使得地球上原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存在,高山化成溶岩,城市成了劫灰,这场爆炸,甚至影响了地球的运行轨道,使得地球脱出了轨道,脱出了太阳系,甚至远离了银河系,来到了外太空,成为孤零零的一个星球!"
他喘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而这个墓,和我们发现的那个人,却因为某种还不知道的原因,被幸运地保存了下来,整个地球上,这样被幸运保存下来的东西,当然还有,我相信还可以找得到的。"
白素侧着头,问道:"那么,你所说的核子爆炸,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革大鹏摊开了双手,道:"不知道,小姐,我和你相差了一百年,但是我们的飞船,由于遇上了宇宙神奇的震荡,巨大的震幅将我们带回了一百年,而我们的飞船在飞行中,又曾遇到过剧烈的震荡,又怎知我们在这次剧烈的震荡之中,不是被带前了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几万年?"
我们又静默了好一会,我才苦笑了一下:"照你说来,我们如今是在地球上,但是却是在未来的地球上?不知多少年以后的地球?"
革大鹏点头道:"是,我的意思正是这样,如果我是历史学家的话,我一定将这地球的末日定名为后冰河时期──"
他讲到这里,突然怪笑了起来,道:"地球上一切生物都毁灭了,还有谁研究历史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们的时代中,已没有了国与国的界限,在这样情形下,还会有战争?"
革大鹏冷然道:"我没有说是战争毁了地球,而说是一场核子爆炸,可能核子爆炸发生在别的星球,譬如说太阳忽然炸了开来,那么九大行星自然都毁灭了,太阳爆炸可能是自然发生的,也可能是人为的──"
他讲到这里,面上突然现出了一种极度懊悔和痛苦的神情来。我们都知道,革大鹏曾经想利用这艘飞船,飞向太阳,利用太阳上无穷无尽的能量对付地球,就是在他飞向太阳途中,遇上了宇宙震荡,是以才令得他们在时间上倒退了一百年的。
而这时,当他想到了核子爆炸可能是来自太阳,而又有可能是人力所为的话,他心中的难过,自然可想而知,因为也有可能,是他利用太阳能量的理论,造成这样的结果的!
真正的原因如何,当然没有人知道,但是要想到有一点点关系,又眼看美丽的地球变成了死域,任何人都会难过。
我拍了拍革大鹏的肩头:"地球末日的来临不会因为是你!"
革大鹏向瞪着眼:"你怎知道不是呢?"
我还想说什么,法拉齐已哭叫出来:"我们怎么回去呢?"
格勒勉强打了个哈哈:"你怪叫什么,我们的处境又有什么改变和不同的影响呢?"
格勒的话,倒令得法拉齐安定了不少,但是他仍然哭丧着脸:"可是……可是那时还有人,如今连一个也没有!"
格勒道:"那还好些,有人的话,怕不将我们当作展览的怪物了!"
法拉齐不再出声,革大鹏沉默地踱着步:"我们再向前去看看,假定这里是中国,那么飞船降落的地方,应该是原太平洋,我们再向前方向不变地飞去,看看我的推断可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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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2-24 16:14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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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复活的死人
我们五个人,又一齐上了飞艇,向前飞去,三小时后,我们发现了一些石柱,毫无疑问,这是中亚细亚的建筑,我们略看了一会,再度起飞。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零零星星,发现了不少东西,但加起来也不到十件。它们包括:一柄牛骨制成的雨伞,一个石头制成的人头,一堆难以辨认原来是什么东西的钢铁,白素说那是巴黎的艾菲尔铁塔,革大鹏居然同意,因为照他的推断,这里正应该是欧洲部分云云。虽然所到之处,全是坚冰,但是我们正是在地球上,这却越来越肯定了。
三天之后,飞艇来到了我们飞船撞出的大坑上面,革大鹏本来已准备将飞艇下降,可是忽然之间,我们都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我们都是认识的,他正仰躺在深坑的边上,睁着死鱼也似的眼睛,望着我们。
这个人,就是我们将之从冰层中掘出来的那个!
我记得清楚,那人的眼睛是紧闭着的,我曾想起拉起他的眼皮而不果,如今他何以又睁大了眼睛,在望着天空呢?
飞艇停了下来,我们五个人没有人跨出飞艇,都定定地望那个人。
只见那人的身子,虽然躺着不动,可是他看来泛着灰白色的眼球,却在缓缓地转动着,我不禁失声道:"天啊,他是活的!"
革大鹏道:"是,他活过来了。"
我几乎是在呻吟:"活过来了?"
革大鹏一按按钮,飞艇的穹顶升起,他连爬带滚地出了飞艇,向下落去,奔向那人,那人抬起手来,向他招着,我顿时明白革大鹏所说"活过来了"的意思了。突然如来的严寒,将那人冻在冰层之中,使得他身子的一切机能,都停止了活动。
而他在被我们救了出来以后,身外的严寒消散,他身子的一切机能,又开始工作,于是,他便又活过来了,他"长眠"了多少时候,那是连他也不知道的,但是事情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才毁灭了地球,使得地球成为外太空中孤零零的一个星球的,这个人一定知道。
革大鹏已来到那个人身边,那人似乎在讲话,而革大鹏却听不懂。
我这时更加相信革大鹏的推断,我们如今可能是在时间极后的地球上,那人所讲的话,一定是地球毁灭之前的那个时候一种世界性的语言,而那天线上的文字,也当然是那时的世界性的文字。
我们一起走过去,那人所讲的话,我们果然听不懂,那人只是在重复着同一个字。
革大鹏正在以种种他所会讲的语言在问那个人,但那个人当然也听不懂他的话。
革大鹏是极富语言才能的人,他讲了十几种语言,那人还是不断摇头。
我看出那个人十分虚弱,便建议道:"快给他吃一点东西吧。"
一言提醒了革大鹏,他连忙取了一片片状食物,塞入了那人的口中。
那人的眼珠翻着,过了不久,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可是,他本来就是在坑边上的,一站了起来,身子向前一俯,便向深坑中跌了下去!
革大鹏伸手便抓,抓到了那人的衣服,将他再拉住。
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个人会活过来的话,那我们怎会离开他?一定是守护着他,等他醒过来,向他询问这里的一切。
我们如今虽然已找到了不少资料,凭借这些资料的判断,也约略知道了一些梗概,但我们所得的那些资料,和我们的臆测,当然万万及不上那人开口的一句话。
革大鹏拉住了他,又大声询问了几句,那人垂着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更不知道他听了之后,是不是懂。
我们都跟着革大鹏大叫大嚷,我甚至叫出了浙江家乡的土话来,希望那人能够听得懂。
可是那人的头部越垂越低,革大鹏本来是提着他的身子的,这时也松了手,任由那人倒在冰上,我还不肯放弃,向那人走过去。
就在我走到那身边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变化发生了,那人忽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声音与其说是人在叫,还不如说是一头什么怪兽在叫的好。
随着那人一声怪叫,那人向上疾跳了起来,看他刚才那种衰弱样子,实难以相信他还会有那么充沛的精力,一跌三四尺高下的。
他跌高了三四尺之后,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滚了两码,又跳了起来。
他的动作是如此矫健,那完全是一个受过训练的运动健将。
我们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呆住了,直到那人站在我们三码开外处,以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急急说话时,我们才如梦初醒!
那人这时候面上的神情,十分怪异,他的眼中,也射着怪异的光芒,他一面望着我们,一面向四周围看着,当他看清了四周围的环境之后,他面上更现出了十分惶恐、激怒的神色来。
总之,这个人一切神情、动作、声音,都表示他的心中,正极度地不安!
他不断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令得我们无法插嘴,而我们也无意插嘴,我们几个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先要使这个人镇定下来。
在他的"生命"被冻结之际,时间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他可能被"冻结"了好几千年,才被我们将他从冰层之中,掘了出来。但是不论是多少年,在他来说,全都等于一秒钟。
而且我们更可以联想到,在我们离开的三天中,他虽然醒了,但是却还在昏迷的状态,那就像一个刚睡醒的时候一样,有点迷迷糊糊,而直到此际,绝不像现在那样,所以当他醒了过来,看到了四周围的情形,他便感到了极度的不安、惊恐,和对我们所起的戒心。
说不定他的心中,正以为我们是外星人,已将他从地球上掳到这个满是蓝色冰层的星球上来了!
他一面叫着,一面后退去。
我们都知道,在一个短时间内,我们想和这个人通话,会有困难,因为他属于什么时代,我们不知道,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地球上的语言和文字,已起了根本变化,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革大鹏望着,低声道:"糟糕,他无法长期抵受辐射的侵袭,我们还有可以防止辐射的个人飞行带,可以供给他一副。"
我苦笑道:"如果是一句简单的话,或者可以用手势来表明,但是这样复杂的一句话,怎样向他表示才好呢?"
我们两人低声交谈,带给那人以更大的不安,他又后退了好几步,突然他一翻手,我看到他的掌心之中,已多了一个如同手表大小的圆形物事。
我曾经搜过那人,当时除了一张类似工作证的东西之外,什么也未曾发现,也不知道他这时手中所托的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当然,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可能是那人的时代中的秘密武器,他的动作,使得我们也紧张起来,法拉齐也扬起了他的武器。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那人不断地在摆弄那手表也似的小东西,并且东张西望,神色紧张,突然之间,那人一声叫,转向左方奔了出去。
我和革大鹏两人,连忙跟了上去,在冰上奔走,十分困难,那人奔了不到几步,便扑跌在地,又爬了起来。我因为对"个人飞行带"这东西并不习惯,所以总是忘了使用。
但是革大鹏却不然了,他才奔了一步,便立即开动了"个人飞行带",他的身子,飞快地在那人头上掠过,拦在那人的面前。
那时,正好是那个人跌倒了之后,又爬了起来的一刹那,他的去路已被革大鹏阻住。
接着,我也开动了"个人飞行带",赶了上来,将他的退路堵截住了。他陡地转地身来,和我打了一个照面,立时又转而向左,可是格勒已赶了上来。法拉齐和白素也随即赶到,那人已被包围了。
那人的神情,简直就像是一头被包围的野兽一样,他蹲着身子,不断地望着我们,和发出十分恼怒的吼叫声。就在这时候,白素已急急地道:"你们都退开去,不要使他的心中更加不安。"
白素接着道:"我们要和他变成朋友,才能从他的口中了解到这里究竟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们这样子,将他吓坏了!"
我们四个男人互望了一眼,都觉得白素的话有道理。可是我却不放心,因为白素究竟是我的未婚妻,而那人的一副神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我忙道:"你小心,这家伙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知他愿意对我们友善?"
白素望了我一眼:"当你要和一个人做朋友时,首先是要你自己先表示友善,然后才能在对方的身上,找到友善。"
我们不再说什么,向后退开去。
我的手按在"个人飞行带"的发动掣上,我准备了随时赶向前去。
当我们四个人,每人都退了几码之后,白素带着十分安详,即使一个白痴看了,也可以知道那人绝无恶意的笑容,向前走去。
那人一见我们退后,本来是立即想逃的,可是他看到了白素的那种笑容,神态立时安定了下来,就像猫儿遇到了狗,便拱起了背一样。
但这时,他的身子已站直了,但他的面上,仍然带着戒备的神色。
白素在他面前站定,向她自己指了一指,又向那人指了一下,再摇了摇手。她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的,那就是说她对他,绝没有恶意。
可是那家伙显然是不明白的。
白素笑道:"你完全听不懂我们的话?"
她一面讲,一面做出手势,那人大概懂了,他摇了摇头,接着,他讲了一句话。他说的那句话,当然我们也是不懂的。
白素也真有耐心,她不断地和那个人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反覆地讲着同一句的话,希望那人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经过了半小时之久,那人和白素之间,显然仍未能交谈到一句完整的话。
革大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他高声叫道:"白小姐──"我想,革大鹏大概是叫白素不要再和他浪费时间了,白素一听得革大鹏的叫唤,她立时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白小姐"这三个字,在那人所通晓的语言之中,是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我想至少和"杀了他"差不多。
因为那人一听到革大鹏的叫声,面色立时一变,而当白素转过头来时,那竟立即扬起手掌,向白素的后颈砍下去。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以致我立时按下了飞行带的发动掣,但是急切之间,却忘了调节飞行的速度和方向,那使得我在一下惊呼声中,身子冲天而起。
我在半空之中,向下看去,才看到当那人一掌劈下去之际,白素的身子,突然一矮,一反手,已抓住那人的手腕。
接着,白素的手臂一挥,那人的身子,自她的肩头之上,飞了过去。
人人都以为她这一挥之力,那人一定重重地跌在冰之上,但是白素的右手,却及时地在那人的腰际托了一托,使那人重又站立,白素也立时松开了手。
她这样做,当然是表示她没有恶意,我在半空之中看到了,也立即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那一刹间,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人呆了一呆,突然又向白素伸出手来,看白素的情形,以为那人是想和她握手,所以她也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去。
两人一握手,白素的面色,便立即为之一变,我已经看出了不妙,但是变故来得实在太快,那人的身子,突然以一种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向前移了出去,白素自然被他带走了。
我立时按动飞行带的掣钮,在半空之中,追了上去,可是那人移动的速度,却远在我飞行的速度之上许多!
向前望去,什么遮拦也没有,说一望无垠,但是那人带着白素,却在瞬息之间,便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连忙折了回来:"快,快开动飞船去追,快去追他!"
我们四个人,跌进了飞艇,革大鹏连透明穹顶都未及放下,便已发动了飞艇,飞艇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飞冲而去。
然而,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的时候,我们却没有发现那人和白素。
我焦急得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来。那人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他何以移动得如此之快。我搜过他的身,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他,使他移动得如此之快。若说是若干年后的人,便有这种天然的能力,这也难以使人相信。
我不断地抹着汗,革大鹏陡然地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他道:"他在检查他的时候,一定忽略了他所穿的鞋子,是不是?"
我没好气地道:"他的厚靴子上,那时全是冰,我怎么检查?"
革大鹏瞪道:"他这个人比我们进步得多了,飞行带比起他的飞行鞋来,就像是牛车一样!"
我呆了一呆:"你说他的鞋子──"
革大鹏道:"是,他的鞋子,利用一种我们不知道的能量,可以使人作迅速的移动!"
我反驳道:"那么他在被我们围住的时候,为什么如此狼狈?"
革大鹏道:"你别忘了他是人,人不论有了什么样先进的器具,但他还是人,人是会慌乱的,在慌乱之中,任何器具都帮不了他的!"
这时候,我已经焦急得有些大失常态了,我苦笑道:"那么,他将白素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革大鹏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总可以找到的,你别急!"
飞艇继续向前飞着,然而无穷尽的冰层之上,却是连一点和那种浅蓝色的冰层不同的颜色都没有,我不断地注视着飞艇中的一幅荧光屏,那是飞艇雷达搜索波的反应网。
直到半小时之后,我才看到,在荧光屏的左上角,有亮绿色的一点。
不等我出声,革大鹏便立即将飞艇左转去,那一点亮绿色,在荧光屏上,越来越大,而且它的位置,也渐渐地接近中心。再过五分钟,不必借助雷达探测波,我们从飞艇的透明穹顶上望出去,也可以看到引起荧光屏上发生反应那东西。
那是一个圆形的穹顶,十分大,可是这时,正在迅速地向下沉去,也许它本来还要大,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约有十五尺高,顶部圆形的直径,约有三十尺,可是转眼之间,它一尺一尺地沉下去,完全隐没了。在那个穹顶完全隐没之后,荧光屏上亮绿色的一点,也突然消失。
在穹顶隐没之后的冰层,碎裂了开来,由于冰块碎裂成粉一样,所以迅速地恢复了平整,冰粉融解之后,又凝结在一起,立即恢复了原状。
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目睹,那是绝难相信,在这里刚才会有那么巨大的一个半圆形球体,隐没下去。
革大鹏几乎已不在操纵着飞船,他和我们一样,完全呆住了。
飞艇的自动驾驶系统,令得飞艇降下。飞艇降落的地方,距离那球形的穹顶隐没的地方,大约有三十尺。
我们都定定地望着前面──虽然前面早已没有什么了。
前面是一片平整,一片单调的浅蓝色,然而我相信我们四个人的脑中,都乱得可以,至少我自己,就充满了疑问。
那隐没在冰层之中的是什么东西?是"史前怪兽"的背脊?不,如果真是有什么的话,我应该称之为"史后怪兽"才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地球,是不知多少年之后的地球。
如果不是怪兽,那么会不会是一座地下建筑呢?
若是地下建筑的话,那就更骇人了,这说明地球上还有人居住,只不过是居住在地下,而并不是如我们想像那样,由于充满了辐射,和气温降至严寒,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不存在了!那么,住在这地下建筑物是什么人呢?白素是不是被那个人拉进了地下建筑物呢?
在地球上有着多少幢这样的地下建筑呢?我正在紊乱无比地想着,革大鹏已开始了行动。
他的手,用力地按在一个按钮之上,在飞艇的前部,立时伸出了一个管子。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得格勒叫道:"领航员!"
革大鹏的手仍按在那个按钮之上,但是他却没有再继续用力,他转过头来。
格勒道:"领航员,如果那是一座地下堡垒,那我们可能受到还击!"
革大鹏面色微微一变,我不知道自飞艇首部伸出的是什么样的武器,但是如果刚才隐没的那个球体,恰如格勒所料,是一座地下堡垒的话,那么堡垒中的人,他们的科学水准,自然比革大鹏更高。
那么,飞艇首部的那武器,在我看来,是新而玄妙的,在堡垒中的人看,就十分古老而可笑,我们的飞艇,能经得起还击么?
我深信这就是革大鹏面上变色的原因,他呆了一呆,飞艇便向上升了起来,同时,我听得飞艇外面,响起了一种轻微的"滋滋"声,有一种灼亮的光芒,闪了一闪,而那根自飞艇首部伸出的管子,也发出了一种深沉的"嗡嗡"声。
接着,在飞艇的下面,冰层又化为许许多多的冰粉,向四面八方,霰散了开去。不到一分钟,几尺厚的冰层,都被高频率的音波驱散,露出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穹顶的顶来。
那果然是一座地下建筑物!
那不但是一座地下建筑物,而且从它刚才隐没地底的情形来看,它可以升上来,然后再沉下去,如果没有人操纵控制,它又怎会这样?
我们的心情都十分紧张,革大鹏将飞艇升得更高,以防止那"地下堡垒"中突如其来的反击。在空中的向下望下去,露在冰层之外的那个金属圆顶,在闪闪生光,十分之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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